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9:56 作者: 何香久

  乾隆三十九年(1774)九月,紀曉嵐被神差鬼使地牽扯進了一樁離奇的文字獄案中。

  九月二十日,《四庫全書》館總裁金簡迎接乾隆皇帝從熱河返京的鑾駕,回到家中後,他的二兒子云布向他報告,說十九日下午有不認識的一老一少兩個鄉民在門首投遞字帖兩張。這兩個人沒有留下姓名,只說他們住在東城。金簡看帖上,有「神書」「神聯」等語,金簡讀了一下帖上的文字,殊屬荒誕不經。

  金簡很敏感,密派番役頭目馬上帶同接帖家人前去訪拿,當天下午就在東四牌樓大街拿獲了那個老者,還起獲了一個黃布包袱,內有黃紙封套一個,黃紙面雜抄詩文一本。

  金簡馬上審問這個人,供稱:本是滄州鹽山縣城北韓村(現滄州黃驊市城關)回民,名叫王琦,於本月十九日同他的兒子王永寧來京,在鑲黃旗滿兵六安佐領下護軍三德家居住。封內的詩文,是他弟弟王珣所作,家中有「神書」,是《滕王閣序》文,有「神聯」一對,俱系仙筆。王珣令其進京投獻等語。

  聽這個人說話,言語雜亂,似類瘋癲,又怕封內或有隱藏之事,金簡當場打開拆看,裡面雖無悖逆字句,但多系鄙俚不經之詞。

  並傳訊護軍三德,供稱:三德的父親——原護軍馬成德,曾向王琦買過鵪鶉,因此相識。本月十九日王琦父子來京留住是實,但並不知道他們到京做什麼事情。他兒子王永寧已到孫河那邊看我父親去了。

  金簡一邊派人去孫河查拿王永寧,一邊給乾隆皇帝寫了件奏章,詳細報告了這件事。

  乾隆皇帝立即下令將王氏兄弟逮捕入獄。

  王珣在供詞中說道:我自幼讀書,在本縣考過童生,在天津考試一次,並未入學。因家中有圍屏字一副,是我父親在的時候請乩仙人所寫,上寫《滕王閣序》,又有對聯一副,也是仙人寫的。我閒居家中,並不出門探親訪友,好看書籍,因見這圍屏上的字及對聯上的字俱是仙人所寫,其中有「非無聖主」四字,我家就用不得,自應獻於皇上。又因對聯上有「世表清華之望」,這「清」字就是大興大清國的意思。又有「代稱孝友之風」,如今皇上是孝友之君,這副對聯也應進獻皇上。又我自己做了幾篇文章敘這神書、神聯來歷。我按著書理評論,因思古時堯王不應讓位於舜,舜不該讓位於禹。湯不應伐夏,武王不該伐紂。紂王雖無道,武王只該恪恭神職,自盡名分。所以書內有「就是斷頭也不該受的」二句。況且孔聖人是周朝人,不敢言明周王之過,所以四書內尚隱約其詞,有「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吾盡美矣未盡善也」一節,我如今要明正四書大義,所以自己作了這四本書的。再,四書內有「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二句,我想如今皇上是仁義之君,這「夷狄」二字應當避諱,所以改為「義帝」二字。我自己作的四本書皆系要明尊君大義,欲隨仙筆神書、神聯進獻皇上之前,不過是更正四書之意,以明我王珣之心,並無悖逆謗毀的字句。我王珣本是回教之人,又如此聰明,能明義直言。所以我自想必是顏迴轉世,但只我一人是顏回,其餘我一族皆非顏回之輩。我並不圖功名,不求賞賜,但求大人們閱看,可進則進,不可進則還我拿回去罷了,並不敢冒瀆,只求恩典,是實。

  又供:我祖上有乩仙的字圍屏十扇,是乩仙所寫,上寫《滕王閣序》,是「豫章故郡」起至「接孟氏之芳鄰」止,還有「神鬼咸欽」四大字,因有翰林紀昀是獻縣人,我平素慕他才學,又當日請鸞仙時乩有云:「紀翰林與王珣俱是聖門子弟,紀昀是子貢轉世,王珣是顏迴轉世」之語,我想紀昀如今做了翰林,遂欲將仙書、仙字給他,於三十七年(1772)春間差家人張文禮送與紀翰林。因我備一單帖,紀翰林說我小了他了,不肯收下。張文禮回來告訴於我,因此就擱起來了。去年十二月內有紀翰林家先生趙子建是鹽山人,與我交好,他到我家說:紀翰林現在纂書,叫我將這字仍送給他,只要用手本,不可講價錢,他自然收了。我於三十九年(1774)正月又將仙字並做了一篇文章,仍差張文禮送來,紀翰林說:「這鸞字是四十餘年之字體,因何不早送上來?」仍然不收發回來了。因此我因紀翰林總不肯收,我只得各自作文自進罷,遂自己作了書四本。這四本書是從前紀翰林沒有見過的,其中俱是申明四書大義的意思。又有對聯一副,也是仙筆寫的,我也抄錄下來,於五月二十五日那天,叫我哥哥王琦於六月初九日送到滄州學政處,也不收下。六月二十日送到韓村外委張老爺處,他轉送羊兒莊張千總處,又送到四道口守備處。守備即將書仍叫千總送到鹽山縣知縣陳洪書處會議,仍將書發回還我。我因這書總無人進獻,我哥哥王琦說他上過京數次,讓他上京找一位大人處投獻罷。我遂將書交給他,於九月十四日起身上京來了。我進這書原為皇上是孝友之君,我句句都是尊君明大義的話,皇上必賞我追封先人之意。再,我因紀翰林不收我字,原心裡氣他,隨於文內寫出求皇上差紀翰林去取神書、神聯上來之意,並無別的情由。

  

  一看便知,這個獻書的王珣,原本就是個瘋漢。

  可是審理案子的人一定要追查出某些線索,又問王珣:「你素日如何認識紀昀,就差人去投書?」

  王珣供稱:「我素日原不認識紀昀,因他在河間,離我家一百餘里,向來慕他之名,所以差人將神書送給他,因他兩次不收也就罷了,至今並未見過紀昀的面。」

  紀曉嵐聞知這個案子,心中惶恐。雖然他真的不認識這個鄉黨,可王珣一直供稱這仙書仙字是送給他的,知情不舉,也一樣難逃其咎。已經發生的文字獄案中,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

  王珣獻書案,牽扯了很多人,有鹽山知縣陳洪書、滄州學政許江齡、韓村外委張德仁、羊兒莊千總張成德、鹽山縣教官諸葛移、鹽山韓村外委營兵趙建宗、直隸靜海縣四道口守備尹延龍、平民張文禮等。乾隆皇帝十月初三日、十六日兩次諭示軍機處,將鹽山知縣陳洪書就地解職,並一干人等押送到京審問。

  這個案子雖起於民間,但辦案人規格很高,由軍機大臣于敏中親自查處,軍機處大臣參與審理。儘管鹽山知縣陳洪書一再供稱:「我蒙皇上天恩中了進士,做了知縣,地方上凡有一切邪教均當訪查嚴究,況王珣敢有狂誕悖逆之詞,我若果然看見能不切齒痛恨重治其罪,豈肯輕易將書發還?但我平素實在不知王珣姓名,王珣的書我實在沒有看見。那時我因赴鄉查勘荒地,一時疏忽未及查辦。」但他的失查之罪是逃不掉了。

  十一月初七日,軍機大臣于敏中等上奏審擬王珣等罪名折:「查王珣系讀書不就,遂捏造乩仙對聯字幅希圖哄騙銀錢,甚至敢於編造悖逆字跡,妄肆詆毀本朝,尤為喪心病狂。情實可惡,應將該犯王珣照造作妖書律擬斬,請旨即行正法,以申國憲。至該犯之兄王琦雖訊無通同造作逆詞,但代為進京投遞字跡,亦非安分之人,應發往烏魯木齊給兵丁為奴。鹽山縣知縣陳洪書雖未見王珣書字,但本管地方有此等狂悖之人,平時既毫無覺察,及千總張成德告知其事又不及時查拿,稟詳上司嚴辦,殊屬溺職。應請將陳洪書照溺職例革職……」

  最後的結局是:將瘋漢王珣斬立決,其兄王琦發配新疆,給戍邊軍官為奴,那些地方官員或被撤職,或被打板子,鬧得雞飛狗跳。經過幾番查勘,雖然案子涉及了紀曉嵐,因紀曉嵐並沒有參與此事,所幸沒受到牽連,但也不免讓他出了幾身冷汗。

  從那時起,他退直回到家中,先囑咐家人把大門二門關得鐵桶一般,嚴防有什麼人找到他府上來「獻書」。

  同館臣們到琉璃廠去逛書市,也是換了微服前行。

  有一回,紀曉嵐和幾個朋友到琉璃廠訪書,剛出老二酉堂大門,見一個瘋漢迎面撞來,手裡拿著一冊書往他手裡塞,口裡叫著:「先生,這書你要不要?」

  紀曉嵐臉色一下變了,他踉蹌退後幾步,大喊一聲,掄起了長杆菸袋。三尺多長的菸袋桿上紅銅鍋足有小孩拳頭那麼大,掄起來帶著風聲,瘋漢大概從未見過這樣的「兵器」,吃了一嚇,把書丟在地上,扭頭就跑。

  人們撿起瘋漢丟在地上的書,原是一冊《龍龕手鑒》,紀曉嵐轉而大喜,這部書是遼時僧人行均所撰,此本為影抄遼刻。《四庫全書》選用的采進本是三卷本,原缺一卷,此書卻是四卷足本,正是紀曉嵐遍索書肆而不得的孤本,沒想到竟是如此得來。有這等奇事!

  再看那瘋漢,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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