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3 22:15:56
作者: 殷海波
演講比賽一結束,孫淳、莫軍、熊瀚文幾個人就把我拉住了。他們是系裡的學生會主席、文藝部長和外聯部長,平日裡我這樣自由散漫的人自然是不被他們所器重的,但今天我在「網際網路時代的新型支付方式」為主題在演講比賽中拿下冠軍,最主要是得了兩千元的現金獎勵,他們就一下子熱情洋溢地圍了上來,說是祝賀,實則是要我請客做東。我當時也有點兒飄飄然,想著系裡的學生幹部找我也算是面上有光,就和「耗子」他們幾個說「咱自屋兄弟,晚一天聚」!可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只能自掏腰包請同屋的兄弟們在路邊排檔里啤酒擼串了。
「去吃烤肉吧!」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我提議說。平日裡如果和同屋的兄弟出去吃吃喝喝,大多會在學校周邊的幾個館子,烤肉算是最上檔次的了。
「哎哎,你聽我們的,」莫軍攬住我的肩膀,「你是經濟觀察家,咱得去個夠得上檔次的地方!」說著,就招手叫來了計程車,和司機說了個地方,聽那口氣,應該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那是個環繞著花園洋房的小巷,我沒有來過這個地方。這時華燈初上,燈光點點,小巷蒙著一種神秘的氣氛。我跟在他們幾個人後面,拐進了一間洋房,領班迎上前來,熟稔地和孫淳打著招呼,隨後把我們領進二樓的一個包間。
「這地兒怎麼樣?」熊瀚文在我肩頭得意地拍了一下,「比吃烤肉強多了吧!」
「哦。」我有點兒不自然地點頭,心裡暗暗掂量著口袋裡的獎金不知道能否應付得了這裡的消費。
「付老師和胡老師啥時候過來?」
「付老師剛才給我電話說胡老師今晚過不來,他說他也就不來了,讓我們自己樂呵!」孫淳說。
「嗨!」莫軍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原本還想藉機跟胡老師套個近乎呢,西方經濟學可要大考了!」
「來得及,胡老師啊,我到時候帶你去找他!」孫淳已經大四了,屬於過來人,他的話頓時讓莫軍寬下心來。
熊瀚文負責點菜點酒,「放心!」他坐在我的旁邊,伸出手在我肩頭拍拍,好吧,我心想,反正再多的我也付不出,想來他心裡有數。
這裡的酒菜自是精緻,味道也好,紅酒是法國哪個莊園的我也不懂。璐璐那裡也總有貯存的紅酒,我們經常喝上兩杯,但我倒沒怎麼注意產地酒莊這些,今天的酒我覺得好似沒有璐璐那裡的好喝,不過一時還說不出個所以然。
「年份,」熊瀚文的臉色有點兒微紅,「不同年份的酒口感相差很大!」他又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
「老師們都不來也好,咱們自己反倒能放得開!」孫淳看著熊瀚文,熊瀚文會意地一笑,臉上更浮現出一陣輕盈之色。
熊瀚文出去打電話的時候,孫淳和莫軍開始聊起了系裡最近出的一樁大事。
「你說這都什麼年月了,竟然還鬧秦香蓮這一出,我覺得這個李毅啊也真是怎麼遇上了這麼一個糊塗鬼啊!」
李毅的事兒不單單是在系裡,在全學校都鬧得人盡皆知的。故事其實很老套,農村學子在老家曾經有一個兩小無猜的女子,兩人當年海誓山盟,如今李毅考上重點大學前途光明,女子覺得跟著他就是自己這一生的出路。可李毅以前的承諾是基於當時封閉的環境做出的,兩廂環境的巨變讓他迅速分裂了,他幾乎不再想和過去有任何的瓜葛了,他想要的是在全新的世界裡發展全新的自己。李毅不但變心了,更結交上了關平兒這個系主任的女兒做女朋友,他倒是也不打算瞞著老家的女子,把實情全盤托出。
「你是不知道啊……」孫淳這時就對著我講起了經過,他們幾個人都參與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李毅和他們幾個關係不錯(我發現在這一點上人的智商還是能起到極大作用的,那就是審時度勢,把握機會,農村來的學生畢竟不如城裡孩子見過世面,但李毅卻似乎腦子裡有一盤棋,而且落棋總是流暢自如、又快又准),他預感到要發生事情,就把那女子來學校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孫淳。孫淳帶著熊瀚文、莫軍和李毅一起在火車站接人,帶著吃飯、轉校園、做思想工作,並嚴防死守女子有可能對關平兒和關老師的任何騷擾,以及可能對李毅造成的惡劣影響。
「李毅今年本來是鐵定進學生會的,跟著老熊,」孫淳略顯惋惜地說,「現在不得不緩緩了。」
「晚一年的事兒!」莫軍說。
「嗯。」孫淳點頭繼續講,講著講著就有點兒激動,「也真是邪了門了,還真他媽沒遇到過這麼極端的人。你說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嗎,你非得吊在李毅這麼一棵樹上?」他端起一杯紅酒一口灌了下去。
「老孫,老孫,這事兒啊,過都過去了,別再想了!」熊瀚文這時候回來了,就趕緊勸慰著孫淳。
「你說我,我們幾個,這麼盡心盡力地防著,結果防過初一防不過十五,你說在我的學生會主席的任上發生這樣的事兒……」
「老孫,咱都盡力了,這事兒再怎麼著也怨不到咱們了!」
「可是我覺得愧疚啊,」孫淳的眼睛都有點兒發紅了,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激動,他哽咽著說,「我,我覺得對不起關老師啊!也丟了我們財大的臉!」
「唉——」他們幾個人發出長長的嘆息。
後來的事情是人盡皆知的,那女子在李毅宿舍里服了農藥,發現的時候送到醫院已經沒救了。
「哎哎,不說這個了,咱換個話題!」熊瀚文轉向莫軍,「我說莫軍啊,」他的眼神露出揶揄的神情,「我那天可看見你在宿舍走廊里攔住一個大一女生,叫什麼來著?」
「曉華!」孫淳說。
「對,曉華,又是說要招進你的文藝部,讓人家給你唱個歌兒吧?」
他們笑作一團,「哎,把女生逼到牆角,面貼面地聽人家唱歌,你是不是都有反應了?」
「去你的!」莫軍開始反擊了,「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我可是看到你的那個什麼雯雯,好像跟信息工程院的一個直男在一起呢,這可是要給你出醜了呀!」
「我跟那個雯雯早都分了,你不知道罷了。那個直男一直跟屁蟲一樣圍著她轉,既然他不嫌棄,就讓他去吃我的殘羹冷炙吧,讓他們去吧!」
「哎,對了,」他們這時好像突然想起了我,我其實挺高興他們在這樣的談話中把我給忘了。我自顧自地喝了好幾杯酒,還在想著孫淳剛才說起來的那個女子,宿舍里我們也討論過這件事兒,熄了燈躺在黑暗中,我們經常會就某個話題聊上一會兒,直到很快地有人打起鼾來。不過也要分主題,要是「耗子」主導話題有可能要興奮一陣兒,這小子在高中就和女生有過經驗,也總是喜歡充當資深人士,還有就是很注重收集這方面的信息。記得有一次他和我們講起一個網站上有人不停地問:「醫生,醫生,我老婆整天追著我要,這可咋整啊?」幾個人頓時一片沸騰。那天說起李毅的事兒,大家的意見偏向於女子死得不值,再怎麼也不該葬送掉大好的青春和生命,為了一個不再愛她的人。不過忘記是誰說了一句,強求無益,兩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何必相互糾纏呢。
「聽說你老弟找了個洋妞女朋友,怎麼樣,勁爆吧,給我們分享分享!」
「我?我可沒什麼好分享的,她也不勁爆。」
我正不知道要如何解圍,有人敲了包房的門。
「我來!」熊瀚文立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的腦子越來越蒙,自稱是我們友校的幾個女生坐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邊,熊瀚文又要了好幾瓶紅酒,我探過頭在熊瀚文耳邊低聲說「我去把帳結了,我要先回去了!」可他死乞白賴地拉著我,「那可不行,人我都叫來了,特意給你也叫了,怎麼,看不上人家妹子?」「哦,不是不是。」看這架勢,我確是走不出這個房間的,他們可不希望我在這個時候走出去。坐在我身邊的女孩兒衝著我溫和地笑笑,端起形狀性感的醒酒壺為我添酒,又在自己的杯子裡加了半杯。「我敬你!」她端起杯子。「謝謝!」我覺得女孩兒也並非什麼不三不四之人,看起來還真好像是在校的學生,衣著打扮也不花哨倒是透出幾分的素雅,心情也就放鬆下來,於是就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上哪所學校,學什麼專業,老家在哪裡云云,總之,女孩兒既不是那種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也不是矯揉造作的風塵女郎,除了一杯一杯地喝了好多的酒和那種意識漸漸渙散的感覺還清晰可憶之外,對於女孩兒,我好像什麼也沒有記住,無論是那些問題的答案,還是那女子的樣貌,全然想不起來。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我坐在床邊喝水,覺得口渴得不行,咕咚咕咚喝了兩大杯水,才開始回想關於女孩兒的事兒,卻發現怎麼也想不起女孩兒的樣子。但我還是對一些事情有印象的,我付帳的時候掏空了口袋裡所有的錢,熊瀚文好像還掏了張銀行卡,熊瀚文是個有錢的主兒這一點大家也都知道。女孩兒說她的學校就在附近走路就行,我於是晃晃悠悠地送她進學校。校園裡路燈暗淡,我陪著她走過幾幢黑黝黝的教學樓,我倆的影子被路燈拖在地上。女孩兒伸出手拉著我,我被她拉著走,我們走進一幢教學樓,又走進一間教室,她關了教室的門。我坐在一張桌子上,女孩兒走過來。我不想再想下去了,但是我卻記得,甚至我的身體都還記得,她走過來,用兩隻手把裙子從領口拉下去,連同胸衣一起拉下去,露出了兩顆飽滿的白亮的乳,我一把抱住了她。
我的腦子此刻嗡嗡作響,我沒有記住她的面容,但我卻真真切切地記住了她那兩顆飽滿的白亮的乳,我還記得我當時身體的衝動,記得後來她伸出手按在我的嘴上讓我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我越是想忘掉這一切,腦子裡越是不停地翻滾著那些衝動的畫面,甚至好像還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她的乳房。我覺得一陣陣的頭疼,倒在床上,捶了幾下枕頭,然後就伸展四肢,有氣無力地躺在那裡。
直到第二天吃過晚飯,我的情緒還有點兒低落,我說不上是什麼原因,莫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問我昨天喝多了沒,有沒有事兒,又說是把我當兄弟的,別和別人亂說,我回答說我不會亂說的。掛斷電話之前他低聲問:「怎麼樣,妹子還不錯吧?」
又是「耗子」發現了我的信,「哎,你的洋妞又來信了!」我面無表情地伸手把信扯了過來,「耗子」用略帶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就沒再說什麼了。我坐在桌前撕開信封,又看了一眼郵戳,安徽黃山,看來這回是去遊覽名勝了。
「憶水君,你好,見字如面。」看到璐璐娟秀字跡的一刻,我突然間有一絲慚愧,就像做了錯事,又好像那筆尖也戳在我的心頭上似的。不過,我忽然想,璐璐好像從來都沒有對我有過什麼要求,或者說,我們兩個雖然在一起但似乎又都是自由的,當然我想璐璐在同一時期是沒有其他男朋友的,我也確實沒有其他女朋友,除了昨晚。可昨晚只不過是個意外,我在心裡恨恨地對自己說。
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坐在黃山山頂的客棧里,從窗子望出去是艷藍的天,白雲像鋪展開的鳳凰的羽翼,今天一早我陪著外公和他的朋友一起去看日出的時候雲還是我們腳下的海,在一片紅艷發亮的光中小心翼翼地托出了奪目的朝陽,雲海也漸漸地變成了被染上金光的海面,那場景實在是瑰麗而動人心魄。兩位老人家心情都格外的好,其實外公的朋友還不算老,不到六十歲,所以外公打趣的時候就稱他為「小老弟」。外公和他這位「小老弟」已經相談足有三天了,我們在千島湖見面然後一同來黃山,他們一路上就聊得快活。就在我寫信的時候,他倆就在客廳一邊喝茶一邊說話,時不時地能聽到他們的笑聲,我想能夠有這樣可以聊上三天的朋友,或者說是知己,著實要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了。我留意到他們談及了文學,談文學的生命力,到底是太過孱弱還是終究堅韌;這個時代,到底是不需要文學還是太缺乏文學。文學自有它的使命,他們最後說。
說說我吧,相較於兩位老友拄著登山杖散步式的緩行,我兀自健步如飛。當時就想要是憶水君你在這就好了,我們兩人可以一路為伴,豈不樂哉?還記得你和我說過兩個人的共同記憶能讓心靈貼得更近,真想和你一起把這些快樂的時光寫進我們共同的記憶。好在碰到一群學生和他們搭伴,沿途倒也不覺寂寞。
再說說憶水君你吧,我不在的時候你在忙些什麼?不知道有沒有想著我呢?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你收到我的信讀著我的信的時候,心裏面一定是思念著我的了,這樣的猜想就足以讓我覺得快活。對了,你的演講比賽順利嗎?那本《我的彌留之際》讀完了嗎?那種多人物多角度的心裡獨白真是棒極了對不對,我一拿起那本書第一時間就被作者的敘述視角和表現方式折服了,沒有關於事件的直接陳述,但是不同人物內心的獨白讓你像一部透視機器一樣看清了所有的一切,表面上的,人心裡的,這種建構實在是太過深刻和犀利了。
明天我們就返程了,回來後我先帶外公看看我的學校,送走外公再回學校上課,沒準兒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就已經回到我的公寓了。
真想立刻見到你
先送上一吻
璐璐
2006年6月18日
我把信折起來塞進信封,轉身出了寢室,一路奔跑到校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
車子在公寓樓的大門口停下來,我下了車,抬頭仰望那個亮著橘黃色燈光的窗口,那燈光好美,像熟悉的含著笑的眼睛,我的心裡湧上一陣溫暖。我按下門鈴,上樓。「我剛送走了外公回來,你的時間把握得可真好!」璐璐站在門口微笑著望著我,我跨步走進去,一下子把她攬在懷裡,埋下頭親吻她的嘴唇。我們長久地親吻,然後,無比纏綿地做愛。
「看來短暫的分離確實能夠讓愛情升溫!」她用亮亮的眼睛望著我。「不,」我摟緊她的身體,心裡湧出一種難以名狀的依戀,「是你的信,那裡面帶著你的溫度!」我攬住她,親吻她的額頭,她的身體細膩溫暖,讓我覺得心裡終於釋然了,踏實了,我又在心裡說,「璐璐,我離不開你了!」
我和璐璐在一起的那段時光真是美妙,我喜歡和她探討文學,也喜歡探索彼此的身體,好似隱隱地能夠體會到生命之美了,就像是一葉扁舟輕輕搖曳在星光璀璨的寧靜河心裡。直到風吹漣漪將我輕輕地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