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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50:26 作者: 殷海波

  雖然幾乎每年的春節都回家,但一來天寒地凍,只覺得車窗外樓房外蒙蒙的一片,二來路途遙遠時間倉促,總是晚回早走,那麼幾天工夫也就待在家裡不大出門,因此既沒有心情也沒有機會真正看看我們那個小城的變化。這一次剛好趕上樹葉新綠,春意萌動,坐在計程車上,我竟然有一種十多年後重返小城的油然之情。天空高遠,開闊的馬路邊是一片片漂亮的住宅,「那是哪兒呀?」我爸非要去車站接我們,所以他這陣兒就和我們一起坐在計程車上,「哦,這是天湖城,可大一片呢,有一到四期,這旁邊就是一個人工湖,叫天湖,面積有一個多平方公里呢,圍著這湖建了好多的房子,都是那些全國知名的大地產商興建的,房地產這些年不都在爭取三四線城市嗎,咱們這也算個四線城市吧。對了,這旁邊的配套,什麼大的商場啊、超市啊都有,都是向你們一線城市看齊的嘛!」

  晚上的時候,我和燕紫去天湖散步,發現環境果真宜人,有寬敞的廣場,一群一簇的人跳著舞唱著歌,我想起來我們那個一線城市剛剛頒布了對廣場舞的限制令,小區周邊嚴令禁止,原因也很正當,整天加班的人需要安靜的環境休息。我給燕紫買了馬迭爾冰棍,賣冰棍的老頭揭開推車上小冰櫃的門拿出冰棍遞給我倆,這可是我小時候關於快樂的記憶。穿過廣場就到了湖邊,有長長的棧橋一直通往湖心的小島,那裡是氣派的木質亭閣迴廊,棧橋是精心設計的,起伏錯落,彎曲環繞,這時已經亮起了燈,沿著棧橋亮晶晶的連成了串。天邊的晚霞正舒展開來,這裡幅員遼闊,樓宇顯得分散稀疏,天空就好像無遮無攔的,成了360度的環幕大電影,晚霞也就盡情釋放著想像與姿態,鳳凰一樣大大的張著滿天的彩翼。

  「這裡太美了,這天空,這水面,這廊橋,照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裡,同事一定以為我去了東南亞的海島!」燕紫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我其實和她差不多的意外。我們沿著棧橋往湖心的方向走,風也在湖面上大搖大擺地走,鼓動著湖水,像抖動一大塊密織著網紋的綢緞。「憶水,快看,蜘蛛網,好多!」果真,棧橋的扶手欄杆上,間隔均勻地分布著造型精緻的八卦形蜘蛛網,那均勻細緻的程度竟像是人為裝飾上去的,不過那確是這些小生靈們自我努力搭建的,很多蛛網上正有蜘蛛緩慢地移動著,有的蛛網上粘著蚊蟲。「誰說你這裡沒什麼好玩的,你看,這多有趣!」我撓著頭皮說,「可是我小的時候確實沒有看到過這些,我小的時候有一個兒童公園,裡面主要就是旋轉木馬和能飛起來繞幾圈的小飛機,我媽那時候每周休息一天,答應了我好多次要帶我去玩,可周末卻總是下雨,後來還是我爸出差回來帶我去的,對了,就是今天我們回來的路上我爸指給我看說是早就關門了的那個地方。」

  棧橋上的人流絡繹不絕,燕紫說,「看來這裡的人不用加那麼多的班,這可真好!要是每天都能在這種地方走走還真的不錯,咱們那個小區綠化也挺不錯的,可咱倆卻很少在小區里散過步的。」「等我們老了退休了就有時間散步了。」「那豈不是還要好多年?」

  我爸將我要結婚的消息四處散播了,主要是他和我媽已經連續多年參加別人家的婚禮,好不容易盼到了把份子錢收回來的時候了,這竟讓我有機會見到了快二十年沒見過幾乎快要想不起來的初中同學。關鵬打了我的電話,說是從他媽那兒聽說我回來辦婚禮,又從我爸那兒要了我的電話,幸好我看到是本地號碼,雖然是陌生號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蕭憶水!」關鵬在電話里大聲喊,我感覺不是很像詐騙電話就先聽著沒說話,「我是關鵬!初一(3)班!我坐你前面一桌隔一排!」「關鵬?關小胖!」「哎,啊,對!」關鵬張羅了第二天的同學聚會,其實真正留在這裡的初中同學沒有幾個,說是有四個,但第二天只去了三個,不過,去的人都是帶著老婆孩子的,關鵬還把我們的班主任楊老師給接來了。這一下就很是熱鬧了,一共十二個人,幸好關鵬早就算好了人數,定了一間能坐得下十五個人的大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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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鵬比小時候更胖了,但比那時有派頭,我們剛好在飯店門口遇上了,他們一車人正從一輛黑色的奧迪越野車裡依次地鑽出來。「蕭憶水!」關鵬先看到了我,他喊了一聲,我走過去,他哈哈大笑地握我的手,一雙手掌肉嘟嘟的很有力量。「你這氣質可真好啊,這身材也好,哎呀這大城市裡的精英就是不一樣!呦,新娘子吧?真漂亮!關鵬!」他熱情地伸出手和跟上來的燕紫握手。「行啊,這麼多年沒見還能認出我來,這要是走在馬路上我可還真不敢認你呢!」「爸爸!」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姑娘湊到他身邊怯生生地揚起頭。「哎呀,你好啊!」燕紫蹲下身去和聲細語地和小女孩兒說話。「你女兒?」我問。「老二!」他說著,看了一眼走到他身邊的一個男孩兒,「這是老大,11了!」「快,看看這是誰?」他一閃身。「楊老師!」我連忙迎了上去握住她伸出的手。初中的時候,我屬於學習中等稍偏上在班級里也不十分活躍的學生,我其實都懷疑班主任是否還記得我這麼一個人。

  她的樣子我自然是記得的,個子不高,微微偏胖,說起話來有點兒沒完沒了的,我那時總是繞著她走,生怕被她叫住了說這說那。她的變化其實不大,除了老了,頭髮有點兒花白了,臉上也有了不少的皺紋,但還是很愛說話的樣子,「哎喲,蕭憶水,你好啊!聽說你在那個S市,在銀行工作,發展得很好,老師為你驕傲啊!」她一直握著我的手,就好像見到了一個當年她眼裡的優秀學生終於功成名就了一樣的自豪,這倒讓我覺得慚愧了。一個苗條的女人跟在楊老師身後,看樣子是關鵬的太太,她一面抱起小女孩兒一面催促著11歲的男孩兒走路的時候不要再看手機了。

  走進二樓的包間,關鵬讓楊老師坐在主位,楊老師就拉著我們倆一邊一個坐在她身邊。其實關鵬初中的時候學習不大好,差不多快要倒數的樣子,而且特別的調皮搗蛋,楊老師對他一定是印象深刻的,因為幾乎天天掛在嘴邊上批評著。「關鵬啊現在是地稅局的副局長了!」楊老師滿眼自豪地看著關鵬又轉過頭對我說。「哎喲,關局長啊,失敬失敬!」我連忙說。「哪裡哪裡,主要是像你們這些優秀的人都去大城市打拼了,我這樣的人才有了機會!」「哎,你小子啊,小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是個個兒,主意可多了,不是都說『壞小子出好的嘛』,說的就是你!」「呵呵,那時候盡想著怎麼調皮搗蛋來著,楊老師您可沒少費心!」關鵬說著就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們說起他拿著解剖的青蛙嚇得女生哇哇亂叫,他把楊樹的刺球粘在年輕的英語老師的裙子上,他考試打小抄被抓住在全班面前做檢討。

  正說的熱鬧的時候,他的電話響起來,「218大團圓!」他的電話剛撂下,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人就走了進來,手裡拎了一個嬰兒搖籃。「哎喲,蕭憶水!」他進來之後放下搖籃先是和我打招呼,「楊老師好!」他把手拍在我的肩頭伸出手和楊老師握手,我心裡想著壞了,這是哪一位呀,關鵬也沒和我說來的人都是誰,時隔二十來年這些同學別說讓我一下子叫出來,就是讓我面對面細細打量我也不見得都能認得出來,更別說有的壓根兒就沒有印象了。還好楊老師解了我的圍,「侯天宇,聽說你也有老二了,又是個兒子,帶來了沒?」「來了!來了!」正說著,一個面目白淨的女子懷裡抱著個還包在襁褓之中的嬰兒,身後跟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兒。燕紫連忙站起來,「哎呀真可愛,我可以抱一下嗎?」「哦,他有點兒沉!」女人說著把嬰兒遞到燕紫懷裡,燕紫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坐回到椅子上,剛才坐在她身邊的關鵬的小女兒連忙湊上來。「小弟弟!」燕紫一邊逗著嬰兒一邊對著小女孩兒說。「哎,你媳婦兒好像很喜歡小孩兒,也很招小孩兒喜歡,這結了婚就抓緊生,咱們都是獨生子小時候太孤單,怎麼也得生兩個吧!」侯天宇衝著我說,燕紫聽了這話臉就紅了。

  「我說你們兩人的媳婦兒,」楊老師這時候笑眯眯地看著燕紫和侯天宇的媳婦兒,「長得有幾分像呢,你們看像不像?」楊老師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望向她們二人,「是有一點,」關鵬的媳婦兒說,「而且都那麼白淨!」燕紫的臉這時就越發地漲紅了。我們聊了一會兒天,楊老師說侯天宇那個時候總是獨來獨往的,性格比較內向,「主要是你父母離異對你的影響挺大的!」「是啊,楊老師我真的挺感激您的,您那時候很關心我,還特意安排了徐茹潔和我坐同桌,讓她在學習上幫助我。其實學習上幫助還是次要的,她很開朗,喜歡聊天,我也就把好多的事兒講給她聽,這對我那個時候來說挺重要的!」「看你現在這樣子可是一點兒陰影都沒有了!」「所以我得感謝您啊,也得感謝徐茹潔!」「她一會兒就到。哎,我說,你和徐茹潔,你們倆是不是早戀來著?」「哎哎哎,別瞎說啊,我媳婦兒還坐那兒呢!」「那麼久的事兒了,早戀就早戀唄,關我什麼事兒啊!」侯天宇媳婦兒大方地說。徐茹潔我有印象,一雙大眼睛黑黑亮亮的,她那時經常和林夕在一起,不過侯天宇我就真的印象不大深,楊老師這麼說我就通過徐茹潔的形象隱隱約約地回憶起一星半點兒。楊老師記性可真好,我心裡想,不過關鵬一定事先和她講了今天都有誰會來,侯天宇也一定事先知道我來,要不然他們怎麼會一下子就能認得我,他們還能記得關於我的什麼事兒嗎?

  侯天宇現在的性格可真是和初中的時候有著天壤之別,他活絡健談,沒過一會兒就給我們掃了他網店的二維碼。他說中學的時候心思渙散沒怎麼好好讀書,高中畢業考了個專科學校學計算機,畢業後他媽就讓他回到小城進了設計院的計算機中心。不過他不願意干,說那些工作沒什麼意思,後來就做起了大米銷售。我們這附近有全國知名的品牌大米,他去當地考察和幾個農戶談了幫他們做網絡銷售,沒想到一下子就做起來了,他現在在當地有包裝廠,收購的大米按照不同的包裝在網店銷售,同時還給幾個大的農產品集團供貨。

  「多虧了網絡時代,世界是平的了!不過這些網絡的建設者還都是你們這些在大城市奮鬥的精英!」他喜歡在說話的時候把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哎,張震崗又不來啊,他就那麼混著了?」「張震崗可真是可惜了!」楊老師感慨地說,「上初中那陣兒啊,他學習很不錯的,在全年級能排在前10%,高中他也上的重點,我記得你那時還是你爸外派回來後狠抓了一段兒才跑步考進重點的!」我連連點頭,看來楊老師還真的對我有印象。「他大學考的哪一所?好像還不錯!」高中的同學我印象深一點兒,張震崗屬於腦子好使的那一類,學習一直都不費勁兒,但他在高中的成績並不突出,按說如果努力的話他該能考上比我更好的學校和專業。「好像是理工大學!」「我覺得他是被他父母給耽誤了,也是被自己給耽誤了。他父母就一直還是那種工人老大哥的論調,其實好多像他們那樣的家庭也都培養出了優秀的孩子,他們家太不重視了,白瞎了那麼聰明的一個孩子,也怪他自己不上進,你說是不是?老師這麼多年算是看明白了,這人呢還是要自己上進,你就總有機會。你看關鵬,你看侯天宇,你再看你蕭憶水,這做老師的誰不稀罕好學生。說實在話老師那時候對你們幾個,侯天宇老師還真挺上心的,我主要吧是怕這孩子太封閉自己造成心理問題,關鵬吧是不得不整天數落。」「老師您數落得對,我是太讓人操心了!」「你也知道!」關鵬媳婦兒不失時機地補了一句,他們的兒子倒是一直都特別安靜,低著頭只管玩著手機上的吃雞遊戲。「但你現在很不錯啊,老師的意思是說你還是自己有那個動力,你說是不是蕭憶水?」「老師,瞎混,我們這都是瞎混!」關鵬笑嘻嘻地說,「張震崗還是智商高,據說在好幾款遊戲裡都是高段位,那些遊戲我都搞不懂了,我兒子好像都知道!」他看了眼男孩兒,那孩子卻壓根兒沒聽見我們的談話。「他也真行,大學畢業就甘心回來做個工人,也不結婚,每天就打遊戲,我那時候還找過他想拉他和我一起干,可是他不樂意!」侯天宇的語氣略帶惋惜。

  徐茹潔的出現讓現場來了一個小高潮,我看見她多少有一點兒吃驚。怎麼說呢,她的模樣其實變化不是很大,五官都還是中學時候的樣子,只是臉沒有那時那麼圓了,但她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說不上到底是哪裡的變化。她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那女孩兒很是活潑可愛,一進門就用甜甜的聲音和大家打招呼:「楊奶奶好!叔叔好!阿姨好!」就連關鵬的兒子都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眼睛來看她,關鵬的女兒更是一溜煙兒地爬下了椅子,過來扯著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特別的大方,從媽媽的背包里拿出給孩子們準備的禮物,是一些小小塊兒的樂高積木,每個人一小盒,大有如今大城市培養小孩兒所注重的那種自信和友善。不過孩子們大體沒什麼差別,現在的網絡信息化讓三四線城市的家長也具備和一二線城市家長相同的價值觀和兒童培養理念,大城市裡像關鵬兒子那樣對人不理不睬只抓著手機打遊戲的孩子也隨處可見。我還發現關鵬兒子的穿著也和大城市孩子沒什麼差別,一身運動潮牌,尤其是鞋子,關鵬媳婦兒後來說兒子的衣服都是自己挑的,還說孩子自己說這是他們這代人的品牌意識,鞋子也都要GG里的明星同款。侯天宇的媳婦兒說他們兒子,大的那個,滑雪滑得很好,春節他們總是去日本北海道滑雪,七八歲的孩子就已經能上最高難度的高級道了,大城市裡對孩子興趣愛好的培養也不過如此。

  徐茹潔和大家都打了招呼就說,「侯天宇,我和你換個位置,我要坐在蕭憶水旁邊!」大家開始起鬨,徐茹潔卻大方地對燕紫說,「蕭太太,我們只是敘敘舊,沒有別的意思。」我心裡想,我和徐茹潔,我們真的有什麼舊可敘嗎?「你的氣質還是那麼好,哦,比那時候更好了!」徐茹潔說。「我那時候氣質好嗎?」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怎麼不好,當然好了!就是那種斯文優雅的,詩人氣質!」「哇!」大家又是一陣沸騰。「快說快說!」關鵬和侯天宇這時候就急切地要拍起桌子來。服務員剛好來上菜,菜不是一盤一盤上的,竟是一下子就擺滿了一桌子。「哎,你們不知道嗎,蕭憶水那時候寫了好多的詩,快有新華字典那麼厚了!」我笑著輕輕搖頭,竟然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在於我,那好像都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我也是前不久和燕紫去斯德哥爾摩玩的時候在那個小樹林裡看到了松鼠的眼睛,然後想起了我和「兔子」養的那隻兔子,再又想起了阿年,想起了我曾經寫過的詩。「最一開始你給林夕寫的那首詩——

  見到你的時候

  百合花開滿了山谷

  陽光撒著歡兒的笑

  她拉一張金色的網

  把我罩在這甘美的山谷

  她動情地朗誦起來,眼神裡帶著嚮往,臉上閃著透明的光亮,這神情由於過於專注而帶著強烈的感染力,關鵬、侯天宇都凝神聽著:

  想你的時候

  只有走進夜色

  遙望

  月華如水是你

  群星閃爍是你

  他們在空中掛一條亮亮的河

  籠著檸檬色的思念

  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風車茉莉和藤就是你和我

  成雙成對的鳥兒就是你和我

  就連時針和分針

  都是我拉著你的手旋轉 舞蹈

  我於是因著你

  得了可愛的

  幻視

  幻覺

  所有美的,好的,在我眼裡全都是你的模樣

  所有酸的,甜的,在我心裡全都是你的味道

  我驚奇地看著徐茹潔,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還記得我的詩?

  「那首詩太美了,我也是從看到那首詩開始才總是和林夕在一起的!」「你是說你和林夕在一起是因為蕭憶水?」關鵬反應很快。「是啊,當然我和林夕關係很好。林夕是個令男生嚮往的女孩兒,要不然蕭憶水也不會寫詩給她了!」「你有沒有暗戀蕭憶水?快點兒如實招來!」「有!我喜歡了蕭憶水整整三年,高中他上了重點,我心裡其實還一直都忘不了他!」我吃驚地張著嘴巴,一直都沒能合上。「不過蕭憶水應該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他那時候眼睛都在林夕身上。」我靠在椅子上笑了,不知道能說點兒什麼。「不過我還是要特別的感謝蕭憶水!」我不由得把身子向前探直了,我今天不單單是穿越回了二十年前,而且還完全刷新了自己的記憶和感受,班主任還記得我,有女生暗戀自己那麼久,這真的是當年的那個自己嗎?

  「我想我是最認真讀過蕭憶水詩集的人了。真的,蕭憶水你可能根本都不知道吧,你把詩集拿給林夕,林夕其實並不喜歡琢磨那些文字,我就歡歡喜喜地要過來,捧回家關上房門一個人讀啊讀啊,完全沉浸其中。你可能不相信,我還抄下了你寫的好幾首詩呢,現在都還保存著!我最喜歡那首《光》,生命的光落在/時光的流水上/變作一個潔白的姑娘/她撥動閃閃的琴弦/面對著藍瑩瑩的流水 歌唱。是這樣寫的吧?」

  「噢——」關鵬和侯天宇大聲地吆喝起來,燕紫這時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意思是說你怎麼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你會寫詩呢?我只好衝著她笑著搖頭。

  「不過我說的感謝你並不是指我暗戀你這件事,而是你幫助我成了現在的我!」

  「噢?」

  「我上師專的時候就潛心地學習文學。」

  「對了,茹潔現在是電台一檔兒童節目的主持人,還是一名兒童文學作家!」

  「真的?」

  徐茹潔臉上的微笑明亮乾淨,就像春天的陽光照在擦拭一新的玻璃窗上。「國外有很多作家專門給孩子們寫書,美國的E.B.White,就是寫了《夏洛特的網》的那個,英國的J.K.Rowling,《哈利·波特》這個大家都知道,還有很多專門寫給青少年的小說,像《安德的遊戲》《飢餓遊戲》這些。」「咱們的中學生學習壓力太大,哪有時間看小說啊?」關鵬說。「其實如果有好的作品孩子們還是會傳著看的,只可惜現在寫這些東西的人太少了。」

  「你寫哪一種?」我問。「噢,我寫的是兒童文學,小學生看的那種。以前像金波、張秋生、鄭淵潔、曹文軒他們的作品都很經典,我現在還經常讀給女兒聽。我也帶了我的書,喏,送給幾位小朋友。」

  徐茹潔把書遞給關鵬和侯天宇的媳婦兒,又畢恭畢敬地遞給楊老師一本。「也請你給指導指導!」她遞了一本給我。「不敢不敢,你是專業作家,我現在基本不懂文學了!」

  我接過那本書,封皮上藍色的星空里掛著一彎明亮的黃月牙,書的名字叫《月亮的神秘漂流》,我打開來翻了翻,看到一些閃閃發亮的句子。

  「哎,你還真別說,」楊老師這時候開腔了,「我現在這麼一回憶,徐茹潔你的作文還真是寫得越來越好越優美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也就是說蕭憶水的詩還是給了你很大的啟發和幫助的!」徐茹潔笑著點頭表示同意。「你初三的時候語文成績真的還不錯,只可惜數理化學得不太好!」「楊老師,您太客氣了,我那哪是學得不好啊,那就是一塌糊塗!所以我說我要特別感謝蕭憶水呢,如果沒有他的那些詩,我不可能對文學有興趣,又如果不是他們這些有才華的人都跑到大城市去打拼了,哪有我現在的文學人生啊!對了蕭憶水,你現在還寫詩嗎?」我不住地搖頭,後來就舉起酒杯,「楊老師,我敬您!謝謝您培養了我們!徐茹潔,我敬你,敬你的文學人生!關鵬,侯天宇,敬你們的成功!」「敬你敬你!敬你在大城市混得功成名就!」「我離功成名就可遠著呢!」

  那天我們喝了不少的酒,恍恍惚惚的,記不清過去,也對現實模模糊糊的。只記得楊老師後來說,「蕭憶水,我覺得你有機會還是應該寫作,你的文字功底和敏感度都很好,這真的是一種天賦!」我端著酒杯,耳邊響起了我爸當年的聲音,「楊老師和我說他在寫詩,寫詩能當飯吃嗎……」楊老師不單是班主任還是我們那時的語文老師,所以她該對我的這份天賦有所察覺。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她真的這麼想嗎?當年她也是這麼想的嗎?我看到楊老師的嘴巴在動,卻好像根本聽不到她又說了些什麼。

  後來我聽到徐茹潔說,

  「楊老師,雖然我沒在大城市裡打拼過,但我琢磨過這個問題。我打一個比方,蕭憶水你看是不是形象?我們的人生呢就好比在水流之中,我們生活的小城市就好比是一條小河,水也是隨時隨地流動著的,但水流不很湍急,所以像我這樣子的就能伴著這樣的水流安靜地思考和打磨,也才寫得出我的那些文字,我覺得很快活就好像駕著自己的小船在小河上隨著心意去漂流。我愛人這樣的(她愛人是一名醫生今天剛好值夜班沒來,據說在這裡醫生的工作和一二線城市差別不大)就是在小河裡游泳的,累是累一點兒但還不至於精疲力竭。關鵬和侯天宇這樣的是在小河裡邊漂流邊衝浪的,玩得也挺歡的,張震崗呢就在小河裡沉到河底下去了。

  蕭憶水他們生活的大城市呢就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那裡有更好的風景,更多的新鮮和挑戰,但大家的全部精力幾乎都用在了順著水流去游泳,在湍急的河水中能游得好游得漂亮還不被各種石頭樹幹絆住受傷就已經是厲害的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從小河裡去到大河裡的人是更有勇氣也更加自信的一群人。但在大河裡真正能夠逆流而上乘風破浪,抑或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漂流的,難度太大了,一般的人都沒有那個精力和心力,能做到的人就是超人了。而心如果順流漂走了,人也就順流而去了,所以我又覺得我終究是幸運的,因為反倒是在小河裡我成了我自己。」

  「茹潔你這段話說得很精彩,也很準確,不愧是作家!我敬你,祝你寫出越來越好的作品!」

  那天晚上,我抱住燕紫做愛,但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反倒好像勇武不起來了。燕紫也不像往常那麼投入,她躺在我胸口若有所思,「我覺得你好像也藏了一個不一樣的你,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呢?」「太久了,那個我早都被弄丟了,我自己也快想不起來了。」「那,你的那些詩集,可以給我看看嗎?」「看不了了,」我攤了攤手,「燒了,全都燒了!」「燒了?」她驚奇地直起上身,不相信似的看著我。

  對了,那天吃飯到後來的時候我們唱起了周華健的歌。周華健其實不算是我們那一代人信奉的歌手,是因為徐茹潔說起我的一首詩裡面寫到「周華健唱著D大調卡農的歡喜」,那是《雨人》的前奏和間奏的樂曲,我們於是就唱了起來,「全世界的顏色全留在你那裡」。然後還是徐茹潔起頭又唱起了那首《有沒有一首歌會讓你想起我》,「遠處傳來那首熟悉的歌,那些心聲為何那樣微弱……」

  唱著唱著,我想起了小滿,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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