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強作鎮靜,汪精衛河內嫁女
2024-10-08 12:50:51
作者: 田聞一
劍湖大飯店是河內數一數二的豪華飯店,既有越南民族特色,又很有些法式風格。進出這座大飯店的不是中東巨富、西洋大亨,就是越南顯貴。
中午,一輛接一輛的小轎車,披著金燦燦的陽光,陸陸續續地駛進了劍湖大飯店。當這些轎車輕快地滑行著,無聲地駛進飯店大門前那座巴亭式的廊檐下停住後,站在盤龍金柱前的紅衣侍者趕緊下階相迎。首先來到的是一輛「林肯」牌高級小轎車。車門開處,下來的是汪精衛、陳璧君夫婦。
汪精衛今天穿一套雪白筆挺的西服,有些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按照習慣,下車後,他揭下戴在頭上的一頂白色盔式禮帽,注意向四處看了看。沒有人迎接他。乳白色的主建築樓下到處濃蔭匝地,花木茂盛,雀鳥啁啾。幾步之外有個噴水池,池中有座假山。假山上有個長著兩隻翅膀的胖胖的很可愛的小天使。無數的水柱從小天使的翅膀里噴涌而出,沖向半空,鳴珠濺玉,帶給人一種涼爽的舒適感。這天,這座主樓是汪精衛夫婦包了的。陳璧君也是第一次來在這座「河內第一飯店」,她注意打量著映入眼帘中的一切。河內中午的陽光也許過於強烈,雖然他們置身在陽光曬不到的巴亭式廊檐下,她仍手搭涼棚往外看。於是,她戴在手上無名指上的大克拉南非鑽戒和戴在頸項上的一串翡翠珍珠項璉閃閃發光。陳璧君雖然從小生長在一個有錢的南洋華人家庭,但並不講究穿戴,今天她這一身,顯然是著意打扮的。她身著金線走邊黑色緞面旗袍,腳蹬一雙奶黃色高跟皮鞋。但她不會打扮。她身材本來就不高,又發體了。這樣一穿,同她英俊瀟灑長身玉立的丈夫站在一起,一比照,顯得越發矮胖,種種缺點暴露無遺。
風度翩翩的汪精衛顯然對夫人一切的安排很滿意;他微笑著,側過頭恭維陳璧君:「夫人真是會辦事,有眼力。這飯店確實是第一流的。」陳璧君也笑了,得到丈夫的稱讚,她很高興。
這會兒,一輛輛小轎車魚貫而來。
「客人們開始來了。」汪精衛說著把手伸給夫人,「我們進去吧。」他們夫婦這就手挽手進了大門,去了宴會廳。
具有中式色彩的宴會廳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地上鋪著大紅地毯,處處迴蕩著歡快的廣東音樂。身穿大紅綢緞旗袍的服務小姐們,手端托盤,身姿裊娜地在30餘張排列有序的大圓桌間穿梭往來,擺杯設筷,作著宴會正式開始前的最後準備。圓桌上都鋪著雪白的桌布,擺著鮮花。來的都是達官貴人。汪精衛夫婦站在宴會廳前,向來賓一一握手點頭微笑。該來的客人都來了,細心的記者發現,坐中獨缺在邀之列的中華民國駐河內總領事許念曾。
汪精衛的大女兒汪文惺和何文杰的婚禮完全是西化的,進行亦很簡短。客人到齊後,一對新人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手拉著手走了出來,來在來賓們面前揮手致意;像是一對男女演員從後台走到了前台。兩個粉妝玉琢的男女小孩,跑上前去,向一對新人獻上鮮花。場上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一陣鎂光燈閃爍,記者們在忙著拍照。
站在來賓們面前的汪文惺是汪精衛夫婦的長女,剛在國外一所教會大學畢業。她長得不算漂亮,有一張同母親陳璧君很相似的橢圓形的臉,皮膚也不算白淨。不過身材和風度都很好,這方面酷似其父。她個子高高的,四肢修長勻稱。嘴唇很好看,不太尖也不太圓的下巴,以及那一頭燙成波浪形的豐茂黑髮,鬆鬆地垂到頸上,顯得青春勃勃。她的眼睛不大,但很黑很亮。她穿一件淡黃色暗花旗袍,開叉高。走路時,旗袍悠然飄拂,不時閃露出渾圓豐腴修長的大腿,這就和那又高又硬、封著頸子撐著下頦的衣領形成明顯的對照。她身上不著一點首飾,顯出一派大家氣。
汪文惺的夫婿何文杰是她的大學同學,身材瘦高,五官清皙,穿一身筆挺的咖啡色西服,雪白的襯衣,打一根桃紅領帶。汪文惺、何文杰兩人,一個用中文一個用帶牛津腔的流利英文,珠聯璧合地向來賓們發表了簡短的歡迎詞。待來賓代表致詞完畢後,婚禮儀式也就宣布完畢。僕役們魚貫而上開始給各桌上菜。菜是中式法式越式混雜,很是精美豐盛。
杯觥交錯間,一位不速之客來了。這是個中年人,西裝革履,儀表不凡,神情幹練。他像一條魚在水中游泳一樣,從一張張圓桌間繞過來,徑直走向汪精衛。
那是誰?莫不是自己喝醉了?汪精衛好生驚訝,他看清楚了,笑吟吟地向自己走來的,不是重慶蔣介石手下大員谷正鼎是誰!
「夫人,你看,那向我們走來的不是谷正鼎是誰?」汪精衛用手輕輕碰了碰坐在自己身邊的陳璧君渾圓的手。胃口向來很好的她,正在吃挾到盤子裡的一條紅河魚,吃得津津有味的。
「啊!」陳璧君抬起頭來,看見來人果真是谷正鼎。
「小谷!」陳璧君高聲大嗓氣招呼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怎麼來了,快坐。」他們身邊正好有一個空位,她示意谷正鼎坐在身邊。
谷正鼎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在他們身邊坐了下來,小聲說:「我們是在報紙上看到汪先生大女公子結婚誌喜,蔣先生特派我趕來河內道喜。」汪精衛注意到,坐在身邊的谷正鼎說這些話時,那雙細長的眼睛裡滿是意思。谷氏三兄弟可是鼎鼎有名。他們是貴州人。老大谷正倫原是貴州軍閥,後來跟了蔣介石,抗戰前任首都南京警備總司令兼中央憲兵司令。十年反共中,他雙手沾滿了共產黨人的鮮血,深受蔣介石信任器重。
谷正鼎是老三,他和二哥谷正綱原先都是汪精衛營壘中人,都是改組派重要分子。1935年,蔣、汪合作期間,蔣介石通過老大谷正倫,將老二老三都「挖」了過去。谷正鼎――小谷在汪精衛作行政院長時,很受汪精衛看顧,當過鐵道部部長顧孟余的下屬――鐵道部總務司長,那是一個肥缺。
情知小谷這個時候找來,必有重慶的重要使命,汪精衛向陳璧君使了個眼色,二人離座,同谷正鼎去隔壁小客廳談話。
「蔣先生要我代表他專程來河內,向你們――汪先生、汪夫人致意。」一坐下,谷正鼎當即表明來意,並開門見山地說:「蔣先生的意思是,若汪先生對國是有不同見解,若要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或是直接向他發電錶示意見,蔣先生任何時候都表示歡迎。如果汪先生夫婦需要赴法國等地療養,經費由中央財政部負責供給。這裡,我代表蔣先生先向汪先生送上50萬元粉儀,請笑納。」谷正鼎說時,將一張可以在河內提取的巨額支票和兩張去法國的官方護照放在他們面前。看陳璧君似乎心動,拿起護照、支票細看,谷正鼎又補充說:「如果汪先生同意去法國,以後你們所需經費當由財政部隨時籌寄。蔣先生還說,希望汪先生不要去南京、上海另組中央政府,以免為日本人利用,從而造成嚴重後果!」谷正鼎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注意打量汪精衛的神情。
汪精衛臉色鐵青,看著谷正鼎問:「你的話說完了?」
「說完了。」
「那你可以走了。」汪精衛說:「你回去對蔣先生說,我汪兆銘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自己,而完全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利益。因而,他的種種好意、勸告甚至是警告,兆銘斷斷不能接受。你代表蔣先生送來的厚禮,我們拒收,請你仍然帶回去!」說完,帶著陳璧君站起身來,也不管谷正鼎神情如何尷尬,拂袖憤然而去。
重慶上清寺委員長官邸。
晨九時,身穿藏青色中山裝的軍統局局長戴笠準時出現在蔣介石書房門前。透過掛在門楣上那副精緻的富有四川特色的竹簾望進去,身著藍袍黑馬褂的委員長背對著門,身姿筆挺地站在窗前沉思。那張寬在大鋥亮的書桌上,一本委員長百讀不厭的線裝書《曾文正公全集》翻開著。正面牆壁上有幅委員長手書的橫匾「寓里帥氣」,真是字如其人,瘦而硬。另外一面牆壁上掛的是一幅裱過的張靜江書法,這是由張靜江抄錄的、被蔣介石視為座右銘的《孟子》里的一段話:「居天下之廣廈,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張靜江、戴笠都是委員長的浙江老鄉。張靜江不僅極善理財,而且極有政治頭腦,足智多謀,先後同孫中山、蔣介石過從甚密且對他們財政支持頗多,1914年,張靜江應孫中山之邀,去廣州作過國民政府財政部部長。
1926年,時任北伐軍總司令的蔣介石在南昌,面對國共聯合的武漢革命政府挑戰,因為自身資歷淺、威望低號召力不夠,無法應對挑戰而一籌莫展時,在那一個秋雨濛濛的黃昏,一乘裝飾豪華的馬車翩然來在了總司令部門前。從車上下來的就是骨瘦如柴,一隻腿行走不便,但點子極多、手中又有錢的張靜江。蔣介石聞訊大喜,趕緊迎出門來。結果,神秘人物張靜江幫助蔣介石轉危為安,度過難關,從此,兩人關係更進一層,不比一般……
凝神屏息站在門外、時年42歲的軍統局局長戴笠心中清楚,委員長是職業軍人出身,早就知道他候在門外了,之所以過了時間還不理他,是委員長在發脾氣。蔣介石有個特點,遇到有什麼不順心的事,總愛在他喜愛的下屬面前發作;在不喜歡或是心中有過節的人面前,反而會裝出熱情。
佩少將軍銜的軍統局局長,今天沒有著軍裝,而是穿一套藏青呢中山服,不知道人猛一看,還以後他是委員長的侍衛官――委員長的侍衛官們一律身著藏青呢中山服,軍銜大都是少校。屋內,雖然委員長還是保持著固定的姿勢在窗前沉思默想,沒有調過身來,但戴笠始終在門前站得端端正正的,保持著一個職業軍人在長官面前應有的姿勢。作為委員長的學生,戴笠在黃埔軍校畢業後,先作過一段時間校長的副官。因為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特務才幹,被校長發現後,讓他單獨拉出去組織了一個諜報科。完全是白手起家,條件相當艱苦,他在南京雞鵝巷「開業」時,人沒有幾個,槍沒有幾條,憑著好友胡宗南等人的支持,他的諜報科很快就取得了不凡的成績,引起委員長極大的重視,「諜報科」很快發展起來,成了直接為委員長服務、也直接受委員長指揮的軍統局。他戴笠功勳卓著,但委員長只是在軍統局成立時封過他一個少將,對他說話時還時常叫他「戴科長」。這一點,時常讓戴笠心中暗暗抱怨,但又自傲,他雖然只是一個少將,但若干中將、上將都不在他眼裡。俗話說,「宰相門人四品官」,他一個堂堂的軍統局局長,又是委員長的心腹干將、紅人,權傾一時。現在,他的軍統局已發展到十多萬人,在世界各地都有他設下的機構,人多勢強,財政上也特別富裕。他同胡宗南、何應欽等軍政大員抱成一團。他們的力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中央。不要說一般中央大員,就是陳誠這樣也是屬於委員長心腹的一品大員,因同他和他們那個小集團關係不怎麼的,平時也不得不怕他三分,讓他三分。蔣介石重用的人需要有兩個條件:一是浙江老鄉,二是黃埔軍校畢業生。這兩個條件,戴笠都具備,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時局的演變,他的軍統局來越顯示其重要性,深受委員長器重。這一點他心中有數。表面上,委員長几乎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對這一點,他不僅不惱,反而沾沾自喜。這會兒,他真希望委員長轉過身,直直向他走來,上前甩他幾個耳光。委員長對他越打越罵,他心中會越歡喜,因為這表明,委員長不把他當外人。
「是戴科長嗎?」委員長背著身子發問了,聲音有些低沉。
「是!」戴笠趕緊將胸脯一挺,腳上皮鞋一碰,「啪!」地一個立正。
「報告校長!」戴笠愛稱蔣介石為校長。因為這樣稱呼,他私心認為,可以喚起曾經創辦黃埔軍校並任黃埔軍校校長的委員長對他――黃埔軍校畢業生戴笠的一種特殊、親切的回憶和感情。
委員長霍然轉過身來,看著他,鷹眼閃亮,低喝一聲:「進來!」
「是。」戴笠應聲邁著軍人的步武進了門,面向委員長仍然站得端端正正。校長不讓他坐,他不敢坐,就是校長讓他坐,他也不敢貿然下坐。
「戴雨農(戴笠字雨農)!」蔣介石看著他,忽然發怒:「你活得不錯,你這個軍統局長當得不錯,嗯!」
戴笠一時摸不清這話的來由,不敢回話,只是挺了挺胸脯。做出一副只要委員長吩咐,我戴雨農隨時刀山敢上,火海敢下的姿態。
「唔!」蔣介石背著手在地上氣呼呼地轉開了圈子:「日本人,現在又加上一個逃到了河內去的汪精衛!你是要看著他們聯手組成另一個『中央政府』,危害黨國是不是?」
「不是!」戴笠又是將頭一昂,胸一挺,喊操似地大聲回答。這會兒,他才明白委員長找他來,並大發脾氣的緣由。
「對汪兆銘,我蔣某人已經是仁至義盡,而他卻是要對抗到底。對這樣的人,我只好格殺勿論。嗯!?」蔣介石說到這裡,猛地停下步來看著戴笠,眼神冷得如冰、鋒利如刀。
「是。」戴笠反應很快,趕緊立正領命表示:「我立即派骨幹力量去河內,務必近期內誅除汪精衛等人!儘快為校長摘除掉黨國身上長出的毒瘤,請校長放心!」
蔣介石這就將手一揮,示意談話就此結束,以訓代命,前後不到五分鐘。
「是。」戴笠給委員長敬了禮後,唯唯諾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