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也是解衣盤礴人 一

  二月末，歷盡萬千艱險的紀曉嵐一行終於到了烏魯木齊地面。前後共走了半年多時光。

  此時，烏魯木齊已是早春節候了。

  到達烏魯木齊，紀曉嵐才發現，他在天生墩時，對烏魯木齊產生的顧慮是多餘了。沒想到同在大漠之中，這個地方並不缺水，到處可見綠水繞郭，澄碧如藍，而且林木繁茂，楊柳樹長出了青青的嫩枝。江西臘的樹幹上也躥出了新芽。還有些不知名的草木，也都搖曳著盎然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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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曉嵐卻無心欣賞這西域的早春景致，越是臨近戍所，他的心情越是緊張，不知執掌烏魯木齊的這位辦事大臣是個什麼人。因為流放罪臣的命運，全捏在這位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辦事大臣手中，生殺予奪，全憑他一人裁定。如果不幸遇上個不通文墨、性情暴虐的武將，此生休矣。

  讓他沒想到的是，到了烏魯木齊戍所，一個天大的驚喜在等著他。

  烏魯木齊的辦事大臣名叫溫福，原來是紀曉嵐的京師故舊。

  溫福，字履綏，費莫氏，滿洲鑲紅旗人，任過戶部郎中，湖南、貴州布政使，後坐事被撤職謫戍烏里雅蘇台，因平定大小和卓叛亂有功，乾隆三十一年（1766）授副都統銜，任烏魯木齊辦事大臣。他在京城任郎中時，認識紀曉嵐，敬重紀曉嵐的學識、文章。萬里外遇故知，紀曉嵐十分高興。

  溫福為紀曉嵐設酒接風。席間，紀曉嵐因為身份特殊，不敢放開自己，溫福就講了個笑話。他說：「紀先生你知不知道，在京師時，文武大臣們總是說到你的一些趣事。說有一天你退直，兩個內官攔著不放你走，非得讓你講個笑話，你只說了一句『從前，有一位太監』，便不作一言。那兩個內官追問：『講呀，下邊怎麼樣了？』你搖頭不語，那兩個內官拉住你說：『今天不把這個笑話講完了你別想回家。』你說：『我已經講完啦！』內官說：『你就講了一句：從前有一位太監。那下邊呢？』你笑說：『下邊沒啦。』內官問：『下邊咋沒了？』你說：『下邊咋沒的，還是問問你們自己吧。』這兩個內官仔細一想，才悟到上了你的套兒。」說得紀曉嵐也開懷大笑起來。

  溫福性格豪爽，他不斷地講一些京中流傳的紀曉嵐的風趣之事，為其熱情感染，平日連酒味也沾不得的紀曉嵐喝了幾杯，結果大醉。

  這次醉酒是他平生第一次醉酒，溫福很感慨，連說：「沒想到紀先生也是解衣盤礴之士！」

  溫福對紀曉嵐照應得十分周全，安排他擔任「印房章京」。「章京」是滿語譯音，辦事人員之意，專事草擬、繕錄之事。紀曉嵐負責的是戍所的文案工作，這項工作對於他來說可謂駕輕就熟。既然來到西域軍中，他就得熟悉這裡的一切。工作閒暇，他就騎上馬，到烏魯木齊附近去考察。

  烏魯木齊是新疆的屯墾重鎮。

  在清乾隆時期，全國有五個地方都被稱作「新疆」：一是雲南烏蒙府（今昭通、永善地區）；二是貴州的古州（今榕江）；三是貴州西部，今安順和鎮寧一帶；四是四川的大、小金川；五是《大清一統志》中所說的「西域新疆」。西域新疆的範疇，按乾隆皇帝的解釋，「至西域新疆，拓地兩萬餘里，除新設安西一府及哈密、巴里坤、烏魯木齊設有道、府、州、縣、提督、總兵等官，應即附入甘肅省內。其伊犁、葉爾羌、和闐等處，現有總管將軍及辦事大臣駐紮者，亦與內地無殊。應將西域新疆另纂在甘肅之後。」這段話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乾隆皇帝就《大清一統志》增纂問題發布的諭旨。

  上述被稱為「新疆」的地區，都是中國固有領土，從秦漢時期，歷代王朝都在這裡設有管理機構。上述地區都是少數民族聚集區，清雍、乾時期，少數民族地區世襲的土司制度被廢除，設立行政機關，由朝廷派有任期的官員去管理，稱為流官，這種統治方式被稱為「改土歸流」。

  西域屯田，始於漢代。漢武帝太初四年（前101）西漢政府在總結了李廣利第一次伐大宛失敗的教訓後，便「置校尉，屯田渠犁[1]」。那個時期是屯田之初，規模不大。武帝征和四年（前89），搜粟都尉桑弘羊根據漢朝在河西地區屯田的經驗，上書漢武帝，建議在輪台、伊犁一帶屯田五千頃，為漢朝統一西域創造條件。當時漢武帝以「憂勞天下」為由，沒有採納桑弘羊的建議。漢昭帝即位後，桑弘羊的方案才得以實施，而且屯田規模擴大到了伊循、車師。公元前六十年統一西域後，屯田範圍又進一步拓展到北胥鞬、赤谷城等地。自唐貞觀十四年（640）起，唐朝在東起蒲類海（今巴里坤湖），西至碎葉（今楚河），南抵崑崙山，北達準噶爾盆地的廣大地區進行屯田。至唐玄宗時期（712—756），唐朝在西域的屯田仍有「安西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北庭二十屯，伊吾一屯，天山一屯[2]」。唐朝中央政府在尚書省設屯田司，主全國屯田政令。

  清代屯田大致分兩個時期，一是康（熙）雍（正）時期，這個時期在清朝統一新疆以前。由於清朝與準噶爾時戰時和，為解決軍糧供應，清政府開始在巴里坤、哈密、吐魯番等地屯田。二是清統一新疆後近百年間。

  在紀曉嵐到新疆的九年前，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朝統一了天山南北之後，為了維護西域地區的政治穩定和西北邊疆的安全，推行了一系列與內地省區不同的政治、軍事、經濟、邊防、民族、宗教、文化等各種政策，結束了新疆長達數百年的動盪局面，經濟、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乾隆二十七年（1762）清政府發布上諭，伊犁為新疆都會，設立將軍府，伊犁將軍為新疆地區最高軍政長官，凡烏魯木齊、巴里坤所有滿洲、索倫、察哈爾綠旗官兵，皆聽將軍總統調遣。至回部與伊犁相通，自葉爾羌、喀什噶爾，至哈密等處駐紮官兵，亦歸將軍兼管。同時在天山南北大興屯田。

  屯田有以下諸種形式：

  「兵屯」主要是指漢族綠營兵屯墾，以營為單位，營下分屯，每屯有兵百人左右，總屬於綠營軍提督。綠營兵不僅自己屯田生產，而且他們的子弟長大成人也大多在新疆認墾土地，成為國家在籍的農戶。

  「旗屯」，主要指滿、蒙、索倫、錫伯、察哈爾等八旗兵士屯墾種田。由於八旗兵從地位上高於綠營兵，八旗兵屯墾可享受到很多優厚的待遇。

  「民屯」則是發動內地誌願到新疆屯田的農民來認耕土地。《烏魯木齊政略·民戶》記載：「乾隆二十七年（1762），陝甘總督奏准：烏魯木齊地廣水足，請招募內地無業窮民，官為咨送，前往開墾。經辦事大臣旌等奏准：每戶撥給地三十畝，力能多種者亦聽民便。賞給農具一副，籽種小麥八斗、粟谷一斗、青稞三斗外，借給建房銀二兩，馬一匹作銀價八兩，俟伊等生計充裕之後完交，所墾之田照水田之例六升年秤，每畝納細糧八升。又經辦事大臣旌等奏准：各處商民及兵丁子弟親屬准於本處認戶，其眷口在內地者，一體官為咨送。」民屯以甲為基層單位，每甲三十戶，十甲為一里，五里為一所，二所為一衛。

  另外還有維吾爾族群眾屯田的「回屯」和由內地遣發到新疆服刑的罪犯進行的屯田稱為「犯屯」。遣發到新疆的內地犯人，根據罪行不同有三種服刑方式：即「給兵丁為奴」「折磨當差」和「種地」，尤以後者為最多。常年在烏魯木齊一地就有兩三萬人，單身者每人種十二畝，有家眷者每人種十五畝。生產資料由官方提供，生產的糧食除留作一定的口糧之外，全部上交，並有一套獎懲辦法。

  紀曉嵐在《烏魯木齊雜詩》中曾留下關於當時烏魯木齊戶籍管理狀況的記載：

  烏魯木齊之民凡五種。由內地募往耕種及自塞外認墾者，謂之民戶；因行賈而認墾者，謂之商戶；由軍士子弟認墾者，謂之兵戶；原擬邊外為民者，謂之安插戶；發往種地為奴當差，年滿為民者，謂之遣戶，各以戶頭鄉約統之。官衙有事，亦多問之戶頭鄉約，故充是役者，事權頗重。又有所謂園戶者，租官地以種瓜菜，每畝納銀一錢，時來時去，不在戶籍之數也。

  紀曉嵐此一記載成為後人研究烏魯木齊屯墾史的珍貴資料。在這則附記中，紀曉嵐同時也表達了他維護社會安定的願望。

  烏魯木齊因開發較早，已頗具規制，紀曉嵐所到之處，看到的皆是阡陌如織，渠網密布，融化的雪水漂著草葉潺潺流過，四圍的天山則被經年積雪覆蓋，山下草樹茵茵，山上白雪皚皚。烏魯木齊城的地勢西高東低，水皆向西流。聽當地額魯特人說，烏魯木齊舊址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現在的地方俗稱「紅廟」，廟址在城東，不知是什麼年代的建築。紀曉嵐到城東去找尋，只有零零落落一片瓦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