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久，紀曉嵐的哥哥紀晫病逝了。

  紀晫字晴湖，是紀曉嵐同父異母的兄長，為紀容舒第一位夫人安夫人所生。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年長紀曉嵐十八歲。紀曉嵐小的時候，這位兄長對他格外疼愛，勝過了自己的兒子。紀晫為自己的兒女辦婚事，十分簡樸，只略備首飾衣物，乾隆五年（1740）紀曉嵐娶馬氏夫人，紀晫卻拿出了幾百兩銀子，喜事辦得熱鬧排場。紀晫為人謹嚴，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對這個廣為納妾的弟弟卻很包容，他說：納妾是禮法所允許的，並沒有超出常理。如果強行禁止，反倒會做出一些超越禮法之外的事來。

  紀晫生性淳實淡定，視仕宦富貴、文章名譽如流雲逝水。年輕時，紀曉嵐喜歡議論馳騁之文，紀晫對這一點既不嘉許，也不限制，只是說：「你將以功名娛老親，也算是件好事情。」紀晫平日很重儉樸，一件舊皮袍穿了十幾年，飲食起居，宛若寒素。父親紀容舒雍正十三年（1735）官戶部，就把家中田產悉數交給他管理，到乾隆十九年（1754）父親從雲南姚安太守任上告老還鄉，紀晫當家二十多年，沒把一個小錢兒揣在自家兜里。

  雖然一生沒做官，但紀晫讀書不少，也能寫一些詩文。紀曉嵐後來寫《閱微草堂筆記》時，記下了他這位哥哥的一些言行舉止和詩文。

  而好友戴震的辭世，更讓紀曉嵐感到人生的無常。

  接到戴震病逝的訃聞是在十一月中旬，紀曉嵐想起三個月前，兩個人在一起吃瓜消暑，對句為戲，紀曉嵐出上聯曰：「吃西瓜，籽往東放；」戴震正拿著一本《左氏春秋》翻閱，即刻對出下聯：「看左傳，偏向右翻。」兩人相視大笑。此情此景，歷歷在目，而眼下老友卻成了古人。

  戴震四十四歲那年進入翰林院文庫校閱《永樂大典》，因此，他得以利用《永樂大典》善本校注《水經注》，該書被奉旨納入「武英殿聚珍版叢書」。這件事也讓戴震陷入了一場爭端，四庫館同仁指控他盜用了趙一清的《水經注》校本，戴震與之爭訟數月，紀曉嵐也為之解紛，此事成為清代學術史的疑案。五十二歲時，戴震再次參加會試，不第，乾隆皇帝賜同進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戴震晚年傾心著述，所著有《孟子字義疏證》《尚書義考》《毛詩補傳》《中庸補註》《方言疏正》《聲類表》《聲韻考》《算學初稿四種》《孟子私淑錄》等。戴震每成一書，都與紀曉嵐相質正、切磋。唯獨對《聲韻考》這本書，紀曉嵐有些不同意見。

  戴震研究古義，務求精核，於諸家無所偏主，其所持成見，則在不使外國之學勝中國，不使後人之學勝古人，故於等韻之學，以孫炎反切為鼻祖，而排斥神珙反紐為元和以後之說。神珙是元和中人，然《隋書·經籍志》明載梵書以十四字貫一切音，漢明帝時與佛經同入中國，實在孫炎之前百餘年。《隋書·經籍志》是唐人所撰，遠有端緒，非宋以後揣摸者可比，怎麼能以等韻之學歸諸神珙反說為孫炎之末派旁支呢？紀曉嵐曾以此與戴震討論，戴震堅持自己的觀點，刻《聲韻考》時也沒與紀曉嵐商議。紀曉嵐沒有責怪戴震，他檢討自己當時沒有與老友力爭，失朋友規過之義，也為這本書留下了瑕疵。戴震去世後，紀曉嵐給朋友寫信，希望再刻時能修改此條，勿彰其短，以盡平生相與之情。紀曉嵐與戴震相契二十餘載，雖學術觀點不盡相同，然情義篤深。老友英年早逝，令他扼腕。一天，戴震的門生王懷祖來訪，紀曉嵐把《偶懷故友戴東原成二絕句》抄錄給他：

  披肝露膽兩無疑，情話分明憶舊時。

  宦海浮沉頭欲白，更無人似此公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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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經訓詁倩誰明，偶展遺書百感生。

  揮塵清談王輔嗣，似聞頗薄鄭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