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3 22:12:37
作者: 何香久
一應事務打理妥帖,稍有鬆弛,恰逢內閣學士尹壯圖服闕回京,劉墉、王文治為他接風,拉紀曉嵐來陪同小酌。
尹壯圖是雲南昆明人,字楚珍,乾隆三十一年(1766)進士,授禮部主事。考選江南道監察御史、轉京畿道,三遷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是紀曉嵐的屬下。他父親尹松林是紀曉嵐的同年。尹壯圖入詞館後,對紀曉嵐執弟子之禮,常將詩文就教於紀曉嵐,交往頻密。尹壯圖的父親三年前故去,尹壯圖丁憂在家,剛剛服闕還京。
劉墉問起尹壯圖回京路上見聞,尹壯圖皺起了眉頭,說:「說不得。學生返京,一路上經過貴州、廣西、江浙、湖廣、河南、山東、直隸諸省,這幾個省今年大半遭遇旱災、蟲災,一路所見,餓殍塞路,貧民遍地,商民無不蹙額興嘆,都在訴說當地官員是如何侈靡貪瀆。河南河道衙門宴客,酒食人飽,各自引去,竟從未有終席者,往往一次酒宴要吃三四天,稱為流水席。廳署里演戲,從黎明演到第二天夜分,雖然看戲的人早就走光了,可演戲的卻照常演給白地看。你們說這不是滑稽嗎?」
紀曉嵐一驚:「還有這事?」
尹壯圖說:「咋沒有?老師您老人家在京城,看到聽到的都是一片頌揚之聲、昇平之象。要到京城外走一走,看到、聽到的就不一樣了。」
紀曉嵐說:「我在京中,聽到看到的也並非全都是頌揚之聲、昇平之象啊。」
劉墉說:「京城裡的老鴰,更黑!」
王文治飲下一杯酒,臉色已見微酡,他對紀曉嵐說:「紀大人,我聽你門生洪亮吉說,本朝官員中潔身自愛者與貪污者之比,是一比九或者二比八。也就是說,十個官員中,潔身自愛者也就最多一兩個。而且這一兩個人中,是活得最尷尬的,又常被那七八個人笑以為迂,以為拙,以為不善自為謀。而大吏視這一二人,也會覺得他們不合時宜,不中程度,如果不幸他們犯了什麼過失,那麼上司唯恐去之不速,趕快藉機把他們開銷了事。因為這一二人的勢力,怎麼也不可能與七八個人相抵呀。」
紀曉嵐說:「這話稚存(洪亮吉的字)也對我講過。甲辰會試,他被勘落,我頗為鳴不平。這幾年他難免有些抑鬱之氣,今年所幸成了進士,我這一顆心也總算放下了。」
劉墉說:「洪亮吉說他總有一天要把這些話講給皇帝聽,我勸他,如今不合時宜。」
尹壯圖說:「說到這裡,我倒想起一件事。這些日子,我翻來覆去想著一個問題,這『議罪銀』是當朝第一弊政,如不馬上廢止,就會釀出更大禍端。我想給皇上上個摺子……」
紀曉嵐說:「摺子可以上,但現在使不得。」
尹壯圖問:「為何?」
紀曉嵐說:「不合時宜。」
原來這「議罪銀」是乾隆朝發明的一項政治制度,是指有些大臣犯了過失,皇帝以為他有作為,不願革掉他官職,便罰些銀子了事。和珅當政後,將議罪銀制度化,大臣只要不犯重罪,大抵可以在交納罰銀後,從輕發落。
尹壯圖義憤填膺地說:「這『議罪銀』就是吏制大壞的根基。」
紀曉嵐說:「我的座師孫人龍先生,有一首《反舌無聲》的詩,我想現在可以轉送給你。」他就酒家索了紙筆,把那首詩寫了出來:
五月陰初長,微禽守口嚴。
音雖兼百鳥,語已慎三緘。
豈省金人戒,偏同石闕銜。
任從蟬彗彗,不效燕喃喃。
芳樹依朱槿,深叢靜綠杉。
是誰捫爾舌,宛若立之監。
弱羽能知候,清時久去饞。
蝦蟆休誤注,縻信語應芟。
尹壯圖讀之再三,頷首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