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對決
2024-10-08 12:48:11
作者: 何香久
1
這個梁繞來沒有吹牛,他對槍械的熟稔,大大超過了李明的期待。那天保田隊的民兵訓練,梁繞來教大家拆卸槍枝,只見他把一支槍拿在手裡,看也不看,三下兩下拆巴了個七零八落,然後讓人用手巾把眼蒙上,又三下兩下把槍組裝好了。這個過程中,他的兩隻手十個指頭靈巧無比,像變魔術一樣,捏起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零件,只須在手指肚念輕輕捻一下,便使它們迅速而準確地復歸原位。
大家紛紛稱奇。
焦裕祿走來看見了,說:「真厲害。」
蒙著眼睛的梁繞來看不見進來的是誰,他更得意了:「這算啥,真厲害的你還沒看見呢。你弄支德國造,弄支美國擼子,再拿個三八大蓋,全拆巴了零件混一塊,蒙上咱老梁的眼,照樣嚴絲合縫地各歸各位。不信試試,這才叫真本事呢!」
他說完扯下蒙眼的手巾,愣了:「焦區長,你咋來了。」
2
大營區部一間土房門口用白紙寫了「土匪自新處」幾個字。
小任和李明在土匪自新處等待來自首的土匪。
剛掛上牌子,當天,黃老三手下的鐮把兒第一個到區里自首來了。
他一進門先躹了個躬,然後雙手將一把大肚匣子槍交上:「我是來自首的。」
小任說:「來自首,好呀。你叫啥名?」
鐮把兒說:「我叫韓運來。」
李明在後面怒目圓睜,大喝一聲:「鐮把兒!」
鐮把兒抬起頭來。
李明臉都青了,大聲喝問:「鐮把兒,你睜開你那狗眼看看,俺是誰?」
鐮把兒抬起頭來:「你,你不是李、李……」
李明問:「好大的忘性!剛做的壞事就忘啦?在黃老三家,誰拿烙鐵燙我?」
鐮把兒仔細一看,見是李明,臉立時變得臘楂兒黃了,他咕咚一聲跪在地上,一左一右打自己的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李明喝令:「把他捆起來!」
民兵們把鐮把捆起來了。
鐮把兒直叫:「饒命啊!俺是自新的!」
焦裕祿進來了,鐮把兒還在大叫:「俺是自新的,為啥要捆俺?」
焦裕祿進來了,見這情景,對李明說:「把他放了。」
李明吃了一驚:「放了?大哥你不知道,這小子就是鐮把兒,是黃老三的打手,幹了不少壞事,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幹麼放了他?」
焦裕祿笑笑,親自給鐮把兒鬆了綁。
民兵們帶著鐮把兒出了屋,焦裕祿對李明說:「咱們既然掛出了自新處的牌子,頭一個來自首的讓咱們抓了,那誰還敢來呀?我還想讓他現身說法呢。」
第二天,區政府把土匪和潛逃地主的家屬集合起來開會,焦裕祿就把鐮把兒帶到會上去了。焦裕祿在會上講:「今天我們召開這個會,還是要重申共產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脅從不問。你們應該看清形勢,解放軍把蔣介石徹底打垮了,再想翻天比登天還難。只要勸說你們的親屬來自新,就一定能得到人民政府的寬大,我們說話從來就是算數的,不信你們聽聽鐮把兒咋說?」
鐮把兒說:「我當土匪,跟著黃老三沒少幹缺陰喪德的事,現在繳了槍,認了罪,得到焦區長的寬大,你們當家的和我吃一鍋飯,誰幹過的孬事,我心裡全有數,誰家有多少槍,有多大罪,我全清楚。你們快叫你們當家的回來繳槍,要不然,可別怪我鐮把不夠朋友。」
這一來,到區政府自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這天,小任和工作隊員們做著登記,幾個民兵背著一捆槍枝來到登記處:「任幹事,把這幾支槍登上。」
小任問:「人呢?」
民兵說:「不願露面,把槍扔到大街上了,還有不少是從水井裡撈出來的。」
小任犯難了:「這算誰的?」
民兵說:「找不著主的,就算鐮把兒的吧?」
小任說:「為啥算是他的?不中!」
民兵說:「鐮把說是誰的槍他都認個八九不離十。根據鐮把兒提供的情況,咱們又抓回了不少潛逃的土匪。焦區長說鐮把兒有功,應該受獎,讓他當大營鄉副鄉長了。」
小任驚得眼有銅鈴大:「有這事?」
民兵說:「鐮把兒自個說的,這會兒還在大街口說呢。」
大營鄉公所里,李明正在和梁繞來說民兵發新槍的事。
李明說:「繞來,這次土匪交上來不少槍,焦區長請示過了,給咱大營保田隊留一些,你安排一下,把背鳥槍的那幾個民兵的槍換下來。」
梁繞來說:「行。那些槍有的不能用了,這幾天我得把舊槍拆巴拆巴,再修修。」
李明很高興:「繞來,咱保田隊有你這麼個懂槍的當隊長,真不錯。」
梁繞來說:「鄉長,我老梁可是投奔你來的,我得給你爭面子。哎,你知道不?焦區長讓鐮把兒當大營鄉的副鄉長了!」
李明一笑:「別瞎掰啦。都知鐮把兒是黃老三一條狗,讓他當大營的副鄉長,那不是把狗屎當大醬賣呀?焦區長不會這麼糊塗吧?」
梁繞來說:「千真萬確。」
李明說:「那我咋不知道?」
梁繞來說:「焦區長不是到縣裡開會去了嗎,他回來準會跟你透氣。」
李明問:「那你咋知道的?」
梁繞來說:「很多人都知道了。鐮把兒自己說的。」
正說著,鐮把兒一步三搖進來了,他背著手東瞅瞅西看看。李明走出來喝問他:「你到處看什麼?」
鐮把兒拍著李明肩膀說:「李明老弟,見咱別老瞪著眼要吃人,咱倆現在是一個鍋里攪馬勺了。」
李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誰跟你一個鍋里攪馬勺?」
鐮把兒得意地說:「你還不知道吧?我就要當副鄉長啦。」
李明「呸」了一聲:「就你這德行,當了啥在俺眼裡都是一攤狗屎。快走!快走!看不見這正忙著嗎?」
鐮把兒討了個沒趣,走了。
梁繞來說:「你說這焦區長也真是,鐮把兒這樣的人現在能跟你平起平坐,以後誰還當好人?」
焦裕祿剛從縣裡開會回來,進了院子,小任迎過來:「焦區長,李鄉長來了。」
焦裕祿說:「他常來,又不是稀客。」
小任努努嘴。焦裕祿進了屋,見李明蹲在地上。桌子上放著他的槍和子彈袋。
焦裕祿問:「來啦?」
李明不語,臉衝著牆。拿起焦裕祿的煙荷包,自己卷了根喇叭筒抽起來。焦裕祿自已也卷了一棵,陪他抽。可他一支喇叭筒沒抽完,李明抽了三支。
焦裕祿笑了:「行啊,這煙厲害,我一根還剩個煙屁股,你三根早燒完啦?」
李明站起來,把槍往焦裕祿跟前一推:「我這鄉長不幹了!」
焦裕祿問:「為啥?」
李明反問:「你說為啥?我沒法幹了!」
焦裕祿問:「咋就沒法幹了?」
李明說:「你放了鐮把兒不說,還提他當了副鄉長,跟俺平起平坐,這好人壞人一個價,狗屎都當大醬賣了,我沒法干!」
焦裕祿笑了:「兄弟,我必須告訴你,對大匪首黃老三,咱必須要先挖了他的山牆,不拔光他的翎毛,就難孤立他!要釣大魚,你就得放個長線。」
3
此時,黃老三坐著騾馬大車回到大營鄉的黃家莊。
這一回,他是大搖大擺地露面。他下了車,在街上踱著方步。有看見他的人,趕緊往門洞裡躲閃。
黃老三哈哈笑著:「別躲啦,我黃老三看見你了,你怕個啥?告訴你們,誰要跟我黃老三作對,我遲早會找他算帳。共產黨敢抓我嗎?實話告訴你們,我兒子是共產黨的人,當著八路正規軍的營長,他們還能把我咋了?老子今天在村里祠堂大擺酒席,有膽的都來喝酒吃肉,我倒要看看哪個共產黨敢來赴宴。」
他剛要進大門,一個老太太跌跌撞撞從旁邊一個舊院落的門口迎出來。她有七十多歲年紀,穿一身打補丁的破衣裳。
老人是黃老三的娘。她滿臉戚色:「兒啊,你回來了!」
黃老三連忙去扶他娘:「娘!」
老太太情急中讓門坎絆了一跤。黃老三連忙把她從地上攙起來:「娘,看您老人家慌啥哩,摔壞了沒有?」
老太太說:「娘惦著你呀,不要緊,讓這門檻子絆了一跤。」老太太這一跤大概摔得不輕,站立不住。黃老三拔出大肚匣子槍,照著門檻就是一通猛烈掃射,打得一片木屑橫飛。
他娘嚇得雙目緊閉,幾乎癱倒在地。黃老三喊著:「娘,娘您咋啦?」老太太說:「兒呀,你要把你娘嚇死呀!」黃老三說:「我把絆倒您的這混帳東西打平了。娘,不論是啥人還是啥物件,誰讓你不痛快了,就跟著門檻子一個樣!」
4
李明從鄉公所走出來,看見鐮把兒在門口等他。鐮把兒見了李明躹了個躬。李明問:「你幹什麼?」鐮把兒說:「鄉長,我在門口等你大半天了。」李明問:「等我幹啥?」鐮把兒說:「鄉長,黃老三回來了!還在村口擺下宴席說請焦區長去赴宴呢,那陣勢太可怕了。」
李明問:「有啥可怕的?」
鐮把兒說:「黃老三知道我自首了,得冷子沒準會把我殺了。」
李明鼻子裡「哼」了一聲。鐮把兒說:「咱快去找焦區長,讓他派人去捉黃老三。」
李明說:「這你就甭操心了。」
鐮把兒說:「鄉長我真是又急又怕呀,你快去找焦區長,讓他把黃老三抓回來,槍斃他!」
5
黃老三拎了一個大包袱來看他老娘。
這是一所破舊的老房子,緊挨著黃老三新修的高門樓深宅大院。
黃老三的老娘受了驚嚇,病倒在炕上。黃老三進屋叫了聲:「娘。」
老太太聲音微弱地應了一聲。
黃老三把他娘扶著坐起來:「娘,您好些了沒?」
老太太說:「三兒啊,你五十開外的人了,別這麼不著槽道行不行。我這病,生生是讓你嚇出來的。」
黃老三陪著笑:「娘,我記住了。」
他打開包袱,拿出一些綢緞衣服和金銀手飾:「娘呀,一會赴宴的親友就來了,您還是換上這衣服吧。」
老太太說:「我病著,又不上你那院去,穿啥都一樣。」
黃老三說:「娘,親友們會來看您,您還是住到那院去吧,房子本來就是給您蓋的,您住這舊房裡,穿破衣裳,讓人看著顯得我忤逆不孝。」
黃老三又拿出金鐲子:「這些金銀首飾,拿了多少回您都給我扔出去了。今兒格有客人,您呢,就把這金嗄子、金鐲子全戴上。」
老太太說:「戴上這不乾淨的東西我死了也得下閻王爺的油鍋。」
4
李明集合了民兵,準備去捉拿黃老三。
出發前,他作了簡短的動員:「同志們,黃老三這老狗露面了!咱們今天到黃家莊去執行任務,捉拿黃老三!這一去,務必旗開得勝,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家聽我號令行事。」
正要走,焦裕祿來了:「李明,幹啥去?」
李明說:「到黃家莊,抓黃老三去!」
「胡鬧!」焦裕祿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李明說:「大哥你就放心,保險把這個魔頭的腦袋給你提回來!」
焦裕祿問:「誰批准你去抓黃老三了?」
「抓黃老三還得有人批准?」李明大惑不解。
焦裕祿說:「那當然,你現在是鄉長了,不能違犯組織紀律呀!」
「那你到大營來,不就是為了抓黃老三嗎?」
「沒錯。」
李明問:那我抓黃老三有啥錯?
焦裕祿說:「你不想想,這黃老三為啥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沒想過。」
焦裕祿說:「也許他是來探探虛實,看看咱的水究竟有多深。再就是他兒子當著解放軍的營長,他自以為工作隊不敢動他。」
李明點點頭。焦裕祿說:「還有一點,黃老三從暗處走到明處,是給那些還殘存的土匪打氣哩。」
李明說:「那正應該把這老混蛋捉拿歸案!」
焦裕祿說:「不是不抓,是時機還不成熟。黃老三有上百個人上百條槍,就你們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怎麼和他打。好了,讓大夥解散,回去。」
李明說:「我的區長大哥,你知道外邊有人說你啥?」
「說我啥了?」
李明說:「說你私下裡見了黃老三,和他拜了兄弟。還說黃老三給了你一把德國大鏡面兒。」
焦裕祿說:「這話還真沾邊兒。今天我就到黃老三那借槍去。」
5
黃老三在家正和一群朋友喝酒,他的幾個姨太太左右相擁,席間還從城裡請了一個唱花旦的戲子筱飛雲唱戲。
酒宴上一片杯觴交錯。一個鄉紳說:「老三有雅興,這筱飛雲可是萬香樓的得意弟子,翠雲班的頭牌旦角,你聽這小嗓子,銀鈴似的。」
黃老三眯著眼睛聽戲,手指在大腿上打著鼓板。
一個大鬍子客人說:「沒想到啊,三哥還真會做神仙,偎紅倚翠,風流快活。」
黃老三笑得眼眯成一道縫:「刀啊槍啊,那些玩藝已經玩累了。這次回到黃家莊,就是要過幾年清閒日子。」
大鬍子客人說:「就怕共產黨不會讓你當這個自在仙」。
黃老三說:「我兒子也是共產黨的人,在八路軍里當營長。按他們的說法,我這叫——」
鄉紳接說:「軍屬。」
「對,軍屬。他們敢對我咋樣?再說了,這不管他什麼黨,要想在大營站住腳,他就得來拜山頭」。
正說著,一個匪兵進來了,在黃老三耳邊說了幾句話。黃老三吃了一驚:「什麼,大營區長焦裕祿來了?」
鄉紳撫掌大笑:「這不是,拜山頭的還真來了?」
匪兵又附耳問了句。黃老三朗聲一笑:「見,為啥不見?他敢來我不敢見他?笑話,讓他進來!」
焦裕祿被蒙著眼睛帶了進來。
黃老三一看焦裕祿被蒙著眼,佯裝生氣地說:「這是誰幹的?咋給貴客把眼睛蒙了?快摘下。胡鬧!」匪兵給焦裕祿取下眼罩。
黃老三問:「你是誰?到俺家幹啥?」
焦裕祿說:「我是大營區區長焦裕祿,聽說你大會各方賓客,特來相會,順便借匹馬使使。」
「借馬」就是借槍的意思,這是土匪的「切口。」
黃老三大笑:「好好好,按老規矩,待客!」
匪兵用匕首叉了一塊方子肉,直送進焦裕祿嘴邊。焦裕祿一張嘴咬住刀子,把肉吃下去了。黃老三說:「共產黨里也有懂咱們規矩的人。好,吃了這英雄肉,就算是朋友了。不過嘛,要借馬,你得有借馬的膽兒。你真有膽兒,這馬,俺黃老三送了!」
他從酒桌上抄起一隻青花瓷碗,放在焦裕祿頭上,說聲:「請吧!」焦裕祿頂著碗,站在廳上。黃老三走出幾十大步,抬手一槍,頂在焦裕祿頭上的碗應聲而碎。幾個女人發出尖叫聲。黃老三說:「來人,摸摸他的褲襠濕了沒有?」
焦裕祿大笑:「黃老三,你太小瞧人了,尿褲子的人敢上你的閻羅殿?」
兩隻碗倒滿了酒。黃老三率先端起酒碗:「焦區長,濁酒一碗,不成敬意,黃某先幹了。」他端起酒碗,一氣幹了,把空碗亮給焦裕祿。
焦裕祿一笑,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乾。黃老三抱拳說:「焦區長海量,黃某佩服之至。」
焦裕祿說:「老三,我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不想和你打來打去,如果咱倆能交個朋友,大營的百姓就會過上少災少難的太平日子。」
黃老三又滿上一杯酒:「按規矩,咱們三碗酒之前不說別的,請吧,焦區長。」
焦裕祿一拱手:「請。」兩人端起酒碗一碰,幹了第二碗。
黃老三問:「焦區長,你剛才說合作,那咱們咋合作哩?」
焦裕祿又把酒碗推過來:「還是按老三你訂的規矩,喝下三碗再說。」他倒滿了兩碗酒:「來吧老三,這碗算我敬的。」他率先喝乾了碗裡的酒。黃老三略遲疑了一下,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乾了:「這酒還是我敬焦區長的。」
焦裕祿淡然一笑。黃老三撫掌大笑:「真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八路軍里也有焦區長這樣的英雄好漢。」
焦裕祿說:「八路軍個個是英雄好漢,要不怎麼把小鬼子攆回東洋三島去了。老三,按規矩,我還得回敬你三碗。來,先幹頭一碗,為了咱們好好合作。」
兩個把碗碰了個響。黃老三一抹嘴:「痛快!痛快!太痛快了!焦區長,說吧,咱們怎個合作?」
焦裕祿說:「只要你命令你的弟兄放下武器,向人民認罪,我們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推薦你當大營的區長。」
黃老三問:「咱就這麼合作?」
「不行嗎?」焦裕祿又倒上一碗酒,端起來。黃老三卻不端酒碗:「我的弟兄向你們交槍、認罪?」焦裕祿點點頭,裝上一袋煙。黃老三冷笑:「這也叫合作?自古拉杆子的吃的就是油鍋里撈命的飯,過的是刀尖上的日子,俺們有啥罪可認?再說,你會讓俺當區長?你做夢都想斃了俺才是真的。」
焦裕祿說:「想斃了你我幹嗎找你喝酒來了?」
黃老三點點頭:「是、是這話。」他把酒喝乾了。又倒上一碗,兩人又碰了個響。焦裕祿重新滿上酒:「老三,我看,咱還得來三個。」
黃老三舌頭直了:「焦、焦、區長、區長,黃某、黃、黃某甘拜、甘拜下、下風。」黃老三嘴裡這麼說著,右手探進懷裡,掏出一支手槍。
焦裕祿微微一笑:「老三,想讓我看看你的這一匹馬?」
黃老三並不回答,嘩啦一聲壓了火,在手中掂了掂,槍口往上抬了抬,猛然丟給焦裕祿:「焦、焦區、區長,馬、馬在你、你手上了,要想崩、崩了我,你現在、就摟火,省得我家裡人、到、到外邊去收屍。」
焦裕祿一把接過,在手裡掂了掂,笑而不答,把玩一陣,說聲:「好馬」!黃老三用眼睛瞟著焦裕祿。焦裕祿說:「老三,我知道你是老江湖,也夠朋友,不然我也不單人匹馬闖你這三寶殿了。」
言畢,輕輕甩手,把黃老三的槍丟回。
黃老三尷尬地笑笑:「好,好,好,焦區長、果然、果然是個江湖人!」
焦裕祿又端起酒碗:「來吧,接著喝!」他一仰脖子幹了碗裡的酒。
黃老三顫抖地端起酒碗,剛喝了一口,酒碗掉了下來。他也癱坐在椅子上。
焦裕祿一笑,說聲「告辭」,迴轉身子,從容不迫走出黃老三家院子。
路上,焦裕祿靠著一棵楊樹吐得翻江倒海。
6
他跌跌撞撞回到區里。
交通員小任正和兩個女同志講他的故事:「只見我們焦區長大喊一聲:『不許動』,從房頂上跳下來,好像丈二金剛從天而降。土匪一個個都嚇傻了。說時遲,那時快,七哧咔嚓,焦區長和大夥把土匪的槍都下了,十幾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泥塑木雕一般,束手就擒,土匪頭子李新堂擰身跳上牆頭……」
焦裕祿進了屋。小任見他臉色蒼白,頭上一層白毛汗,慌了:「焦區長,您這是咋了?渾身是酒味,在哪喝成這樣了。」
焦裕祿說不出話,只是擺手。小任趕忙扶他坐在椅子上。兩個聽故事的女同志面面相覷,互相交換著眼神。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女同志給他倒了杯水。焦裕祿這才看見兩個女同志,一個三十來歲、留齊耳短髮,另一個十七八歲,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留短髮的名叫高存蘭,留長辮的名叫徐俊雅。
小任不好意思地說:「焦區長,您……這是縣委派到咱們大營區清匪反霸工作隊的兩個女同志。」
兩個女同志站起身子。
焦裕祿強顏笑笑:「是,我是焦裕祿。很抱歉,我喝,喝多了。小任,先安排兩位同志去休息,咱們明天談。」
小任把兩個女同志帶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兩個女同志一臉失望的表情。
高存蘭說:「什麼剿匪英雄,整個一個醉鬼。」
徐俊雅說:「高姐,你說咱們咋辦?跟上這麼個醉鬼領導,要不我申請調到別的鄉去吧?」
高存蘭說:「你還沒參加工作呢,先看看再說吧。」
徐俊雅說:「我最討厭男人喝得爛醉。一看見心裡就不舒服。」
高存蘭說:「是讓你在大營工作,又不是讓你來嫁他。」
徐俊雅捶了一下高存蘭:「高姐,你說什麼呢!」
高存蘭嘆了口氣:「在縣裡就聽說大營有個焦區長,是個了不起的清匪反霸英雄,我就想,這個人一定是個子高高,面如重棗,聲如洪鐘,誰知一見面,整個一醉八仙。」
到了第二天上午,小任拎了一隻包著棉布套的茶壺來敲門。他進了屋,把茶壺放在桌上:「焦書記讓給你們送壺開水進來,問問你們生活上有什麼困難需要解決。」
高存蘭問:「謝謝。焦區長好些了嗎?」
小任說:「焦區長胃疼了一夜,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天亮了才睡了一小會。一會還要下鄉。」
徐俊雅問:「他經常會喝醉嗎?」
小任說:「我從沒見過焦區長喝過一滴酒。昨天那情況也把我嚇壞了。」
高存蘭說:「你昨天還沒講完呢。最後怎麼了?」
小任說:「焦區長擒了黃老三的五虎上將,等於斷了他的左膀右臂,大營的百姓都說,咱們焦區長呀,是諸葛亮再世,趙子龍重生……」
正說著,焦裕祿進來了:「你們可別聽他胡說,我哪有那麼神?」
小任一吐舌頭。高存蘭拿出介紹信交給焦裕祿說:「焦區長,我叫高存蘭,從縣婦工部來的。她叫徐俊雅,就是尉氏本地人,家在南街。」
焦裕祿看了一眼介紹信:「歡迎你們啊小高同志、小徐同志。田書記前些日子還和我說呢,我們的清匪反霸鬥爭,特別需要有文化的女同志做青年團和婦女工作,你們來了太好了。」
高存蘭說:「焦區長,你可不能叫我小高同志了,我怕是比你還要大呢。」
焦裕祿說:「那叫你高大姐吧。你呢也別喊我焦區長,這裡同志們都叫我老焦。」
高存蘭說:「那我也叫你老焦了。老焦,徐俊雅可是我們的女秀才呢。人家上過中學,識文斷字,歌也唱得好。」
徐俊雅臉立刻紅了:「高大姐,你瞎說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