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8:40 作者: 何香久

  春深了,烏魯木齊四處綠了起來,各種不知名的花兒也開了。不知什麼時候,一群群金黃的蝴蝶精靈一樣出現了。這種黃蝴蝶只有銅錢般大小,成群飛起來,就像漫天飄舞著耀眼的金幣。

  風和氣暖的好天氣,是烏魯木齊人放鴿的日子。大概由於這裡的水土特別適合鴿子繁衍,烏魯木齊城中的鴿子特別多。千百為群,飛過城市上空,鴿鈴琅琅,鴿哨嘯嘯,蔚為壯觀。

  烏魯木齊城西有一片深林,老樹參天,綿亘幾十里,這片樹林,當地人稱「樹窩子」。林子十分清幽,各種山禽飛來飛去,長尾巴的錦雞、頭上頂著花冠的戴勝,還有鳴聲婉轉的黃鸝、藍背的大山雀,最多的是大喜鵲。這裡的喜鵲和內地差不多,只是叫聲不一樣,帶著西域方言的味道,果然是五色毛羽百種聲。小湖裡偶爾能見到一對對鴛鴦,相依相偎。紀曉嵐曾在城裡人家的雞欄里見到過鴛鴦,和雞鴨養在一起,在一個食槽里爭食。當地人說這種水鳥畏寒,天一涼就飛到人家裡來了,於是成了家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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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將軍伍彌泰在樹林裡建了一個亭子,題名「秀野」,紀曉嵐到林中散步,忽然想起戊子年春,為一個朋友題《蕃騎射獵圖》詩,雲「白草粘天野獸肥,彎弧愛爾馬如飛。何當快飲黃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圍[3]。」他的老師董文恪先生,曾給他畫過一幅《秋林覓句圖》,秀野亭外,此情此景,宛然如《秋林覓句圖》中景象,莫非世事有定數?

  他吟成一詩:「霜葉微黃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誰知早作西行讖,老木寒雲秀野亭[4]。」

  這裡雖然林木濃密,但紀曉嵐卻總感覺有一種肅殺之氣,林間不時有一團團黑色的煙霧升起來,一陣陰風襲來,紀曉嵐不由打了幾個寒噤。

  聽說紀曉嵐去了「樹窩子」,印房烏魯木齊很驚訝:「紀先生,您不可以一個人去樹窩子的。」

  紀曉嵐問:「為什麼?」

  印房烏魯木齊說:「那個地方不乾淨。」

  紀曉嵐問:「咋個不乾淨?」

  印房烏魯木齊說:「有鬼!」

  紀曉嵐問:「有啥鬼?」

  印房烏魯木齊說:「有冤鬼。先生有沒有看到林子裡有一團一團的黑氣?」

  紀曉嵐點點頭。

  印房烏魯木齊說:「就在先生來烏魯木齊之前半年多,昌吉地區發生了叛亂,被抓獲的參加叛亂的人都殺死在這片林子裡,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人們都說林子裡就有了一團一團的黑氣,走夜路的人經過這裡常常會迷路,人們不敢到那裡去了。」

  紀曉嵐說:「原來是這樣。」

  昌吉發生的那場叛亂,紀曉嵐曾聽人講過。大概就在他發配西域離開京都的時候,那天正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的中秋之夜。昌吉犯屯的屯官犒賞屯民,在山坡下擺下酒席,一些屯民的家眷也參加了宴請,男女雜坐,相互嬉鬧。有個醉酒的屯官強迫屯民的妻女為他唱歌取樂,屯民妻女不從,屯官上來拉扯,於是一時激起民變,殺了駐屯官,搶劫了軍械庫,占領了昌吉城。十六日早上,消息傳到烏魯木齊,溫福率領城中一百四十多兵士前去鎮壓。走到紅山口,用守備劉德建議,就地埋伏迎擊,果然大敗叛軍。從烏魯木齊到昌吉,南邊有天山,北邊是葦湖,無邊無際,淤泥有一丈多深,人馬陷進去,必遭滅頂之災。叛民失利後,不往西回去守昌吉,卻往南、往北奔逃,都陷入絕境。一千多叛軍,大部分被殺,有二百四十七人做了俘虜,被押到城西這片林子裡殺死了。

  紀曉嵐知道,人們不敢到樹窩子去游賞,是因為在林子裡殺了二百多人,人們心理上有陰影。他說:「黑氣是陰魂聚集所致,陰邪之氣怕的就是陽剛之氣,可以用火器來驅散。」

  第二天,他安排幾個軍士月夜埋伏在林子裡,用火槍射擊。打了一陣火銃,黑氣果然就不見了。後來紀曉嵐把這件事寫進《閱微草堂筆記》里。

  紀曉嵐心裡明白,那林子裡的黑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嵐霧中的水汽所致,不見得真有什麼鬼。但是當時的遣犯管理制度,卻存在著很大的弊端,潛伏著危機。尤其是單丁戍卒的終身為役的制度,確實種下了一個不小的隱患。

  由流遣人犯構成的屯墾形式,稱為犯屯。犯屯大都依附於兵屯,納入當地兵屯的組織系統,由兵屯主管官員負責監督。按照當時的規定,攜家眷謫戍者,五年後釋為民,單丁則終身為役。這樣的單丁遣犯在烏魯木齊、昌吉一帶即有六千多人。

  終身為役,等於把這些光棍軍卒判了無期徒刑,終身不能脫籍。這些人經常聚眾鬧事,成為不安定因素。猶如一堆乾柴,一個火星就能引起燎原大火,其危險遠遠甚於昌吉攜眷的遣犯。

  紀曉嵐歷來主張為政應「酌乎事勢」,對戍卒的境遇,又深為同情,他寫了個奏稿,委託辦事大臣上奏。紀曉嵐的這件奏章沒有保留下來,幾乎在同時,大學士尹繼善也上了一份奏章,那件奏章說:「現在烏魯木齊無眷遣犯,年滿者已有數百餘名,其中守分當差者若因無力娶親,永無復作良名之望,似於勸懲之道尚有未盡。應請將此項年滿遣犯逐加查察,其實在悔過遷善盡心屯種者,悉照原議三年、五年之例,與有眷遣犯一體改入民籍[5]。」

  紀曉嵐的奏章,也大體類此。乾隆皇帝允准。於是六千多單身遣犯,同日獲脫籍,單身戍卒們無不歡呼雀躍。

  入夏後,烏魯木齊的天氣更加變化無常。這天晚上,紀曉嵐正和溫福將軍喝茶聊天,突然間風雨大作。那雨下得讓人恐懼,閃電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晝,霹靂如同炸雷,天空中好似有上萬部挾帶著電火的雷車,讓人心驚。紀曉嵐回不了自己的營帳,同溫將軍聽著雷聲雨聲長聊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有軍士來報,說烏魯木齊牧場因受雷雨襲擊,軍馬受驚,跑了幾十匹。

  軍馬丟失,是個不小的事故,溫將軍忙命人去山裡追尋。

  可連找了五六天,一匹馬也沒找回來。到了第八天,這些馬從哈密的山裡跑出來了。哈密軍台來人報信,說發現幾十匹軍馬,從馬身上烙著的火印看,是烏魯木齊牧場的軍馬。

  大家感到很奇怪,從烏魯木齊到哈密深山,天氣晴好的時候也要走二十多天,這些馬為什麼七八天時間就從哈密山里跑了出來?這個消息卻讓紀曉嵐十分興奮,這等於提了個醒:在窮山深谷、人跡罕至之處,一定有一條近路,可以大大縮減從烏魯木齊到哈密的里程。

  溫福將軍當即派了幾名軍士,帶上乾糧去探尋這條捷徑。這些人吃完了乾糧,沒有探到路,無功而返。溫福將軍深感疑惑,也只好作罷。這件事也引起了很多議論,有人說,可能是探路的軍士怕路途遙遠,在近處轉悠了幾天,胡亂回來交差。有人說,也可能是軍士怕掘山開路很辛苦,又怕搬遷駐地費勁,所以探到了近路也不報告。還有人說,從哈密辟展到迪化,人煙不斷,村落、市鎮、驛站相連,沒有極端天氣的情況下,道路平時也不難走。如果改走山路,則路既艱險,又一路荒涼,什麼事都不方便,所以不願走這個近路。也有人說:走近路近了大半,那麼軍士的名額、驛站馬匹的數量和一切轉運費等,都要削減大半,這對官員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所以暗中作梗,明知有近路也不讓上面知道。

  紀曉嵐認為這個說法不是沒有道理,這暴露了屯墾政策的一些弊端。可有人打圓場說:「丟了軍馬必然要受到重罰,大概因為管牧場的人怕受到懲治,備下祭品向山神祈告,山神慈悲,來催趕馬匹,所以馬很快就跑出來了。」

  紀曉嵐反問:「山神既然能催馬出山,那為什麼不把好事做到底,把這些馬匹給咱們催趕回來?」

  他想建議溫將軍再挑選一些人去探路,但沒多久,溫福將軍奉旨回京,紀曉嵐又到新任烏魯木齊辦事大臣巴彥弼幕下充職。

  巴彥弼早慕紀曉嵐文名,現在見他果然才學出眾、辦事練達,敬慕倍加,紀曉嵐成了他的一位身份特殊的僚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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