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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從「搖籃」到「熔爐」

2024-10-08 12:48:30 作者: 何香久

  1

  列車北去。

  焦裕祿和另外四名同志:塗明倫、大老李、鍾霞和技術員張德昆坐在車廂里。焦裕祿憑窗眺望。

  築路的任務完成了,廠里派出了一百多位年輕幹部和技術人員去全國著名高等院校去深造,有上海交大的、沈陌財經學院的……焦裕祿他們五個人被選派到了哈爾濱工業大學,這可是人人艷羨的高級工業建設專家的搖籃啊。一切如在夢中,一切卻又是現實。明麗的希望,如火的熱情,鋼鐵的決心和意志充盈了他整個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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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李問挨著他的張德昆:「小張,咱上學的這個哈工大,是個啥學校?」

  張德昆說:「跟你說多少遍了,這是一座專門培養高級工程師的名牌大學,是工業管理高級人才的搖籃。」

  大老李問:「搖籃?搖籃是啥玩藝兒?」

  張德昆說:「搖籃你不知道,就是小孩子躺裡邊搖著他睡覺的那個……那個玩藝兒唄。」

  鍾霞笑了:「老李,搖籃你沒見過呀?」

  大老李說:「俺們北方沒那東西。俺明白了,你是說人進了這學校就像小孩子躺進那個、那個搖籃里,晃啊晃啊晃幾年再出來就是高級工程師了?」

  張德昆說:「差不多吧。」

  大老李說:「你還行,知識分子。像俺這樣的土改幹部,念過幾年書也不多,再搖再晃也高級不了。」

  塗明倫說:「哎,我說老焦,咱不是做夢吧?」

  焦裕祿說:「做夢?做啥夢?咱這不是上了火車了嗎?」

  塗明倫說:「我這麼想啊,還是大老李說得對,我也是個土改幹部,再搖再晃也怕是沒法高級」。

  大老李說:「可不是嘛,這硬趕鴨子上架呢。」

  焦裕祿:「要說文化低,咱們五個人裡頭除了小張、鍾霞中學畢業,咱們三個差不了多少,都是調干生。要說歲數大,我也算是老大哥了。廠里讓咱們去哈工大讀書,這個機會多難得呀!」

  塗明倫說:「你跟俺們不一樣,你念了四年書,可是你平時就愛學,能寫會算,是個秀才。」

  鍾霞說:「就是嘛。焦主任你能寫一手好文章,算是咱廠里的大秀才啦。」

  焦裕祿說:「我那個『秀才』是土打土鬧,到這兒咱們都得有脫胎換骨的思想準備。」

  2

  剛一入學,校方向焦裕他們傳達了「調干生」的教學計劃:教學部對調干生專門作了教學計劃上的安排。根據他們的文化程度,要先學習速成中學課程,在達到高中文化程度之後,再編入大學本科班學習。

  每個調干生都領到了十幾本初高中課本。塗明倫和大老李一臉苦笑。塗明倫說:「俺娘哎,你看還有《幾何》、《代數》,看了咱頭就大了。真是天書啊。」大老李說:「早知這樣,哪如在廠里流臭汗痛快。」

  上課時,大老李在桌子上打瞌睡,很快打起鼾聲。身邊的鐘霞捅了他一下,他睜了睜眼,又睡著了。講課的女老師使勁敲黑板。大老李猛然驚醒,見所有的人都看著他,手足無措。女老師搖搖頭:「真拿你們這些調干生沒辦法。」

  白天上課,晚上抓緊時間自學,天天學到半夜。學生宿舍九點鐘哨子一響,集體熄燈,焦裕祿就和塗明倫、大老李打著手電討論數學題。那天他們碰上了一道難解的題,到了下半夜還沒解開,老塗和大老李睡著了,焦裕祿就跑到校園裡的涼亭里,打著手電看書。天快亮時,手電光越來越微弱了,他拍打搖晃終無濟於事,收起書本伸個懶腰。

  焦裕祿回到宿舍,塗明倫他們剛剛起床,問:「老焦,你一晚上沒回來,上哪去了?」

  焦裕祿說:「咱們解不開的那道題,我解開了。」。

  大老李說:「老焦啊,俺也是一夜沒睡,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餅。」

  焦裕祿問:「你咋了?」

  大老李說:「俺想了一夜,就想了一件事。」

  焦裕祿問:「啥事?」

  大老李:俺想退學回家了。家裡來了信,老娘生病,孩子也沒人管,老婆直發牢騷。俺這在里上學,塌不下心啊。」

  焦裕祿說:「老李啊,現在你可不能走。」

  大老李問:「咋啦?」

  焦裕祿說:「廠領導要到學校來看調干生,你還是再等些日子再說吧。」

  大老李說:「老焦,說起來你家孩子也多,生活的難處也不少,你這一出來,家裡擔子也不輕啊。」

  焦裕祿說:「是啊。想到這些,心裡也亂啊。上哈爾濱之前,家剛安在洛陽,我愛人在車間裡做統計工作,上班也挺忙,一回家就忙得團團轉。兩邊老人輪著幫忙帶孩子,可為了我在這裡安下心來,家裡有啥事也不和我講。每次接到家裡的信,老娘總是說:好好上學,咱家祖祖輩輩出了你這一個認字的,國家還送你上了大學,學不好可誰也對不住啊。」

  這天下課後,大老李收拿著一封家信回了宿舍,問焦裕祿:「老焦,出了件新鮮事!」

  焦裕祿問:「啥新鮮事?」

  大老李說:「我給你念段我老婆的信:老李:你兩次寄的錢都收到了,咱娘看了病,有些好轉,娘說你一定要安心學習,不要總惦著家裡。」

  焦裕祿說:「這不是平安家信嘛,有啥新鮮的?」

  大老李說:「新鮮的是我壓根沒往家寄過錢!」

  塗明倫問:「還有這事?」

  大老李問:「老焦,錢是你寄的吧?」

  焦裕祿說:「老娘在信里不是囑咐你安心學習嗎?你安不下心怎麼對得起老娘呢。」

  大老李一把攥住焦裕祿的手:「老焦,你讓我說啥?這回考試再過不了關,我就把這指頭剁了!」

  3

  終於熬到了發榜的那一天。

  大紅紙書寫的「調干生錄取榜」貼在公示牆上,調干生們圍攏在一起,大家議論著,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塗明倫拉住焦裕祿:「老焦,你的名字在第一欄呢,看到沒有?」

  焦裕祿說:「還沒,我剛找到了張德昆,好樣的,全班第六名!鍾霞你在哪兒呢?」

  鍾霞指著榜上:「在第三欄。」

  焦裕祿說:「不錯,前二十名,好成績。老塗你在這兒呢!」

  張德昆問:「哎,大老李呢?」

  焦裕祿說:「別忙,正找著呢。」

  大老李有點忐忑了:「怕是又坐紅椅子了吧,別,別找了。」

  焦裕祿說:「再找找,這麼多名字,看花眼了。」

  大家又找。一個戴眼鏡的調干生問:「你們是找李有志吧?」

  焦裕祿說:「對呀?」

  那個調干生指著第二張榜:「這不是?我倆名字挨著了。」

  塗明倫在大老李肩上砸了一拳:「大老李,李有志,你在這兒啦!」

  焦裕祿說:「老李,快來看!」大老李湊過來,看著自己的名字,眼裡笑出了淚花。四個人興奮地抱在一起。

  學生宿舍里,焦裕祿等五個人圍住一張小桌,小桌上放著用包紙包的花生米、打開的水果罐頭瓶,大老李拿起一瓶酒,用牙咬開蓋,給大家倒在茶缸里。

  張德昆推辭著:「我可不喝酒啊!」

  大老李說:「不行,今天必須得喝!咱們得好好慶賀慶賀!鍾霞也得喝!」

  鍾霞說:「中!我也喝。今兒開心。」

  塗明倫給每個茶缸倒上了酒:「來來來,端!」

  大老李說:「我提議,頭一杯酒咱們敬老焦。要不是老焦給咱鼓勁,咱咋也拿不到這哈工大的錄取通知書呀!」

  焦裕祿說:「別敬我,還是我敬你們。大家都進了哈工大,我這帶隊的,沒有一個人掉隊,臉上有光呀。我敬大家!來,端!」

  大家端起茶缸碰在一起。

  塗明倫說:「老焦啊,想想這大半年,真不知道咋過來的。古人頭懸樑錐刺股,三更燈火五更雞,咱用的功夫一點也不比古人差。咱們應該給廠里寫封信報喜,讓同志也高興高興。」

  焦裕祿說:「這個建議不錯,晚上咱就寫。」

  正喝著,那個戴眼鏡的調干生進來了:「嚯,老焦,食堂里找了你們一圈兒,,在宿舍喝上啦。」

  焦裕祿說:「發了榜,大夥心裡高興,慶賀慶賀。來,喝一杯。」

  眼鏡說:「不喝了,還有事呢。有一封信,順便給你捎過來了。」

  他放下信走了。

  焦裕祿拿過信來:「廠里來的信。」

  塗明倫說:「準是廠里聽說發榜了,來信祝賀咱們。」

  焦裕祿拆開信,看了兩眼,眉頭立刻鎖住了。

  大老李問:「廠里說啥了。」

  焦裕祿不語。塗明倫問:「咋了老焦?」

  張德昆拿過信,讀起來:「焦裕祿同志:廠里近來對培訓計劃作了重大調整,決定讓你們中斷在哈工大的學習,接到信後立即返廠……」

  大老李急了:「說什麼?立即返廠?這是誰的決定?好不容易發了榜,這將近大半年功夫,就這麼白瞎了?」

  塗明倫說:「憑啥這個時候讓咱返廠?」

  大老李抄起酒瓶子一口見了底。鍾霞哭了起來。張德昆說:「我是不回去了,寧可不要廠里的助學金,不要工資,也要把本科讀下來。」

  半夜,焦裕祿一個人在湖邊的長椅上坐著抽菸,他手裡捏著一封家信。徐俊雅聲音好似在耳邊響著:「老焦啊,你們考試的成績公布了沒有?不過我心裡有底,你肯定能錄取。媽這幾天總是問:這大學是多高的學堂?守鳳願意回老家上學,媽準備帶她回山東了。孩子讓他們的姥姥過來幫著帶,你別分心。」

  靜夜裡,傳來鐘樓打鐘的聲音。

  天快亮了,焦裕祿一個人在環形跑道上奔跑著。

  焦裕祿回到宿舍,塗明倫、大老李、張德昆也沒睡著。他們也都從床上坐起來。

  焦裕祿說:「回廠吧,我們學習是為了更好地建設工廠,現在廠里需要我們回去,我們是共產黨員,就得服從組織的決定。」

  大老李說:「白進了一回搖籃,還沒搖晃出個啥明堂,就這麼回去了。」

  焦裕祿說:「這搖籃也沒白進,第一我們在哈工大預科系統地學到了知識,這些知識是會有用的。第二我們都取得了好成績,說明了這段時間我們是真正努力了。第三廠里讓我們回去是承接更大的任務,我們是廠里的骨幹力量了,能說白進這搖籃嗎?」

  4

  回到廠里,廠長老紀與焦裕祿進行了一次長談。老紀詳細地問起了他們五個人在哈工大預科的學習情況,又講了廠里的情況,最後,老紀說:「焦裕祿同志啊,我們廠建廠的進度加快了,所以改變了原來的進修培訓計劃,把派出學習的同志全部召回廠里。你們準備到有基礎的老廠去實習,儘快掌握管理工廠的實際本領和技術知識。你帶隊去大連起重機器廠。怎麼樣,有困難嗎?」

  焦裕祿說:「沒有。放心吧紀廠長。什麼時候走?」

  紀廠長說:「下個星期就得動身,你們是原班人馬,再加上你愛人徐俊雅同志。」

  焦裕祿說:「組織上不要總考慮照顧我,家裡有難處,能克服。」

  紀廠長說:「也不全為照顧你,徐俊雅同志去學習做統計工作,也是咱們廠里的需要嘛。」

  一個星期後,哈工大預科的原班人馬加上徐俊雅就到了大連起重機器廠。焦裕祿被分配到機械車間任實習車間主任。他們幾個中,也惟有他是帶家眷來的,岳母和三個幼小的孩子——守鳳、國慶、守雲一同來到這裡。廠里為堡焦裕祿安排了一間離廠區很近的宿舍。老塗、老李、鍾霞、張小昆忙前忙後地幫焦裕祿和徐俊雅收拾著,三個孩子到了新家都很興奮,大呼小叫。

  徐俊雅招呼著三個孩子:「別到處亂跑啊!」

  老塗、老李幫著用兩條長板凳加一摞磚頭,幾塊木板拼了張床。屋子太小,床占了大半。徐母給老塗他們端水拿毛巾:「快歇會吧,臉上都是汗了。」

  鍾霞問:「大媽,從咱河南一下來到東北,不太習慣吧?」

  徐母說:「沒啥。當年啊,我就給俊雅說:老焦是八路軍的幹部,山南海北的,人家讓上哪去就得上哪去,娘要想你了咋辦?妮說:娘,俺們上哪你上哪。這不中了這句話了?」

  大家笑起來。

  收拾好了,塗明倫看了看說:「這房子要再大點就好了。」

  焦裕祿說:「咱拉家帶口來實習,人家廠里還給安排了宿舍,這已經很不錯了。知足吧。」

  孩子們纏著張德昆玩紙飛機,張小昆哄他們:「孩子們,過幾天叔叔帶你們去看大海。」

  5

  為了歡迎到廠里援建的蘇聯專家和洛陽礦山機械廠實習生,大連重型機器廠特意舉辦了一場歡迎晚會,工人俱樂部里燈火通明,歌聲陣陣,歌舞節目是廠里工人自已編排的,蘇聯專家和洛礦方面也都推舉了節目代表。

  焦裕祿、徐俊雅和塗明倫、鍾霞、張德昆和幾位蘇聯專家坐在前排。正在演出的節目,是蘇聯專家柳芭和謝爾蓋在用俄語演唱的《卡秋莎》。柳芭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青春靚麗,亞麻色的長髮,眼睛如藍汪汪的湖水,小巧的鼻子有幾分俏皮地翹著。她剛剛從富拉爾基礦機學院畢業不久,就隨專家團來到中國,給謝爾蓋當助手。謝爾蓋滿臉花白的大鬍子,其實他只有四十多歲,是著名的機械專家。他抱著一架手風琴,唱得聲情並茂。

  唱罷,滿堂喝采。壓軸的節目該是焦裕祿的二胡獨奏了。晚會主持人小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車間規劃員走到台前:「這次來大連重型機械廠的實習生中,有一位多才多藝的同志,他的歌唱得很棒,特別是二胡拉得非常好。他就是擔任我們機械車間實習車間主任的焦裕祿同志,今天晚會的一個重點節目,就是他演奏的二胡獨奏曲——《光明行》。」

  焦裕祿走上台,向台下躹了一躬,坐在椅子上,開始演奏。一把二胡弓子在他手上翻飛自如,如行雲流水。他精甚的技藝獲得熱烈掌聲。柳芭、謝爾蓋和蘇聯專家不斷用俄語讚美著:「哈啦少!」一曲終了,焦裕祿走下台。舞曲響起,柳芭走過來,伸出胳膊向焦裕祿作了個「請」的姿式。焦裕祿愣了一下,小苗忙說:「焦裕祿同志,柳芭同志請您跳舞。」

  焦裕祿說:「跳舞?我不會跳呀。」

  小苗笑說:「拒絕女士是不禮貌的,您可以向柳芭同志學習,她會教您的。」

  柳芭點點頭,焦裕祿只好站起來。柳芭帶著他走向舞池,一開始下舞池有點彆扭,一會就跳得有模有樣了。

  6

  第一次下車間,看著比一個藍球場還大的大車間裡一台台開足馬力運轉的工具機和穿梭的天車,焦裕祿有點眩暈。他問車間主任老關:「關主任啊,學會咱們廠這些管理業務,得多長時間?」

  老關是帶他來熟悉車間生產流程的,見焦裕祿一臉迷茫,就開導他說:「別急,耐下性子,大概有一兩年,就能摸上點門道了。」

  焦裕祿嚇了一跳:「要一兩年啊?」

  老關說:「工業管理是個系統工程,一兩年能摸著點門就不錯了。」

  焦裕祿說:「老夥計,我可是只有一年左右的實習期呀,你得幫我。」

  正在這時,規劃員小苗拿著一打子報表來了:「關主任,這是咱們車間這個周的生產安排計劃,您審一審。」

  老關說:「你讓焦主任看一看。」

  小苗把計劃遞給焦裕祿,焦裕祿一看,又要眩暈了,一打子表格,寫滿了各種字母、附號,那些機械、設備的名稱古里古怪,十分陌生,還有一些是洋碼子,有俄文,也有英文……看得焦裕祿眼睛酸脹,心說:這下可砸了,人家要考考你哩。老關說:「老焦啊,這個生產計劃就是咱們的工作程序,你先從這裡入手了解機械車間的管理,倒是個速成的辦法。」

  焦裕祿說:「好呀,老夥計,你這點撥太好了。小苗啊,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師傅,得好好教我。」小苗臉一下紅了:「焦主任,您千萬別這麼說。」焦裕祿說:「我是很認真的。我是來就是當小學生的,從1加1開始學。」

  帶著一頭霧水回到深夜,快半夜了。一家人都睡了,焦裕祿輕手輕腳洗潄了,坐在燈下又打開了圖紙。把一張張圖紙攤在桌上、地上,圖紙旁擺放著茶缸、杯子之類的東西,他不時把茶杯舉到燈下去觀察。

  國慶醒了,叫著:「姥姥,我要撒尿。」

  焦裕祿忙把國慶抱起來:「小聲點。來來來,爸爸抱你撒尿去,姥姥累了。」讓他撒了尿,又放回被窩裡。徐俊雅醒了:「啥時回來的?都半夜了,你幹啥了還不睡?」

  焦裕祿手裡拿著一隻茶杯,在燈下比劃著名:「那個投影原理還沒弄明白呢。你睡你的。」說完又埋頭在圖紙上了。

  徐俊雅起床了:「給你沖個雞蛋吧?」

  焦裕祿輕聲說:「別。媽還捨不得吃個雞蛋呢。我還真有點餓,要不把窩頭給我拿一個來。」徐俊雅拿來半個饅頭:「還有我在廠里食堂捎回的饃哩,你吃吧。」她拿起暖瓶要給焦裕祿倒水,發現暖瓶是空的。

  她轉身拎上鐵皮壺桶開爐子燒水。燒水回來,給焦裕祿倒了杯水端過去,發現老焦手裡拿著那半塊饅頭睡著了。

  她想喊他,又不忍。猶豫半天,把一件衣服披在焦裕祿身上。

  7

  第二天,焦裕祿早早就趕到了車間,上早班的剛接了班,車間裡熱鬧起來。工具機旁,焦裕祿向一個老工人請教:「石師傅,這鋼材的材質怎麼區別呀?」

  石師傅說:「拿儀器去檢啊,不過還有個最方便的土辦法?」焦裕祿忙問:「啥辦法?」石師傅說:「用砂輪打啊。拿樣品在砂輪上一打,從火花上就能看出是哪個型號的鋼。」

  焦裕祿說:「好啊,石師傅,您給我實地講一講。」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鋼樣,老石師傅放在砂輪上打了下,告訴他:「這是3號鋼,你看這火花是一條線往外散開的。」

  焦裕祿從口袋裡摸出第二塊。老石師傅又放在砂輪上打了下,說:「這是低炭鋼,你看這火花,不如剛才那塊亮,又是往兩邊撇的,火花苗子也短。」

  焦裕祿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石師傅試過後說:「這塊乾脆不沾!是劣鋼。你看火花多亂啊,長長短短的。」

  緊接著第四塊、第五塊、第六塊……源源不斷從焦裕祿口袋裡掏出來。石師傅嚇了一跳:「焦主任,你那口袋是萬寶囊啊還是啥東西,咋就是掏不完了哩?」焦裕祿大笑起來。

  小苗過來了,拿了兩個飯盒,招呼他們:「吃飯啦!」

  焦裕祿這才想起來:「哎喲,光顧上跟石師傅請教了,把開飯時間給忘了。石師傅,咱快去食堂吧。」小苗說:「你們看看都幾點了?食堂門都關了。早就給你們買回來了,在小茶爐蓋上烘著,還熱呢。」焦裕祿說:「太謝謝了小苗。」小苗不好意思起來:「謝啥。你這個實習主任也是個領導,一天到晚像個小徒工似的,真讓人佩服。哎焦主任,你讓我找謝爾蓋工程師問『正視』、『俯視』投影原理的問題,謝爾蓋工程師答應了。」

  焦裕祿興奮地問:「好啊,啥時找他去?」

  小苗說:「人家說上你家裡去教。」

  焦裕祿詫異了:「還有這事?」

  小苗說:「謝爾蓋工程師說得有個條件。」

  焦裕祿問:「啥條件?」

  小苗說:「他要跟你學拉二胡。」

  焦裕祿樂了:「我當啥條件呢,行!」

  到了晚上,小苗真的帶著謝爾蓋來了,她給謝爾蓋當翻譯,她身後還跟來一個柳芭。

  一進門,謝爾蓋躹了個躬,把焦裕祿弄得緊張起來,忙搬凳子讓客人坐。孩子們見家裡來了蘇聯客人,也都好奇地圍過來。柳芭摸著他們的小臉,又捏捏他們的小耳朵,孩子們不認生,跑前跑後給客人端水搬凳子。

  謝爾蓋說:「焦裕祿同志,我喜歡你拉的二胡,可以教我怎樣演奏這件樂器嗎?」

  焦裕祿說:「當然可以。」

  謝爾蓋高興了:「那我們上課吧。」

  焦裕祿在一邊為謝爾蓋傳授握弓子的要領,孩子們和徐俊雅、姥姥還有小苗、鍾霞、柳芭在一邊看。

  焦裕祿糾正著謝爾蓋的動作:「握弓子要放鬆。放鬆謝爾蓋同志,別繃那麼緊,放鬆,對,要讓弓子變成你的手指。」

  小苗用俄語翻譯著。

  焦裕祿說:「學習二胡,第一步要先讓弓弦能說話。」

  謝爾蓋問:「說話?說甚麼?」

  焦裕祿一笑:「讓它說中國話,先說簡單的四個字:『白菜疙瘩』。」

  他示範了一下。謝爾蓋學著拉了一遍。他拉出的有些怪腔怪調。

  焦裕祿樂了:「你看這二胡到了謝爾蓋同志手裡也說俄語了!」

  大家笑起來。

  8

  車間裡,焦裕祿熟練地指揮天車吊裝機件,天車女工王小敏駕著天車,不時向焦裕祿投過欽佩的目光。小苗和車間主任老關過來了。小苗指著焦裕祿說:「關主任,你看咱們焦主任多厲害,他連天車都能指揮了。」

  老關說:「我也覺得奇怪,你說老焦來咱們廠這兩個多月,廠間裡所有的工作程序都鬧了個門兒清。這不,指揮起天車來也是行家裡手了,他這是啥時學的呢?」

  吊裝完成。焦裕祿看見關主任和小苗來了,迎過來。關主任說:「行啊老焦,連天車都能指揮了。」焦裕祿說:「該學的都要學呀。」他拿出一份周計劃:「老關、小苗,我學著編制了一套咱們車間的周計劃,你們看看,給我撥點撥點。」

  小苗說:「焦主任,編排車間計劃,是計劃員的事,你是車間主任,沒必要幹這個活。」焦裕祿說:「車間主任是管理生產的,不懂得抓計劃咋行?」老關接過計劃書看了一遍:「老焦,有你的!這份計劃太好了。小苗呀,你看看焦主任編排的這份計劃書,多細緻、多準確。編制生產計劃,不光得懂車間生產流程,還得懂每一台工具機的性能,人家入廠剛兩個月呀。老焦呀,我老關算是服了。」

  焦裕祿不好意思了:「老關你可別這麼說,我鬧了多少笑話你根本不知道。」

  9

  下班回家的焦裕祿拎回一網兜對蝦和螃蟹。

  徐俊雅在對著鏡子整理頭髮,她的頭髮已燙成了大潑浪。焦裕祿一進門就喊:「俊雅,看這大對蝦多鮮亮,大連的海鮮真便宜,這麼大個的對蝦,三毛一斤,螃蟹才兩毛一斤。」

  他看見了燙了頭的徐俊雅,吃了一驚:「喲!」

  徐俊雅笑問:「嚇著了?」

  焦裕祿說:「是嚇了一跳,從來沒發現我老婆原來這麼漂亮。」

  徐俊雅小聲說:「少貧嘴,媽在門外邊呢。」

  焦裕祿問:「誰幫你弄的?」

  徐俊雅說:「柳芭。她還說,過幾天再幫我做件布拉吉,讓我開舞會時穿。」

  焦裕祿說:「好呀。」

  躍進跑進來:「媽媽我也要布拉吉。」

  徐俊雅拍拍他的小肚皮:「湊什麼熱鬧,你知道什麼是布拉吉?」

  她看見了網兜里的海鮮,問:「看這對蝦螃蟹還是活的呢!你們車間發加班費了?」

  焦裕祿說:「不是。領了廠報的五塊錢稿費。咱得快把它煮了,一會老塗、大老李、小鍾、小張來吃飯。」

  徐俊雅拿起網兜到門口去了。

  剛把煮好的海鮮擺上小方桌,塗明倫、大老李、鍾霞、張德昆幾個人就來了,一進院子,看見滿桌的螃蟹、大蝦,大呼小叫。

  鍾霞說:「這大連真是個好地方,有這麼好的海灘,還有這麼好的大對蝦大螃蟹。」

  焦裕祿扎著圍裙從屋裡出來:「是啊,嘗嘗,今天燒的可全是我到大連學的拿手菜:蔥燒黃花魚、蝦熬豆腐、青豆蝦仁……」

  大老李誇讚著:「真不賴,老焦還有這一手。」

  焦裕祿在圍裙上擦著手:「業餘愛好。」

  大老李說:「就連人到了大連也變得精神了,對不對俊雅?」

  在桌前忙著添水的徐俊雅應答:「是啊。看咱們小鍾多漂亮,小張多帥氣啊。」

  張德昆說:「嫂子,老李是誇你呢。」

  塗明倫說:「剛進大連時,看看人家,覺得咱太土氣了。滿街漂亮姑娘,晃得咱不敢睜眼。看咱們俊雅,一拾掇就把她們比下去了不是?」

  大老李說:「老焦啊,你己經成了大連重機廠的名人了,廠報上隔三差五的發表文章,連我們車間的人都知道你,咱老李臉上也有光呢!」

  正說著,聽到外邊有救護車的警笛聲。

  焦裕祿一下站起來:「好像是救護車,從我們車間那開出來的,我得回車間看看。」

  他匆匆來到車間,救護車剛開走。車間門口還圍著一大群人。焦裕祿問一個老工人:「王師傅,是不是咱車間出什麼事了?」老工人說:「焦主任,小劉的手受傷了。」焦裕祿問:「哪個小劉?」老工人說:「就是開天車的王小敏她愛人。」焦裕祿問:「噢,小敏呢?」老工人說:「跟上救護車上醫院了。老關也去了。」

  焦裕祿正往人民醫院打著電話,聽到外邊有孩子的哭聲,匆匆放下電話走出去。他循著哭聲找到更衣室里,見更衣室里的長椅上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焦裕祿拉過孩子小手:「小朋友,不怕,告訴伯伯,你叫啥名字呀?」男孩子說:「叫劉亮亮。」焦裕祿問:「劉亮亮你爸爸媽媽呢?」正在這時一個女工進來了,說:「焦主任,這是咱車間天車工王小敏的孩子。她愛人小劉是保全工,今天夜班不小心傷了手的就是他。王小敏家裡困難,住的地方離廠太遠,他傷了手是因為他太勞累了。這個孩子小敏上夜班就帶著,睡了就放更衣室的長板凳上。」焦裕祿說:「那就我帶他帶,先到我的辦公室。」

  他抱起孩子進了辦公室,讓孩子坐到他的椅子上,他用茶缸倒了水,又用碗溜水,一邊溜一邊唱著歌謠:「溜溜冷冷,小狗等等。」把水溜得不燙了,自己嘗試了一下,才拿小勺一勺餵孩子喝水。

  喝了水,孩子還是哭著要找媽媽。焦裕祿哄他:「亮亮,不哭,伯伯跟你玩騎大馬,好不好?」他趴在地上,讓孩子騎在他背上:「大馬跑起來嘍!嘚,駕!」孩子笑了。正玩著,天車工王小敏進來了。她看到這個情形,愣在門口。孩子見媽媽來了,從焦裕祿背上跳下來,喊著「媽媽」,飛跑過去。

  王小敏抱起孩子,已淚流滿面。焦裕祿從地上站起來,問:「小敏,你愛人咋樣了?」王小敏說:「焦主任,他左手讓工具機擠了一下,一根指頭斷了,正在手術。我當時走得急,他進了手術室才想起放在更衣室里的孩子。」焦裕祿說:「孩子醒了,我把他抱過來了。小敏,你一直帶著孩子上夜班?」

  王小敏點點頭:「焦主任,我家住得遠,離這有七八里路,趕上倆人都上夜班時就把他帶來放在更衣室里。他爸就是因為太累了才出了事故。焦主任,給您添麻煩了。」

  焦裕祿說:「是這樣。小王啊,我家住廠里,咱們換換房子吧,你們過來住,也方便些。」王小敏說:「焦主任,那可不行,哪能讓你們跑這麼遠的路上下班?你還是車間主任呢,比我更忙。」焦裕祿說:「就這樣定了,你做好準備,明天就是周六,我安排同志們幫你搬家!」

  第二天,焦裕祿就招呼了車間裡幾個休班的青工,給王小敏把東西搬了過來,他自家也搬到王小敏那邊去了。王小敏家的這間宿舍,比廠區的宿舍更窄小。由於房子太擠了,角角落落都擠得滿滿蕩蕩,不能搭大點的床,孩子們只好睡在地上。

  這天,徐母坐在床上給孩子們補衣服,焦裕祿趴在用木箱搭起的小桌上寫文章。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小苗。

  她一進門嚇了一跳:「焦主任,你真搬這來了。讓我找了一個多鐘頭了。這屋子這么小呀,你家人口多,根本住不開,孩子都睡地上了。」焦裕祿說:「沒事,能行。小苗,」小苗說:「給你送會議通知。到你家一看換王小敏了,一問才知道你們換了房,讓我這通好找!焦主任,你風格太高尚了,我一定好好寫篇報導。」

  焦裕祿忙攔著:「小苗,千萬別寫。這是咱應該做的。你想王小敏要是住得離廠里近些,她的孩子就用不著上夜班時往更衣室放了,她愛人小劉也不致於因為疲勞出了事故,對不對?」

  小苗擦起了眼淚。正說著,徐俊雅回來了,和小苗熱情地打著招呼。徐母問:「咋剛回來?不是沒夜班嗎?」

  徐俊雅說:「媽,下了班歸攏了報表,又跟我師傅張姐去了一趟老四合裁縫鋪,把老焦的中山裝拿回來了。」她拿出一件藍布中山裝,拉過焦裕祿:「來,試試。」焦裕祿穿上,徐俊雅給他扣好扣子。小苗讚賞地說:「太合身了,真的不錯,焦主任好帥氣!」徐母也說:「是挺顯精神。我早說,他爸常拋頭露面的,沒身像樣的衣裳咋行。」

  徐俊雅說:「這是直貢呢的,老焦頭一身好衣服,拿他的稿費買料子做的。」焦裕祿說:「明天上班我就穿它了?」徐俊雅忙奪下:「不行。這是留著晚會上穿的。」

  10

  焦裕祿是在排隊打飯打飯時聽到廠廣播站的播音的,果然是小苗寫的一篇報導《一個實習車間主任的風格》:「機械車間的天車女工王小敏的家住在離廠區七八里路遠的東郊,她和愛人上班時只好帶上孩子到廠里,因為疲勞,她的愛人還出了工傷事故。這件事情讓機械車間實習主任焦裕祿同志知道了,焦裕祿同志主動提出和小王換房,把他在廠區的一間住房換給小王,小王不肯,焦裕祿主任帶領青工幫小王搬了家。焦主任一家老少三代六口人,住在離廠區七八里路的一間不足十二平米的小屋子裡,那間屋子甚至放不下一張大床,孩子們只能睡在地上……」

  一起排隊的是外車問工友,他們還不認識焦裕祿,但這個名字現在已經為多的人所熟悉了,因為廠廣播站經常播出他寫的文章,而這次卻是別人對他的報導。大家出神地聽著,感慨地議論。

  窗口賣飯的炊事員師傅認出了焦裕祿,大叫一聲:「你就是焦主任吧?」這一下很多炊事員向這個窗口圍攏過來。

  外邊排隊很多人也涌過來了,一個青工拉住焦裕祿:「焦主任,我想請教個問題。」一個女青年也擠過來:「焦主任,我也想請教個問題。」

  正在這時老關過來了,他分開眾人:「同志們,咱們找焦主任探討問題呀,時間有的是。不過現在我得和他談個重要事情,抱歉了啊!」

  他拉起焦裕祿,兩個人端著飯盒急急走了。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廣播聲還在繼續:「下面播送機械車間實習主任焦裕祿同志的文章,題目是《必須加強黨組織在工廠的領導作用》,文章說:黨的組織在工廠的領導作用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黨的領導,是辦好社會主義企業的核心……」

  老關說:「老焦啊,你的這篇文章,上午開黨委擴大會的時候給大家讀了一遍,黨委張書記說:焦裕祿同志的這份建議是符合毛澤東思想的,是研究如何辦好社會主義企業的好文章。廠黨委還發了個決定,從下月起,在全廠開展一個以前後方競賽為內容的先進生產者運動,立功者要給重獎。」焦裕祿笑了:「我一篇文章,哪有那麼多的作用?」

  老關湊到焦裕祿耳邊說:「老焦啊,給你透個機密,絕對機密!」

  焦裕祿說:「啥機密?真機密你可別透。」

  老關說:「這個機密和你有關,不過透給你也沒事,張書記還讓我做你的工作呢。」

  焦裕祿說:「那你說。」

  老關說:「廠里決定派兩個獨擋一面的高級工程師南下洛陽,到你們洛陽礦山機械廠去工作。」

  焦裕祿不解:「這事和我有關係?」

  老關說:「用這兩個高級工程師,換一個你,把你留在大連起重機器廠。怎麼樣?你願不願留下?」

  焦裕祿說:「老關啊,我哪有那麼高的身價?不值得!不值得!」

  老關說:「古時候秦王要用十五座城換趙國一塊和氏璧,那是因為美玉無價啊。人才比任何美玉都珍貴,對不對。」

  焦裕祿說:「千萬別這麼比,咱就是一個普通的黨員。真的,老關。還得拜託你跟張書記講一講,在大連起重機器廠,我沒把我自個當外人,該做的事一定要做,該說的話一定要說。這都沒啥特殊的。」

  老關看看表:「今天咱先把這話題放一放,你一定要考慮一下,不急著表態。一會咱們的晚會要開場了。」

  廠俱樂部里,周末晚會進行中。

  蘇聯專家謝爾蓋熟練地用二胡演奏《光明行》。他弓法嫻熟,神采飛揚。一曲終了,大家熱烈鼓掌,謝爾蓋拉出了字正腔圓的「白菜疙瘩」,回報大家的掌聲。

  焦裕祿向他伸出大拇指。接下來是機械車間的小合唱《卡秋莎》,柳芭、鍾霞、徐俊雅都在合唱隊伍里,焦裕祿拉手風琴伴奏。

  節目之後照例是舞會,伴隨著《卡秋莎》圓舞曲,大家翩翩起舞。

  穿藍色直貢呢中山裝的焦裕祿和穿布拉吉的徐俊雅,又一次成了舞會的中心人物。

  11

  難得的一個休息日,焦裕祿和徐俊雅帶著四個孩子到海邊去。

  孩子們在沙灘上快樂地奔跑,焦裕祿則躺在沙灘上仰望天空。

  徐俊雅問:「老焦,看什麼呢?」

  焦裕祿說:「這麼多年了,從來也沒意識到天空是這麼藍,雲彩是這麼白。」徐俊雅不由得苦笑了。

  柳芭、謝爾蓋、塗明倫、大老李、鍾霞、張小昆也來了,柳芭拉著孩子們跑向大海。大家都撲向了那片蔚藍。張小昆拿出照相機,快門「咔嚓」一閃,定格了一個美麗的瞬間。

  那是焦裕祿和徐俊雅一生中最幸福、最歡樂的日子。那套藍呢中山裝也是焦裕祿一生中穿過的最好的一套衣服。如果幸福有顏色,這一段短暫的幸福,應該是蔚藍色的。

  這種遼闊的顏色給了大山的兒子海一樣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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