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走馬看花紅 一

  嘉慶元年丙辰（1796）正月初一上午，陽光明媚，太和殿中，中和韶樂繚繞。

  乾隆皇帝頭戴玄狐暖帽，身穿黃色龍袍袞服，外罩紫貂端罩，端坐寶座之上，親授「皇帝之寶」於皇太子。皇太子顒琰受寶，即皇帝位，乾隆尊為太上皇。

  乾隆皇帝一生育有二十七個子女，其中皇子十七人，公主十人。到乾隆三十八年（1773）時，十七個兒子中，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六阿哥相繼亡故。乾隆皇帝對皇子管束十分嚴厲，直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前，除皇四子、皇六子因出繼為宗室親主子而獲得爵位外，其他皇子一律沒有爵位。而且已有了爵位的兩位皇子，其服制器用一律照皇子之例，不許使用親王服制。乾隆四十一年（1776），因一個山西小吏向四阿哥投送信件，乾隆皇帝得知，大為光火，下令將投信小吏凌遲處死。四阿哥憂懼成疾，幾個月後就死了。

  除去亡故的阿哥，四阿哥和六阿哥已經出繼，可立皇儲的就只有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五個皇子了。而十二阿哥的生母那拉皇后向為皇帝所厭惡，這意味著十二阿哥根本就不可能入圍皇儲的人選。

  十七阿哥永璘年歲最小，也最不成器，他從小放浪形骸，不喜讀書，年紀稍長，常溜出宮禁，到花街柳巷閒逛，吃花酒。在他幾個哥哥都封王之後，他只封了個貝勒。所以他自己早對皇位死了心，曾說：「即使皇帝多如雨落，也不會有一個雨珠砸在我身上。」

  能真正入圍皇儲的，就只有十五阿哥顒琰了。實際上十五阿哥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已被秘密立為太子，那時他只有十三歲。乾隆皇帝對顒琰是中意的，首先這個孩子聰明好學，學習異常用功，常常手不釋卷，即使三九隆冬，也常常學到半夜。他學養深湛，對儒家天理人心之學頗有心得。第二點顒琰性格淳厚，少年老成，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自制力，起居有常，舉止有度，這一點是乾隆皇帝最欣賞的。第三點，顒琰人品端淳，重感情，生活儉樸，為人謙和，喜怒從不形於色，這一點尤為難得。現在顒琰三十六歲，他的性格修煉得更加爐火純青。還有一點，十五阿哥生得相貌奇偉，五官端正，一副雍容華貴之相。

  帝位授受大禮之日，紀曉嵐進《邁古論》一篇，貯之玉匣，以備陳設。其論略謂：

  

  且夫帝王之學，經緯萬端，研究經訓以講求治法，考證史籍以旁參政典。稽古之義則然，然不如實練於國事。高曾矩矱，啟佑乎後人；謨烈典型，聰聽乎彝訓。率祖之義則然，然不如近得於身教。蓋隨機而指其通變，則萬事之利弊無不詳；因材而示其予奪，則萬物之情狀無所遁。是以知嗣皇帝之克荷神器，而特命正位以歸政；又信嗣皇帝之能契聖訓，而親為裁製以傳心。此太上皇帝善承上蒼篤祐之意，而委曲周詳以衍萬年之慶，以造四海之福者，豈曰耄期而倦，惟雲牖松棟，高拱九重，受天下之養哉！縷數自古聖人，有一睿慮深遠、神謀廣運如我太上皇帝者哉！

  ……

  正月初四，嘉慶皇帝奉太上皇御寧壽宮星極殿，舉行千叟宴。

  嘉慶元年（1796）的千叟宴，規模最為空前，與宴人員多達八千人。宴會結束後，向與宴臣民領賜如意、壽杖、繒綺、貂皮、文玩、銀牌等物。這是紀曉嵐第二次參加千叟宴，他寫了四首詩以記其事：

  春風融暢慶時昌，又集耆英宴紫閶。

  福壽駢臻皇建極，貞元會合日重光。

  黃圖久共登仁壽，丹陛多曾預拜颺。

  翹望紅雲齊額手，天容此度更康強。

  太極甘泉次第斟，鈞天九奏聽仙音。

  三千人盡鬚眉古，六十年經雨露深。

  早歲衢童皆老大，舊時壤叟倍歌吟。

  應知聖主勞宵旰，多少栽培長育心。

  氤氳元氣釀祥和，樗櫟都能長舊柯。

  鳳紀久占綿算積，鵷行亦自老臣多。

  曾叨繡豸登瑤席，久忝花驄振玉珂。

  得見南山重獻壽，微忱忭慶更如何。

  祥颸滿座酒初醺，稽首瓊筵拜聖君。

  與物皆春思再霈，同天不息政彌勤。

  蓬山秘藉臣曾校，禮閣新儀古未聞。

  歸向容台詳記錄，曹司載筆亦欣欣。

  （《嘉慶丙辰正月再預千叟宴恭紀四首》）

  千叟宴後第三天，正月初七，白蓮教起義爆發了。

  這場起義肇始於陝西、四川、湖北三省交界處的南巴老林，迅速蔓延到四川、陝西、湖北、河南、甘肅五省，野火一樣席捲了二百多個州、縣、廳、衛。

  太上皇乾隆調集了十七個省的十餘萬大軍，三年時間花費了七千萬兩軍費，但起義的烈火卻越燒越旺。太上皇乾隆掌國六十年來第一次遇到這麼難纏的麻煩，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傾盡心血打造的「盛世」居然是這樣不堪一擊。鎮壓白蓮教起義讓大清帝國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數年來，耗費掉白銀二萬萬兩，這相當於清政府五年財政收入的總和。有二十多名一二品級的將領、四百多名副將、參將以下的軍官戰死沙場，大清帝國的根基無可奈何地出現了塌陷，從此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