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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2:16:31 作者: 殷海波

  接下來的一周我倆沒有互相聯繫,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我又去徒步了,周日回來洗了澡正準備做一頓晚餐犒勞下自己,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您好,這裡是溫莎公館!」一個乾淨的男聲在電話里說,「您預訂了今晚7點30分的『奇遇晚餐』,請務必準時到場!地址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電話就掛斷了。

  「歡迎光臨溫莎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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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紫扎著一條圍裙,長發束起來,像電視裡教做私房菜的美女主持,笑盈盈地給我開門,我走進這間透著青草味兒的「溫莎公館」。

  我當然知道哪有什麼「溫莎公館」。

  「男聲是怎麼回事兒?」

  「變聲神器呀!一款APP。」

  我點了點頭,和我猜得差不多。

  這是一個六十平方米左右的一室一廳,布局方正好用,客廳的牆面刷成淡綠色,落地窗簾是淡綠色的,簡潔的布藝沙發也是淡綠色的,放著兩個白色的抱枕,上面印著兩隻憨態可掬的羊駝,廚房的瓷磚和廚櫃也是淡綠色的,這讓我覺得整個房間仿佛透著一股青草地的味道。客廳的布置很簡潔,除了餐桌、電視和電視櫃、一組布藝沙發之外就是電視上方的牆壁上掛了一隻像太陽的光芒四射出來的掛鍾,每一束光都是沿著一個整點的方向,所以白色的錶盤上沒有時間數字,只有兩根長長的指針。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裝飾畫,每一幅都鑲在大小不一的木質相框裡掛在牆上,說它們有趣是因為每一幅畫都是由同一種元素拼貼而成的。那幅時尚女郎的一頭蓬髮由黃葉一片片堆疊而成,女郎脖子上掛著一串紅綠樹葉夾雜的項鍊,另一幅凡·高的向日葵,用剪得細碎的彩色亮光紙拼貼了花瓶、花朵和背景,再有一幅是用各國的金屬錢幣拼貼而成的樹。

  「這是搖錢樹!」

  我湊近了仔細地一幅一幅看。

  「不准取笑我!」她噘起嘴巴,「我喜歡收集好多小東西,像是這些樹葉啊,花朵啊,錢幣啊。後來偶然間看到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把材料拼貼起來,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就想也試試看,這些是我自認為貼得好看的,就掛到牆上自我欣賞。」

  「貼這樣一幅要挺長時間吧?」

  「嗯,需要點兒耐心和細心,反正一個人有的時候閒著也是無聊,那些遊戲啦、短視頻啦,我喜歡不起來!」

  「『奇遇晚餐』?」我現在正是飢腸轆轆,廚房裡的香味已經快讓我垂涎三尺了。

  「哦,當然!『奇遇晚餐』馬上就好!要不你先看會兒電視?」

  「我可以觀摩一下嗎?」

  「你一定是不相信我會燒菜!那就請吧!」

  兩米見方的廚房雖然不大卻井井有條,正上方的玻璃櫥櫃裡,各種調味料用統一規格的透明塑料盒分門別類地陳列著並且標記了名稱。玻璃櫥櫃下方的牆壁上有一條帶著鉤子的L形木框,依次掛著各樣切削用具,還有一條洗淨的魚,用鉤子鉤住魚嘴,魚身下方的檯面上有幾張廚房用紙,濕皺的樣子。檯面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碗盤,幾個小碗裡分別是切好的蒜片、薑片薑絲、蔥段蔥花、香菜末,還有香菇、火腿絲、幾片肥豬肉和剝好的鮮蝦,一隻玻璃碗裡用清水浸著纖細均勻的乾絲,旁邊的一隻大碗裡盛著高湯,爐子上坐了一隻黑身黃蓋的高挑砂鍋,燒著文火,從飄出來的細膩香味判斷鍋裡面煲了雞湯,水槽里瀝過水的青菜裝在一隻不鏽鋼帶鏤孔的盆子裡。

  「哇,真的像模像樣啊,可以開深夜食堂了!」

  「這回相信了吧?」

  「那些乾絲,是你切的嗎?」

  「是啊,剛剛焯過水的。哦,這碗裡的湯就是從這鍋裡面盛出來的雞湯,我要給你做一個我的家鄉菜。」燕紫說著把砂鍋關了火,用微波爐手套端著放到了餐桌上一隻鍋墊上,再回到廚房,彎腰打開櫥櫃,取出一隻不鏽鋼鍋接了水坐到爐子上,鍋里架了一個不鏽鋼的小支架。接著她在一個小碗裡倒了生抽和料酒,戴上透明的薄手套,把魚從鉤子上拿下來放到砧板上,用刀在魚肚子上深深劃下去,再取來一隻長盤在盤子裡先放了薑片、蒜片、蔥段、幾片肥豬肉和香菇,把魚從肚子翻開平鋪在上面,魚嘴就立起來了,她拿起裝了生抽和料酒的小碗從頭到尾淋在魚身上。這時鍋里的水燒開了,燕紫打開鍋蓋,把準備好的魚盤放入鍋內蓋上蓋子,麻利地摘下手套拿起一個計時器擰了幾下。這一連串的動作十分的流暢、從容以及有條不紊,著實令我驚詫。

  她又取出一口油亮的鐵鍋放在爐灶上。

  「燒不同的菜要用不同的鍋。」她回身看了我一眼笑著說。

  「有什麼區別嗎?不同的鍋。」

  「當然,鍋的材質、厚薄不同,對發揮食材本身的風味大有影響。大煮乾絲、炒青菜最好用鐵鍋,導熱快受熱均勻,但要是煎豆腐或者燒排骨用厚一點帶塗層的鍋就好一點,儲溫鎖水的效果好。」

  她把那一大碗的高湯倒進鍋里,撈出清水裡的乾絲煮進去,又加入火腿絲、香菇絲,最後下入剝好的鮮蝦,調味,關火,裝盤。

  這時定時器響了,她掀開鍋蓋,取下掛在牆上的夾子,夾出魚盤。先是將盤子裡面的湯汁潷掉,再用筷子把一些蒸得變色的蔥段薑片夾起來丟掉,重新在魚身上放上些蔥花和薑絲,倒上蒸魚豉油,然後把剛才的鐵鍋洗淨燒熱,鍋里倒了一點油,待油燒沸了就端起鍋來從頭到尾「滋啦」一聲澆在了蒸好的魚身上,一股鮮香之氣瞬間飄了過來。「青菜就是火候了!」她在鍋里倒上油扔下幾片蒜片爆香,把青菜扔進鍋里翻炒幾下就調味出鍋,擺盤很是講究,一片挨著一片油亮亮地臥著,又點綴了幾顆鮮紅的枸杞,顯得分外討人喜歡。我把菜端上餐桌的時間裡,燕紫洗好了高腳酒杯,擺好了我們兩人的碗筷。

  「真的要刮目相看了,一定是經由高人指點吧?」

  「算是吧,你先嘗嘗合不合口味?」

  這飯菜的水準比我平常的自我犒勞要高出太多了。我大多數情況下是做半成品加工,比如冷凍的牛排解凍後煎一煎,或者是炒香腸,喝一瓶冰啤酒,再煮個義大利面,營養和能量嘛也還不錯,由於我經常操持這兩樣,所以火候和味道掌握得也算不錯。比如我喜歡口感稍硬的義大利面,覺得比較有嚼頭,煮好的意面一定要用橄欖油拌,拌麵的西紅柿牛肉醬一定要放黑胡椒,黑胡椒和西紅柿、和牛肉是絕配。總之我自己覺得簡單方便,駕輕就熟,還挺滿足的。但今天這是新鮮的食材,專業的烹飪,色香味俱全,我的鑑別能力還是挺強的,對食物的感覺也很靈敏,加上剛好飢腸轆轆,所以就,用行動來誇獎廚師了,你懂的。

  燕紫托著下巴頦,看著我吃,我從她的領口能瞥見她胸部的輪廓,頗為豐滿。

  「可還滿意?」

  「必須滿意,這可是『溫莎公館』的星級大廚啊!」

  「你怎麼不吃了?」

  「我吃不了多少,看你吃飯我就覺得幸福!」

  「唔,好像優秀的廚師都有這個習慣,以食客的胃口為檢驗標準!」

  「我以前養過一隻貓。」

  「哦?你也給貓做飯吃?」

  「是啊,我單獨給貓咪做飯,它不能吃調味料和各種蔥姜蒜,其實貓對味道的感覺和我們不一樣。」

  「這樣啊,你養的貓一定很肥吧?」

  「嗯,它叫『溫莎』,好肥好大的,養得可好呢!只可惜它後來跑了,再也沒有回來。」

  「沒準兒是遇到了喜歡的異性!」

  「我也這麼想。」

  「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吃,把你當成我的大貓來養如何?」她俏皮地笑。

  「這個嘛,我得考慮考慮!」

  「還要考慮?」

  「嗯,萬一我有一天走掉了,豈不是害你又難過了?」

  她「哦」了一聲,沉默了半晌,「有一個問題問你,你要如實回答我!」

  「真心話大冒險?」

  「算不了,就一個問題。」

  「那問吧!」

  「你有女朋友嗎?現在。」她問,眼神里閃動著期待。

  「沒有。」

  「為什麼沒有呢?不會是獨身主義?」

  「那倒不是!」

  我說的是真心話,雖然我一個人覺得挺好的,沒什麼負擔和累贅,也沒什麼不開心的,處在一種自由的狀態,但,我的確沒有想過要一輩子都這樣,自己一個人。兩個人總要比一個人好吧。

  「那是還沒有遇到合適的?」

  「應該是吧。」

  「你覺得什麼樣的人合適你呢?你心裡一定早有了標準。」

  「這個嘛……」

  其實我不是什麼完美主義者,遇到喜歡的女孩兒相互交往一段時間彼此開心一陣煩惱一陣能讓生活多些滋味,但如果指結婚對象的話,我還真是有自己的堅持。結婚這件事兒是我一直固守著的陣地,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件完完全全由自己決定的事,空前絕後的重要的事。考學、選專業、畢業分配這些重要的事,雖然看似也是我在選擇,但實際上我不過是在追尋一種集體定義,即大多數人認為好的,我父母認為好的。我其實倒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一來我在這些事情上沒有發展並形成自己的觀點、理想以及判斷,再者說我在這種集體定義之下畢竟走上了一條衣食無憂並具備相當優越性的生活道路,怎麼說也是相當幸運的,雖然我總是隱隱覺得缺少了點什麼,但至少在生存的層面上我並不匱乏。然而對於婚姻,我卻有自己的理想,對,我是說理想。舒婷的那首詩可能就是我的理想:「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里/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你有你的銅枝鐵干,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所以她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呢?她的面孔對於我來說是模糊的,但我應該一眼就能辨認出她的內核,我們會在一瞬間就認出彼此。當然這個理想也可能壓根兒就是一個笑話。但是有一點倒是真實的,我由於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軟弱,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幫助我的力量。其實在這一點上我和凌藍藍有相似之處,我們都希望藉由婚姻獲得某種力量,凌藍藍希望得到的力量是物質的能夠改變社會階層,而我希望得到的是內心的能夠改變我內心的狀態。我們其實也都犯了一個共同的錯誤,我們都寄希望於他人,實際上寄希望於他人往往總是要失望的,可是人在很多時候總是很難讓自己強大起來,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力量也真的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我說的是內心的力量,人心裡的堅持和堅定,那是既吃不出來又填補不進去的,我從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身高躥了十幾厘米,身體的力量長了不少,我媽那時就總感嘆生個兒子真好不用擔心出力氣的活。可是內心的力量呢,那玩意兒到底要怎麼長出來,我始終覺得自己在內心的力量上一直顯得營養不良。我其實並不把傳宗接代看得那麼重,也並不覺得一定需要一個女人來照料我的生活,但我還是期待婚姻,期待那種關乎心靈和靈魂的婚姻,靈魂伴侶,這是不是也很可笑?

  燕紫盯住我,沒有放棄聽到答案的意思,「我這樣的可好?」她望著我的表情很是認真。我盯著她,覺得她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女孩兒。怎麼說呢,工作的時候成熟幹練,私底下卻生出了那麼多的花樣,一會兒是那個把你搞得神經緊張的幕後黑手,好像對猜謎樂此不疲,一會兒又是那個帶著鄉愁、目光中掠過羞澀的小女孩兒,仿佛很含蓄很純潔,一會兒又變身成了廚藝高手,讓你覺得她說不準還藏了什麼你不知道的,現在呢,又一副很執著的樣子,可我分明還能嗅出點什麼別的。

  「我還沒太搞清楚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兒,但我有一種感覺,你像一本偵探小說包了愛情小說的皮,你得給我點兒時間,讓我理出點兒頭緒!」

  她聽了這話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不礙事,我呢就先把你當成一隻大貓來養,你看那些貓咪,它們可是最懂得享受的動物了,你就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尋思著,喜歡呢就留下來,不喜歡呢只管跑掉好了!」

  「真的能那麼自由地來去?」

  「當然!」她垂著眼睛挑了挑眉毛,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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