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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2:16:23
作者: 殷海波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我的團隊正在為一個發布了半年但業績表現欠佳的產品而傷腦筋。如今的金融行業,經營業績還是不錯的,但我們的壓力也如影隨形,尤其是針對個人客戶。銀行的數據說到底還是封閉的、自循環的,尤其是線上風起雲湧的各種金融創新,說實在話,分析客戶行為在銀行來說可用的數據越來越有限了,我們的數據集中到了帳戶層面,對客戶對於產品的真實使用場景越來越缺乏了解,而這一點恰恰是線上金融的優勢所在。
十點鐘我們和一個第三方的數據公司談合作,我和謝凱一起走進會議室,肖燁已經接了合作方等在會議室裡面了。對方來了四個人,見我們走進來就起身迎接,相互介紹並交換名片。這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創業團隊,因為和幾家銀行開展了較為成功的數據分析項目而得到了一定的認可,記得肖燁和我說這是系統部門的柯總介紹來的,銀行的數據比較敏感,如果沒有系統部門的引薦我們一般不會輕易自己接洽外部資源,所以今天也有系統部門的同事參會。帶隊的是一位技術總監,遞過來名片名字是「深田邦彥」。「日本人?」我問。「哦,是的,」他的中文說得很好,又很有禮貌的樣子,「不過我的媽媽是中國人,她姓沈,所以有的時候熟悉我的中國朋友和同事們我也讓他們叫我沈邦彥。」
他這樣看著我講話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有點意外,這個人我最近剛剛見過,他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不過仍能看得出寬肩窄背的漂亮身材,他的面目清秀,臉上的線條稜角分明,頭髮打了髮膠微微上揚,面色泛點古銅色,他正微微頷首,目光謙虛有禮。
那天的合作談得不錯,我們很有意願就正在檢視的產品和對方先做一個測試,不過要先立項和提交需求,請系統部門評估後才能付諸實施,我交代了肖燁具體跟進。不過我多少還是有點兒不自在似的,也有意迴避與深田邦彥的目光接觸,同時我又否定了自己,深田是一個很專注的人,在方案的洽談和實施方面有著鞭辟入裡的論述,他的舉止一直都謙遜有禮,我想這不過是巧合以及我的錯覺罷了。
會議結束肖燁送合作方下了電梯,我看了一眼手機也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就把筆記本放回辦公室坐電梯下了樓。剛準備出大廈門口的時候柯總在身後叫了我一聲,我連忙停下來,向他匯報了剛才會議的情況。柯總說他也剛好要找我,告訴我這並不是唯一的合作方,過兩天還會再介紹一個給我們,兩家可以同時進行測試,好給下一步的項目合作提供一個評判的依據。如今行里在採購管理方面都是很嚴格的,資質審核、測試、招標各個環節都要依規開展。
這時有一個送外賣的小哥走過來問:「哪一位是蕭憶水?」「哦,我是。」「有人讓把這個給你!」他把一張字條遞給我就走了,我因為要同柯總把話講完,雖然心裡合計了一下也全沒在意。柯總交代了讓誰和我們對接,之後就和剛從電梯裡走出來的另一位領導一起走了。我這時才想起字條的事兒,就打開來看,「我就在大門外面!」字條上這樣寫著,翻到背面什麼也沒有了。
「媽的!」我在心裏面罵了一句,同樣的便箋紙,同樣的字跡,和前幾天在小飯館裡的字條必定出自同一個人。外賣小哥早已不見了蹤影,我環視四周,門口停著幾輛車,人們行色匆匆,再遠處就是車流穿梭的馬路和對面的高樓。正是中午休息人來人往的時候,可是最關鍵的是這讓我有一種心裡發毛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惡作劇還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總之這樣的感覺令我覺得不安。
「蕭經理!」身後有人叫了我一聲,我一回身,看見深田邦彥朝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夠得上做電影演員的標準了。雖然現在的年輕人都注重外表,但真正能達到屏幕水準的人卻是不多見的,這不單單和衣著打扮有關,更和外貌以及輪廓比例相關,還有就是舉手投足,是一種內在氣質的融合和流露,包括眼神。普通人的眼神總會不自覺地飄來轉去,眼睛也會頻繁地眨動,不信的話你可以在說話的時候給自己錄上一段,就能明顯地看出來差距了。「我剛剛去了銀行的營業廳辦業務,平常去銀行不方便,做銀行項目的時候剛好順道。」我點了點頭,兩手插在褲兜口袋裡,那張字條就在我的手掌里。「您還沒有吃飯吧?我們一起吃個便飯可好?」他彬彬有禮地問,目光溫和明亮地看著我,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帶著某種含蓄的意味。「不必了!」我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向斜前方指了指,那裡有一排小飯館,是我中午吃快餐的地方,「我和同事有約,他還等著我呢,我得走了!謝謝你們今天的方案,期待合作!」我也衝著他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我們和供應商是不好隨便在一起吃飯的。
這個日本人,我在快餐廳里一邊吃著一份和牛飯套餐一邊想,是不是原本就和我們中國人的舉止不一樣?這樣一想我就想起幾年前和日本一家航空公司合作發行產品的時候,日本人的彬彬有禮、遵守時間、說話謹慎的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田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我在心裡盤算,這時他那雙溫和明亮的眼睛就浮現在眼前,他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我突然有一種一切都值得懷疑的想法,我自問並不是一個懷疑論者,可眼前,我竟然連男人都懷疑起來了。媽的!我還是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不管是不是深田,而且還覺得特別的不安全。我把身體坐直靠在椅子裡,轉頭在餐廳里四下打量,店員、食客,大家都忙忙碌碌的,「FUCK!」我忍不住又在心裡罵了一句。
周五的晚上我正在規劃周末的徒步線路,門鈴響了。
「您好,您訂的水果拼盤!」門外是一個快遞小哥,拎著一家水果連鎖店的袋子。
「搞錯了吧?我沒有訂過水果!」
「蕭憶水,185××××××。」快遞小哥看了看單子。我接過單子看了看,確實沒錯,是我的名字和電話,快遞小哥正一臉迷茫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個犯了失憶症的病人。
我只好接過袋子,「謝謝你!」他二話沒說轉身走了,他有下一個訂單待接單了。
紙袋裡是一份水果拼盤,深粉紅色帶黑點兒的是火龍果,肉色的是哈密瓜,我把塑料盤子從袋子裡取出來,有一張卡片滑到了紙袋底部,剛剛它應該是被插在紙袋裡的。我取出那張卡片,果真是同樣的字體,上面還是只有一行字:
明天早上九點,梅沙灣步道起點見。
我抓起快遞單,上面沒有電話,我打開送餐的APP,在上面找到了離我最近的那家水果連鎖店的門店電話。
「你好,請問我的水果外送是你們這裡送出的嗎?」
「稍等,請報一下您的姓名和電話。」
「對不起先生,不是我們這裡送出的。」
也罷,我心想,明天就去會會你,有什麼好的歹的都說出來,別在這裡裝神弄鬼的。這樣想又覺得不對頭,送到我的家庭地址,這又是個什麼機關。我打開門探頭向外看,隔壁鄰居剛好推門出來,那是一個女孩子,我早知道,除了一起乘過電梯從來也沒什麼交集,印象中也不是很有姿色的女子。她轉頭看了我一眼,我縮回頭,把門關上。說什麼明天也要去赴這個約,管他哪一個,非要泄一下心頭惡氣。知道我的名字和電話,知道我在哪裡上班,還知道我住在哪裡,莫不是熟悉我的人?我在腦子裡搜索起來,想到了幾個人,也想到了在手機上翻出他們的電話來。可又一想,既然不知道是誰幹的,電話打過去,來回經過一說,還不是給人家揀了個大笑話,而這幾個人呢,我其實也並不想和他們主動說這事兒。我突然發覺自己竟然沒什麼走得很近的朋友,即便在大學裡,一個寢室的兄弟有的時候插科打諢,但也沒有想要把心裡的話說給誰聽的時候,更別說工作之後了。在這種人事複雜的大公司,哪一句話說得不好了都可能讓你難過,所以還是少說為妙,這倒也符合我的性格。
我把收拾了一半的駝包往旁邊一推,走去冰箱裡拿了一聽啤酒,打開來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還是明天見吧,如果是有人惡作劇,我就,我就,我就要怎麼著他/她呢?要是知道被誰騷擾,大不了拉黑微信,手機設置黑名單,可不知道被誰盯著,也不知道向誰回擊,這就讓人不安了。深田?我又想起了深田,這個深田,身型漂亮,相貌清秀,氣質過人,還有那雙溫和明亮的眼睛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不會,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吧?沒來由地我覺得渾身都有點兒不自在似的,就去打開音響,從抽屜里翻出一張《帕格尼尼小提琴吉他二重奏》。華麗的音樂瀰漫開來,吉爾·沙哈姆的小提琴恣意明亮,格蘭·索爾澤爾的吉他溫柔似水,他們纏綿著碰撞著。我拿起CD的空盒,看到兩位大神級的大帥哥正專注交談的樣子,突然想,這個世界好似竟沒有什麼是確定無疑的,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和吉他二重奏原本是為了與一位愛慕的姑娘琴瑟和鳴而作,現在還不是由兩位男神表現得如此纏綿悱惻,到底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