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9:49 作者: 何香久

  四庫館的開館,應該說揭開了中國文化史上既輝煌而又沉重的一幕。四庫館臣,皆為一時之選,按紀曉嵐的說法,「時館閣英俊畢預是選,咸踔厲風發,挺然有以自見[3]」。集中了一大批一流的學術精英。紀曉嵐與彭元瑞,有「南北兩才子」之目,邵晉涵、周永年、余集、戴震、楊昌霖皆以才華名世,由於他們不是以翰林身份進入四庫館的,因此被稱為「五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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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請征書校書的安徽學政朱筠,因捲入生員欠考捐貢一案,部議降三級調用,乾隆皇帝格外加恩,授為編修,命在辦理《四庫全書》處行走。最早倡導編輯儒藏的周永年,被紀曉嵐推薦進入四庫館,負責輯錄《永樂大典》。經紀曉嵐推薦的還有戴震和余集。充任館臣者都是進士出身,而戴震當時的身份只是個舉人,是被破格錄用的。

  余集(1738—1823),字蓉裳,號秋室,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乾隆三十一年(1766)進士,候選知縣,與邵晉涵、戴震等五人被薦入翰林院,任《永樂大典》纂修兼分校官。累遷侍讀學士。余集多才多藝,他是一位獨抒性靈的畫家,尤擅仕女畫,人稱「余美人」。旁涉六書、算術、篆刻之學。

  清末張之洞《書目答問》附《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記四庫館臣中可稱為著述家的有二十一人。這二十一人中,紀曉嵐、戴震以經學著稱,陸錫熊、邵晉涵以史學見長,周永年則以校勘學拔萃,皆為一代宗師。其餘名列館職的學者,如副總裁、江西南昌人彭元瑞擅長史學、校勘學。總閱官中,江蘇陽湖人莊存與擅長經學,浙江嘉善人謝墉之擅長小學、校勘學。總目協勘官中,湖北鍾祥人李潢之擅長算學,江蘇興化人任大椿擅長經學、小學。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中,安徽桐城人姚鼐擅長經學、理學、古文,直隸大興人翁方綱擅長經學、金石學,朱筠擅長經學、小學。黃簽考證官中,直隸定縣人王太岳擅長駢文。天文算學纂修官中,直隸宛平人陳際新擅長算學。而總閱官大興人朱珪,則是一位駢文大家。

  乾隆一朝,學術界大體分為宋學與漢學兩派,紀曉嵐是漢學家中的代表人物。而四庫館臣中,多為漢學家,幾乎成了漢學家的大本營。

  《四庫全書》的編纂程序,除前期征書之外,主要是校書和輯書。纂修官將各送進本,互為參考校核,提出取捨意見,又將入選書要旨歸納概括,並詳考著作人世次爵里,寫出初步的提要。

  編纂《四庫全書》所用的書籍來源,一是各省巡撫、學政的采進之書,稱「采進本」;二是《永樂大典》中采輯的佚書,稱「永樂大典本」;三是藏書家和大臣獻出的個人藏書,稱某某藏本;四是宮廷藏書,稱「內府本」。清初,內廷各處如懋勤殿、武英殿、摛藻堂、上書房、味腴書屋、昭仁殿、內閣大庫、含經堂等處都陳設書籍,以供皇帝隨時觀覽。尤其是武英殿,庋藏更稱宏富。這些內廷藏書,平常學者們很難見到。各類書籍把翰林院所有的房屋都堆滿了,寶善亭、西齋房、敬一亭成了洋洋書海。

  除以上三種外,還有「敕撰本」,即清初至乾隆年間按皇帝的命令編纂的「官書」。包括《四庫》開館前編纂完成的書籍和《四庫》編纂過程中按乾隆皇帝的旨意追加編纂的書籍,如順治時期的《易經通注》,康熙時期的《周易折中》《春秋傳說彙纂》《性理精義》,雍正時期到乾隆初年的《執中成憲》《大清會典》《唐宋詩醇》《三禮義疏》等。《四庫》開館前後應乾隆皇帝之命纂修的有《欽定明臣奏議》《欽定歷代職官表》《欽定武英殿聚珍版程式》《欽定盛京通志》《欽定河源紀略》等,共有一百四十九種「敕撰本」為《四庫全書》所收。

  紀曉嵐這段日子因閱書工作量過大,兩眼充血。他本來就近視,眼睛一疲勞看什麼都是雲裡霧裡,他為此多配了兩副眼鏡。雖然勞累,但他心裡是很興奮的。能看到汗牛充棟的難見之書,他如同一個乞丐走進了一座黃金山。好在他有經目不忘、博聞強記的過人天資,這個時候真是如魚得水。

  根據編書取捨原則,將所收之書分為著錄、存目兩大類,著錄之書又分應刻、應抄兩種。如已確定為著錄的四庫底本,還須進行一系列加工。《四庫全書》所收各類書籍中,各省進呈本數量最大,也最龐雜,整理工作也最繁冗。甄別、校閱、辨偽、考證、撰寫提要,每一個程序都要付出超負荷的勞作。

  紀曉嵐和陸錫熊的工作,大體上有三個步驟:第一,根據各纂修官提出的「應刊刻」「應抄錄」「酌存目」「毋庸存目」等意見,檢閱原書,決定各書的存錄與否。對經過審閱的書籍加蓋印章。印章一為署名章,如「臣昀、臣錫熊恭閱」章,一為處理意見章,如「總辦處閱定,擬抄錄」「總辦處閱定,擬存目」。第二,將他們去留取捨的最後意見交乾隆皇帝審批決定。經皇帝閱後決定收錄的書,交武英殿繕書處抄寫,總纂官則進而對入選的各篇提要逐一進行認真的修訂,再三潤飾。第三,在完成考核審定提要的工作後,總纂官按照經、史、子、集四部分類體例,統盤籌劃,把各書提要排纂成篇,完成《四庫全書總目》。

  《四庫全書》雖屬巨獻,但選收書籍畢竟有限,與浩如煙海的三千年文獻相比,無疑是滄海一粟。況且清以前歷代藏書,往往精華與糟粕並存,真偽糾結,珉玉雜陳,優劣不分,既異常豐富,又異常複雜,權衡取捨,頗費斟酌。在對浩博紛繁的歷代藏書進行普遍分析的基礎上,選出著錄、存目之書,又在著錄、存目之書逐冊逐頁一一審查的基礎上,將著錄、存目之書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其上者」,也就是非常好的書,自然悉數編錄,而不使其遺漏。第二類是「其次者」,也就是比較好的書,則長短並列,玉疵兼收,以使「瑕瑜之不掩」。實際上對於第二類,在編錄的同時,還要「兼匡厥謬」,也就是對那些當時被認為「違礙」的語句進行削刪改動,然後編錄。第三類,即《四庫》所不著錄者,對這類書列入「存目」,以備考核。

  每日清晨,紀曉嵐比館臣更早入院,在院中吃供應的桌飯。然後埋頭工作,累得腰酸背痛脖子發硬,兩眼乾澀時,就到西齋房門外石頭礅子上抽上幾口煙。按四庫館的作息規定,午後可以回寓所休息,但往往更多的時候下午不能歸寓,以當日校閱某書應考某處,與館臣對案,各開列出應考證的書目,幾個人一起去琉璃廠書肆查訪。

  《四庫》開館,也繁榮了琉璃廠的舊書業。江浙書商頭腦靈活,遍訪善本,聚於五柳居、文粹堂等坊間,館臣每天翻檢有應用之書,車載以歸,往往要拉一車書回去。回館裡以後再閱一遍,有足資考證者,價錢合適則留買之,價格十分昂貴者,或急寫其需查數條,或暫借留幾天,或又僱人抄寫,所以每天都有很多收穫。

  對於嗜書如命的紀曉嵐來說,去琉璃廠淘書簡直就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一來經常可以淘到很有價值的孤本、善本,二來二三好友同去淘書,也可借這個機會放鬆一下一直緊繃的神經。

  這天吃過午飯,紀曉嵐約了陸錫熊、彭元瑞、劉墉、戴震等幾個朋友去琉璃廠逛書市。

  走在路上,突然間陸錫熊問紀曉嵐:「剛才飲馬四眼井,『四眼井』以何為對?」

  紀曉嵐不假思索,馬上回答:「即以閣下對之,不正合適嗎?」

  大家一起會心大笑起來。陸錫熊一字耳山,「四眼井」對「陸耳山」,真是天成絕對。

  紀曉嵐是個屬對的天才,他的才華在這一方面得到了極致的顯露。天地萬物、古今詩賦,皆能信手拈來,無有不可入對者。而且往往妙語連珠,異趣天成。所以文友們一有機會,都喜歡引逗他屬對。這會兒陸錫熊開了個頭,把大家興趣一下子逗起來了。

  劉墉笑了:「諸兄就以眼前這招牌為對如何?」

  他順手往路邊一指,原是同仁堂大門口的一塊招牌,上寫著:「自製雲貴川廣生熟道地藥材。」

  這下眾人為難了,直抓頭皮。

  紀曉嵐說:「這琉璃廠的招牌就是個好對子:『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畫。』」

  大家笑成一團,都說:「絕妙!絕妙!」

  一邊說笑著,邊就進了書肆。

  劉墉還覺得意猶未盡,他指著迎面一家書肆的匾額對紀曉嵐說:「這塊匾額可對乎?」

  紀曉嵐一看樂了,那匾額上寫的是「老二酉堂」。

  老二酉堂,取自酉山藏書之典。辰州有酉山、小酉山,稱「二酉山」,據傳,山有石穴,內有藏書千卷,是秦始皇焚書坑儒時秦人避居隱讀之所。後引申為書肆或藏書樓的代稱。

  劉墉以為這下把紀曉嵐難住了,沒想到紀曉嵐很快地說:「前門瓮城自有應對。」

  劉墉說:「你大概對不上了吧,這是推託,哈哈,終於把你這紀才子難住了。」

  紀曉嵐指指書攤:「你看這回又進了這麼多新書,咱還是先挑書吧。」

  劉墉說:「分明是你耍賴。」

  挑完了書,劉墉還是不依不饒:「走吧,咱們返回時抄路去前門瓮城,看看那兒有什麼可對老二酉堂的。」

  幾個人果然來到大城門外的月城,紀曉嵐手指一個算卦先生的攤子,說:「你們自己看去,對聯在上邊寫著呢!」

  大家一看,卦攤前一個賣卜的先生瘦如狼毫,挑出的旗子上有四個大字是「大六壬館」!

  「老二酉」對「大六壬」,果然妙不可言。

  水、火、木、金、土稱五行,以水為首,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中,壬為陽水,癸為陰水。舍陰取陽,故名壬。六壬有七百二十課,總括為六十四種課體,即六十四卦。算卦先生藉此為占卜,故其擺卦之所稱「大六壬館」。

  眾人忍俊不禁,開懷大笑,把旁邊一個打鐵的漢子笑得莫名其妙。他問劉墉笑什麼,劉墉就講了剛才的事。打鐵漢子說:「大人們都是才高八斗,咱這鐵匠鋪子也求先生給寫個對聯如何?咱也沾點文氣!」

  紀曉嵐看了一眼他面前的這個鐵匠鋪,見只有一扇門,就說:「你這鐵匠鋪子只有一扇門,寫不成對聯,我給你寫個字吧。」就從卦攤上借了筆硯紙張,寫了一個「酉」字,指認給鐵匠。鐵匠不解這個字,紀曉嵐說:「這個酉字和你職業相關,你看它立著像個砧子,放倒就像個風箱。」這下輪到鐵匠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這樣輕鬆開懷的時候畢竟不多。修書工作艱苦非常,館臣幾乎無一日之閒。但是紀曉嵐卻精神亢奮,一種成就感激勵著他。他寫下《自題校勘四庫全書硯》一詩,表達了自己的豪邁之情:

  檢校牙籤十萬餘,濡毫滴渴玉蟾蜍。

  汗青頭白休相笑,曾讀人間未見書。

  然而,紀曉嵐這種亢奮的心情沒能保持多久,一種災難的陰影卻深深把他籠罩了。

  [1]見《御製詩初集》卷三十六。

  [2]見《進呈書籍蒙賜內府初印佩文韻府呈請奏謝摺子》,《紀文達公遺集》文卷四《摺子》。

  [3]見《欽定四庫全書告成恭進表》,《紀文達公遺集》文卷六《表露布詔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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