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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間諜大戰,重慶敗北

2024-10-08 12:51:12 作者: 田聞一

  「在支那事變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是躲在幕後的『76』號和重慶特務隊的拼死博斗。如果沒有76號的保衛工作,大概汪精衛和所有的人都會被重慶的恐怖活動所暗殺,建立南京政權大概就不能辦到了吧?」

  ——(日)益井康一

  「76」號主樓上的一間密室,門窗緊閉;連厚厚的紫色窗簾也都拉上了,氣氛顯得神秘而鬼祟。

  負責分管特工的汪記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主任周佛海,神情儼然地,正在召開一個緊急會議。他坐在長條桌上首,兩邊分坐著「76」號的大特務們。計有: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馬嘯天、蘇成德、王天木、戴英夫、汪曼雲、顧繼武、李志雲、茅子明等11人。

  自汪記「國民黨六大」以後,76號雖然仍未掛牌,但已經有了正式稱謂「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工總部」,丁默邨為主任、李士群、唐惠民為副主任。這個「特工總部」名義上直接由汪精衛管轄負責,實際上由周佛海操縱。儘管如此,周佛海還是感到名不正氣不順。他想,既然自己是特務委員會主任,他汪精衛又何必再來插上一手?

  周佛海看了看在座的「閻王爺」們,用了上海灘上的袍哥語言說道:「在坐的都是中央委員,也都是特務委員會的委員。在坐各位,加上不在坐的羅君強、梅思平、章正范都是兄弟。是兄弟就要抱成團!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我就打開窗子說亮話,在即將成立的國民政府中,我們至少要爭得十個以上部、次長的位置,讓在坐的兄弟都弄個部、次長噹噹。這樣,我們不僅有相當的物質條件可以享受,而且在中央政府中亦有相當的發言權!」周佛海說到這裡,場上立即響起熱烈的掌聲。

  「政府的人事安排,不通過我們不行!」周佛海看他的話說到這些「閻王」們心中去了,能得到這些「閻王」們擁護,他很得意,他將心中的話繼續說下去,越說越明確,越說越顯出橫。

  「但是,有人同我們過不去!」周佛海的話說到這裡轉了一個彎子,,面容也有些陰深。看大家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他不點名的地說:「有人在暗中組織『公館派』同我們作對。」說到這裡,他的口氣顯得有些歪酸,也有所指:「從前在重慶,有蔣家天下陳家黨一說。現在,再搞出一個汪家天下陳家黨麻煩就大了!」說到這裡,他的話戛然而止,環視全場,見他的心腹大將們對他的話已心領神會,話鋒又是一轉:「我們是衛護新生黨國的特務委員會,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形勢相當嚴峻。大家想必都知道,這幾天內,暗殺不斷發生。繼季雲卿被重慶暴力團暗殺在家門口外,維新政府外交部長陳篆也被暗殺,甚至連杜月笙的大將張嘯林因為同日本人套近乎,重慶方面竟不顧及他們同杜月笙的良好關係,殺了張嘯林……重慶暴力團的手段不算不毒,囂張已極!他們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向我們挑戰!我們不能不針鋒相對,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有不少人說戴笠的手段如何了得,藍衣社和CC又是如何高明。在這種鼓譟聲中,甚至連日本人也開始懷疑我們有沒有還擊、遏制重慶暴力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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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周佛海這樣一激,昔日重慶特務組織中的幹將,今日位置更上一個檔次的汪記特工隊伍中的大將們,無不氣得嗷嗷叫,尤其是馬嘯天、蘇成德等人更是氣得立即站起身來請命,周佛海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周佛海的手在空中一揚一壓,示意馬嘯天、蘇成德坐下後,大聲說:「在座的基本上都是我的老下屬,各位的手段好生了得,這也是我知道的。原先各位在軍統藍衣社,或在中統CC,因為講究論資排輩,講究後台,各位的才幹都受到限制、被壓抑了。現在正是各位英雄用武之地,用武之時……」看在坐的都被鼓動起來,周佛海這就宣布了他和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擬定的作戰計劃,很周密,分為兩個方面:一、教育方面:為了對上海三百萬師生加以控制,由周佛海承頭成立「教育委員會」;二、新聞方面:擬耗巨資對滬上所有大小報,從主編到編輯以重金收買。如果收買不了,就武力對付……接下來,對在坐者一一分配了任務,監視、跟綜、綁架、恐嚇、暗殺――「76號」準備全面出擊了。

  然而,往往事與願違,壓迫愈深,反抗愈烈。上海市數百萬師生、市民紛紛走上街頭,遊行示威,他們高喊「打倒漢奸賣國賊汪精衛!」口號聲、吶喊聲,似滾過上海灘上的隆隆春雷。在新聞界,因為各報聯合抵制,讓打上汪記機關報的《中華日報》及打上汪記色彩的《時代晚報》、《總匯報》等陷入孤立。儘管這些報紙設備一流,紙張也好,但日銷售量加起來也不過五、六百份,少得可憐。

  新聞界是各派爭奪的前哨陣地。「76號」惱羞成怒,勢在必爭。幾乎與此同時,上海數千家報刊都收到了「76」號發出的「中國國民黨鏟共救國總指揮部」的恐嚇信,聲稱:「我等奉令謹慎行動,故未以暴力相加。無識之徒,認為我等無此力量,實屬大謬。自今日始,台端主編之部份,如再發現反汪擁共反和平之記載,無論是否中央社之稿件,均認台端甘為共產黨爪牙,希圖顛覆本黨及危害國家,按照國法,斷難容忍,並決不再作任何警告與通知,即派員執行死刑,以昭炯戒。見信與否,均希自裁。如必欲一試我等力量,也願聽尊便也。」

  金融界的鬥爭更是短兵相接,硝煙瀰漫。就在汪記「國民黨六大」召開前夕,上海金融界破天荒地鑽出來一個「中央儲備銀行」,由周佛海任總裁,發行中儲劵,遭到了上海銀行錢業公會的強力抵制,所有的銀行拒絕接受中儲劵,更是拒絕與「中央儲備銀行」業務往來。「76號」以武力強行通過中儲劵,重慶方面以武力對抗。於是,在上海灘上一樁樁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的事情頻頻發生了。

  先是汪記「中儲行」銀行專員季翔卿在上班路上,被重慶藍衣社特務開槍打死。接著,重慶軍統又襲擊了「中儲行」上海分行,設計股股長樓侗被害……

  「76號」開始加倍還擊。

  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淫雨霏霏。「76」號的兩扇黑漆大鐵門突然無聲地洞開,兩輛有蓬大卡車從中駛出,駛進了雨夜。雪亮的車頭燈光像是兩把利劍,被密集的雨簾折得彎來扭去,燈光吃力地劃開厚重的黑幕,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

  坐在第一輛車駕駛室里,長得熊腰虎背的警衛大隊長吳世寶,瞪著那一雙嗜血的銅鈴似的眼睛,透過刮雨器刮開雨水的玻窗,盯視著前面。殺氣騰騰。窄衣箭袖的他,手摸著插在腰皮帶上的一隻上了紅膛的、號稱手提機關槍的德國造二十響駁殼槍。他率領的兩大車四、五十個兄弟,個個凶神惡煞,像是閻王爺忘了上鎖,從陰間跑出來的一群惡鬼。

  在一束雪亮的車燈光中,當街口閃出藍底白字的「霞飛路」三字路標時,吳世寶頓時像被注放了一劑螞啡針,他那巨大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像是一匹馬上就要撲向獵物的兇猛巨獸。

  他發出了準備戰鬥的命令。

  兩輛有篷卡車,在夜幕、雨聲的掩護下,悄悄地停靠在了「江蘇農民銀行」宿舍門前。篷布掀開,四、五十條黑影從兩輛車上快速跳下來。吳世寶持槍在手,手一揮,率領著特務們,撬開大門,殺死門房,迅速上樓,逐屋搜索。很快,十一名銀行職員被特務們從被窩裡抓了起來,押到樓下,在雨地里站成一排。

  吳世寶確信銀行宿舍里再沒有其他人了,便不由分說,大手一揮,喝令開槍。與此同時,架在樓上的兩挺機槍開始瘋狂掃射。

  「噠噠噠!」隨著密如飛蝗的子彈掃過,頃刻間,血花飛濺,慘叫聲聲,十一名無辜銀行職員慘死在「76號」特務們槍口下。吳世寶還不放心,走上前去,用腳上的皮鞋將死難者一個個踢過來、翻過去,確認十一人都死後,這才率領著他的弟兄們上車,呼嘯而去。

  其實,吳世寶這次奉命而來要殺的是與「76號」對抗的「中國農民銀行」的人,並非「江蘇農民銀行」的職員們。只是李士群在向他交他交待任務時,他心不在焉,結果殺錯了人,但這對於吳世寶而言猶如殺錯了幾隻雞。事後,他無所謂地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麼,反正殺的都是農民銀行的人。誤殺幾個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殺人成性的吳世寶,一開殺戒便成癮。以後一連幾日,他又帶著楊傑、萬里浪等特務,借著夜幕出去濫殺無辜。一天晚上,他們的車開到「中國銀行」職員宿舍時,吳世寶又如法炮製,帶著特務破門而入,將該行的108名職員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悉數從被窩裡抓起來,兩人一副手銬銬上,押回「76號」拷打審問取樂。「76」號的暴行,讓整個上海灘都震驚了。最後經好些社會名流、賢達站出來說項、斡旋,這些無辜被抓,飽受磨難的108名銀行職員才得以從魔窟里解脫出來。

  然而,在「76」號,惡貫滿盈的吳世寶,還僅算得上是徒弟,師傅是李士群。該師傅出來表演了。

  「姚師!」這天,李士群派人把化驗師姚任年叫到辦公室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手藝好,你趕緊給我做兩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姚任年不敢不遵命。炸彈製作好了,李士群命特務將這兩顆定時炸彈悄悄連夜弄去英租界中央銀行上海分行藏好。天明時分,只聽「轟、轟!」兩聲巨響從英租界方向傳來。

  李士群高興得手舞腳蹈,對身邊特務們說:「我們成功了!」果然,天明得報,那兩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幾乎將中銀上海分行全部炸塌,死15人,傷無數。事後,周佛海派人送來大洋三萬元,以示獎賞。李士群接了,卻不以為然地說:「這么小氣!這麼點錢,還不夠我造兩顆炸彈的本錢!」

  「76」號本為雞鳴狗盜之徒營嗡之地,特務既多且雜,什麼骯髒齷齪事都幹得出。在公共租界的租界、華界兩不管地區,「剝豬羅」(剝男人衣服)的、「剝綿羊」(剝女人衣服)的、「剝田雞」(剝小孩衣服)的……都有「76」號的人。

  對共產黨,「76」號更是恨之入骨,有種天然的仇恨。一旦發現,必欲殺之而後快。

  那是一個寒風瑟瑟的晚上,十時左右。從四川路職業俱樂部里走出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婦女。她叫茅麗英,面容清癯端莊,衣著樸實,神態沉穩,梳一頭短髮。看上去精幹而溫柔。她原是上海海關的一名打字員,也是一名沒有暴露身分的共產黨員。在海關,她因積極從事工運活動,保護工人利益,因而深受大家愛戴,被推舉到職業俱樂部作了主席。最近,她正用職業掩護,為蘇北地區的新四軍秘密籌集資金物品並送去了一批藥品、寒衣。

  她正思索著下一步的工作,不知不覺間來在了離家不遠的地方。轉過一條大街,眼前一片黑黝黝的棚戶區蹲在黑暗中。這裡,路燈稀疏,了無人跡。她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個她熟悉的棚戶還隱隱約約亮著的燈,心中不禁一喜。那燈,好像是大海上一星遠航的魚火,好像是做工人的丈夫下班了在等他夜歸的那雙大廊廓的清亮的眼睛,像是剛剛七歲的女兒送上來的吻……一絲欣慰的笑,浮上了她的臉頰,她不覺加快了腳步。

  「茅麗英――!」一聲陌生、粗野、瘮人的呼叫從前側那黯淡、搖曳的樹蔭中猛然傳來,令她不禁一悸,停下步來,循聲望去。就在這時,「砰、砰!」兩聲槍響。茅麗英似覺身上被人猛地一推,又似一根尖銳疼痛的烙鐵一下插進了自己的胸脯……她本能地用雙手護著自己汨汨流血的胸脯,再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最後望了望正等著她回去的家,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天一早,當「76」號的大頭目丁默邨進到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那把高靠背軟椅上,一眼看到擺在辦公桌上的,當天剛出的報紙時,不由得氣從中來,拍桌子打板凳,大發脾氣。

  「這是怎麼搞的?」他讓一個小特務去把總隊長林之江叫到辦公室來,拍著報紙上的文章責問林之江:「這是你乾的吧?你叫什麼神槍手?茅麗英根本就沒有死嘛,她當晚被人送進了附近的山東路『仁濟』醫院。而且,當晚就被取出了子彈頭!這下好了,羊肉沒有吃到,反倒沾上一身腥。上海報界鬧麻了!」

  「哈哈哈!」受到丁默邨責備的林之江不但不惱,反而梟笑起來。

  「你笑什麼,你有什麼好笑的?」菸鬼樣的丁默邨臉上烏雲密布,簡直絞得出水。

  林之江笑夠了,陰險地解釋:「茅麗英要這樣死去才好,我就是要茅麗英這樣死。一槍結果了她,反而便宜了她。我打出去的子彈是加過工的,我是用刀子在子彈上劃出一個個十字,再用毒藥浸過。茅麗英中了這樣的子彈,不僅痛苦無比,而且必死。我敢保證,茅麗英無論如活熬不過今夜。」

  丁默邨看林之江這一說,半信半疑。果然到下午,《大美晚報》便報導了茅麗英的死訊。

  抗日誌士茅麗英之死,很快就真相大白,激起了大上海,乃至全國人民對汪記特務暴行的切齒痛恨。在上海,有數十萬人上街遊行,前去弔唁茅麗英的有幾十個社會團體……

  夏夜。

  百樂門歌舞廳二樓上一間包房裡門窗緊閉。夜已深,一小束乳白色的燈光照耀下,桌上杯盤狼藉。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劉森借著酒興,將身上敞開的白襯衣一脫,露出滿身疙瘩肉;胸前黑森森的胸毛根根直立。他紅著眼睛走上前去,一把將「三杯竹葉穿心過,兩朵桃花上臉來」的情婦文英攔腰一抱,就勢在她的香腮上親了一口。

  「乖乖!」劉森說,「我好想你,我現在就想要你……」

  「饞貓!」文英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眼波流轉,半推半就道:「你溫柔點不行嗎?」她的嗲聲嗲氣、香言軟語進一步刺激了劉森。頃刻間,情慾加上酒意的劉森大發作,像頭髮狂的雄獅,一下抱起她來,扔在旁邊席夢思床上;再撲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剝開了她。在潔白幽微的燈光照耀下,被剝光了衣服的文英白晳豐滿,像只剝光鱗甲的魚,快活地咂著嘴。他緊緊地箍著文英、壓著文英;情慾引燃的她回報著他、纏緊了他,像只海中的八腳烏賊。兩個人折騰了好半天才雲雨散盡。過量發泄後的劉森,剛才的勁完全沒有了,像是散了架似的。而睡在他旁邊的文英卻餘興尚存,全無倦意。她用手掀了掀懶得動的劉森,說:「喂,你這個狗東西,今天如此盡興快活!該怎麼謝我?」

  軟嘰嘰伏在床上的劉森反過身來,反過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把精緻的的小手槍逗自己的情婦:「你喜歡這隻小手槍嗎?」文英接過,拿在手上反覆把玩。這隻精緻的小手槍確實可愛,不僅可作單獨的藝術品欣賞,而且名貴,小巧玲瓏。槍把上鑲有一層純金,綠色的翡翠在槍把上還鑲成了一副梅花圖案,燈光下,這純金、這梅花圖案五顏六色閃閃發光,耀人眼目。文英不是一般的舞女,她是上海灘上著名的女流氓、交際花;見過世面,擺過花會、開過妓院。她知道這槍價值連城,愛不釋手,問劉森:「這是什麼槍,這麼漂亮?」

  「你說對了,這槍不是平常之物。」劉森得意地說,「這叫『掌心雷』,是世界著名兵工廠――德國克虜伯兵工廠造的名槍,數量有限。你別看它漂亮,它照樣打得死人。好,既然你喜歡,我就將它作為禮物送給你。」看自己的情婦喜之不盡,劉森又教她如何瞄準、打槍。說著,卸了彈夾,不厭其煩地教她如何上槍、裝子彈。文英將一夾黃澄澄的小子彈托在手中,問劉森,「一夾子彈不是五顆嗎,怎麼這一夾少了一顆子彈?」

  「我用這顆子彈殺了上海灘上一個名人,這隻『掌心雷』就是從他身上撿來的。」

  文英一驚,問:「是哪個名人?」

  「季雲卿。」

  「啊!?」見文英眼波閃閃地看著自己,重慶派來的軍統特務劉森半是得意,半是討好,一五一十日地將日前他如何接受組織命令,如何在季雲卿的家門前暗殺了這個向汪記靠攏的「名人」的前前後後抖了個乾乾淨淨。劉森說著說著聲音就儼乎起來,後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劉森醒得很晚。醒後發現文英已不在了,身邊的那隻「掌心雷」也不見了。他知道,這隻手槍是情婦帶走了,也並未在意。

  第三天深夜,正在熟睡中劉森突然被捕。在「76」號陰深恐怖的刑訊室里,起初,他百般抵賴,但當親自審訊他的、菸鬼樣的「76」號大頭目丁默邨將「掌心雷」拍在桌上時,他一下癱了。劉森的命丟在了的情婦文英手裡。原來,文英不僅只有他一個相好,一個很有錢的掌房師爺張德欽也是她的相好。文英頭天晚上陪了軍統特務劉森,第二天晚上就陪張德欽。張師爺年齡並不大,有錢脾氣也好,文英一心想作張師爺的姨太太。

  為了討張師爺喜歡,那晚上文英對張師爺曲意奉迎以後,將「掌心雷」又送給了張師爺。張師爺果然喜歡,反覆把玩後,照例取下彈夾,數了數子彈,照例問文英,怎麼這夾子彈少了一顆?文英知道男人也是吃醋的,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這就將劉森如何為取悅於她,送給她這隻「掌心雷」的前後經過說了。文英的原意是想向張師爺傳達這樣一個信息:追我的男人很多,你得搞快些,大有一種奇貨可居之意。不意張師爺與上海灘上青紅幫和汪記「76」號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警惕性也高,抓到重慶軍統特務劉森是有獎的。因此第二天一早,張德欽就到極司斐爾路向汪記「76」號特工總部報告了此事。

  看著萎了下去的劉森,穩坐在審判桌後的丁默邨冷笑一聲:「這下明白了吧?要想活命就得老實交待!」說著用手指了指在兩邊侍立的幾個身高力大、殺氣騰騰的毛打手,又指了指審訊室里的皮鞭、老虎凳、燒紅的鉻鐵,威脅道:「如果你不來個竹筒倒豆子交待問題,我也就只好公事公辦了!交待了就好辦,況且,你我都不是外人!」

  軍統特務劉森個子大膽子可不大。他膽怯地看了看菸鬼似的丁默邨,討好道:「好,丁先生,我保證如實交待,沒有一點隱瞞,我這就來個竹筒倒豆子。」

  「那你說吧。季雲卿如何死的,就不說了,我只問你,是誰支使你殺季雲卿?」

  「陳恭澍。」

  「啊,是他?他到上海來了嗎?」丁默邨聞此言,相當振奮,瘦額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

  「他被戴笠月前秘密派來上海,任軍統上海區區長。」

  「這真叫不是冤家不對頭。」丁默邨這就將手在桌上一拍,吩咐旁邊坐著的兩個記錄員,「作好記錄,劉森你詳細說。不得有一點隱瞞!」

  「是。」劉森為了將功贖罪,有多少說多少,真正來了竹筒倒豆子。

  月黑風高夜,特務活動時。

  因為劉森招供。第二天晚上,當「76」號警衛大隊大隊長吳世寶奉命,率大隊特務去滬西將在軍統內有「四大金剛」之稱的陳恭澍順利捉拿歸案,劉森卻並沒有得到寬大處理。就在當夜,他被汪記特務藉口轉移,押往上海中山北路租界處麥根路的小森林裡,用匕首剌死。

  軍統「四大金剛」之一的陳恭澍的捉拿歸案,是汪記特工的重大突破,重大收穫。

  在「76號」的一間密室里,周佛海親自出馬審訊陳恭澍,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等盡皆出來作陪。

  「陳先生,久違了!」坐在一張寬大鋥亮的審判桌後的周佛海,看著坐在他對面作為犯人的陳恭澍如此諷剌一句,臉上閃過一絲奸笑,鏡片後的一雙眼睛錐子似地發亮。周佛海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久久打量著眼前這位軍統要人。40來歲的陳恭澍,稍高的個子,精明幹練,動作沉穩――他是河北省寧河縣人,相繼畢業於黃埔軍校和中央陸軍大學,1932年進入軍統。曾先後任軍統北平區區長、陪都重慶衛戎司令部稽查處處長……素稱幹員的他,為軍統立下許多汗馬功勞,深受戴笠器重、賞識。現在,戴笠將陳恭澍派到上海來,可見重慶方面要與我在上海灘上來一番生死較量。周佛海決定,要千方百計撬開陳恭澍的嘴,進而將蔣介石布在上海地區寵大的特工系統一舉摧毀!

  他決定,先禮而後兵。

  「陳先生!」周佛海的話說得很藝術,似乎也有些人情味:「咱們都是老熟人。我就在這裡就打開窗子說亮話。你是一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人死不能復生!在這個時刻,沒有辦法,只得委屈你。我希望你能同我們合作,求得諒解。接下來,你該說些什麼,我們希望你說些什麼,你這個老特工是知道的。」

  周佛海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平素不抽菸的他,這時從丁默邨那裡要了一枝煙點上,默默地打量起陳恭澍,等待他的反映。

  陳恭澍被捕時,一定是經過相當反抗的,這從他的身上可以看出來。到這會兒了,他那張稜角分明的四方臉上,還有一道血痕。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襯衣,撕爛了一道口子……

  最初,陳恭澍表現得很強硬,他對周佛海說:「我們現在是兩個營壘的人,我們是敵人,我不會同你們合作的。我陳恭澍是蔣委員長的學生,我始終牢記委員長教誨,為黨國盡忠,不惜殺身成仁!」

  「哈哈哈!」周佛海忽然仰起頭大笑起來。坐在他身邊的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等先是驚了一下,接著似乎悟到了什麼,也附和著大聲笑起來。笑聲中有種不屑的意味,笑得陳恭澍不由得瞪大眼睛,看著這些今天的死敵,過去的熟人。

  「這都是些套話、空話。」周佛海笑夠了,用手誇張地揩了一下似乎笑出淚來的眼睛,這就看著陳恭澍說,聲音發狠:「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會那麼蠢。『為黨國盡忠』?盡什麼忠,他老蔣給什麼人盡過忠?人只有一條命,命丟了,還談得上什麼?再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分分合合,說不定蔣委員長一個晚上『磨子上睡覺――想(響)轉了』,同我們走到一起來了,你陳先生一條命不就白丟了嗎?

  「你要知道!」周佛海的話說到這裡,語氣越發變得凌厲了:「況且,像你這樣重量級的人物,被我們抓到,日本人不會不知道,不會不榨出油水來的,就是今天他們已經開始向我們過問了。我們對日本人說,我們會解決得很好的。如果陳先生採取這種不合作態度,我們將你交給日本人,日本人就不會象我們這樣客氣了!」見陳恭澍略為沉吟,周佛海抓著機會,趁熱打鐵,繼續攻心:「還是借一句四川話說吧,我們乾脆來一個『月亮壩里耍關刀――明砍』。我們來做一筆交易,陳先生你肯同我們合作,以往你欠我們的血債,就一筆勾銷,什麼都好說。化敵為友,何樂而不為?假如陳先生執迷不悟,哼哼,就不要怪我周某人不講交情了!」周佛海說時身子前傾,鏡片後凌厲的眼神就象要出膛的子彈給他打進去似的,最後加了一句:「這也是汪先生的意思。」說完,周佛海看著陳恭澍。陳恭澍的表情不似剛才那麼桀驁不馴,一時低頭沉思不語。

  周佛海知道,自己的話說到他心裡去了,這就調頭示意丁默邨、李士群等再勸他一勸。

  「陳兄!」丁默邨很親熱地對陳恭澍說:「腦袋不是韮菜。韮菜割了一茬可以再長起來,腦袋掉了,什麼原則、主義、信仰……都沒有了。這些,剛才周先生都說得夠透徹的了。你我原來都是一個甑子裡舀飯吃的人,因為政見不合竟成仇人,竟去掉腦袋,值得嗎?其實,究竟現在是蔣先生做得對,還是汪先生做得對,你我說得清嗎?細想起來,我們的所作所為,同蔣先生又有多大區別?我們反共,蔣先生不也反共?我們同日本人合作,蔣先生不是也說過『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只不過我們不要他一塊遮羞布,步子比蔣先生邁得快一些,如此而已。陳先生,你想想,是不是這樣的?」

  看陳恭澍又有所動,李士群、唐惠民再輪番上陣勸降,並給陳恭澍遞煙上茶,表示親熱。

  與這邊文戲勸降相反,隔壁進行的是一出聲色俱厲的武打戲。

  「說!」吳世寶的咆哮聲如雷,夾雜著乒桌球乓的刑具撞擊聲從隔壁屋裡傳來。

  「滋――!」是烙鐵烙在身上發出的焦臭味;「呀――!」一陣撕心裂膽慘叫聲傳了過來,令人聞之心驚,毛骨悚然。

  「把烙鐵再燒紅些,待會兒讓陳恭澍也好好吃一頓『紅燒肉』!」是吳世寶瘮人的喑啞的低吼聲……

  陳恭澍那一雙又深又黑的眸子裡,先是閃過一絲猶豫,緊接著為恐怖所代替。在隔壁陣陣揪心的慘叫聲中,他覺得全身都哆嗦起來,有一隻魔爪緊緊地攥住了心子,讓他緊張恐怖得透不過氣來;陡然間,滿頭滿臉的涔涔冷汗順頭臉頰往下滴……

  在76號的「閻王」們注視中,陳恭澍的喉結動了動,啞聲道:「給我一杯水。」

  唐惠民趕緊站起身來,親自給他遞去一杯水。

  「咕咚、咕咚!」陳恭澍仰起頭來,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放下杯子,低下頭,啞聲道,「我說……」

  軍統局中「四大金剛」之一,號稱幹員新近派往上海擔任軍統上海區區長的陳恭澍,就這樣在汪記特務頭子周佛海等人的威脅利誘下,投降了,並將所知道的情報全部作了交待。這些情報價值大得驚人。據陳恭澍交待,戴笠在上海的布置方略是「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擬在近期內,趕在汪精衛還都南京前夕派人刺殺汪精衛等要人。日前,戴笠已向上海方面派出了三名殺手。一名戴星柄,神槍手,是個少將特派員,其人有一手飛檐越壁的本領,現潛伏在法租界內。

  二名陳三才,是個留學美國回來的特務。他在上海的掩護職業是北冰洋公司經理。

  第三個人已經打進了汪記高官林柏生內部,是美食家林柏生新近延聘的廣東名廚黃逸光。其人極擅近身博斗,雙手出奇地有力,在南洋森林中曾只手單拳打死過一隻老虎……林柏生屬汪記「公館派」中要員,同汪精衛個人關係很好。汪精衛要時被林柏生請去家中吃飯。戴笠的安排是,趁汪精衛去林柏生家中吃飯時,要黃逸光瞅住機會直接扼殺汪精衛……

  戴笠不愧是職業殺手,被外國同行稱為「中國的特工王」!他的布置一環套一環,勢在必得!經陳恭澍交待出來,讓在坐的特工老手們不禁暗暗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們慶幸這些天竟鑽出來一個舞女文英,讓他們順藤摸瓜神差鬼使,抓到了陳恭澍,出奇制勝,心中也在暗想:「女人真是禍水」!

  「76」號根據陳恭澍提拱的情報,輕而易舉地逮捕了陳三才、黃逸光。然而,在抓軍統少將特派員戴星柄時,卻頗費一些心機。去法租界捕人很不容易,得先同法巡捕打招呼。難的是法租界巡捕多為軍統收買。當李士群親自帶著特務去法租界抓捕戴星柄時,雖然計劃周密,還是走漏了風聲,因法巡捕放水撲了一場空。

  一計不成,再來二計。李士群再去法租界,會同法巡界抓戴星柄時,故意走錯地址。當法巡捕們離去後,他再率特務火速直撲戴星柄藏匿處,將其拿獲。事後,雖然法租界巡捕房為此大為不滿,但人已拿去,也只好陡喚奈何了。

  周佛海大獲全勝,他將這一重大成果向汪精衛作了匯報,並聽候汪主席親手裁定這三個重慶特務的命運。

  向來優柔寡斷的汪精衛,看過材料後,也許是恨這些軍統特務想要他的命,這回毫不遲疑,用他那隻白皙的、女人似的手提起硃筆,在報告上作如此批示:「將戴星柄、黃逸光、陳三才立即處死。陳恭澍因戴罪立功,同意你等意見,留在『76』號用……」

  因為陳恭澍叛變,汪記「76」號特工組織在同重慶的第一個回合的較量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斬獲頗豐。他們不僅將戴星柄、黃逸光、陳三才這三個「定時炸彈」挖了出來,處死;收繳了軍統在上海的秘密電台九座,槍枝彈藥、特務器材若干,並由此引發了埋伏在上海的軍統中層以上幹部百餘名向「76」號投誠。與此同時,汪記特工組織通過在《中華日報》上公布「渝方藍衣社上海區組織系統及其名單……」大肆炫耀戰果。軍統上海區的十個部門、八個行動大隊、五個情報組的所有人員名單不僅一併在報上披露,並且宣布,其中大部分人員已為「76」號接收云云。

  至此,蔣介石在上海地區布下的特工系統一夜之間,被「76」號幾乎全部剷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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