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紀曉嵐去琉璃廠訪書，看見一車車的書板正運到這裡的一個空場上，一個大漢正掄圓了丁字鎬劈那些書板。

  紀曉嵐走過去，翻檢了一下，那一大堆書板里，有《一柱樓編年詩》《拼茶場志》《五色石傳奇》《松槐雙蔭》《文園六子詩》《平山攬勝志》《小佩文詩韻》《甓湖聯吟集》《存古表涵》……每翻檢出一塊板，他的心就痛一下。他對掄鎬的漢子說：「別劈了，給它們留個全屍吧。」

  漢子說：「先生，這些板是從大內拉到這裡的，一千斤二兩七錢銀子，很快就要弄到造辦廠當柴火了。我是挑一些好生火的，準備冬天點爐子用。」

  這天，紀曉嵐無心買書，嘆了幾口氣，就回了寓所。

  回到家裡，這才發現，他的菸袋丟了。

  

  老僕咸寧說：「老爺你別急，明天我就給你找回來。」

  晚上，法式善、劉墉、彭元瑞等一群朋友小坐，不約而同，大家誰也不談書、不談詩文，只是談狐說鬼。

  風聲鶴唳中，文人學士再也不敢吟風詠月，甚至不敢再寫日記。朝廷大臣之間不敢互相通信。紀曉嵐想起他的老師劉統勛在世時反咐叮嚀的話：「筆墨招非，人心難測。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跡，務必留心，不可授人以柄。我在內廷，和梁詩正大人一樣，從不以字跡與人交往。」

  第二天，老僕咸寧果然找回了菸袋。問從何處尋來，答曰：「從東小市，拿七錢銀子從一個賣舊貨的人手裡買回來的。這麼大的煙槍，全京城沒有第二桿，別人拿去也無用，所以花幾個小錢就贖回來了。」

  四十四年（1779）十一月十八日，乾隆皇帝又以珍果頒賞館臣，總裁官每人蘋果四個、圓果三個、石榴五個；總纂每人蘋果一個、圓果一個、石榴四個；總閱每人各賞蘋果四個、圓果三個、石榴五個；提調十人，共賞蘋果十個、圓果十個、石榴二十一個；總校十一人，擬共賞蘋果十一個、圓果十一個，石榴二十四個；纂修、分校及排校聚珍版、對音、繕簽、督催等官共一百四十八人，共賞蘋果五十一個、圓果三十個，石榴六十七個。

  沒過幾天，十二月二十四日，乾隆皇帝又賞賜辦《四庫全書》館臣雜果：總裁四人，共賞兩桶；總纂三員、總纂十一人，共賞雜果兩桶；提調十一員，共賞雜果兩桶；總校十一員，共賞兩桶；纂修、分校及排校聚珍版對音、繕簽、督催等官一百四十多人，共賞雜果兩桶；纂修、分校及排校聚珍版對音、繕簽、督催等官共一百四十一人，共賞雜果八桶。

  到了年底，第二部《四庫全書薈要》完工，入藏圓明園長春園內的味腴書屋。

  這天輪到紀曉嵐當直，起草文牘，苦思不就，溜到門外。聽見響亮的鼾聲，見一位老兵倚著廊柱睡得昏天黑地，紀曉嵐把他喚醒，問：「做啥好夢了，這夢鄉之遊樂不樂呀？」

  老兵揉著迷離的睡眼，答曰：「樂。」

  紀曉嵐把手裡的書拿給他看，問：「識不識字？」

  老兵搖搖頭，說：「不識。」

  紀曉嵐感慨道：「人生識字憂患始。你不識字，才能享這至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