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 凌雲壯志
2024-10-08 12:33:49
作者: 歐陽山
從震南村回來以後,接連第二天、第三天,周炳和胡杏都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出去看人。那一天,他們決心去看黃群的表舅母、周炳的乾娘冼大媽。他們先步行到黃沙,坐那種叫做「橫水渡」的小艇,過海到芳村,然後步行到村尾去。經過市頭,又經過「吉祥果圍」,不久,就到了冼大媽居住的那間竹寮。竹寮依舊,只是已經變松,變黑,變矮,看來有點歪三倒四的了。他們推門進去,看見冼大媽變老了,好像也變瘦、變矮了。周炳快步上前,聲音爽朗地叫了一聲「乾媽」,並且向她問好。
冼大媽眯起眼睛看了周炳一陣子,接著,高聲叫了一聲「阿炳」,隨後又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對周炳說道:「好。我的身體好得很;我的精神也好得很。我這個賤骨頭爛命的,有什麼不好呢! ——只是耳朵有一點背罷了。」說完,又是讓坐,又是斟茶,著實忙了一番。胡杏問她道:「冼大媽,你現在還上街收買茶樓酒館的菜腳、下欄麼?你還能夠挑起一擔筐子,上街去叫賣麼?」冼大媽非常自豪地說道:「能。有什麼不能的?像我這樣的人,停手就停口。另外呢,我這雙腳板還行,還能夠給組織上送送信,運運東西什麼的。組織上也時常幫補、幫補我。你們瞧,我這不是過得挺好的麼?」
周炳屋裡屋外跑了一轉,回來對冼大媽說道:「乾媽,你這間竹寮也該修理修理了,順便屋頂也該撿撿漏了。等我什麼時候有空,就來給你做。」冼大媽說:「竹寮里住得下人,又住得很精神,也就行了,歪歪倒倒有什麼要緊?你去干你的正經事兒,干你的大事兒,別來管這些沒相干的事情。」胡杏也說道:「冼大媽,跟你修補竹寮,怎麼能說沒相干?炳哥來,我也來一份兒,給你把竹寮修好。以後等我們慢慢想辦法,給你買些磚,弄些瓦來,修它兩間磚房子住一住。你看好麼?」冼大媽說道:「好是好,只怕我沒有這樣的福氣。」胡杏說道:「哪裡的話!如今是人民的世界了。你不單有福氣,你的福氣還大得很呢。舊世界已經打得落花流水,過去那種黑暗的日子,永遠不會再來了。」
話頭一下子就轉到過去那種黑暗的日子,轉到一千九百二十七年,那個血腥的春天上面去。冼大媽感情激動地說道:「那個時候,白色恐怖多麼厲害呀!人在家裡活得好好的,過不了一天半天,忽然就不見了,忽然就叫人殺掉了。你說,國民黨、蔣介石那些當官的,像人不像人?」周炳談起那一年,他和周金、周榕——他們三兄弟,怎樣逃難躲到冼大媽這裡來,怎樣在這間竹寮的外間住了好些日子,把人住得怎樣神魂不定,意亂心煩。冼大媽苦著臉說道:「周金那小伙子多好!當時在這裡叫他們抓走,不久也就遭殃了。多麼可惜呵!」周炳接著說道:「大哥是這樣……二哥過幾年也跟大哥一樣,叫國民黨暗害了。」
談到這些事情,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那個收買破爛的收買佬馮敬義。冼大媽說:「他這個人外面看來刁鑽古怪,骨子裡卻有一股正氣。」周炳也讚美道:「他這個人不為名,不為利,覺著什麼事情合適,就豁出性命去干。這樣的腳色,敵人就是容他不得。」胡杏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過去的事情,悲慘的、冤枉的、顛倒的、醜惡的,那就多了,說也說不完了!好在如今它們都變成了歷史,就讓後來的人看一看,評評理吧!」
下一天中午,他們又到第七鋪志公巷去,看望黃群的媽媽黃五嬸。黃五嬸雖然比冼大媽年輕一歲,今年也已經六十八歲了。一進大門口,他們就嗅到一股漿糊跟袼褙的酸味兒。再走進大廳,他們就看見那早就熟悉的黃五嬸的紙盒作坊。在大廳當中擺開兩塊鋪板做案板,黃五嬸跟隔壁鄰舍的三個女孩子,圍著案板坐著。到處都是漿糊缽子、漿糊刷子,做好的紙盒,和切成小塊的袼褙。黃五嬸身體倒還硬朗,只是長年不見太陽,有一點蒼白,也有一點虛泡。
胡杏從前來這裡做過紙盒,跟黃五嬸非常慣熟,兩個人一見面,登時抱成一團,哭個不止。周炳雖然不常來,黃五嬸還清楚地記得他。隔壁鄰居那三個女孩子,看見忽然有一男、一女、兩個解放軍闖了進來,就都瞪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們。黃五嬸說:「我經常聽阿群講起你們,就是不知道詳細情形,你們快跟我說一說吧。」周炳、胡杏兩個人把延安的生活,跟這位老嬸子夫概說了一下,又問她這十來年的生活過得怎樣。黃五嬸說:「很好,很好。你們看見的,我一直做這門手藝,還夠我吃。在我這裡收養的那些孩子們,我還得給他們補貼一點,逢初二、十六的,給他們做一碗肉湯喝喝。」
周炳問她道:「五嬸,你如今還給同志們帶孩子麼」」黃五嬸回答道:「怎麼不帶?還有六七個呢。這都是阿群他們介紹來的,不帶怎麼行?」說完,就帶周炳、胡杏到後院子裡去看看。在後院子當中一個大房間裡,他們看見那兒擺了六七張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兩三歲、三四歲不等的小孩子,有男有女,如今都已經睡著了。周炳問道:「我那年看見的那些小娃娃呢黃五婢笑起來道:「你是說的哪一年呀?我這裡已經換了五六批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沒爹沒娘的小把戲,如今都已經長大成人了,遠走高飛了。誰還呆在我這個老太婆的家裡?」
周炳想打聽一個小孩子的下落,卻記不起那個小孩子的名字。他問女主人道:「黃五嬸,你還記得麼?有一個孩子姓何——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我只知道他姓何,香港電車工人何錦成的兒子。你還記得這個孩子麼?」黃五嬸回憶起來道:「哦,記得,怎麼不記得?他就是何多多哇!是呀,他如今也長大了,也遠走高飛了。我想想看,他今年該有二十五歲了。聽說他到過延安,後來又去了東北。你們在延安,怎麼沒有見過他呢?」周炳說道:「欸,可惜我們沒有機會見面。」那天他們在黃五嬸那裡坐了很久,一直到離上班還有半個鐘頭,才匆匆忙忙告辭出來往回趕。
一千九百四十九年十月二十六日,周炳和胡杏都分配了正式的工作。周炳分配在市總工會籌備小組當組長,胡杏分配在市婦聯籌備小組當組長。市總工會跟市婦聯,如今都還沒有正式成立,正在籌備期間,沒有正式的辦公地點,也沒有宿舍。他們兩個人當天晚上都搬回三家巷來住。他們談起彼此的新崗位,都覺著十分興奮,十分歡喜。
當天晚上,何守禮跟楊承榮來看他們。談起新中國給他們的新任務,胡杏問何守禮道:「阿禮,你分配得怎麼樣了?完全定了沒有?到什麼地方去啦?」何守禮很不爽心地回答道:「婆家是有了,我連人也搬去住了。已經沒有什麼油水。好的位置都讓別人捷足先登了。我只撈了一個市委宣傳部的副科長。」胡杏說道:「很不錯,這個工作很恰當,這個崗位是很重要的。」隨後又問楊承榮道:「你呢,你分配到什麼地方去?」楊承榮回答道:「還不是我那個老行當?我到一家醫院,去當一個什麼院長去了。我跟阿禮一樣,連人也都搬去了。」胡杏高興地頻頻點頭,說道:「這也合適,這也合適。你到底是一個專門人材,今後可以發展你的抱負了。」何守禮也問起他們兩個人的情況,胡杏把他們的新崗位告訴了她。
何守禮聽了,默不做聲。過了半天,她才對周炳說道:「胡杏的工作怎樣,她自己會盤算,我不便多說。依我的意見,我說你就別幹這種沒出息的事兒。這狴群眾團體,會起什麼作用呢?黨、政、軍、民,民已經排到第四位。民裡面,這些什麼工會呀,什麼婦聯哪,就更加沒有作用,空空洞洞的,你到那裡去幹得出什麼來!要是我,我就對組織部提出意見,要求另外安排。」
周炳聽見何守禮這樣說,不禁大吃一驚,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楊承榮這時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以一個調解人的身份說道:「阿禮總是心高氣傲,說起話來常常容易偏向一邊。像我當這個院長,就覺著十分麻煩。責任太重了,力一出問題,那可不是好玩兒的。其實革命工作嘛,幹什麼都一樣,責任輕一些也有輕一些的好處。責任重,可以干出大成績,固然有好處;責任輕,不容易犯錯誤,任務也容易完成。你們說,是不是這樣的呢?」
胡杏正準備回答,周炳已經開腔說道:「不。按照我的想法,我認為事情不是這樣。首先,我自己非常仔細地掂量過:我幹了這麼二十多年的革命,實際上沒有做出什麼成績來。相反,倒犯了不少的錯誤。按這樣看起來,我能說得上有什麼功勞麼?我能夠憑著我的功勞,向組織上鬧地位麼?我覺著那是完全不合適的,那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如果我那樣做了,我自己首先就會覺著十分可笑。毛主席說過:『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咱們前面的路程還遠著呢。難道咱們現在就應該論功行賞了麼?難道咱們可以脫下草鞋,放下背包,去當官兒,去享福了麼?這是完全不能夠想像的,不可思議的!」
過了一會兒,周炳看見大家都不吭聲,就接著往下說道:「且不說工作輕了,重了;好了,壞了;有權了,沒有權了這些吧。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不管做什麼工作,我看都要朝著建設社會主義,實現共產主義這個目標走。怎麼走法呢?我還一點都不知道,還茫無頭緒。你們回答一下:怎樣建設起社會主義?最後又怎樣完全實現共產主義?不知道你們怎麼樣,我說老實話,自己真是一竅不通!這樣子,你們就懂得,不管組織上叫我做什麼,我都覺著是太重了,決不是太輕了。」周炳說了這番話,胡杏立刻表示,認為他說得很對。楊承榮也點頭同意,認為他說得很好。何守禮最後也表態道:「不錯,炳哥說起話來總是與眾不同。對於這樣的問題,也許我看得過於簡單了。」
過了兩天,周泉帶著陳國棟、陳國梁兩兄弟,從香港回到廣州來,就住在三家巷陳家那一幢洋房裡。陳文婕跟李民天也帶著他們的女兒李靜,和周泉一道回來,因為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住處,暫時也住在三家巷。周泉和陳文捷如今都是民主人士,每天要進行的社會活動非常頻繁。陳國棟今年已經二十一歲,陳國梁十九歲,李靜也二十歲了。他們三個人跟周賢年紀不相上下,彼此都很談得來,相處得很好。他們四個人老是拽著周炳跟胡杏,要他倆跟他們談解放區的故事,談八路軍的打仗,談延安的種種色色的生活細節,真是百聽不厭。
有一天,陳文婕和周炳在陳家客廳里閒聊,突然向他發問道:「阿炳,你為什麼不住進梅花村去?」周炳莫名其妙地反問道:「我為什麼要住梅花村?」棟文婕說道:「我聽見別人講,凡是重要的人物都住在梅花村。」周炳笑道:「你的消息很靈通。你提出一個不言自明的問題。你當然知道,如今梅花村是華南分局所在地。我不在華南分局工作,怎麼能夠住梅花村呢?」陳文婕說道:「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我原來以為你一定在華南分局工作,沒有想到你的工作崗位不在那裡。」
恰好碰到李民天從後面走出來。他聽見了陳文婕那番話的後半截,就對陳文婕說道:「你不了解阿炳。不過你應該了解他。他的興趣在於演劇,在於藝術,不在於政治,不在於像你們這樣子的社會活動。」說到這裡,他又把臉轉向周炳,接著說道:「阿炳,我的話說得對麼?我是搞科學的,你是搞藝術的。我們兩個人的興趣,都在這些方面,而不在於什麼黨,什麼政府。我的話說得對麼?」周炳還沒有回答,陳文婕又接著說道:「我希望他在華南分局工作,實際上是有一些自私的。我跟華南分局經常要打些交道,希望阿炳在那裡工作,對我有些方便之處。」周炳說:「你希望我在華南分局哪部分工作呢?」陳文婕說:「我最希望你在統戰部。我跟統戰部打的,交道比較多。」周炳笑道:「如今你不辦農場和工廠,我幫不上忙了。可惜組織部沒有安排我上那裡去。照我個人看來,我倒覺著統戰工作很好,很重要。如果組織部把我分配到那,地方去,我一定會幹得很起勁兒的。」
陳文婕改換了另外一個話題道:「這裡不是談論工作的地方,咱們不談這個了吧。我曾經到過梅花村,覺著那個地方房子建築得很講究,環境又清靜,周圍的樹木又很多,人住在裡面一定是蠻舒服的。」周炳說他沒有進過梅花村,不知道那個地方究竟好成什麼樣子。李民天接著說道:「那自然啦。梅花村是陳濟棠居住的地方,難道還能不好麼?應該說那是最高級的住宅區。」
周炳不滿意他兩口子把梅花村的地位抬得這麼高,就懷著一種替三家巷打抱不平的心理,說道:「依我看,梅花村縱然好,它也比不上咱們的三家巷!」陳文婕大吃一驚,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判斷。周炳接著說道:「這個地方我太熟悉了。我從小就居住在這裡,在這裡長大成人。這裡有我最熟悉的枇杷樹、白蘭樹。當然就是廣州市最好的地方啦!」陳文婕想了一會兒,就問周炳僅僅因為這個緣故,還是另有其他什麼緣故。
周炳意味深長地回答道:「這個緣故是最根本的,當然也有一些別的緣故。你們都還記得麼?從前大表哥年輕的時候,曾經很果斷地說過,三家巷是一塊聖地!他說,在三十年以後,全世界的人都要向它鞠躬!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廣州市還有什麼地方,能夠跟它相比呢?」周炳這番話說得陳文婕無言可答。她兩口子都承認,陳文雄從前是說過這樣的話。周炳走了,陳文婕就對她丈夫李民天說道:「你看阿炳這個人,從小就有那麼一股勁兒。那時候他是一個傻子,現在看起來,他仍然是一個傻子!這個人什麼時候才學得會做人處世呵!」李民天聽了,只是點點頭,沒做聲。
有一天晚上,周泉單身過娘家,恰好遇著周炳跟胡杏都坐在神廳里,大家就拉起家常來。周泉一心為顧她兄弟,就說道:「你看你們,革命革了幾十年,回到廣州來,還住在這麼一間破爛房子裡。可我呢,什麼事兒也沒有做,倒是住在高樓大廈裡面。比起你們來,我真是問心有愧。左鄰右里看見了,都不會相信,你們就是來解放廣州的大軍的幹部。」周炳說道:「怎麼,解放軍的幹部還有固定的樣子麼?」周泉替他們鳴不平道:「別的不管,至少該有一間像樣的房子住一住嘛。我不相信你們接管了那許多地方,就沒有一間像樣的房子!」
周炳說道:「從前廣州起義的時候,我拿起槍來跟敵人打仗,可不曾有人許過打贏了就要給我些什麼東西。」胡杏見大家談得熱鬧,也插嘴進去說道:「現在有這麼一幢房子住,也就很不錯了嘛。」周泉不服氣地說道:「這間房子還不錯?你看,屋頂漏得都望得見天,牆上灰一道、黃一道,到了十月底,地上還是濕漉漉的。這算間房子麼?」周炳說道:「不要緊。等過幾天我有空,弄一點石灰,弄一點瓦筒回來,自己動手把屋頂拾掇拾掇,再把四周牆壁粉刷一下。你瞧吧,簡直是一間新房子!」
周泉坐在一邊,噘著嘴巴生氣。她氣她兄弟年紀都這麼大了,還是那樣子麻木不仁,不通世故,又不知利害。別人穩穩噹噹就能到手的東西,他就是夠不著。後來,她索性低聲問周炳道:「阿炳,怎麼你回到廣州來,樣樣都沒份兒?」
周炳抗聲問道:「我哪樣沒份兒?」
周泉也抗聲反問道:「你哪樣有份兒?」
周炳用很高的嗓門說道:「我樣樣都有份兒!」周泉用更高的嗓門說道:「你樣樣都沒份兒!連個老婆也撈不著!」
胡杏坐在一邊聽了,撲嗤一笑,從心底里樂了出來。
周炳冷靜地,嚴肅地,開始用很低的聲音對他姐姐說道:「趕走帝國主義有我一份兒,打倒國民黨反動派有我一份兒,推翻封建地主階級有我一份兒,如今搞社會主義了,又有我一份兒。——這還少哇!」
周泉聽見他說得這麼認真,也笑了起來,說道:「我不是說的那些。在中國的大地上,除了那些以外,總還該有些別的什麼吧?」
周炳仍然非常冷靜嚴肅地說道:「我很痛心。解放以前,我看見過咱們中國這一塊歷盡辛酸,受盡苦難,把什麼都給壓榨乾了的大地。我應該說,它很接近於一無所有。不錯,咱們取得了政權。可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這一步,已經是多麼艱難哪!以後還要走第二步、第三步,一又說蔣介石反攻大陸,又說美國兵在中國登陸……搞得不好,出現反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總而言之,以後的艱難險阻,絕不會少。正好比春天已經來到了,咱們要犁地,要下種,要插秧,要施肥,要除草,要非常緊張地勞動,否則仍然是一無所有的。」
周泉賭氣說道:「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我說不過你。我不過替你著想罷了。」
說到這裡,胡杏也給周炳幫腔道:「在這樣一個問題上,我同意炳哥的看法。我也覺得,要使整個中國從貧窮、落後當中解放出來,要比把它從帝國主義者,從官僚資產階級手裡解放出來,更加艱難不知多少倍!」
這時候,周鐵、周楊氏、區蘇、周賢四個人,聚集在後房裡面閒談。周楊氏聽見神廳裡面有人在說話,又聽不清說些什麼,就向外面大聲叫嚷道:「進來吧,進來吧!讓咱們一家人團聚,好好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