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乾隆四十三年（1778）二月二十九日，乾隆皇帝頒旨獎賞辦理《四庫全書》出力人員，夢吉、王仲愚等十二名館臣「俱著以應陞之缺列名在前升用[2]」，庶吉士汪如藻無須散館直接授為編修（庶吉士在館學習，定期三年，期滿，由庶常館教習奏請皇帝御試，分發任用，名為「散館」。由欽派的閱卷大臣分別等第，或授編修，檢討，或用為部屬司員，或用為知縣，或仍留館學習，等候下一屆散館），勵守謙加恩授為編修。「至陸費墀、陸錫熊、紀昀，雖均已加恩擢用，但纂辦各書，均為出力，著賞給緞匹、荷包、筆、墨、紙、硯，以示獎勵。」紀曉嵐和陸費墀、陸錫熊各受賞大卷緞二匹、小卷緞二匹、大荷包二對、小荷包二對、絹箋八張。

  而因在進呈書籍中發現訛錯，總裁嵇璜被記過三次以上，照例罰俸半年；總校官、翰林院庶吉士張能照，覆校官、太常寺博士劉光第，內閣中書張虎拜、汪師曾，分校官、翰林院檢討王鍾健，內閣中書范鏊、鮑之鐘、李楘，均照例罰俸三個月。

  

  三月二十七日，乾隆皇帝又諭示內閣，對參加《四庫全書》校書工作的皇子，如有錯誤，應一體查核處分：「前派八阿哥、十一阿哥校勘《四庫全書》，向來總裁校書經朕指出錯誤者，例有處分。嗣後阿哥等所校之書，如有錯誤，亦應一體查核處分，以昭公當。其應罰之俸，著照尚書例議罰，即於應得分例內坐扣[3]。」

  五月二十六日，第一份《四庫全書薈要》告竣。

  該書收錄一萬九千餘卷，寫畢呈進，入藏紫禁城坤寧宮御花園內的摛藻堂。

  四十四年（1779）七月，第二份《四庫全書薈要》又繕寫完成，貯於圓明園內的味腴書室。

  摛藻堂位於後三宮之北，御花園內堆秀山東側一個極為清幽的所在。園內古松參天，花木扶疏，亭台殿閣交互掩映。摛藻堂坐北朝南，有五個開間，堂前一泓碧水，金鱗閃爍，水上橫跨一座石橋，橋上一亭，名曰「浮碧」。在收貯《四庫全書薈要》之前，摛藻堂就是宮中藏弆秘籍的所在。大門口高懸乾隆皇帝御筆題寫匾額「宿風」，兩旁楹聯曰：「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堂內正中置一架嵌玉屏風，正面懸乾隆皇帝題寫的「摛藻抒華」鎦金字大匾，兩旁楹聯為：「庭繞芳毯鋪生意，座有乙編結古歡。」壁間是錢維城所繪《摛藻堂圖》。

  堂內東西兩側，依四庫序次排列書架，左邊經部列架六，史部列架十；右邊子部列架六，集部列架十。《薈要總目》列於經部之首。

  味腴書室位於圓明園的屬園長春園內，長春園本來是圓明園東垣外的一塊空地，舊名「水磨村」，乾隆皇帝令在此隙地辟園，添增殿宇，味腴書室即在含經堂東廂霞翥樓內。

  《薈要》共計收書四百六十三種，其中經部一百七十三種，史部七十種，子部八十一種，集部一百三十九種，共計二萬零八百二十八卷，一萬一千一百七十八冊，從體量上看，差不多是《四庫全書》的七分之一；從冊數看，則是《四庫全書》的三分之一。《薈要》與《全書》的主要區別，是《全書》收書力求一個「全」字，而《薈要》則突出一個「精」字，因提供皇帝御覽，對書的選擇十分慎重，入選的全部是館臣精心挑選的有價值的書籍。而且更多保留了原書本來面目，不像《全書》那樣，多有抽毀、刪改。在內容上較《全書》可信，而且相對完整。另外，《薈要》的裝潢比《全書》更精緻，紙質、封面絹布以及紅木製作的函匣也更講究。繕寫謹慎，書法精美，校對也十分仔細，訛錯較少。《薈要》各書行款與《全書》同，但每冊書名下都標有全書卷數，方便皇帝檢索。

  第二年正月舉行重華宮茶宴，乾隆皇帝提出以《四庫全書薈要》告成為題，讓與宴大臣即席聯句賦詩。他自己先寫出了二首。

  其一曰：

  薈要書成庋摛藻，聯吟文宴啟重華。

  酌經炊史儒風鬯，鼓瑟吹笙淑氣嘉。

  卜以晝而弗卜夜，行非酒也乃行茶。

  亦知臨樂應不嘆，未免思前暗自嗟。

  其二曰：

  全成四庫尚需時，要帙粹抄今蕆斯。

  摛藻先陳真是速，味腴繼貯亦非遲。

  有如嘗鼎一臠美，只傲儲編二酉奇。

  稽古右文緬祖訓，牗民迪世有深資。

  （《清高宗御製詩》四集卷六五）

  乾隆皇帝的詩寫完，內侍傳出，參加茶宴的宰輔大臣們都驚呆了。第一首詩，乾隆皇帝用的是「嗟」字韻，這是「險韻」，賡和的難度極大，因為這個字太難用在詩韻中，大臣們搜腸刮肚，反覆推敲，一個個額頭上沁出熱津津的汗水。

  只見紀曉嵐從容地品著新年的第一道三清茶，思忖片刻，兩首賡和之作落在紙上：

  其一：

  大酉藏書開冊府，長庚葉兆慶年華。

  琅嬛福地輝相映，閬苑春風樂孔嘉。

  九奏欣聞儀鳳曲，三清拜賜瑞麟茶。

  惟慚六載功方蕆，立辦無能在咄嗟。

  其二：

  奎躔珠緯聚昌時，文治精華盛若斯。

  五度追隨真最幸，七言詰屈自嫌遲。

  欣逢聖主光榮渥，群羨儒生際遇奇。

  惟有勤將鉛槧握，藉編摩作報恩資。

  （《恭和聖制重華宮茶宴內廷大臣翰林等題四庫全書薈要聯句並成二律原韻》）

  此詩一出，滿座喝彩，皆呼「好詩」。

  紀曉嵐第一個交了卷，軍機大臣和珅慌了神。

  和珅平日對乾隆皇帝作詩的風格細細研討，他自己亦頗有詩才，時常與皇帝唱酬，自信不輸能詩的紀昀等輩，萬萬沒想到皇帝出了個「嗟」字險韻，他只好求身邊的大臣代作。

  旁邊的大臣不敢推脫，又不想寫得太好，就敷衍他。和珅對敷衍之作看不上眼，見紀曉嵐早早交了稿，就想請他幫忙，可又怕紀曉嵐不買他的帳，反倒說出幾句讓他下不來台面的話，豈不尷尬。見彭元瑞也交了稿，顧不上平日同彭尚書多有不睦，厚著臉皮讓彭元瑞幫他完稿。彭元瑞看了一眼和珅的詩稿，替他重寫了最後兩句：「帝典王謨三日若，騶虞麟趾兩吁嗟。」

  和珅捧著墨跡未乾的詩讀了一遍，紀曉嵐說：「和大人果有七步之才。只結句就字字珠璣，堪稱貂尾。」

  和珅半天沒醒過神來，心下一琢磨，人謂「狗尾續貂」，紀曉嵐說我的詩最後兩句堪稱「貂尾」，這不是明擺著罵我，說別人替我寫的這兩句是「貂尾續狗」嗎？

  乾隆皇帝一高興，就給辦書的館臣頒賜獎賞。但同一天，又下了一道諭旨，讓各總裁嚴飭館臣，悉心校勘，「勿得再有訛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