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13:35 作者: 何香久

  在紀曉嵐所創造的人格化的鬼神世界之外,還有一個別具洞天、異彩紛呈的世界,那就是狐的世界。

  有清以來,文言小說中出現了大量的寫狐仙、狐妖的作品,最早的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可以說,《聊齋志異》的出現,帶動了清代狐仙信仰的興盛與狐仙信仰地域的擴大,同時,也開啟了文言小說創作談狐的風氣。清代此類題材的小說最多,從數量上說遠遠超過了從漢晉到明代的總和,其中影響較大的中長篇,有《妖狐艷史》《蕉葉帕》《狐狸緣》《綠野仙蹤》《九尾狐》等等。筆記小說有:和邦額的《夜談隨錄》、長白浩歌子(即尹慶蘭)的《螢窗異草》、袁枚的《新齊諧》(又名《子不語》)、樂鈞的《耳食錄》、屠坤的《六合內外瑣言》、湯用中的《翼稗編》、宜鼎的《夜雨秋燈錄》、俞樾的《右台仙館筆記》、李慶辰的《醉茶志怪》等等。

  當然影響最大的還得數《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聊齋志異》中寫到狐仙的有七十多篇,《閱微草堂筆記》中則有二百餘篇,占全書總量的百分之二十強。在清代文言筆記小說中,《閱微草堂筆記》寫狐算是拔了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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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本是自然物,但幾乎沒有任何一種動物能像它一樣,被賦予了那麼多意味深長的文化意義。不論是在文化形態中還是在文學作品中,它都不是以它原生態的形式出現的。遠在被初民作為狩獵對象的時期,它就獲得了超物質的品性,被誇張、變形,成為某種象徵符號,成為神秘的文化載體。

  紀曉嵐對狐有很獨到的見地,他說:「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故謂遇狐為怪,可;謂遇狐為常,亦可[10]。」人與物不同類,狐則在人與物之間;陰間陽界是兩個天地,狐則在陰界與陽界之間;仙與妖不是一路,狐則在仙與妖之間。所以說遇到狐可以說是怪異的事,也可以說是平常的事。

  狐,在人與鬼之間,兼具有鬼的特質和曖昧色彩。它一會兒人化,一會兒鬼化,非人非鬼,亦人亦鬼,讓人感到撲朔迷離。

  紀曉嵐發表了上述看法後講了一位狐友的故事:劉師退先生認識一位滄州的學究,這位學究與一個狐狸為友,於是劉師退先生便通過學究與狐狸見了一面。這狐狸身材短小,看上去像個五六十歲的人,衣著不古不今,與道士差不多,它待人接物也安詳謙恭。寒暄已畢,它問劉師退先生找它有什麼事,劉師退說:「世上與狐族有過交往的人,有不同的傳聞。其中有很多事我弄不明白,聽說您豁達大度,不避諱,我就向您請教來了。」老狐笑笑說:「天生萬物,各自都有各自的名字,狐狸名叫狐狸,正如人叫人。稱狐為狐,正如稱人為人,哪裡有什麼忌諱呢?至於我們狐狸之中,美醜不同,正如人類之中,好壞不齊。人不避諱人的惡,狐狸又何必避諱狐狸的惡呢?有什麼要問的您儘管問。」

  於是劉師退先生問:「狐狸之間有區別嗎?」老狐說:「凡是狐狸都可以修道,而最靈的叫狴狐。這就如同農家讀書人少,儒家讀書人多一樣。」劉師退先生問:「你說的這種狴狐,生下來就很靈嗎?」老狐說:「這跟它的種類有關。沒有成道者所生的,就是一般的狐狸,已經成了道的所生的,就自然能變化了。」劉師退問:「既然已經修煉成道,自然應該紅顏常駐,保持青春。但小說中記載的狐狸,也有老翁、老太太,這又是為什麼?」老狐說:「所謂成道,也就是成人道,飲食性慾、生老病死之事,跟人是一樣的。至於那些成仙的狐狸,就是另一碼事了。這就像千百人中,只有那麼一兩個人能求得一官半職。那些經修煉成道的,就如同人積累學問而成名;那些媚惑人採補的,就如同走捷徑之術成功,有投機取巧的性質。」

  接下來他們又談了關於狐狸的情感以及居處選擇等方面的問題。狐狸對人類既羨慕又不滿,故事中的老狐對劉師退先生說:「我輩辛苦了一二百年,才幻化為人身。你等現在已是人身,修煉之功已到大半,卻仍然悠悠忽忽,和草木一樣枯萎腐爛,實在太可惜了。」

  談到佛教,狐狸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它說:「佛家的地位雖然很高,但倘若修行不到位,一入輪迴之中,便失去了本來面目,不如先求得長生不死,還有些把握。」

  最後,劉師退先生讓老狐送他一句話,老狐說:「夏、商、周三代以來的人,怕的是自己沒博個好名聲,這是對下等人說的。自古以來的聖賢,都是心平氣和,從來就不做作。如今程顥、程頤、朱熹這些儒生,吹鬍子瞪眼的,生出許多事來,先生您好好想想這件事吧。」最後的點睛之筆,直指宋儒之失,入木三分。

  故事中的一篇「狐論」,實際上是一篇「人論」。紀曉嵐在這裡實際上已經將狐「去妖魔化」了,它與人類有著最大的共同點。

  狐和鬼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有形與無形。而這一點也恰恰正是它與人類的共同點。人與鬼幽明異路,狐則介乎於二者之間,因此也更多地帶一些人類生活的傾向。比如,它可以和人共住一樓;比如,它更多的時候總喜歡變成人的模樣來活動,比起鬼的「鬼鬼祟祟」,狐多少光明正大了一些。

  在《槐西雜誌》中,紀曉嵐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管理佐領文書、餉糈庶務的小官名叫薩音綽克圖,他與一個狐狸為友。有一天,狐狸倉皇來投奔他,說:「我家裡現在有了妖狐作祟,想借您家的墳園安置一下家屬。」薩音綽克圖很奇怪,就問它說:「只聽說狐狸給人作祟,沒聽說過有什麼東西能給狐狸作祟,這是什麼妖魅?」狐狸說:「這是天狐,它變化通神,不可思議,鬼出鬼入,也找不到頭緒和跡象。它迷惑人,人不及防;給狐作祟,狐也看不見它。」薩音綽克圖問:「同類之間為什麼不憐憫?」狐狸說:「人與人是同類,可是強者欺侮弱者,聰明者誑騙愚鈍者,誰有一點相惜之心呢?」

  這個故事中的狐友,因為懼怕它的同類,而不得不尋求異類——人——的庇護,它說出的那一番話真是振聾發聵。在紀曉嵐所創造的這個狐的世界中,讀者看到的卻是一個人的世界的鏡像。

  紀曉嵐還講過一個「狐有五畏」的故事:

  董天士是明代的一位高士,以畫畫為生,為人耿介,不要一分來路不正的錢。他是紀曉嵐先高祖紀鈺的老朋友,紀鈺所著《花王閣剩稿》中,有幾首與他唱和的詩。這位董天士先生終身不娶,也沒有僕人婢女侍候他。所有生活起居的事,都是他一人自理。有一天早晨起床,看見他的衣服鞋子,都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手能拿得到的地方,再一看,連洗漱用具都給他擺好了。董天士說:「這肯定是哪個妖異想來迷惑我。」這時窗外有個聲音說:「我不敢迷惑您,而是有求於您。難以主動獻身,所以幹了這些事情等先生來問。」

  董天士膽子奇大,叫她進來,她一進門就跪拜,原來是一位娟秀嫻靜的女子。董天士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回答「溫玉」。問她求辦什麼事,溫玉說:「狐狸所怕的有五種人:一是凶暴的人,以躲避他的盛氣;二是術士,以躲避他的鎮治;三是神靈,以躲避他的稽查;四是有福之人,以躲避他的旺運;五是有德行的人,以躲避他的正氣。不過兇狠暴虐的人畢竟不多,術士和神靈,我不做壞事,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有福氣的人運氣衰竭也就沒有什麼了,只有對有德行的人,我們怕他又敬重他。如果依附有德行的人,本族都會以之為榮,它的品位也就高出同類之上。先生雖然貧寒,但不取分文不義之財,不干一件違背禮法的事。如果您答應按照『奔則為妾』的禮節,允許我侍奉您身旁,就是我三生有幸了。如果您不收留我,就請您以贈侍姬的名義,給我畫一個扇面,題上某年某月某日為侍姬溫玉作,那麼也能沾先生一點光。」隨即拿出一把精美的扇子放在書案上,並研好了墨,調好了色,恭候在一旁。董天士答應下來。第二天早晨,董天士醒來,發現床腳下有個人睡在那裡,原來是溫玉又來了。她說:「我實在不敢玷污您,但如果不在一張床上睡一夜,那麼我這個名分就是虛的。」她捧來衣服侍候董天士梳洗,之後拜說:「妾從此去了。」一晃就不見了。

  狐女溫玉,與《聊齋志異》里那些美麗的狐女一樣可愛,她所說的狐的「五畏」,實際上也是清代人提出的狐的禁忌信條。人怕狐,其實狐也怕人。這種相生相剋才在人與狐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平衡關係。

  惡人以惡讓狐畏懼,術士以法術讓狐畏懼,神靈以權威讓狐畏懼,有福之人以旺運讓狐畏懼,這四種畏懼都不如有德之人真正是狐又敬重又畏懼的人。所敬所畏,都是因為他有一身正氣。

  與這個故事相同的,還有《姑妄聽之》卷二中魏環極先生的故事。

  這位魏先生在山寺里讀書,每天有人為他整理書案,一看到他的身影,即隱身遁去,說:「我本是學習儒學的一個狐狸,因為先生是正人君子,所以不敢與先生接近。但我非常敬重先生,所以每天偷偷地到這裡來盡一些仆隸的義務。」魏環極是清初有名直臣,在朝野名氣很大。

  在紀曉嵐的筆記小說中,像這樣「狐不敢近正人君子」的故事太多了。狐女所樂於接近的,差不多全是一些風流倜儻懂得憐香惜玉的文弱書生,一旦這個文弱書生身上有了凜然正氣,它便立刻選擇離開。

  狐的「五畏」,實際上是人之畏。儒家歷來講「畏」,孔子就指出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11]」。畏服天命聖人,才可以順吉逆凶,正身明德。狐之「五畏」同儒家「三畏」有共同之處,其中都滲透著儒家的宗教觀和倫理觀。從這個基本點出發,紀曉嵐重新提出「妖不勝德」「以德勝妖」的古訓,治國平天下如此,個人修身齊家亦如此。吉凶成敗,完全取決於道德的修持程度。

  除了這「五畏」之外,還有一畏,紀曉嵐沒有明講出來,那就是「畏人心之險」。他雖沒有明說,但他通過自己的作品曲曲折折說出來了。

  同《聊齋志異》一樣,《閱微草堂筆記》中的狐也並不都是擾世害民的妖孽形象,其中也有很多「情狐」「俠狐」。它們具有和人一樣的思想感情,有的詼諧活潑,有的打抱不平,有的竭誠助人,有的工於詩文,有的雅好琴棋,這些形象同《聊齋志異》的狐女一樣可愛。

  《槐西雜誌》卷二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叫張四喜的人,家裡貧窮,靠替別人打短工為生。他流浪到了萬全山中,碰到一對老夫婦留下他侍弄菜園子。老兩口喜歡這個能吃苦、很勤快的小伙子,就讓他做了入贅女婿。過了幾年,這老兩口說要到塞外去看已出嫁的大女兒,張四喜就帶著妻子到別的地方去了。時間一長,他漸漸發現妻子是個狐狸。這讓他感到很羞恥,和異類婚配是很丟面子的事。有一天,趁她獨自站著的時候,暗地裡張弓向她射了一箭,射中她的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奮力一跳,直跳到張四喜面前,握著箭數落他說:「你這人太沒良心了,實在是太可恨了!我雖是狐女,可不像別的狐女一樣靠色相來媚惑你,隨隨便便地與你姘居。我是聽從父母之命,按照禮法明媒正娶嫁給你的。咱們有夫妻的名分,三綱所系,我不敢把你當仇人。你既然已經拋棄了我,我也不勉強住下來讓你厭煩。」她握著張四喜的手痛哭了一場,才踉踉蹌蹌地走了。

  張四喜回到了家鄉,照樣很貧窮。幾年後他病死了,沒有棺材裝殮屍首。忽然,那個狐女從外邊哭著進來,拜見了公婆,把事情的原委都說了出來,還說:「我一直沒有再嫁,因此才敢到這裡來。」張四喜的父母受了感動,罵兒子沒有良心,鄰家的女人也為狐女抱不平,幫著老人罵四喜。狐女瞪起眼睛說:「父母罵自己的兒子是可以的,你怎麼能當著人家老婆的面罵人家丈夫呢?」她把衣服抖了抖離開了。她走後,張四喜的家人在屍首旁發現了五兩銀子,這才把張四喜葬了。後來四喜的父母貧困難以度日,但經常在盆罐、箱櫃中發現銀錢或糧食,這顯然是狐女送來接濟他們。人們都說這狐女不但形貌變成了人,就連心也變成了人。

  紀曉嵐原文是「此狐非惟形化,心亦化人矣」。這兩句話,是紀曉嵐對「情狐」標準的一個定義,不但有情有義,還知禮守常,是人心、人道、人倫之狐。很顯然,紀曉嵐所寫的狐女,不過是他要表彰的善人形象的異物化,他借狐的形象來表達出自己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評判。

  除了「情狐」「俠狐」,紀曉嵐還寫到「偽狐」——即假狐,人假裝狐仙來設置騙局。這類「偽狐」故事,也進一步為紀曉嵐的「妖由人興」的論點張本。於是,紀曉嵐的狐的世界中便出現了兩元:一是狐的人化——狐成為情狐、俠狐、義狐;二是人的狐化——人代狐興妖。在人狐關係的比附中,這是一個很有意味的現象。

  紀曉嵐的筆記小說中還有另一類「偽狐」現象——即人假託狐狸去懲治、揭露道學家的真面目。《姑妄聽之》卷二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道學家生性乖僻,總是以苛刻的禮法來約束他的學生,所以他的學生們都很討厭他。可是這位先生一向有行為端正的好名聲,所以不能說他什麼壞話去詆毀他。學塾後邊是一個小菜園,一天晚上,道學家在月光下散步,看見花叢中影影綽綽有一個人在那裡。當時陰雨初晴,土牆讓前些日子的大雨沖了個口子,他懷疑是鄰家人來偷菜,便逼過去質問,卻是一個美女藏在樹後。見了他,美女跪下說道:「我本是個狐女,因為您是個正人君子,不敢靠近您,所以才夜裡來折花,不料被先生看見了,請饒恕我。」

  這個女人言詞柔婉,一雙眼睛在顧盼之間流露出了萬種風情。這位道學家被迷住了,就用話去挑逗她,她也順水推舟,投懷送抱。並說自己能夠隱形,來無蹤去無影,即使旁邊有人,也看不見她,不必擔心讓學塾的孩子們看見。於是兩個人纏綿親熱到快天亮的時候,道學家催她:「快離開這裡吧,天一亮,我的學生們就要來了。」她說:「外邊好像有人聲了,您別擔心,一會兒我從窗戶縫裡出去好了。」這狐女仍然放下帳子,躺在床上。道學家心神不寧,只是盼著千萬別讓學生們看見。

  又過了好半天,忽然聽到外邊一片嚷亂,原來有個老媽子來接她女兒來了。這時狐女披上衣裳,大模大樣地走出來,坐在講座上,整了整衣襟,對大家說:「我沒帶梳妝用的一應物事,暫回去梳洗,有空我還會來的。」接下來,向尷尬萬狀的道學家索要昨夜陪床的酬金。原來這個「狐女」是一個新來的妓女,幾個學生買通她上演了這齣戲。

  這個道學家被妓女拆穿了西洋鏡,非常沮喪,趁學生們吃早飯的工夫,他背著行李捲兒逃回了老家。

  在紀曉嵐的筆下,這些喜騖講學之名的道學家們往往就是這樣一些「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偽君子。

  嘉慶五年(1800),紀曉嵐的門生盛時彥感於各種版本日益繁雜漫漶,在徵得紀曉嵐同意後,將《灤陽消夏錄》《如是我聞》《槐西雜誌》《姑妄聽之》《灤陽續錄》五書合為一編,又請紀曉嵐本人審訂一遍,定名為《閱微草堂筆記》,共二十四卷。這部書的寫作自乾隆五十四年(1789)至嘉慶三年(1798),歷時十年。

  盛時彥嘉慶庚申(1800)序中說:「文以載道,儒者無不能言之。夫道,豈深隱莫測秘密不傳如佛家之心印、道家之口訣哉!萬事當然之理,是即道矣……河間先生以學問文章負天下重望,而天性孤直,不喜以心性空談標榜門戶,亦不喜才人放誕詩社酒社,夸名士風流。是以退食之餘,惟耽懷典籍,老而懶考索,乃係掇異文,時做筆記,以寄所欲言。《灤陽消夏錄》等五書,俶詭奇譎,無所不載,汪洋恣肆,無所不言,而大旨要歸於醇正,欲使人知所勸懲。」

  《閱微草堂筆記》全書二十四卷,計一千一百九十六則故事,舉凡官場世相、軼事掌故、民俗風情、異地風光、典章事物、鄉里見聞、狐鬼神怪、醫卜星相,上下古今,包羅萬有,所反映的社會生活面十分廣闊。

  說起這部書的寫作目的,紀曉嵐從來就很低調,他一再說自己寫這部書本來就是寫著玩的,「晝長無事,追錄見聞」,「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復著書之志,時作札記,聊以消閒」,「皆弄筆遣日者也」。論及客觀意義,也說不過是力求「不乖於風教」「有益於勸懲」而已。

  話是這麼說,一部《閱微草堂筆記》,實在是一部有為之作。門生盛時彥序言中就說他的老師天性孤直,不喜歡以心性空談,標榜門戶,也不喜歡文人放浪形骸、夸名士風流的習氣。他在公務之餘採集異聞寫的這些作品,是「寄所欲言」,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

  正是在這部《閱微草堂筆記》中,藏著一個真實的紀曉嵐。

  讀他的詩,你看到的是一個曲高和寡的紀曉嵐;

  讀他的文章,你看到的是一個笏袍顯宦的紀曉嵐;

  讀他的《四庫全書總目》,你看到的是一個謹嚴多識的紀曉嵐;

  聽別人講他的故事,你看到的是一個詼諧謔浪的紀曉嵐。

  但這些,都不是真實的紀曉嵐。

  紀曉嵐以總纂《四庫全書》而名滿天下,他是有清以來執學術牛耳的一代文宗,後人看他如仰視南天北斗。但是如果沒有這一部《閱微草堂筆記》,他將永遠是一個寂寞的學問大家,永遠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

  藏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的真實的紀曉嵐是個什麼樣子?

  ——他是一個在文網緊密、法紀森嚴的時代,敢於抨擊社會的黑暗、官場的腐敗、理學的腐朽的文學鬥士;

  ——他是一個在對乾嘉之治的一片頌揚聲中,從虛假繁榮的幕後看到了那個社會的危機、敢於吶喊出「盛世危言」的清醒的小說家;

  ——他是一個在理性主義的時代「持理」而又「反理」的學問宗師;

  ——他是一個重性靈、重真情而又有著模糊情愛觀的矛盾人物;

  ——他是一個借談狐說鬼燭照人間幽微的幽默文學大匠;

  ——他也是一個善於把人生經驗化作生存智慧的智者。

  在紀曉嵐構築的那個寓言世界中,今天的人們不僅可以找到一個真實的紀曉嵐,而且也可以找到開啟他那個時代的一把鑰匙。

  [1]見《灤陽消夏錄》卷六。

  [2]見《灤陽消夏錄》卷四。

  [3]見《灤陽消夏錄》卷五。

  [4]見《如是我聞》卷一。

  [5]見《槐西雜誌》卷二。

  [6]見《槐西雜誌》卷二。

  [7]見《如是我聞》卷三。

  [8]見《槐西雜誌》卷二。

  [9]見《如是我聞》卷一。

  [10]見《如是我聞》卷四。

  [11]見《論語·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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