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扼腕 一
2024-10-03 22:08:02
作者: 何香久
紀曉嵐舉家回到京師。
他外放福建學政,一走三年,期未滿,又回老家守孝,所以就把虎坊橋的宅邸租了出去。攜家回京,虎坊橋的宅子租期不到,收不回來,暫時在因病告休的前刑部侍郎錢陳群先生一套空宅院裡落腳。
聽說錢陳群先生的故居樓上有狐狸,紀曉嵐的好奇心又給勾起來了。樓上是存放雜物的地方,平時上著鎖,人也不能輕易上去。紀曉嵐戲作一詩,粘於壁上,曰:「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樓上下且平分。耽書自是書生癖,徹夜吟哦莫厭聞。」一日,小妾上樓開鎖取東西,急呼「怪事!」紀曉嵐走上去,一看,嚇了一跳,樓上地板的浮塵上,畫滿了荷花,莖葉苕亭,俱有筆致。於是就拿了筆墨紙硯置於几上,又粘一詩於壁:「仙人果是好樓居,文採風流我不如。新得吳箋三十幅,可能一一畫芙蕖。」過了幾天,上樓再看,紙筆原封不動放在那裡,動也沒人動過。
紀曉嵐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老師裘曰修,裘曰修笑道:「讓畫就畫,未免流於濫俗。錢香樹家的狐狸嘛,原本應該高雅一些才是。」
不久,紀曉嵐由《三通》館提調兼纂修官升為總纂官。
《三通》,即杜佑《通典》、鄭樵《通志》、馬端臨《文獻通考》,乾隆十二年(1747)六月十一日,乾隆皇帝頒諭,令重刻《三通》:「一仿新刻經史成式,以戶冊府之儲[1]。」六月十五日,又命大學士張廷玉等纂修《續文獻通考》:「上溯宋嘉定以後,馬氏所未備者,悉著於編,為《續文獻通考》[2]。」遂建《通考》館。乾隆三十二年(1767),《續文獻通考》告成,乾隆皇帝於二月二日頒諭,開設《三通》館,由大學士傳恆、尹繼善、劉統勛充任正總裁,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陳宏謀、兵部尚書陸宗楷、刑部尚書舒赫德充任副主裁。
紀曉嵐擔綱《三通》館總纂,裘曰修自然十分高興。他把自己珍藏的一方古硯送給了嗜硯如命的紀曉嵐,作為對得意門生的褒獎。
紀曉嵐欣喜異常。更讓他吃驚的是,硯腹內竟赫然刻著「夾漈草堂」四個字。他眼睛為之一亮:「這是鄭樵先生用過的舊硯?!」
裘曰修點點頭。這塊硯石,本為江西農人鑿井所得,是他用三斛稻穀從農人手上換來的。
鄭樵便是《通志》的編撰者,字漁仲,南宋興化軍莆田(今屬福建)人,晚年不應科舉,刻苦力學,卜居於莆田西北的夾漈山上,專心編撰《通志》,所以世稱鄭樵為「夾漈先生」。或許,這方硯台見證了鄭樵編撰《通志》青燈黃卷、嘔心瀝血的艱辛。如今,它又將陪伴紀曉嵐完成《續通志》的纂修工作,此或真乃天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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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嵐十分敬仰鄭樵的學問、人品,在這方硯台上刻下了一則硯銘:「惟其書之傳,乃傳其硯。郁攸乎予心,匪物之玩[3]。」
紀曉嵐的另一位朋友邵齊然,也在這方硯台上刻了一則銘文:「墨鏽斑斑閱人幾,觚稜刓缺字不毀。夾漈有靈式憑此,六百年後待吾子。」邵齊然字光人,號暗谷,江蘇昭文人。乾隆十三年(1748)進士,官至杭州知府。邵齊然也是一位書法大家,其風格酷學蘇東坡。
這方硯台的佳話,被當時士林中所熟悉。數年後,紀曉嵐在福建任學政時的弟子吳孱提,要求拓下這方鄉賢之硯的硯銘帶回福建。紀曉嵐感慨系之,為之題詩曰:
博物推漁仲,當年實寡雙。
空堂傳夾漈,遺硯落西江。
好古逢閩士,拓銘歸海邦。
如同鄉祭酒,相對坐吟窗。
(《三十六亭詩》)
這方被紀曉嵐視為絕珍的古硯,後來還是轉送給了他的學生林育萬。林育萬,名喬蔭,字樾亭,一字育萬,福建侯官人,乾隆三十年(1765)舉人,曾官四川江津知縣,著有《樾亭詩稿》《樾亭雜纂》等。「深湛經史之學,博聞廣識復雄於詩文[4]。」
而此時,由華亭縣舉人蔡顯《閒漁閒閒錄》一書引發的一場大規模文字獄案,又一次震驚了士林。
五月,蔡顯著《閒漁閒閒錄》,被鄉人舉發其「語涉狂悖」,遂投帖公揭,七十一歲的蔡顯情急自首。知府鍾光予從書中摘出「風雨從所好,南北杳難分」「莫教行化烏腸國,風雨龍王行怒嗔」之類的詩句,認為這是誹謗朝廷的逆詩,當即給華亭知縣下令,立即逮捕蔡顯及全部家屬,並封鎖蔡家住宅。
於是蔡家很快被抄家,其所著《宵行雜識》《紅蕉詩話》《潭上閒漁稿》《老漁尚存草》《續紅蕉詩話》《閒漁閒閒錄》《閒漁閒閒錄余》等七本書的底稿、刻板和印完的《閒漁閒閒錄》全部查繳。與這些書有關的人,也同時被搜捕,不管是寫序的、刻板的、看過的、受贈的,還是師友、門生,或者書里點了真名實姓的人,一律逮捕系獄,前後抓了三十多人,再加上蔡顯及其家屬二十多人,一共五十多人,披枷戴鎖,解往省城。
此案很快引起最高關注,乾隆皇帝從六月初五日到六月二十九日,連下數道諭示,經三法司核議,將蔡顯凌遲處死,其十八歲的兒子蔡必照被斬首示眾,其餘親屬,男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入官,與此案有關人等,或刑杖後遣發伊犁充軍,或杖一百流三千里。
文網羅織,越來越緊密,文字之間,稍有牢騷抑鬱之詞,一經告訐,輒迅速鍛鍊成獄,天下士人,皆不免心驚肉跳,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