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營晴了天
2024-10-08 12:48:20
作者: 何香久
1
經過縣公安局審訊,梁繞來的底細被查清了,日偽時期,梁繞來在豫東保安隊當漢奸,在通許、杞縣一帶幹過不少罪惡勾當,因為他膽大心狠,人也機靈,很受日寇器重。日寇投降後,梁繞來又到國民黨七十四師幹了一年,之後回到了老家梁莊種地,這期間同黃老三暗中勾結。梁莊人對他的歷史不了解。他混入區保田隊,假裝積極,私下受黃老三指派,竊取情報,發展黨羽,並給黃老三在杞縣搞武器彈藥,謀劃襲擊區委。
焦裕祿也收到了黃老三那個在解放軍里當營長的兒子的回信,信上說,如果他父親不老實守法,向人民認罪,當地人民政府可依法嚴懲。他正在看信,小任進來了,焦裕祿對他說:「小任,你去趟黃家莊,把黃老三叫來!」
小任問:「咋和他說?」
焦裕祿說:「就說他兒子剛給區政府來了信,焦區長要找他談話。」
2
黃老三和小老婆在院子裡欣賞兩隻鬥雞的戰鬥。
這是兩隻非常驍勇的鬥雞,一隻長冠子,一隻禿尾巴,它們正打得難解難分。黃老三拍著巴掌給它們加油鼓勁:「狠勁斗!狠勁斗!」
兩隻鬥雞撲騰得一地雞毛。
黃老三的小老婆說:「別讓它們鬥了,你看那長冠子身上都是血了。」
黃老三說:「斗得就是這個狠勁。要斗就得斗個你死我活,這勝負還不見分曉呢,不鬥哪行?」
小老婆說:「這斗蠻鬥狠有啥看頭?」
黃老三說:「告訴你,兩軍相爭勇者勝,斗蠻鬥狠永遠比鬥心眼重要。不管你有多大智量,到時候都怕不要命的。」
管家進來說:「區政府里那個姓任的幹事又來了。」
黃老三問:「他來幹啥?」
管家說:「姓任的說大公子給區政府來信了,焦區長請您。」
黃老三揮揮手:「讓他進來。」
3
黃老三一進區政府院子,就看出氣氛有點不對。焦裕祿一臉威嚴迎門站著,李明站在他身邊,也是個怒目金剛。他們旁邊是幾個荷槍實彈的民兵。
黃老三抱抱拳。焦裕祿喝令:拿下!幾個民兵上去把黃老三按倒,捆了個結實。黃老三大叫:「焦裕祿,你不說我兒子來信了嗎,我兒子在八路軍里出生入死,你在家裡捆綁他爹!」
焦裕祿把他兒子信推在他面前:「黃老三,看看你兒子咋說的,你可看清楚了,你兒子說你再不老實交待罪行,就讓我為民除害,槍斃了你!」
黃老三說:「兒子不認我這個爹由他去,我還是問你那句話,你和我交朋友是真還是假?」
焦裕祿問:「啥意思?」
黃老三說:「要是假的,往下就別說了。要是真的,你就立馬放了我,今天我不想死。」
焦裕祿這才停下筆,抬起頭:「好呀,老三,那你把土匪名單老老實實寫給我,再把你家裡藏的槍交出來!」
黃老三說:「焦區長,你在大營,應該知道,大營出響馬,三歲的孩子手裡都有槍。你要逮,就該多準備些繩子。」
焦裕祿說:「老三,我待你是真心,你也要有誠意,信口胡說,可別怪我不講朋友交情。」
「讓我說啥?」看著焦裕祿鐵青著臉色,黃老三有些慌了。
焦裕祿說:「你就竹筒子倒豆粒,利利索索地說。這麼長時間不逮你、不捕你,就是對你還抱著合作的希望,你看著辦!」
黃老三又恢復了鎮定,他一翻眼皮:「我不能說得太明白,真相一旦大白於天下,你還能算個精明強幹、洞察秋毫的區長嗎?」
焦裕祿突然一拍桌子,厲聲喝問:「你讓梁繞來在杞縣搞了多少槍?」
「五十支。」黃老三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焦裕祿喝問:「放在哪裡?」
「山川寺正堂神龕下。」
「還在哪兒藏著槍?」
「我家祖墳里。」
按照黃老三的交待,李明帶著幾個保田隊員從山川寺和黃老三家墳地里挖出了二百五十多支槍,都是三八大蓋和漢陽造,他們抬著槍到區委,焦裕祿看了很高興。他拿起一支漢陽造,看這槍通身簇新,槍管發著藍光,拉了下槍拴,槍拴發出很脆亮的撞擊聲。不由讚嘆:「多好的快槍。」
李明說:「埋在墳地里的裝在一口棺材裡,用油布裹著,一點鏽沒有。」
焦裕祿問李明:「你認為黃老三是不是全招了?」
李明說:「不會,這小子是了見了棺材都不掉淚的主兒,他肯定還有幾個牛黃狗寶沒拎出來。」
焦裕祿拍拍李明肩膀:「好,咱們跟黃老三這樣的頑匪鬥爭,就得學會多用腦子。」
4
黃老三被押進焦裕祿的辦公室。他問焦裕祿:「焦區長,該說的我是全說了,你說的話算數不算數?」
焦裕祿說:「當然算數!」
黃老三問:「那放不放我?」
焦裕祿說:「放!」
黃老三又一次笑著走出區政府大門。臨出門時碰見李明,他拍拍李明的肩膀,然後大搖大擺走了。
李明用力推開焦裕祿屋子的門,問:「是你又把黃老三放走了?」
焦裕祿說:「是啊。」
李明問:「幹麼要放了他?」
焦裕祿說:「咱說話得算話。」
李明說:「大哥,黃老三這麼多年為非作歹,欠下的多少筆血債?不殺了他,大營的父老鄉親不答應啊。」
焦裕祿說:「兄弟啊,你不是也說黃老三還有些沒拎出來的牛黃狗寶嗎?」
李明不語,蹲地下抽菸。
焦裕祿說:「殺了黃老三容易,可這些牛黃狗寶再挖出來就難了。黃老三回去,這些牛黃狗寶就會用各種辦法跟他聯絡,長線是放出去了,釣大魚的鉤子可得盯緊了。你的任務,就是去偵察哪些人還在與黃老三秘密來往。」
5
黃老三又在自家院子裡欣賞鬥雞了。
兩隻雞斗得難解難分。兩隻雞的翅膀上各系了一塊小牌牌,一隻寫著「黃」字,一隻寫著「焦」字。
黃老三氣急地給那隻寫「黃」字的鬥雞加油:「啾啾!黃家的,鉚勁兒!弄死它!」
那隻「黃家的」卻漸漸顯露不支之狀,而「焦家的」卻越戰越勇,明顯占了上風。黃老三很氣惱,當那隻「焦家的」躍上「黃家的」背,啄住「黃家的」冠子,壓得「黃家的」無還擊之力時,黃老三動手幫忙了,一杖把「焦家的」打下「黃家的」背。
「黃家的」抖摟精神,趁機反撲,漸漸占了上風。黃老三十分興奮,大叫:「黃家的,狠狠地斗啊!」
管家進院來了。
黃老三高興地對管家說:你看,我『黃家的』就是比『焦家的』厲害!反敗為勝,越戰越勇!」
管家說:「三哥,有點不妙。」
黃老三拉下臉來:「胡說啥,你看明明是我『黃家的』占了上風嘛!
管家說:「我說的不是雞。」
黃老三問:「那你說的啥?」
場上兩隻鬥雞的情勢又在發生變化,「黃家的」再顯頹勢。
黃老三大叫著:「『黃家的』,加把勁!」
管家說:「三哥,霍子公、霍子劍、楊金山這幾個人全讓李明抓了。」
黃老三一怔:「什麼?不會吧。」
管家說:「我剛從大橋那邊來,打聽得千真萬確。李明這些日子專盯著誰跟你秘密來往,這幾個跟你來往多的,全讓他盯上了。」
黃老三說:「昨天我還讓楊金山去麥地截李明呢。」
管家說:「楊金山在麥地讓李明收拾了,一條腿都打斷了。」
場子上,「黃家的」落荒而逃,「焦家的」緊追不捨。
黃老三說:「那我手裡只有楊苗一張牌了,今兒格工作隊在子產廟演戲,我讓楊苗給他們演一場更好看的大戲。」
場子上,「黃家的」終於不敵,被「焦家的」追得歪歪斜斜滿場亂跑。
黃老三氣急地一棍子把「黃家的」打死了。
6
子產廟戲樓是一個老式戲樓,廊柱斑駁,但可以看出明清時代鄉村戲樓的規制。
台口掛出一個大大的戲牌,上邊寫著:今日演出:小二黑結婚。台下黑壓壓擠滿了十里八莊的鄉親。
在戲裡扮演區長的田書記正在後台化妝,小任走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拉小任到門外。
田書記問:「你說黃老三他們出動了?」
小任點點頭:「黃老三糾集了張子豪、張老瞎五六個絡子的土匪有三百多人。」
田書記說:「這小子把最後的老本全拼出來了,咱們得作好準備,隆重歡迎。」
小任說:「焦區長帶隊伍去『歡迎』他們了。」
田書記說:「這場戲,咱給他好好唱唱。」
7
黃老三的一個心腹——土匪楊苗化裝成看戲的農民,隱在老鄉中。他一雙眼睛不時地向四周觀察。小任擠在楊苗旁邊,機警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台上,徐俊雅演小芹,現時正演的是《訂婚》一場:
小芹端著洗衣盆上場,唱:
春風撲面五月天,
遍地田苗都出全。
風吹綠苗如擺扇,
白楊垂柳栽河邊。
蝴蝶紛飛空中燕,
林內麻雀叫聲喧。
霎時來到柳河沿,
急忙洗衣手不閒。
忽然想起事一件,
二黑哥他是個好青年。
我們倆工作常常見面,
志同道合很是投緣。
若是有媒人從中幫辦,
做一對小夫妻快樂百年……
台下,楊苗問身邊的小任:「老弟,哪村的?」
小任說:「圈椅馬的。」
楊苗問:「貴姓?」
小任答:「姓馬。」
楊苗說:「這戲唱得真熱鬧。」
小任說:「嗯,不賴!兄弟哪村的?」
楊苗說:「東莊的。」
小任問:「貴姓?」
楊苗答「姓張。」
小任說:「姓張?東莊沒姓張的呀?」
楊苗說:「我,我,我在丈人家門上住。」
小任問:「噢。那你認得王玉德嗎?」
楊苗說:「王玉德?認、認得,認得!跟他挺近乎,常在一塊,前天還跟他一塊喝酒來著。」
小任一拍巴掌:「咳,這王玉德死了二十多年了。我咋問起死人來了!」
楊苗很尷尬地咧咧嘴。
8
3- 17、台下。楊苗問:老弟,哪村的?小任:圈椅馬的。楊苗:貴姓?小任小任:姓小任:老哥哪村的?楊苗:東莊的。小任問:「貴姓楊苗答:「姓張。小任問:「姓張?東莊好像沒姓張的啊?8
焦裕祿、李明帶領民兵埋伏在葦叢中。李明說:「大哥,按你的命令,大營區六個鄉的保田隊四百名民兵全到位了。分頭把住各個要道路口,圍得鐵桶一樣,黃老三這小子來了,插翅也飛不出去!」
焦裕祿說:「好。」
李明問:「軍分區那邊怎麼樣了?」
焦裕祿說:「都安排妥了,咱們打響戰鬥他們會馬上增援,這回給黃老三包個大餡的餃子。」
村子裡,戲台上,小芹和小二黑在河邊約會。
小芹(唱):三仙姑的女兒誰敢要,
又恐怕我媽拿我換錢。
只有二黑哥你(害羞)
二黑:我,我怎麼啦?
小芹(唱)你,你把我戀。(害羞)
二黑(唱):小芹妹有話對我明言。
小芹(唱):我愛你莊稼活樣樣能幹,
我愛你學習文化生產搞得歡。
我愛你革命積極上過前線,
我愛你勇敢殺敵保衛家園。
只要你努力學習埋頭苦幹,
前途遠大必當模範。
可恨我的文化淺,
希望你多幫助我把心關。
二黑(唱):小芹妹講話太過謙,
你是咱村紡織模範。
民主政府號召咱大生產,
男耕女織要爭先。
台下,看戲的人們紛紛議論著:
「你看演得多好!」
「這是誰家閨女呀?扮相這麼俊樣?」
「是工作隊的小徐同志。」
小任看見楊苗悄悄順人空往前擠,也跟上去。
黃老三親率三百多名土匪向大營包抄而來。他為這次襲擊作了周密的謀劃,先讓楊苗帶幾個人在看戲的群眾中潛伏,侍機刺殺田書記和焦裕祿,裡邊一響槍,外邊再衝進去,一舉解決掉工作隊和民兵。黃老三把這個計策叫「快刀子鑽心」。
台上,扮演的區長的田書記上場了。
民兵:報告區長,二孔明來了。
區長:叫他進來吧。
公安員:劉修德,區長叫你呢。
劉修德與群眾甲乙丙丁四人同上。
群眾甲:區長,這就是專門算命的二孔明,這老傢伙,可封建」啦!
劉修德:區長。
區長:你是二孔明嗎?
劉修德:嘿嘿,我叫劉修德……
台下,楊苗問旁邊的人:「這區長是焦區長扮得吧?」
旁邊的人說:「焦區長演的是《血淚仇》,這是田書記。」
趁著人們專心看戲,楊苗從懷裡摸出手槍,悄悄向台上瞄準。
小任大喊一聲:「楊苗!」楊苗一個愣怔。小任迅速地擰住他握槍的手,把他胳膊往上一抬。槍響了,子彈射向天空。小任左手出拳,猛擊楊苗的臉,楊苗疼得大叫一聲。
槍一響,台底下亂了,小任擰過楊苗的胳膊,下了他的槍。上來兩個民兵,按住了楊苗。與此同時,又有兩個土匪趁機拔槍欲發。也都被民兵治住。
田書記在台上喊:「鄉親們,不要怕,繼續看戲。好戲在後頭呢。」
村里一響槍,村外的土匪在黃老三的指揮下往村里沖,但他們一下子就進了焦裕祿設下的包圍圈。一時槍聲大作,進攻大營的土匪被保田隊的火力壓在一片墳地里。他們借墳頭的掩護向保田隊的陣地還擊。
黃老三和張子豪等幾個匪首隱在一個最大的墳包後面。張子豪問:「三哥,保田隊咋有那麼好的快槍呀?」黃老三咬牙切齒地說:「他奶奶的,那都是老子的快槍!這一回,老子要一條不少地全收回來。」
土匪的炮火越來越猛,保田隊員們拼力抵抗,土匪借密集火力的掩護髮起衝鋒。黃老三揮著手槍喊叫著:「弟兄們上啊!衝進大營,天下就是咱的啦!」
保田隊陣地上,李明對焦裕祿說:「大哥,狗日的全瘋了,蝗蟲螞蚱往上涌,咱的子彈不多了!」
焦裕祿下令:「節約子彈,等狗日的近了甩手榴彈!」
李明再次扣動扳機時,卻打了空槍:「我沒子彈了!」一個民兵摘下自己的子彈袋拋過去。
槍聲稀疏下來。
黃老三聲嘶力竭地喊著:「弟兄們,土八路沒子彈了,上啊!」
匪兵們嚎叫著衝上來。一顆顆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土匪倒下一片。
大批土匪退了下去。
李明胳膊上負了傷,焦裕祿急忙撕了自己的衣襟給他包紮。
一陣手榴彈把土匪又壓回墳地里,張子豪對黃老三說:「他娘的,土八路不是沒彈藥了嗎?」黃老三說:「估計打了這半天,他們彈藥也該絕了。再也不能上他的當了,沖!」
在他的威逼下匪兵又向我方陣地衝來。
突然間響起衝鋒號聲。
軍號聲讓保田隊員們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焦裕祿喊道:「同志們,是軍分區的同志來支援我們啦!」
陣地上一片歡呼聲。穿灰布軍裝的軍分區戰士如猛虎下山,直衝過來,與保田隊形成合圍。匪兵腹背受敵,如沒頭蒼蠅一般亂撞。
李明把衣袋裡的那顆炸子兒掏出來,用一隻胳膊壓進槍瞠。
沒有被打死的匪徒全作了俘虜。大家在俘虜隊裡一個個搜尋,卻不見了黃老三!
李明厲聲問一個個土匪:「說!黃老三到哪裡去了?」
匪徒們一臉茫然。
戲台上,最後一場《過堂》己近尾聲。
群眾圍攏著小二黑、小芹、二孔明、三仙姑等人。
區長:小芹、二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你們的老人都同意你們結婚啦!
群眾:這回就等著喝你們的喜酒了。
小芹、二黑各自抱住自己的父母:爹、媽!
快樂的音樂聲中,女孩子們舉起小芹,小伙子們舉起小二黑。
台上台下一片歡呼聲。大幕正待拉下。此時,保田隊員押著俘虜,扛著繳獲的武器進了村。看戲的群眾沸騰了:
「捉了黃老三了!」
「黃老三的絡子被打垮了!」
「打黃老三這個狗日的!」
他們一起向隊伍涌過來。可是俘虜隊伍中沒有黃老三!群眾紛紛問:
「黃老三呢?」
「為啥沒抓到黃老三?」
田書記迎過來,問被人抬在門板上的李明:「焦區長呢?」
大家這才發現,焦裕祿也不見了。
黃老三成了漏網之魚,焦裕祿也突然不見了影蹤。這讓人們深為不安。人們都知道,他是一個憂思很深的人,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不可能坐視這個最應該歸案的元兇逃離懲罰,他一定是找黃老三去了!
9
幾路尋找焦裕祿的保田隊員會合了。
用繃帶吊住胳膊的李明問小任:「你們今天打聽到焦區長的消息了嗎?
小任說:「沒有啊,在蔣溝、邢莊、蘆館、七里河這一片都找遍了,沒一點消息。」
李明又問一個組長:「你們那一路呢?」
組長報告說:「我們找的是蔡莊、瑤台、鹿村、南曹、磚樓、舍茶崗這一片,也沒消息。」
另一個組長報告:「張塢、高廟寨、社柏、白潭這一帶也沒有。」
李明說:「繼續找。第一組去棗朱、要家一帶,第二組去栗林、范莊,第三組,射竹峰、寧村一線。明天早晨還在這裡集合。注意不要暴露目標。」
10
焦裕祿在大窪里轉了兩天,沒有搜尋到一點和黃老三相關的跡象。
他又尋到了山川寺。山川寺里梵鐘聲聲,大雄寶殿內,香菸繚繞。
一個矮胖僧人來續香。他跪在香案前,上了香,敲了幾下木魚。這個背影酷似黃老三。
焦裕祿隱身在天王塑像背後,眼睛緊緊盯著這個背影。那個背影給佛燈添過油,迴轉身子,原來他並不是黃老三。
第四天上,焦裕祿差不多已經絕望。按一般的邏輯去推想,黃老三應該遠走高飛了。一個從死人堆里逃脫出去的匪首,他不遠走高飛,難道還等著人來抓他?焦裕祿差點就相信了自己的這個推斷。但他還是輕易不言放棄。他似乎有一種直覺,黃老三沒有走遠。真要遠走高飛他就不是黃老三了。
尚村集市上熙熙攮攮,焦裕祿用一頂氈帽遮住臉,擠在人群里。故衣市、菜市、糧食市,在人頭攢動中,他一雙機警的眼睛在人群中掃瞄著。
牲口市上,他突然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黃老三一身農民打扮,他身後跟著兩三個人,在同一個賣騾子的牲口經濟交易。
焦裕祿忙隱在幾頭牛後邊,盯住了黃老三。他的心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五天五夜啊,眾里尋他千百度,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這傢伙果真就在這裡出現了。
黃老三同那幾個人牽著騾子走了,焦裕祿尾隨而去。
又盯了兩天,他偵察清楚了,黃老三值了一掛騾馬大車,以趕大車為掩護,聯絡那些打散了的土匪,想重新拉竿子。每天雞叫頭遍、二卯星出來後,他趕著馬車從尚村東大窪里經過。
第六天,焦裕祿覺得可以行動了。白天睡了一大覺,晚飯吃了半斤鍋盔,入夜埋伏在路邊葦叢里。
雞叫了兩遍了,黃老三的馬車還沒出現,他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
正在室惑間,遠處傳來馬鈴和吱吱啞啞的馬車聲。馬車越來越近,馬蹄聲越來越響。
黃老三抱著鞭杆縮在車轅里,他穿件黑夾袍,戴頂遮臉的寬邊帽,嘴裡哼著小調:
正月里開迎春春光屬正,
劉伯溫修下了北京城。
能掐會算的苗光義,
未卜先知的徐懋公,
姜太公斬將封神有神通,
諸葛亮火燒戰船借東風……
焦裕祿突然竄起來,大叫一聲:「黃老三!」
黃老三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焦裕祿飛身撲上馬車,還沒容黃老三鬧明白,攔腰將他抱住,「咕咚」一聲摔到地下。
兩個人在大道上翻滾廝打在一起。
黃老三在翻滾中拔出了手槍,焦裕祿扼住黃老三持槍的手腕,把他的槍口拼命往下按。
槍響了。由於腕子被焦裕祿死死壓住,子彈全部打進地里。焦裕祿再一用力,扭住黃老三的腕子。黃老三發出一聲淒冽的慘叫,癱軟在地上。焦裕祿撲上去奪了手槍,用繩子捆緊了黃老三。
倆人經過一番廝打,都已精疲力竭。他們各自躺在地上,看著對方,大口喘氣。
焦裕祿說:「老三,你這回、這回可是真的大意失荊州啊。」
黃老三吐口涶沫:「姓焦的,算你狠,你把、把老子胳膊擰斷了。」
『我狠?你記得一句老話嗎,說:『自作孽,不可活』」。
他站起來,拍打拍打自己身上的土,往手心呢了口涶沫,一哈腰把黃老三抓起來,扔到大車上。
焦裕祿和黃老三,兩個老對手同乘著一輛馬車,焦裕祿趕著車,被捆綁的黃老三躺在車廂里。雙方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長。
焦裕祿:「老三,你剛才唱得挺有意思,『能掐會算的苗光義,
未卜先知的徐懋公』,你不懂得,這人算畢竟不如天算。」
黃老三說:「姓焦的,想不到俺黃老三一生閱人無數,還是沒看準你。」
「噢?」
黃老三說:「說實在的,俺從一開始就沒把你放眼裡。」
焦裕祿打了個響鞭:「老三吶,你又錯了,你是把大營的百姓沒放在眼裡。老百姓是汪洋大海呀,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可惜你不懂,就信你手裡那桿槍。可悲呀,老三!」
黃老三問:「你咋沒想到我會遠走高飛?」
焦裕祿說:「那就不是你黃老三了。你是到了黃河也不死心、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人,你的人都被收拾了,可你的把兄弟、和你一起給日本人當漢奸的大土匪曹十一的地盤上,不是還有他的一些嘍羅嗎?你怎麼會放過東山再起的機會?」
黃老三說:「姓焦的,你有種敢再放我一回?」
焦裕祿說:「我已經放了你兩三回了,你也甭吃後悔藥,這狗要改了吃屎可就不叫狗了。我也沒那個耐心,大營百姓也沒這個耐心了。」
黃老三說:「焦區長,你要把老三當朋友,現在就痛快給我一槍,讓我死的體面些。」
焦裕祿說:「那一槍你恐怕是逃不過了,但不是現在,大營的百姓要審判你。」
11
焦裕祿失蹤了六天,區委的同志們都急壞了。最著急的是徐俊雅,飯吃不下,覺睡不穩,趴在桌上直哭,高存蘭一個勁地勸慰她:「好丫頭,別哭了,焦區長不會有事的。」
徐俊雅說:「高姐,老焦都走了五六天了,一點音信都沒有。」
高存蘭說:「李明鄉長一直帶著人在找他,會有消息的。」
第二天早晨,高存蘭醒來,見徐俊雅織著一件毛衣。
高存蘭說:「這丫頭,一宿沒睡呀,天都亮了。」
「快織完了,趕完活就睡一會。」高存蘭拿過來看了看:「給誰織的?」
徐俊雅大方地說:「給老焦。」高存蘭說:「丫頭,跟姐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裡有了焦區長了?」
徐俊雅笑而不答。
聽見外邊一陣嚷亂,狗咬馬嘶。有人喊叫:「焦區長捉到黃老三了!」
徐俊雅、高存蘭忙跑出去。李明和保田隊員們向村口大柳樹那兒涌去。
押解黃老三的馬車一到,就被人群圍住了。大家見果然抓了黃老三,歡呼雀躍。
焦裕祿滿身灰土,滿臉倦色。李明拉著他胳膊:「大哥呀,你可回來了,俺都急死了。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你從那兒抓了黃老三?」
焦裕祿說:「在邢莊、尚村那一帶,那地方是曹十一的老巢。黃老三公開的身份是個趕大車的,暗裡招兵買馬,網羅曹十一的舊部,要重新拉杆子!」
徐俊雅發現焦裕祿走路有些不得勁,問:「你的腿咋啦?」
焦裕祿看了一下:「腿?沒啥事?」
李明撩起他褲腿:「還沒事呢,膝蓋都青了。」
焦裕祿哈哈大笑:「黃老三這小子脊梁骨還不軟,差點把我膝蓋給頂碎了。」
李明說:「還是你厲害,生生把這小子胳膊擰斷了。」
焦裕祿說:「你們先把黃老三關好,我得睡一會。」
這一覺就睡到了日落偏西。小任搬個櫈子守著坐在門口,不讓人打擾他,天快黑時,徐俊雅和高存蘭來了。
她們問小任:「焦區長醒了沒?」
小任說:「剛醒。睡了差不多一整天,睡得那個香啊,讓人心疼。」
倆人進了屋,焦裕祿正在擦槍。高存蘭說:「老焦啊,小徐把給你縫補好的衣服拿來了,你一會換一換。這妮回了趟南街家裡,讓她娘燉了雞湯,你趁熱喝。」
焦裕祿放下手裡的槍,搓著兩手,嘿嘿笑著:「小徐同志,真謝謝你啊!」
高存蘭說:「啥小徐同志,你呀!這幾天啊,可把俊雅急死了,半夜裡睡不著,纏著我問:大姐,你說他不會有什麼事吧。你看看,我呀,惦著你還得哄著她,你該謝我。」
「大姐你又瞎說了。」徐俊雅臉一下紅了,她捂著臉跑出屋。
高存蘭問:「老焦,你看出來了沒?」
焦裕祿問:「看出啥?」
高存蘭說:「俊雅這妮,人家對你多好。」
焦裕祿說:「自從我到了大營,鄉親們、同志們都親人一樣地關心我,讓我想起來心裡就熱騰騰的。」
高存蘭說:「你就沒看出來,人家妮子對你有那個意思?」
「啥意思?」
高存蘭說:「你呀,心就沒往這上頭用。等審判了黃老三再說吧,這會你也不是心思。到時你不謝我這大媒可不行。」
焦裕祿一邊繼續擦槍一邊說:「大姐,剛才睡著,俺可做了個好夢。」
高存蘭笑了:「我說咋樣,就憑你老焦,哪裡會是個榆木腦袋!」
焦裕祿說:「俺夢見俺娘了。」
高存蘭說:「夢是心頭想,你又想老娘了唄。老娘想你不知想成啥樣了。」
焦裕祿說:「俺夢見俺娘問俺:孩啦,這尉氏離咱崮山有多遠啊?俺說:娘,一個在河南,一個在山東,隔著省,隔著縣,咋也有千把百里吧。俺娘說:孩啦,從古來千里做官,為了吃穿,俺不知你做了多大個官,可俺知道你不是為了吃穿才去的,你是為了國家,為了咱窮人。你可一定做好自己的事。別想娘,娘這就去看你。」
高存蘭眼眶濕了:「多好的老娘啊,老娘要真來了,看見有咱們俊雅這樣一個好妮子心疼你,不知該有多高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