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乾隆五十五年（1790）八月，是乾隆皇帝的八旬萬壽慶典。他要好好慶賀一番。

  實際上從乾隆五十二年（1787）八月開始，朝廷就在做萬壽慶典的準備工作了。五十三年（1788）三月，諭阿桂、和珅總其事，和珅乘機向商眾大肆勒索，並令大小官吏各捐廉俸。同時動工修葺紫禁城宮殿、圓明園建築及京城至西山一帶所有道路。自燕京至圓明園，飾以金珠翡翠，假山也設寺院人物，動其機括，則門窗開合，人物活動。又諭朝鮮、安南、琉球、暹羅等國，令其屆期朝賀。

  紀曉嵐的長文《祝厘茂典記》，洋洋灑灑，記錄了皇帝八旬萬壽大典的盛況，從正月頒萬壽恩詔、宴外國貢使，二月東巡岱嶽，親祀孔林，一直到七月萬國來朝，敘述詳備。

  皇帝過整生日，是囯家大事。乾隆五十五年（1790）的皇帝八旬萬壽，作為國家重典，各國使臣以及邊地土司、蒙古回部，西藏達賴喇嘛、班禪貢使，皆雲集盛會。為期四年的精心籌備，持續三個月之久的慶典，全國各地花樣百出的慶祝活動，大大彰顯了大清帝國盛世的氣象。為這次慶典，耗費了天文數字的銀兩。乾隆皇帝還循例開恩科、鄉、會試，頒布諭旨普免全國地丁錢糧一千七百萬兩。真是朝野狂歡太平盛世，舉國稱頌「皇恩浩蕩」。

  這次大典由禮部操辦，作為禮部尚書的紀曉嵐，自然不敢稍有懈怠。

  首先是各國使臣和邊地土司、蒙古王公、回部首領、西藏達賴喇嘛、班禪貢使等從上年十二月就陸陸續續來到京師，台灣北路獅仔等四社、南路望仔立等四社，共十二名生番頭目七月初到京，照例由禮部做好各項接待工作，精繕清吏司要承辦各種規格的筵宴，會同四譯館接待外藩、外國貢使及翻譯等事。還要協同理藩院料理邊地民族王公、台吉、伯克、土司、喇嘛或貢使的一應安排。與王會、柔遠、徠遠三個司協調各國使臣到京的人員、時間、表文、貢道、貢物、廩餼、宴賚、禮儀、館舍、財政支出等安排。西藏班禪五月末到熱河，朝鮮使團七月初也進入熱河，寓住承德府太學（文廟），紀曉嵐須親自打理一應事務。各國使臣和邊地首領的貢品處置與賞賜廩給，也是一件十分重要而繁瑣細緻的工作。使臣進貢的緞匹、皮張、金銀器皿等交由廣儲司驗收入庫，賞賜也由廣儲司備辦。蒙古王公所貢馬匹，行文知照上駟院，由上駟院查驗並將馬匹名色、數目登記，然後行文知照內務府或理藩院折賞。另外就是制定一套又一套的禮儀程序，與掌儀司協同喇嘛誦經與佛像造辦等一系列相關事宜。紀曉嵐一天到晚忙得頭目昏昏，茶飯不思。

  他先是上了《禮部恭請舉行萬壽聖節慶典事摺子》，又撰《八旬萬壽錦屏賦》。宴會結束，又寫了《祝厘茂典記》，以紀八旬萬壽的盛況。還寫了一件《恭謝八旬萬壽升帙岱宗展儀闕里直隸廣學額免積欠加賑一月摺子》。他為家鄉一帶在這一年被免除了錢糧十分高興。

  皇帝萬壽，承明金馬之臣工紛紛獻壽聯、壽詩，極一時之盛。紀曉嵐所獻壽聯為：

  八千為春，八千為秋，八方向化八風和，慶聖壽八旬逢八月；

  五數合天，五數合地，五世同堂五福備，正昌期五十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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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章鉅《楹聯叢話》）

  此一聯句，以乾隆八十壽為經，五十五年為緯，上聯悉用八字為句，下聯則以五字切對，時人評曰「硬堆硬算，可雲天衣無縫」。范笵《古今滑稽聯話》載紀曉嵐賀乾隆皇帝八旬萬壽聯，與此聯則大有相異：「清高宗乾隆五十五年秋，上壽八旬，同堂五世。廷臣制聯晉祝，皆不稱意，惟紀文達聯，獨邀獎飾，聯曰：『龍飛五十有五年，慶一人五數合天、五數合地，五星呈、五雲現，五代同堂，祥開五鳳樓前，五色斑斕輝彩帳；鶴算八旬剛八月，祝萬歲八千為春、八千為秋，八元進、八皚升、八方從化，歌舞八鸞隊裡，八仙會繞詠霓裳[6]。』」

  宴上，乾隆皇帝自製一聯句之出聯：「竊比於我老彭，十分已得一分」，此語出《論語·述而》：「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老彭，指彭祖，傳說他活了八百多歲，是壽星的代表性人物。乾隆皇帝說他自己比起彭祖的八百歲來，僅得其十分之一，即八十歲。皇帝命紀曉嵐屬對，紀曉嵐不假思索，對曰：「曰若稽古帝舜，八旬外尚有三旬。」其句出《書·舜典》：「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如此計算舜至少活了一百一十歲。《史記·五帝本紀》：「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氣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五年，而巡狩，崩於蒼梧之野。」紀曉嵐的下聯緊扣上聯，意思是即使皇帝能與舜同壽，那麼八旬之外，還會有三旬呢。

  這個聯句珠聯璧合，十分工致，乾隆皇帝非常高興。

  也有記載說這個聯句的下聯出自彭元瑞。

  更為準確的記載是皇帝八旬萬壽慶後不久，彭元瑞受命更換萬松嶺行宮楹聯。乾隆中，皇帝每歲巡幸熱河，必於中秋後一日進哨，即木蘭圍場，重陽前後出哨。蹕路所經過的萬松嶺，滿山都是挺拔的松樹，是重九駐蹕登高之所。乾隆五十五年（1790），皇帝進哨時駐此，周覽行宮，顧謂彭元瑞，讓他把舊懸楹聯悉易新語，期出哨登高時親閱。彭元瑞連日構思，偶於行殿中得句：「八十君王，處處十八公道旁介壽。」「十八公」，松的別稱。這個首聯很貼近萬松嶺的環境，又寓意深長。可是又琢磨數日，很難對出下聯，只好寫個便箋，讓僕人飛馬去京中找紀曉嵐幫忙。紀曉嵐笑說：「芸楣又來考我了！」即令來人立待，封紙付還。彭元瑞打開，見就余紙寫成對語，句云：「九重天子，年年重九節塞上稱觴。」彭元瑞嘆謂：「紀曉嵐真是勝我一籌啊。」第二天皇帝迴鑾，此聯果大蒙稱賞，特賜以珍物八事。彭元瑞跪辭說：「此出句是臣所撰，而不能對。對語實紀曉嵐所撰，請移以賞紀某。」皇上笑說：「兩邊語皆好，自應領賞。」即另發一份賜紀曉嵐。

  台灣生番頭目懷目懷等十二人及安南國王阮光平、陪臣吳文楚，朝鮮國正使黃仁點、副使徐浩修、書狀官徐有聞等由禮部尚書紀曉嵐等一路護送，七月十二日來到熱河。七月十四日，乾隆皇帝在熱河萬樹園筵宴。朝鮮書狀官徐有聞是個學者，對中國儒家思想有很深的理解。他也早聞紀曉嵐之名，他到中國來的一個重要意願，是能見到《四庫全書》的總纂官紀曉嵐。這次真的如願以償，兩人從京師一路聊到熱河，紀曉嵐的淵博、幽默讓徐有聞十分欽服。

  台灣「生番」獻上貢品：胎鹿皮一百張、豹皮四十張、番錦一百錠、千年藤五匣、沙蓮茶五匣。

  內務府官員也把擬定頒賞物品清單移文禮部尚書紀曉嵐，並呈候欽定：「擬賞台灣生番頭目十二名，每名紅氈大褂一件、紅花氆氌一匹、彩色布六匹、印花布四匹。加賞每名瓷器四件、紅布六匹、玻璃器二件、火鐮一把、茶葉四瓶、螺鈿匣二件、回子花布二匹。賞帶領番子義民首三名，每名小卷八絲緞一匹、小卷五絲緞一匹，加賞每名官綢二匹、花大荷包一對、小荷包一對、鼻煙壺一個、火鐮一把。賞通事社丁共六名，每名小卷五絲緞一匹、綾二匹、銀十兩，加賞每名官綢一匹、花大荷包一對、小荷包一對、鼻煙壺一個、火鐮一把、花布二匹。」對四川、甘肅、青海的土司和有關使臣也各自擬定了賞單。

  乾隆皇帝傳旨，讓朝鮮使者到須彌福壽寺去拜見班禪。朝鮮人本來視佛道為異端，但敕命難違，只好硬著頭皮去見。在拜見之前，軍機處官員告訴他們見了班禪要行叩拜禮，朝鮮使臣不願意，質問：「拜叩之禮行之天子之庭，為什麼讓我們以敬天子之禮去施之於番僧？」雙方爭執不下時，紀曉嵐來了。他向朝鮮使臣解釋：叩拜禮並不是三叩九拜，而是一套簡約的禮儀程序，拜見時軍機雙手擎帕，立援使臣，使臣接受後，再仰首遞交給班禪。就是這麼一個見面的程序。他一邊說著，一邊輔以動作，朝鮮使臣接受了。

  從熱河回到京師後，徐有聞與紀曉嵐多次晤談，遂成至交。時和珅專權，不可一世，諸人無不趨走，徐有聞對紀曉嵐終不依附十分敬重。他對紀曉嵐說：「紀大人，我來京城已經幾次了，這次又住了這麼長時間，我感到很憂心啊。」

  紀曉嵐問：「不知先生所憂何事？」

  徐有聞只說了一句：「皇帝老了。」

  紀曉嵐「唔？」了一聲。

  徐有聞說：「中國有句詩『公道人間惟白髮』，聽說皇帝壯年時東巡打獵，用弓可達九力之多，可現在他真的老了。」

  紀曉嵐點點頭。

  徐有聞說：「皇帝是老了，可和大人正在盛年，所以我擔憂啊，可以說，是憂心忡忡。」

  紀曉嵐看見徐有聞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噙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