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8:54 作者: 何香久

  霜降至,秋草白。

  深秋的烏魯木齊,呈現出它別樣的華美。山上的樹林,一片金紅,又一片金黃,天藍得更加透亮,雲白得更加沉靜。天山下的草場,野牛如風,野馬如電,野駝如雲,山上的白狼、蒼豹、絳毛熊也時時大模大樣地走到草場上來。它們身體肥碩,神情怡然,有人甚至在烏魯木齊以南的他奔拖羅海卡倫看見過老虎的蹤跡。

  最後一場秋雨之後,仿佛所有的幼獸都進入了成年。

  烏魯木齊的野牛很多,比普通的牛要高大得多,成百上千聚集成群,十分壯觀。牛角鋒利如同長矛。野牛群行動時,強壯的公牛在前邊領頭,瘦弱年幼的跟在後邊。戍卒們不敢打野牛,如果在前邊向牛群射擊,野牛們就會狂奔衝撞,連槍炮也難以抵擋。所以連身經百戰的強健兵卒也對它們退避三舍。假如在牛群後邊射擊,牛群則絕不回頭。紀曉嵐看到牛群中有一頭個頭最大的,牛群都跟著它或行或止。兵士們告訴他,這是牛王,曾經有一頭為首的野牛,因失足掉下深淵,所有的野牛都跟著跳了下去,重重疊疊地摔死在一起。

  烏魯木齊還有大群的野騾和野馬,它們成群在黃昏的戈壁灘上馳騁,十分壯觀。這些野騾野馬不像野牛那樣兇猛暴躁,見到人就逃跑,它們的樣子幾乎和家養的騾馬一樣,給它們戴上鞍子或拴上韁繩,它們就趴在地上不起來了。也時常會在野馬群里看見背上馱著鞍子的野馬或野騾,甚至有打著鐵掌的騾馬,有人說那是山神的坐騎。巴彥弼將軍說:「瞎說,那本來是家養的騾馬,在山裡放養,讓野馬群裹挾進來,時間一久就和野騾野馬結為一群,變成了野騾野馬。」

  野騾肉肥美酥嫩,讓以肉為主食的紀曉嵐大快朵頤。

  

  還有大群的野羊,就是《漢書·西域傳》中的羱羊。野羊是最機敏的動物,它們成群結隊在草場上吃草時,如果天上投下一隻老鷹的影子,或者風遠遠旋轉來一團飛蓬,它們就會立即群起狂奔,一瞬間消失在白雲深處。紀曉嵐也吃過野羊肉,感覺與普通的羊肉味道差不多。

  最兇猛的是野豬。野豬毛皮非常堅硬,刀槍箭矢都不能穿透它。它們的獠牙比快刀還鋒利,能輕而易舉地刺穿馬腿。吉木薩山中有隻老豬,身形巨大,像一頭牛,誰也不敢靠近它。這頭大豬經常率領幾百個同類,夜裡出來糟蹋莊稼。參領額爾赫圖帶著七條獵狗進山打獵,冷不防同這隻野豬相遇,七條獵狗都是猛犬,十分驍勇,圍住大野豬,橫拖豎咬,大野豬從容與七條猛犬相搏,只一會兒工夫,猛犬全被咬死。大野豬鬃毛直立,猛追額爾赫圖參領,額爾赫圖驅馬狂奔,才撿了一條性命。紀曉嵐打算先豎立一道木柵欄,把大炮埋伏在裡面,等大野豬來時射殺它。印房烏魯木齊說:「這個主意不行。萬一打不准,野豬會用它的獠牙摧枯拉朽一樣拔掉柵欄,它一衝進來人就危險了。」紀曉嵐只好罷休。

  草場上的野駱駝更多,大群大群的野駱駝,似乎比在蒲類草原上看到的更高大,更威猛。最明顯的特點,是這裡的野駱駝只有一座駝峰。紀曉嵐問這裡的野駝為什麼都是單峰的,可誰也不能給他解惑。有一次,額爾赫圖參領請紀曉嵐吃烤野駱駝,紀曉嵐平生第一次品嘗野駝肉,原以為腥膻難以下咽,沒想到試著夾一塊在嘴裡,雖比牛肉更粗糙,但味道卻十分肥美。

  紀曉嵐從家中帶來的黃煙快抽完了,他視學福建時喜歡上了閩煙,從此不復用其他。他是個一時一會兒也離不開煙的人。當地人給他送來本地產的北套煙,原來這地方最早時興過川煙、漢中煙,自從引進了北套煙就很快普及開來。一個重要原因是北套煙可以在當地引種,而且這裡的土壤更適合它生長。紀曉嵐見過很多人家在房前屋後的菜園子裡種上幾畦北套煙,肥厚的大葉好似翡翠般晶瑩碧綠,劈下的葉煙吊曬後呈深褐色,遠遠就能聞到一種悠長的清香,抽上一口,這種清香就變成了一種濃厚、清遠的意蘊。紀曉嵐後來在《烏魯木齊雜詩》中專門寫了這樣一首:

  露葉翻翻翠色鋪,小園多種淡巴菰。

  紅潮暈頰濃於酒,別調氤氳亦自殊。

  「淡巴菰」,是西班牙語tobaco的音譯,意為「菸草」,原產南美,當地一則諺語說:「南瓜誕生於大地母親的肚臍上,大豆誕生於大地母親的腳面上,菸草誕生於大地母親的頭頂上。」菸草傳入中國較晚,大概明萬曆間始有引種,然而迅速蔓延開來。到了清代,吸菸已成為時尚。上自公卿士大夫,下至輿隸與婦女,無不嗜之。尤其是北京,「嗜淡巴菰者十而八九[1]」,連乾隆皇帝也是「癮君子」,到了寢饋不離的程度。後來患了肺病,太醫診視後,勸其戒菸,遂下令內侍停止進煙,並告訴大臣們也要戒菸,紀曉嵐嗜之已深,獨不奉詔,乾隆皇帝也就特許他在翰林院吸菸,所以紀曉嵐自述頭銜,有「欽賜翰林院吃煙」。乾隆皇帝還賜給他一隻自己喜歡的鼻煙壺、一隻大菸斗。嗜煙如紀曉嵐留名青史者,古來未有。

  紀曉嵐的這支菸袋,京中絕無第二支,煙鍋碩大無朋,能裝二兩煙,平時從虎坊橋家裡點上一袋煙,坐上轎子,可一直抽到圓明園。菸袋嘴是象牙所制,菸袋桿則為枸杞老藤,足有四尺多長。菸袋桿上刻著他手書銘文:「牙首銅鍋,赤於常火,可以療疾,可以作戈。」所以紀曉嵐得了個「紀大菸袋」的綽號,也有人因其煙鍋殊巨而呼他「紀大鍋」。

  紀曉嵐的大菸袋留下了千秋佳話,時人和後人的許多野史、筆記都拿它來「爆料」。《清稗類鈔》載:「河間紀文達公,嗜旱菸,斗最大,能容菸葉一兩許。菸草之中,有黃煙者,產於閩,文達亦嗜之。」清人李光庭記:「紀文達公煙筒以里計斗,其大斗自京至海淀,一斗猶未熄也[2]。」姚元之謂:「紀文達又善吃煙,其煙管甚巨,煙鍋絕大,可盛煙三四兩,盛一次自圓明園至家吸不盡也[3]。」紀曉嵐的大菸袋聲名甚至遠播海外,朝鮮書狀官柳得恭《燕台再游錄》也說:「余聞紀公嗜煙,煙杯之大,幾如小鍾,終日不離口,殆過韓慕廬。尤愛東煙,故送到關西香菸。」清末金兆蕃更有《紀大菸斗歌》,令人解頤:

  口腹之慾飲食外,通人徇俗物長在。

  三薰三沐虬屈蟠,一噴一醒雲靉靆。

  誰謂枸杞千載根犬形,挺此貞干猶通靈。

  怡神調息理呼吸,得者略足扶頹齡。

  斑然狸首麗以十六字,閱微老人之所銘。

  老人嗜此名於時,口猶有澤手所持。

  大斗大斗爾過老人壽,百卌年後吾猶及見之。

  吾及見之由陳侯,續銘鄭重工雕鎪。

  吉莫靴焚那有此,水晶管脆其非儔。

  吾從陳侯得借之,一斗流連半窗日。

  幻人吐火吾未能,群鶴何來集君室。

  西域的生活讓紀曉嵐亢奮,在這裡,幾乎每天都有讓他興奮的人物和事物出現,只有在雨天、雪天窩在軍帳里的時候,才會一個人胡思亂想。不知為什麼,這些天想得最多的總是當今皇上。

  這一切,真是恍如隔世啊!

  不知自己能不能如測字術士說的,兩三年內回到京師?而如果真有那一天,能不能再回到皇帝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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