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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來了兩個「還願的」

2024-10-08 12:49:41 作者: 何香久

  1

  焦裕祿和李林又用自行車馱著鋪蓋卷下鄉了。

  這回他們計劃選個從來沒到過的村,考察小片開荒,商量好事先不通知公社,也不告訴大隊,直接住社員家裡,摸點真實情況,種完麥子再回縣委。

  走到一個村口,李林說:「焦書記,前邊就是柳林鋪大隊了。」

  焦裕祿說:「好,就這村還沒來過。」

  他們看見路邊地里一個老婆婆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吃力地翻地。焦裕祿下了車,把自行車放在路邊,招呼李林:「走,過去看看。」

  焦裕祿和李林走過去,問:「大娘,翻地了?」

  老婆婆說:「這不上級號召小片開荒了,人家有勞力的都開了,村上也給了俺這塊,把它剜出來,好種麥子。」

  焦裕祿問:「您老人家多大歲數了?」

  

  老婆婆說:「六十三了。」

  焦裕祿問:「這麼大年紀了還來剜地呀?」

  老婆婆說:「沒辦法呀。老伴死得早,前些年兒子得了場病,也沒了。兒媳走了,剩下這個孫子跟著我,哪還有個幫手呀?」

  焦裕祿問:「大娘,我們倆給您做幫工,行不行?」

  老婆婆怔了好半天:「你們?給俺做幫工?你們是幹啥的?」

  焦裕祿說:「俺們呀,就是專門來幫人開荒翻地的。」

  老婆婆說:「那得給你們多少工錢呀,俺家叫不起幫工,沒錢。」

  焦裕祿說:「大娘,俺們做幫工,不要工錢。」

  老婆婆問:「不要工錢?」

  焦裕祿說:「對。只管飯就行。」

  老婆婆說:「咳,不瞞兩位大哥說,俺家連頓像樣的飯也端不出來呀。」

  焦裕祿說:「沒關係,您老人家吃啥,俺吃啥。」

  老婆婆為難了:「這……」

  焦裕祿說:「就這麼定了吧。」兩個人接過鐵杴翻起地來。

  老婆婆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兩個人很在行地幹活。

  2

  幹了一上午,回到老婆婆家裡,焦裕祿又幫老人做飯,老婆婆往鍋里蒸粗面窩頭,焦裕祿拉著風箱燒火。

  老婆婆說:「孩子,剜了一頭午地,把你們累壞了,快歇歇吧。」

  焦裕祿說:「不累。大娘,您老人家看俺倆幹得活還中吧?」

  老婆婆說:「中!中,一看就是個老莊稼把式。你們從哪兒來呀?」

  李林剛說了個「縣……」字,焦裕祿忙打斷他:「縣城北邊。」

  老婆婆問:「北邊?哪個村呀?」

  焦裕祿說:「俺們在縣城北邊一溜村幫工來著,俺是山東人。」

  老婆婆說:「噢,那你們出來幫工咋不要錢哩?」

  焦裕祿說:「大娘啊,俺是出來『還願』的。」

  「還願?」

  焦裕祿說:「俺呀,經常被人家幫,就許了願,一定要幫那些需要幫忙的人。」

  飯熟了。焦裕祿讓老婆婆坐在炕上,他給老人家盛上碗。老婆婆說:「這糠菜窩窩、紅薯粘粥哪是待客的飯呀?」

  焦裕祿說:「俺們可不是客,咱是一家人。」

  老婆婆說:「俺個孤老婆子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呀,從天上掉下你們兩個好人……」

  焦裕祿說:「您老人家可別這麼說。您老人家沒兒子,就把我當您兒子好啦。」

  老婆婆擦起淚來。

  焦裕祿問男孩:「叫啥名兒?」

  男孩說:「嘎豆兒。」

  焦裕祿問:「好名字,幾歲了?」

  嘎豆兒回答:「十一了。」

  焦裕祿又問:「上幾年級了?」

  老婆婆說:「他沒上學。」

  焦裕祿說:「要上學啊。回頭我給你們學校說。」

  晚上,焦裕祿同老人聊天:「大娘,咱村各隊都搞小片開荒了嗎?」

  老婆婆說:「都搞了。大夥覺得這事太好了,就連那些不長草的鹽鹼地也有人要,說翻上淤土壓下鹼,就能長好莊稼。」

  焦裕祿問:「大夥心氣高不高呀?」

  老婆婆說:「心氣高。就連到外邊扒大輪子要飯的也全回來啦。」

  焦裕祿問:「那逃荒的人為啥回來呀?」

  老婆婆說:「不回來他分不到地。地是按人頭兒分的。家裡就捎信,讓他們回來開荒地。」

  焦裕祿問:「大娘,您覺得這個辦法中不中?」

  老婆婆說:「要照我說中。光吃救濟頂不了事,自家開點荒地,種點糧食,國家負擔也輕些對不對?大夥沒不說這個辦法好的。」

  焦裕祿問:「大娘,有不願搞小片開荒的嗎?」

  老婆婆說:「有一個人,福貴兒。是個光棍漢,這人太懶,上級發了救濟得讓給他送家去,他在後邊跟著人家走。你不送他寧可不要。人都開地,他不干,說早晚有一天上級會變卦,上級一變卦開的地全充公,白干。受那個累還不如等救濟呢。」

  第二天早晨,李林掃院子,焦裕祿擔水,他把水倒進缸里,老婆婆拉住他:「兒呀,你快歇會。」

  焦裕祿說:「大娘,我去福貴家看看,他家在哪兒?」

  老婆婆說:「村西頭挨著一個大糞堆,房快倒了的那家。你去他家幹啥?他又不用幫工。」

  3

  按照老婆婆的指點,焦裕祿和李林很順利的找到了福貴家。果然見兩間草房東倒西歪,屋門口吊著草苫子,連門也沒有。

  福貴正躺在炕上睡大覺。焦裕祿在門口喊一聲:「有人嗎?」

  喊了三遍,福貴出來了,太陽亮得他睜不開眼。他挖著鼻孔,問:「誰呀?」

  焦裕祿說:「問問你家要幫工的不?」

  福貴問:「你們幫啥工?」

  焦裕祿說:「幫人剜地,不是讓搞小片開荒了嗎?」

  福貴笑了:「你們忒會找人了。全村就我一家不要幫工。」

  焦裕祿問:「為啥?」

  福貴說:「我壓根就不要什麼開荒地。」

  焦裕祿問:「人家都要你咋不要?」

  福貴說:「小片開荒是資本主義,開出來上級也會收回去,今天不收明天准收。我還以為你們是給我送救濟來的呢。」

  焦裕祿說:「你一個正當年的壯漢,光等著吃救濟呀?」

  福貴說:「不吃救濟吃啥?你說這國家也摳門兒,不救濟麥子,光救濟紅薯干,那麥子都讓狗吃了?」

  焦裕祿說:「不還有救濟款嗎?」

  福貴說:「那更少。國家為啥不多給幾個錢兒?有印票子機器,一個勁地印嘛。」

  焦裕祿說:「你跟隊裡說說,要塊地,俺們幫你剜。」

  福貴搖搖頭。焦裕祿說:「不要你工錢,吃你家飯給你飯錢。」

  福貴不相信地搖搖頭:「還有這事?」

  當下約好,吃過早飯他去找支書要荒地,第二天上午在村口碰頭。

  4

  焦裕祿和李林在村口等福貴,幫他去開荒翻地。福貴來了,卻只帶了兩把杴。

  李林問:「福貴,你咋只拿了兩把杴呢?」

  福貴一指:「你倆,一人一把。」

  李林問:「你呢?」

  福貴說:「」我?我是監工。你們是我的僱工。」

  李林說:「還真拿我們當僱工了?告訴你,我們不是僱工,是幫工,幫你幹活。所以吧,首先你自己得幹活。」

  福貴說:「我?我干不動。我給你們說笑話解悶,讓你們幹活不累。」

  焦裕祿說:「中。快走吧。」

  焦裕祿和李林剛翻了兩壠地,福貴躺在地頭枕著自己的鞋打起了鼾聲。咬牙放屁說夢話,一睡到快晌午了,還不見醒來。

  李林說:「他倒真拿咱倆當幫工了。」他拿小坷垃投了他一下,

  福貴醒了,揉揉眼:「哎呀,翻出這麼大一片來了?看不出來你們還真能幹呀!」

  焦裕祿說:「你睡醒啦?」

  福貴伸個懶腰:「睡醒啦,睡醒啦!你們不知道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到了地頭就犯困。」

  李林說:「做啥好夢了,又是巴唧嘴又是流口水兒,嘴都笑得裂到腮幫子了。夢見娶媳婦了?」

  福貴說:「沒,沒,咱從來不做那樣的夢。從俺那媳婦跑了,就不敢再想這事了。」

  李林問:「你媳婦咋就跑了?」

  福貴說:「餓的。餓跑了。俺兩口子只有一條褲,誰出去要飯誰穿,有一天俺媳婦穿上褲子去要飯,走了就沒回來。」

  李林問:「咋不找她去?」

  福貴說:「俺沒褲子,出不去門啊。後來發救濟,救濟了一條褲。也不想找她了,找回來吃啥?你們說俺剛才夢見啥了?」

  李林問:「夢見啥了?」

  福貴說:「夢見下館子了,燒雞、扒肘子、燉五花肉,還有燒餅、香油果子,可勁造。正美著呢,不知咋就醒了。」

  李林說:「俺也累了,等你講笑話呢。」

  福貴說:「那我就說個『四大累』吧,『四大累』是『拔麥子,脫大坯、開荒翻地……』」

  李林忙攔住:「別往下說,再往下沒好話,太難聽了。」

  福貴說:「還有『四大舒坦』、『四大能』、『四大硬』、『四大軟』、『四大紅』、『四大綠』,『四大黑』、『四大白』、『四大慢』、『四大急』、『四大緊』、『四大松』,你們想聽啥?」

  李林樂了:「咋回事,你肚子裡淨這些七葷八素的玩藝?」

  福貴抓抓頭皮:「那就說個新的。說啥?說個『十等人兒』:一等人兒,當支書,明櫥亮櫃擺滿屋。想吃哪戶吃哪戶,老婆孩子氣兒也粗。二等人,當隊長,瓜園一坐陰涼一躺,工分不少掙,糧食不少扛。」

  李林問:「那你是幾等人?」

  福貴說:「最多算個十等吧,『十等人,耪大地,高粱地里放閒屁。隊長聽見不樂意,一天工分不給記。』」

  焦裕祿說:「這倒挺有意思。」

  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本子。福貴得意了:「愛聽這個?早說呀。咱肚裡可不老少。再說一個『四大』……」

  李林說:「別說『四大』」。

  福貴說:「這個『四大』不葷,叫『四大不能得罪』:『得罪了隊長派重活,得罪了會計筆尖戳。得罪了保管抹秤砣,得罪了支書別想活。』你記下來了?還有呢,『要找幹部不用問,見了瓦屋往裡進。要問貧農不用找,三間茅屋半邊倒』。『大隊幹部蓋房,小隊幹部養羊。社員沒有飯吃,扒大輪子逃荒』。天晌午啦,收工收工!」

  5

  回到家裡,福貴問李林:「咱吃啥?」

  李林說:「吃你夢見的東西。」

  福貴說:「那就上炕,一人枕一塊磚頭,咱上夢裡吃去。」

  李林說:「逗你呢,不早就說好了嗎,你吃啥,俺們吃啥。」

  福貴說:「家裡只有紅薯片了。」

  焦裕祿說:「就吃紅薯片。」

  紅薯片放在鍋里,焦裕祿燒火。福貴說:「咱這裡一年到頭離不開這紅薯:紅薯絲兒紅薯片兒,紅薯軲轆紅薯面兒。手沾粘,團團蛋兒,嘴裡酸水不斷線兒,去醫院光要酵母片兒。」

  焦裕祿問:「福貴,想吃白面饃不想?」

  福貴說:「不想。」

  「真不想?」

  福貴說:「想也白想。做做夢還差不多。」

  焦裕祿說:「你這回不是做夢了。」

  福貴問:「咋?」

  焦裕祿說:「你想啊,我們幫你開荒的這塊地是1畝4分,對不對?」

  福貴說:「隊長告訴我的。我沒量,管它多少呢。」

  焦裕祿說:「按蘭考小麥平均產量,這塊地種上麥子能收150斤左右,對不對?這塊地不錯,都是草,長草的是好地。秋後再收400多斤玉米也沒問題,這一年就是500多斤收成,你的吃飯問題解決了。這還不包括生產隊分的糧食。」

  福貴說:「還真是。」

  焦裕祿說:「還有,你家房子破,可這院子不小。種點豆子、南瓜、絲瓜,吃的菜有了。靠這牆頭弄上一架葡萄,有葡萄吃還有好景致。」

  福貴說:「還真是。」

  焦裕祿說:「這人呀,只要一想辦法,什麼困難都能解決。小雞有兩隻爪子,還能在土裡刨食呢,對不對?但首先是你得勤快,你手腳一勤,啥都有了。可你要是懶了,光躺在炕上做夢,那夢一輩子也成不了真的。」

  福貴嘆口氣:「唉,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人一窮,越窮越猥。咱開了地,上哪兒弄麥種去?」

  焦裕祿說:「麥種你別愁,我替你解決。」

  福貴說:「我沒錢買」。

  焦裕祿說:「我給你出錢。」

  福貴卟嗵一下跪在地下。焦裕祿忙把他拉起來:「起來起來!」

  福貴說:「大哥,你要早來一年,我媳婦也跑不了啊。大哥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自個抽了我身上這根懶筋。」

  6

  福貴與焦裕祿、李林一起翻地,他十分賣力,大汗直流。

  焦裕祿問:「福貴,這回流點汗,心裡舒坦不舒坦?」

  福貴說:「舒坦,太舒坦了。一想到能吃白面饃,這勁就不打一處來。」

  焦裕祿說:「我昨天量了一下,你這塊地不是1畝4,是1畝6分還多。」

  福貴高興地說:「是嗎?那太好了。」

  焦裕祿笑了:「咱們翻了三天,就把這片荒地改造了,這就證明勞動能創造世界。不過呀,過好日子,靠一個人的能力還是不行,還得靠集體的力量,眾人拾柴火焰高對不對?」

  福貴說:「對。大哥你說啥我都覺得特在理。」

  焦裕祿說:「咱們呢,要總想著能給別人幫點什麼忙,這樣別人也會來幫你。你有一件好事,分給十個人,就變成了十個。你有一件愁事,分給十個人,你自己就只剩下了一點點。對不對?」

  福貴說:「太對了!」

  焦裕祿說:「沈大娘家的地晾了三天,該種麥子了,咱下午一塊幫她種麥子去。」

  福貴說:「中,中,咱聽大哥的。」

  下午,福貴就和焦裕祿二人去幫沈大娘種麥子去了。

  李林扶耬,焦裕祿和福貴拉耬,金色的麥種播進土地里。

  大隊支部書記和大隊長一行人來了。

  支部書記說:「哎呀,焦書記,您來了六七天了,俺是一點不知道哇!俺姓吳,是這個大隊的支部書記,這是大隊長,也姓吳,這是大隊會計……」

  焦裕祿說:「老吳啊,本來想幫大娘種完麥子就去找你們。」

  支書老吳說:「焦書記,咱村上都傳遍了,說沈大娘家來了兩個還願的人,穿著補釘衣裳,帶著被窩捲兒,幫人家翻地種麥子,幹了兩三天活,一分錢工錢也不要,還給擔水掃院子,吃飯給飯錢。完了又去福貴家幹活了。我心說還有這事?今天縣農委的梁主任來,才知是您下鄉到咱村了。」

  老婆婆問:「你們……不是從縣城北邊來的?」

  支書老吳說:「大娘啊,這是咱們縣委的焦書記啊!」

  老婆婆眼淚下來了:「縣委……焦書記……兒啦,你真是咱共產黨的好官兒呀!」

  福貴說:「大哥,你是縣、縣委書記?哎呀,我這上半輩子也沒積德呀,咋就碰上你了呢!」

  焦裕祿說:「老吳,我這次下來主要是看看小片開荒的情況,看來群眾熱情很高啊。」

  老吳說:「高。大夥一算帳,這活干好了用不著去扒大輪子了。除了福貴,都爭著申了請邊角荒地。這不你把福貴也動員起來了。」

  大隊長說:「大夥別的擔心沒有,就怕哪天上級政策再變。聽說這回就有人說咱是搞資本主義什麼自由兒來著。」

  福貴說:「不是說嗎,『共產黨,像太陽,照到哪兒哪兒亮。上邊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

  老吳喝住:「我說福貴,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都這味兒?你要不是個農民,早就『右傾』了。」

  焦裕祿說:「老吳啊,今後咱們的救災,一定要走以治為主、以救為輔的路子,自力更生。不然,光等國家來救濟,咱就成了五保戶、五保村、五保社、五保縣了。」

  老吳點點頭,「焦書記你說得對!」

  7

  月台上。一輛慢車緩緩進站。

  車門一開,從各個車門湧出來很多回鄉的災民,有扛包袱的,有挎籃子的。外出逃荒的鄉親們回來了。焦裕祿見到他們,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這是在一片「逃荒曲」中唱起的喜歌,猶如在一派敗退陣中吹響衝鋒的號角,焦裕祿全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他站在車廂門口,往下攙扶幫災民下車。

  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婦女扛著包袱剛下車,行李就讓焦裕祿扛上了:「你是哪村的?」

  婦女說:「俺是前李場的。」

  焦裕祿問:「到哪兒去了?」

  婦女:到寶雞一帶去啦。」

  焦裕祿問:「好要不好要?」

  婦女:「好要,一說是蘭考的,都好要,知道蘭考沒飯吃呀。」

  焦裕祿問:「你出門,家裡誰照顧哩?」說著話,他替婦女扛上布袋。婦女說:「家裡放仨孩子,我男人常年有病,我不出去要,沒法過呀。家裡讓人捎信說,村上搞小片開荒了,回來就可以分到開荒地,這不全回來了。」

  一個年輕幹部站在月台上,手持鐵筒喇叭大聲喊:「鄉親們,我是咱縣民政局的,歡迎大家從外地歸來。為了方便鄉親們回家,縣政府特地準備了三輛汽車,凡是朝雙河、南仗方面去的,到廣場西邊集合;凡是到三義寨、壩頭方面去的,到廣場東邊集合;到儀封、圈頭和鐵道南去的,在廣場對面集合,大家抓緊時間上車!」

  焦裕祿幫婦女扛著包袱,和下車的更多鄉親們聊著。

  堌陽公社書記老吳朝月台走過來,他喊著:「我是堌陽公社的老吳,來接大家!堌陽公社的社員同志們,跟我走了!」

  他看見焦裕祿扛著包袱,忙過來接:「焦書記,我來我來。」

  焦裕祿說:「老吳,這是你們公社的鄉親,你看咱們群眾受了多大委屈啊。當然這不能光怨你這當公社書記的,縣委應該負主要責任,你安排一下,幫她把東西弄到車上。」

  老吳接過了包袱,焦裕祿又幫別的災民扛東西去了。

  8

  縣禮堂前的廣場上鑼鼓喧天,彩旗飄揚。

  主席台上懸掛著「蘭考縣根除三害群英大會」的橫標。各公社、大隊、生產隊幹部和群眾代表坐滿了廣場。主席台前擺著作為獎品架子車和各種農具,各方面的模範人物披紅戴花,坐在前排。這些模範中,有老韓陵的肖長茂老漢、杜瓢村的王老四、寨子村的劉北、劉秀芝,還有滿常和她媳婦、包隊幹部老任、李明,秦寨回鄉幹部劉占廷,技術人員朱曉、吳子明、張小芳等。

  主席台兩側掛起了五面紅旗,上邊寫著:

  韓村的精神

  秦寨的決心

  趙垛樓的幹勁

  雙楊樹的道路

  主席台上沒有麥克風,場內也沒有擴音設備,焦裕祿亮開嗓門講話:「同志們,鄉親們,蘭考縣除三害的戰役,已經全面打響並且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蘭考歷年來最致命的,就是內澇、風沙、鹽鹼這三害,每年有40萬畝莊稼受災,10萬到20萬畝莊稼顆粒無收。有20萬群眾缺糧,每年國家供應糧食不下兩千萬斤,眼下還有一萬多人在外謀生。三害不除,蘭考就永不可能擺脫貧困。」

  這時後邊有人喊:「後邊聽不清!」

  焦裕祿說:「剛才有人在喊:後邊聽不清。來幾個同志幫忙,咱們把這桌子抬到會場中間去,離大家近些。」

  會議桌抬到會場中間來了。

  焦裕祿繼續講下去:「我們這個群英會,也是個誓師會。在這場鬥爭中,湧現出許多硬骨頭的典型。韓村、秦寨、趙垛樓、雙楊樹這四個大隊就是傑出代表。全縣都要學習韓村的精神、秦寨的決心、趙垛樓的幹勁、雙楊樹的道路,像韓村人那樣大災壓不垮,像秦寨人那樣,土地爺的腸子也敢掏出來晾晾,像趙垛樓人那樣憋足了勁和三害鬥爭,像雙楊樹人那樣堅定不移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同志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滿場掌聲。

  焦裕祿把滿常拉到桌前,又請上了滿常的媳婦:「下面我們請出一位模範來說幾句。這位模範是寨子村的窯師傅滿常,這位婦女是他媳婦,是一位副模範。」

  底下人議論:「咋還有副模範」?「職務有正有副,這模範咋論正副呢」?「太奇怪了」……

  滿常發言了:「大夥選我當模範,我覺得是我媳婦的功勞。過去我愛喝酒,救濟糧全讓我偷著換酒喝了,為這兩口子沒少打吵吵。從俺們村建了社會主義大窯,我在窯上當了師傅,一連兩個月在窯場不回家,媳婦就把飯送到窯場裡去。開頭窯場斷柴,我媳婦領著孩子把家裡南房扒了。家裡的事,孩子老人都她一人管。焦書記讓我帶著媳婦來開群英會,群眾說,她算個副模範吧!」

  會場上一片笑聲。

  9

  散會時,李成在會場外拉住了老洪:「老洪,你也是模範,咋不去披紅戴花?」

  老洪說:「我這人不願湊熱鬧。」

  李成說:「那好,到我辦公室坐一會。」

  老洪說:「不坐了,這不會散了,我得回公社。」

  李成拉住老洪:「就一會。好長時間沒跟你嘮嘮了。」

  進了辦公室,李成給老洪倒了杯水:「你們公社小片開荒怎麼樣?」

  老洪說:「不錯。當時量地時,張希孟副縣長去了,說:你們丈量時,要找個子大的、腿長的人去量,步子放大一些,誰不知道群眾生活苦呀。大夥熱情挺高,很多外出逃荒的聽說按在村的人口分荒地,都回來了。」

  李成說:「這個張希孟,跟上老焦,膽子更沒邊了,把他當年打成右傾的事忘腦勺子後邊去了。老洪,你這人有正義感,敢說話,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你掏心窩子說,你擁護這小片開荒嗎?」

  老洪說:「我擁護。我在杜瓢、王集兩個村包隊,群眾都很擁護。」

  李成問:「杜瓢不是老焦抓的點嗎?」

  老洪說:「是。在我們公社那個村扒大輪子的最多,這回返鄉的災民也最多。」

  李成說:「老洪啊,在這個問題上你們都犯了糊塗。」

  老洪問:「犯啥糊塗?」

  李成反問:「縣委就這事發的文件你看了沒有?」

  老洪說:「看了。」

  李成拿出文件:「一份文件,啊,有多少個『包』字?你看看——臨時包工、小片包工、大片季節性包、常年包,專業包……這要出問題的呀!」

  老洪說:「實事求是嘛,這個辦法我覺得行,逃荒的人都回來了,過去咱們用了多少辦法勸,越勸走的人越多。」

  李成對老洪真有點失望了。按他的想法,只要點一個炮杖捻兒,老洪准得炸。可聽老洪說的話,又絕對不是故作姿態,他對焦裕祿從心裡還挺服氣,只好開導他說:「老洪,咱們領導幹部在大事大非面前一定要有清醒的頭腦啊。我覺得咱們縣委現在越來走的路子越不對了。我給省委寫了個情況報告,你看看,要認為對,就簽個名,算咱們共同給省委的匯報。」

  老洪匆匆看了一下:「這不是告狀嗎?我不簽。」

  李成說:「我們是行施黨員的民主權力嘛。」

  老洪還是說:「我不簽。」

  李成說:「我也不願意用這種形式向上級黨委反映問題,可老焦這人固執,你是知道的。處分你那次,我就不同意,在常委會上跟他頂起來。他誰的意見也不聽。」

  老洪說:「一碼對一碼。我不想見老焦是我個人的事,對縣委做出的正確決策,我是擁護的。」

  老洪說完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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