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溫暖
2024-10-08 12:49:54
作者: 何香久
1
又下雪了。大團大團的雪,在無垠的原野上旋舞,天地一片銀粉世界。
雪在呼嘯的北風中扑打著窗戶。
李林和縣委辦公室的幾個同志正圍著火爐取暖,焦裕祿推門進來了。他一身都是雪。李林忙給他扑打身上的雪,問:「焦書記,您這是上哪兒去了?」
焦裕祿說:「剛到外邊看了看。這大風大雪天,我們在屋裡有火烤,可是全縣人民住的咋樣?有沒有棉衣?牲口咋樣?我想了幾件事,你找張紙,幫我記一記,連夜發個通知給各公社,做好雪天工作。」
他口述,李林用鉛筆在紙上記:「第一,所有農村幹部必須深入到戶,訪貧問苦。安置沒房子住的人,發現斷炊戶,立即解決。第二,所有從事農村工作的人,必須深入牛屋檢查,照顧老弱病畜,不能餓死、凍死一頭牲口。第三,切實安排好副業生產。第四,教育全體黨員,在大雪封門的時候,到群眾中去,和他們同甘共苦……」
天剛亮時,雪下得更緊了,北風攪著漫天雪花在空中作龍蛇之舞,
縣委的幹部們在大院集合了。大家站在風雪裡,一片跺腳之聲。焦裕祿穿件舊黑大衣,戴火車頭棉帽,來到隊伍前。他問李林:「人都到齊了嗎?」
李林說:「都到齊了。」
焦裕祿問:「同志們,冷不冷?」
大家齊聲應答:「不冷!」
焦裕祿說:「咋不冷?天寒地凍,大雪封門吶!不冷是咬著牙說的。可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老鄉們最盼望的就是雪中送炭的人。我們要把黨的溫暖,及時送到那些被大雪封堵的人家。昨晚的通知大家都收到了吧?」
大家應答:「收到了!」
焦裕祿說:「今天機關的幹部下鄉去察看雪情,兵分四路,我和程縣長各帶一個組,張副縣長帶一個組,組織部長帶一個組,按昨晚通知的路線,分區分片,一個村一個村地看一看,強調要四進:一要進軍烈屬家,二要進五保戶家,三要進斷炊斷柴的困難戶家,四要進牛屋。晚上八點在機關開碰頭會。」
各路隊伍迎著漫天大雪出了縣委大院。
焦裕祿手裡拿著探路的竹竿,走在最前頭。一陣大風雪迎面撲來,焦裕祿打了個踉蹌又向前走。那件破舊的黑大衣讓風颳得鼓起來。焦裕祿一腳踏進冰窟嶐里,拔出腳來,鞋已濕透。他急忙轉身招呼大家:「這兒是條壕溝,下邊是薄冰,過不去,繞吧。」
走著走著,李林發現焦裕祿右耳凍得冒出血來,半邊到脖子根兒,堆了一團雪。他說:「焦書記,快把耳巴放下來!」
焦裕祿說:「我不冷,身上還冒汗哩。」
李林說:「你臉上堆了一團雪,耳朵都凍破了,咋還說不冷?」
焦裕祿用手去摸,雪花貼在臉上,又結成了冰。他半天才把那塊冰揭下來:「哎呦,凍得好結實哇!」看看在雪地里跋涉的同志們:「咱們唱支歌吧,一唱就不冷了。」
他帶頭唱起了《南泥灣》。唱著唱著,焦裕祿的聲音低下來,他雙手按住腹部,腰往下弓。大家把歌停下了。大夥說:「焦書記,您臉上全是汗了,咱們別往前走了。」
李林忙扶住他:「焦書記,要不咱們就近找個村歇歇?」
焦裕祿擺擺手:「不要緊,你們接著唱。」
2
焦裕祿又一次來到孫梁村五保戶梁大爺家。
梁大爺吃了一驚:「焦書記,這麼大的雪,你又來啦。」
焦裕祿說:「我們來看看您老人家,缺不缺糧食,缺不缺柴禾。」
他把手伸到炕席底下,摸摸炕熱不熱,揭開米瓮,看看還有沒有糧食。梁大爺說:「不缺,不缺!救濟款早就下來了。啥困難也沒有,焦書記呀你就放心吧。」
梁大娘摸索著過來了:「我的兒來啦。這麼大的雪,天寒地凍的,快在火盆上烤烤手。我摸摸我兒子。」她伸出手在焦裕祿臉上撫摸著:「兒呀,一年不見,你咋瘦了這麼多啊,你累病了?」
焦裕祿說:「您老人家別擔心,我呀,壯著吶!」
梁大娘說:「兒啦,俺去年說過不是,俺眼瞎了,心可沒瞎。你真是瘦多啦,這都是為咱老百姓操心累的。」
梁大爺說:「焦書記啊,你大娘看不見,你不光是瘦了,臉色也不太好,你得好好養養。你可千萬別累倒啊。」
焦裕祿說:「您老人家放心,我沒事。」
他掀開缸蓋看了看:「水快沒啦,雪天路滑,您老擔水不方便,我擔水去。」抄起扁擔就要走,李忠修忙搶過扁擔:「我去我去!」
梁大爺說:「焦書記啊,給你提個意見中不?」
焦裕祿說:「中!中!大爺您說。」
梁大爺說:「上級發救濟款是好事,可要買渡荒的代食品,就要到山東、安徽那邊。要是把救濟款集中起來,買些紅薯干、蘿蔔乾,就更好啦。」
焦裕祿:「那好好好,大爺您這意見提的好啊。」他掏出小本子,記了下來。
3
三隊的牛屋裡,飼養員段大娘正在給剛生下的小牛的母牛犢餵米湯。母牛身上蓋著一床打了無數補釘的花被子,小牛身著蓋著件老羊皮襖。牛欄里攏著一隻火盆,煙燻火燎,段大娘不停地咳嗽。
段大娘把母牛的頭攬在懷裡,用調匙一勺一勺餵它,一邊同它說著話:「快喝吧,多香的小米湯啊。知道你有功有勞,頭一胎就給咱隊裡生了個壯犍牛犢子。你看看你兒子,多像你啊,這寶貝,連黑眼圈都像!長大了準是個有力氣的。」
她沒有察覺,焦裕祿和李林不知什麼時候進了牛屋,就站在她身後。焦裕祿輕輕叫了聲:「大娘。」
段大娘一回身,嚇了一跳:「同志啊,你們找誰?」
焦裕祿說:「大娘,我們是來看您的。」
「看我?這大雪天的!你們是誰呀?」
李林指著焦裕祿:「大娘,這是咱縣委焦書記。」
段大娘說:「焦書記呀,這麼冷的天,你咋到俺牛屋來啦?」
焦裕祿說:「早聽說有個飼養員段大娘,照顧牲口比自己的兒子還細心,勻草細料,溫水暖屋。來了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呀,看您老人家伺候這生了牛犢的母牛,和伺候自個坐月子的兒媳婦一樣呢。」
段大娘說:「這牛是生頭胎,忙了一宿啦,剛拾掇好,給它煮了坐月子的定心湯,和它說會話,省得它害怕。這畜牲呀,其實和人一個樣,『羊馬比君子』,生頭胎心裡也沒底不是?你看我跟它說了會子話,它安詳多了。」
焦裕祿撫摸著小牛犢的鼻子:「好傢夥,這小東西真漂亮!」
段大娘說:「一看就是個有力氣的,看這腿,多硬挺!又給咱隊裡添了一個壯勞力!」
焦裕祿說:「大娘,咱隊上一年添幾頭小牲口?」
段大娘說:「今年添了兩頭小牛犢,一匹小驢駒,一匹小騾駒,添丁最多的是今年。都是我自個接下的。」
焦裕祿問:「草夠不夠?」
段大娘說:「夠了。」
焦裕祿問:「大娘,您老今年多大年紀了?」
段大娘說:「六十八啦,從打成了公社就當飼養員,幹了五六年了。」
焦裕祿說:「這五六年,您老人家接了多少小牲口?」
段大娘說:「還真沒留心算過,焦書記,你看這一棚牲口,差不多都是在我手上長起來的。」
焦裕祿說:「大娘,聽說您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太好,真辛苦您了。」
段大娘說:「沒大病,只是前二年落下個浮腫病,咋也去不了根。」
焦裕祿拉過老人手,在老人手背上按了一下:「大娘呀,您老人家這浮腫不輕,手背上一按一個坑哩。回頭我問問醫生,給您帶點藥來。」
段大娘說:「焦書記,你那麼忙,這事你千萬別操心。」
焦裕祿從兜里摸出幾十元錢:「大娘,咱們縣裡呀,有個規定,飼養員繁殖了小牲口,要給獎金,這不是,我把獎金給您帶來啦?」
李林心裡明白這錢是焦裕祿自掏腰包,想說什麼,焦裕祿忙用目光向他示意。
段大娘說:「焦書記,您咋就知道俺們黑眼圈生了小牛犢呢,你比神還靈?」
焦裕祿說:「大娘呀,我可不是神,您老人家的事,一進村就有很多人跟我講哩。」
4
寨子的社會主義大窯,一片繁忙。窯門口火焰正旺,一片熱氣騰騰的景像。
焦裕祿問燒火的滿常:「滿常,這麼冷的天還燒呀?」
滿常說:「焦書記,坯子是上凍前打好了的,都拿草苫子蓋著哩,不搶燒出來,再來場雪就燒不出來了。工地上正好完工,騰出來的人手就更多啦。」
劉秀芝來了:「哎喲,焦書記,這麼大的雪,你咋來了?」
焦裕祿說:「唱著小曲來的,上你這地方來烤烤火!秀芝同志,這一陣窯上的情況咋樣?」
劉秀芝說:「挺好的。這幾個月磚有多少就能賣多少。幫助咱渡了荒。俺們又幫周圍幾個村建了大窯。到明年,俺們大隊準備再建一座窯,擴大一下規模。」
焦裕祿說:「好呀!今冬煤的問題怎麼樣?」
劉秀芝說:「縣物資公司給把指標批了。」
焦裕祿問:「群眾生活有沒有問題?」
劉秀芝說:「沒問題,明年一開春,我們就給社員建磚房。」
焦裕祿很高興,連聲說好。劉秀芝說:「焦書記,把同志們請到我家,吃頓便飯吧。」
焦裕祿:「不用了,我們還是回縣裡吧,這次縣裡同志分了四個組到各公社,晚上要開碰頭會呢。」
他們往回走的時候,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月光如水,照在茫茫雪野上。焦裕祿扶著探路的木棍,走得踉踉蹌蹌。李林要扶焦裕祿,焦裕祿不讓。
李林說:「焦書記,咱從早晨出來,這一天跑了十九個村,你連口熱水都沒喝上,怎麼受得了?」
焦裕祿說:「沒事。」
焦裕祿、李林又來到杜瓢村。他們進了飼養棚,飼養棚里井然有條,王老四正在給牲口添草。
焦裕祿問:「老四,過冬的飼草準備得充足不充足?」
王老四說:「充足。上凍前我把今年隊裡的棒子秸、豆秧子全鍘好了,存了四個草苫子。」
焦裕祿說:「好呀。」
王老四說:「焦書記,今年咱們隊上兩個月發動群眾打草,攢了好幾個大草垛,咱自已隊裡的牲畜到開春吃不完了。大夥的意思,是把節餘的草支援缺草的生產隊。」
焦裕祿說:「太好了!」
5
清早,王長興戴上套袖,墊肩,推出自行車,準備出門。他媳婦從外邊回來,攔住他:「上哪兒去?」
王長興說:「韓村挖沙哩,去工地。」
他媳婦說:「不是說好了,今天讓我陪你去縣醫院檢查檢查嗎?」
王長興說:「用不著,睡了這宿覺,好多了。」
他媳婦說:「昨晚上你不說胸悶得喘不上氣來,後胸像刀子犁著一樣疼嗎。」
王長興說:「可能是昨天太累,睡了一宿覺歇過來了。」
他媳婦說:「連著一兩個月住工地,你身子虧成這樣,受不了,你就歇兩天吧。」
王長興說:「老焦的病不比我重得多,他不也在寨子那邊工地上一住個數月嗎。我沒事。」
他媳婦說:「那我給你烙兩張雜合麵餅你帶上。」
王長興說:「不用。」
她媳婦囑咐:「別往家捎乾糧了,記住。這麼累的活不吃飽了頂不住。」王長興答應著走了。
翻沙壓鹼工地上,人流穿梭,虎躍龍騰。幾個社員給王長興往架子車上裝膠泥。車裝滿了,王長興還說:「再裝點。」
裝車的社員說:「王社長,這膠泥特沉,你身體不好,別累壞了。」
王長興見裝車的社員不願往上裝了,他抄起一把鐵杴,自己裝起來。裝滿了車,他弓身拉著車,幾個社員在後邊和兩側推著。他們艱難地上坡。
登上坡頂,王長興突然暈倒在地。
王大水等人圍上來,呼喚著、搖晃著李明:「王社長!王社長!」「老王,你怎麼啦?!」人們聽到喊聲,齊向這裡趕來。
社員們抱怨著:
「你咋給老王的車裝那麼滿哩?」
「他有病,哪能推這麼重的車?」
「他這一兩個月,沒黑沒白長在工地上,身子早拖垮了。」
「老王啊,一見了幹活你就不要命啊,就是個鐵人也撐不住啊。」
王大水托著王長興的後背:「王社長、王社長你醒醒啊。」
王長興睜開了眼睛,他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王大水問:「王社長,你哪裡不舒服?」
王長興指指自己的心臟。
王大水說:「我給你撲拉撲拉。」
王長興見大家都圍著他,安慰大夥說:「我不要緊,歇一會就好了,大夥都幹活去吧!」
王大水說:「快弄好架子車,鋪床箔,送王社長去公社醫院!」
王長興連說:「不用,不……」
王大水說:「李社長,你可別撐著啦!聽我的,快送王社長上公社醫院。」
他們把王長興弄到車上,王大水拉起車拼命地跑,幾個社員緊跟在車後。
6
常委會上研究救災問題,各組都作了匯報,焦裕祿說:「剛才幾個組都通報了情況,咱們36個公社的底數大家也都清楚了,眼下最關鍵的,是安排好群眾的生活。從各組情況看,牲口缺草仍然是個突出問題。全縣還有104個生產隊缺草,要發動群眾採取各種方式準備足飼草,余草隊要對口支援缺草隊。這樣我們明年的春耕才有保證。我去孫梁村的時候,梁大爺提了個意見,咱們發下了救濟款,群眾拿來買代食品,要到安徽、山東那邊去,十分不方便,咱們是不是拿出一部分救濟款,讓供銷社去外省購買一些紅薯干之類的代食品,解決群眾的困難。誰還有要說的。」
張希孟欲言又止。焦裕祿點將:「老張,你說。」
張希孟說:「焦書記,有個情況,不敢跟你說。」
焦裕祿問:「啥情況,說吧。」
張希孟說:「焦書記,王長興同志病故了。」
「什麼?」焦裕祿吃了一驚。
張希孟說:「公社剛把電話打過來。是昨天下午去世的。」
焦裕祿問:「怎麼回事?」
張希孟說:「他連累帶病,再加上營養不良,突然倒在韓村的治沙工地上,大家把他拉到公社醫院,大面積心梗,沒搶救過來。」
焦裕祿捂住臉,眼淚流下來。全場沉默。
焦裕祿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張希孟說:「剛接到電話,沒敢跟你說,可又不能不跟你說。」
焦裕祿掏出煙來,手發抖點不上火。李林給他點上煙。焦裕祿對張希孟說:「老張你陪我到王長興家裡去看看吧。」
張希孟說:「焦書記,李林說你一天跑了十九個村,飯還沒吃呢。你看這時都快半夜了,他家離縣城還有十幾里路呢。」
焦裕祿說:「老張,我心裡難受啊,難受得貓抓一樣。」
從王長興家回來,坐到藤椅上,肝部劇烈疼痛,他用茶缸使勁頂住。這次頂的勁頭太大,藤椅又頂出個窟窿。
程世平進來了。他默默坐在焦裕祿對面。半晌,他說:「對王長興家屬的撫恤工作,我讓民政局今天去李明家了。咱們盡一切所能把他的家屬、孩子照顧好。」
焦裕祿說:「老程,我覺得我不但欠了蘭考老百姓很多,對蘭考的幹部我一樣欠了很多。」
焦裕祿撥了電話:「李林,你去,馬上把人事局長給我喊過來。」
人事局長來了。焦裕祿問他:「趙局長,你說說全縣幹部的身體狀況和死亡情況。」
人事局長吞吞吐吐地說:「焦書記,全縣幹部身體狀況……有些幹部浮腫……死了兩個人。」
焦裕祿神情嚴肅:「趙局長,你一定從共產黨員的黨性出發,講真話。」
人事局長才說:「從1960年到現在,已經餓死、累死了27名基層幹部。」
如一聲驚雷,敲在焦裕祿的心上。他眉頭擰成疙瘩,煙抽了一支又一支,淚水盈滿雙眼。
沉默了一會,他說:「老趙,你把這27個幹部名單抄給我一個。」
趙局長說:「焦書記,我很快抄給你。」
焦裕祿說:「對這27個幹部的家屬、子女,咱們一定要照顧好。黨把這麼多幹部交給了我們,讓他們帶領群眾斗三害,我們對幹部關心太不夠了,27個幹部啊,我怎麼對得起黨,對得起他們的家屬?從現在起,對全縣幹部進行一次體檢,把權力交給醫生,該休息的休息,該住院的住院,口糧方面要給予照顧。對去世同志的家屬,要做好安置工作,趕快派人去外地購些議價糧。」
程世平說:「老焦,這件事咱們得想個完全之策,購議價糧,要違犯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要不開個常委會?」
焦裕祿說:「常委會要開,這件事出了問題我一個人頂!」
7
夜深了,焦裕祿在辦公室里,用毛筆往白紙上抄寫那27個死亡幹部名單:
一張白紙一個名字,最後一個名字是:王長興。
他的眼淚滴在紙上,墨洇開了。他又換了一張紙寫王長興的名字,照樣是一片墨色迷離。一直到寫了第三張才寫成。
每個名字占了一張四開白紙,寫一張往地上鋪一張。27張紙鋪了滿地。
焦裕祿的心靈又一次受到了強烈的震撼。27條鮮活的生命,把他的心揪得生疼。很長時間,他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他說出的那句話是:「他們本來是可以不死的」……
走到房門外,大夜如盤,寒風的嘯叫聲如野獸低沉的悲鳴。
8
縣委常委會就購買議價糧問題展開討論。
李成首先發言:「我堅決反對去買議價糧。理由幾乎用不著說,糧食統購統銷政策是個紅線,這個紅線是不能碰的。」
張希孟說:「眼看要過節了,幹部群眾度荒都成問題,總不能讓人們餓著肚子除三害吧。」
一個常委說:「糧食有統購統銷,代食品總沒有這政策吧。我們可以組織人去鄰近省買些山芋干之類的代食品嘛。」
李成說:「咱們執行中央政策不能有任何打擦邊球的想法。」
焦裕祿說:「同志們,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不再爭論了,咱們有29個縣委委員,9個常委,是一個高度民主、高度集中的領導集體,任何重要決策,必須要經過這個領導集體的決議後才能實施。但這件事的確是責任重大,又刻不容緩,這樣吧,我負全責,出了問題不讓同志們跟上我背黑鍋。」
縣供銷社組織了148人的業務員隊伍,十幾輛大卡車,走了安徽、山東、廣東、廣西、湖北、四川、江蘇、黑龍江八個省,採購了粉條、粉面、苜蓿片、紅薯干、蠶豆等代食品和副食品60多萬斤,在周邊地區購了議價糧。這個舉動,很快就震動了全地區,連省委也知道了。
9
親自送走了採購大軍,焦裕祿又來到孫梁村,直接進了段大娘的牛屋。
段大娘正在用糊糊餵小牛:「乖,快吃快長,快吃快長!」
焦裕祿提著羊肉、黃豆進來了:「大娘!」
段大娘迎過來:「焦書記,你又來了?這天冷著哩。」
焦裕祿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再冷的天,也會過去的。」
段大娘說:「眼下交了四九了。到五九六九就萌芽生了,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天一到,咱這牲口就有盼了。焦書記,你看這小牛犢,這些日子更盛茂了吧?」
焦裕祿說:「嗯,是長了不少。大娘呀,我在紅廟打聽了個藥方,治您這浮腫病挺管用,醫生說,紅棗、紅糖、黃豆、羊肉放在一起熬湯喝。我買回來了,您試一試。」
段大娘擦起眼淚:「焦書記呀,你讓俺、讓俺說啥……」
焦裕祿說:「大娘,您啥也別說,您就把俺當您親兒子,您病好了,俺就放心了。」
焦裕祿和李林自行車上馱著米袋和白菜,趕到苗圃。朱曉、吳子明兩個人正在點爐子,兩個人手忙腳亂,弄了一屋子煙,嗆得直咳嗽。
焦裕祿放好自行車,說著:「生爐子啊?這麼大煙!」
朱曉說:「焦書記來了,屋裡坐。爐子天天滅,總也弄不好。」
焦裕祿說:「你們南方人,生火爐子不在行,我來,我來。」
他把爐膛里的東西掏出來,找了兩張舊報紙,把劈柴架好,很快把火點著了。讓朱曉找了一把舊蒲扇扇著風,火旺起來。焦裕祿說:「小朱啊,這幹啥事都有竅門兒,就拿這生爐子來說,人性要實,火性要虛,你們把劈柴壓得滿滿的,氣都透不過來,怎麼能點得著?你看我把劈柴架在裡邊,用了你們生爐子的三分之一的劈柴,火就引著了。」又把煤加進去,蓋好爐蓋。扇幾下風:「你看煤也著了。」
朱曉說:「哎呀焦書記你不知道,開頭都是二萍幫著弄,這幾天二萍去縣裡農林局上培訓班,我倆天天折騰這爐子,頭疼死了。」
焦裕祿說:「你們要學會在北方生活,每一個細節都要注意。李林啊,你一會幫小朱他們檢查一下煙道,別有不暢或者漏氣的地方,小心中煤氣。」
李林應著去了。焦裕祿又說:「大米快吃完了吧,今天帶了一袋米來,還有些白菜、花生、大棗。數盼著就要過年了,這是你們在北方育林基地過的頭一個春節,過來看看你們生活上還有沒有困難。」
朱曉、吳子明都說:「沒困難。焦書記您放心。」
焦裕祿說:「林業關係著蘭考沙區的生死存亡啊,沙區無林,一切無從談起。按照縣委訂的造林意見,力爭在三年內調整好林木面積,五年內得到收益,消滅風沙危害。到那時大家就不再是災民了,而有運不完的花生、大棗、條子、泡桐。你們是一線功臣啊。春天育苗的準備做好了嗎?」
朱曉說:「做好了。這個冬天把育苗地都整好了,下雪前鋪了底肥,不同的桐樹品種按照各自生長規律把握好育苗期,咱們明年繁育的就有白花蘭考桐、毛泡桐、揪葉桐、光桐幾個品種,焦書記,我們保證,不出三年,蘭考大地將是遍地桐花!」
焦裕祿說:「好!我前些日子做過一個夢,就是這個場景,蘭考大地遍地桐花!」大家笑了。
焦裕祿問:「小吳,你和二萍的事咋樣了?」
吳子明說:「我父母來信了,家裡也對二萍很滿意,讓我們五一結婚。」
焦裕祿又問:「小朱,你和張小芳呢?」
朱曉說:「也準備五一結婚,就在老韓陵辦婚禮,肖大爺老兩口把房子都替我們布置好了。」
焦裕祿:「好呀,到時我來給你們主婚。」
爐火越燒越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