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 緣分
2024-10-08 12:33:46
作者: 歐陽山
十月十九日,廣州解放已經第六天了。吃過午飯,周炳約胡杏到小北門外鳳凰台去,看看區桃的墳墓。胡杏一聽就說道:「對,該去。本來咱們早就該去看一看,沒想到一拖就拖到現在才去。」兩個人一道出了小北門。周炳在一間小鋪子裡,買了一瓶銀硃油和一枝毛筆,就穿過幾個村莊,向鳳凰台走去。一面走,周炳一面給胡杏講二十四年以前的往事。他先說起那一年,舊曆正月初七一人日那一天,他們一行十六個人,怎樣浩浩蕩蕩地去郊遊,走上鳳凰台的熱鬧情景;他怎樣左邊背著一口袋餅乾,右邊背著一口袋甘蔗,和六位姑娘一道走著,那就是他的姐姐周泉,陳文娣、陳文婕、陳文婷三姊妹,區蘇、區桃兩姊妹;後來大家又怎樣選區桃做人日皇后,大家快活得不可開交。
走了一程,他又接著說,那一年的六月,想不到風雲突變。在六月二十三日沙基慘案那一天,區桃表姐不幸,犧牲在帝國主義的血腥屠殺裡面。就是他們前兩天去看過的那個地方,後來,她就葬身在鳳凰台上成千上萬的墳冢當中。周炳不勝惆悵地說道:「她的音容笑貌,咱們是沒有法子再看見了。她的墳墓,等一會兒咱們卻可以看見。」胡杏聽著,默然不做聲。又走了約莫半個鐘頭,他們就到了鳳凰台。爬上半山坡,在一片重重疊疊,一穴挨著一穴的草墳當中,他們找到了區桃的墳墓。那塊小小的石碑上,「二姐區桃之墓」幾個大字仍然依稀可以辨認,只是經過長年累月的風雨剝蝕,顏色已經差不多完全褪淡了。周炳一面用毛筆蘸起銀硃油,去填那墓碑上的大字,一面對蹲在一旁拔草的胡杏說道:
「無論如何,我一想起來就不甘心!一百多年來,帝國主義者把咱們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兒女屠殺了多少?奴役了多少?把咱們中華民族最美好的東西毀壞了多少?搶走了多少?試問誰能夠容忍這樣的掠奪和殘暴!」胡杏同意道:「是呀。所以才要起來打倒帝國主義,把所有帝國主義者通通趕走。」周炳說道:「當然,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中國人民的時代了。也不知道我的擔心會不會多餘,——只要帝國主義者存在一天,我怕這個世界就不會安寧。應該告訴咱們的子孫,如果不能夠把咱們的祖國,建設得十分富強,中華民族那種貧窮、落後的悲慘生活擺脫不了,很難說會不會重新陷入,欸……被屠殺,被奴役的奴隸命運之中。」
周炳用僵直的右手把墓碑填好,那小瓶銀硃油剛剛用完。他放下毛筆聯那小玻璃瓶子,看見墓碑上的字跡鮮紅明亮,自己也很滿意。他坐在胡杏的對面,用左手指著自己的右邊胳膊說道:「你看,這隻胳膊二十四年以前,在沙面的東橋下面,曾經摟著區桃,讓區桃躺在上面,緩緩地停止了呼吸。想不到大約十年以前,在晉察冀邊區,這條胳膊又叫帝國主義者給毀了,弄成這樣僵硬,直挺挺的,不能彎曲了。不管怎麼說,帝國主義者縱然能夠搶走區桃的生命,能夠把我的胳膊打成殘廢,它終究保不住自己的地盤,被中國人民扔到太平洋去了。不管咱們受的挫折多麼嚴重,受的磨難多麼可怕,回想起來——對比一下,還是叫人痛快的。」
胡杏接著說道:「就是,就是。區桃表姐犧牲在帝國主義者手裡,才不過二十四年,帝國主義的勢力已經叫中國人民推翻了。她死得有靈有聖,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周炳笑著說道:「不,還不能夠完全這麼說。如果說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那麼這個目的是已經達到了。如果說要建設一個幸福、美滿、繁榮、富強,沒有壓榨,沒有剝削,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社會,那麼,目的就沒有完全達到,或者說只達到了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區桃表姐當年的目的,不是那麼明確,有點朦朦朧朧,但無疑是一個共產主義的目的。當時,人們都憧憬著這麼一種社會,還以為它很快快就要到來。不管是明確的理想也罷,不管是痴心的妄想也罷,人們總是這麼盼望著,盼望著……」
說完,他就拉著胡杏的手滿山亂跑。他們從一層一層的草墳當中穿過去,走到鳳凰台山背後,又越過山頂走下來,繞一個大圈子回到區桃的墳墓前面。他指著面前那一片徐徐向下傾斜的草地,對胡杏說道:
「小杏子,你看這一片草地多麼可愛。當年,有那麼一天……我來到這片草地上,在那上面翻來覆去,一會兒躺著,一會兒趴著。我看見天空非常寬闊,非常宏偉,整個兒陰陰沉沉的,好像一個黑色的大罩子,把整個人間籠罩著。我的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一點聲音。我想起世界上從此沒有了區桃表姐,就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已經毫無意義。我想到死,想到要毀滅我自己。」
胡杏點頭說道:「對,這種情況我可以理解。你是一個感情很重的人。」
周炳用鼻子哼了一聲,接著說道:「一個十足的傻子!」
胡杏說道:「一個人有點兒傻氣並不——」
周炳打斷她的話道:「再沒有比當時的想法更加愚蠢的了。」胡杏問他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周炳回答道:「很顯然。如果我那個時候真是死了,誰會高興呢?區桃表姐會高興麼?你們大家會高興麼?我在西門口和南關的一些朋友會高興麼?參加『六二三』示威遊行的那許多工友和同學會高興麼?都不會的,都不會高興的。能夠高興的,只有帝國主義者跟國民黨的反動派。他們並不需要像我這樣的人,認為像我這樣的人越早死掉就越好。你看,我都跟誰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不是十足的愚蠢又是什麼呢?」
胡杏替他辯護道:「不管怎麼說,說來說去,事實上你並沒有死。你還把一棵白蘭樹栽活了,它現在已經成為一棵大樹了!」
周炳笑道:「那當然。如果當時真的死了,目前這一派光明的景象就看不見了,將來那個更加美滿的社會也看不見了。」說完,他們兩個就照著原來的路徑,慢慢地走回城裡去。
十月二十三日是一個星期天,天氣非常晴朗。周炳一早起來,看見今天工作比較松一些,就邀胡杏回震南村去走一趟,看看胡源跟胡王氏兩位老人家。胡杏心裏面也早已想著這件事,一聽見周炳提起,就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他們請了假,首先步行到黃沙,從黃沙坐船過海到芳村,在芳村雇了一隻那種叫做四柱大廳的小船,劃回震南村去。
不久,篷船轉進小河道里,兩岸狹窄起來,風景更加秀麗,好像他們正在水鄉人家的花園裡左右穿行著一般。周炳望著一路上熟悉的村景,不免又想起當年的舊事來。他首先看見左邊有一排水蓊樹,接著看見右邊有一個小亭子;一會兒又看見左邊有一片榕樹林,右邊有一個損壞了的小輪船碼頭。這些東西逐漸逐漸地映進他的眼帘,和十年以前一模一樣,和三十年以前也一模一樣。
胡杏也沒有心思,去瀏覽那一河兩岸的風光,只顧一心一意地,跟那個划船的女孩子聊天,問她有關震南村的種種見聞。那個划船的姑娘知道震南村的事兒真不少,認識震南村的人兒也很多。看來,她如果不是震南村的人,也一定是附近村子的人。她看見一位穿幹部服的姑娘,跑到這個偏僻農村裡面來,又這樣熟悉這個農村的情況,心裏面也十分高興。
周炳想起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跟何五爺的管帳何不周來到震南村,經過這條小河的時候,他心裏面多麼驚慌、害怕,不知道前途究竟會怎麼樣。現在回想起來,心裏面還是怦怦地跳個不停。以後幾次從震南村回到廣州,又從外面來到震南村,不是滿腹牢騷就是精神頹喪,沒有一次是輕鬆愉快的。最後一次,在日本帝國主義者將要進攻廣州,他把區蘇跟周賢送去震南村暫時躲避,從那裡返回省城的時候,那種灰暗、失望、悲傷、痛恨的心情真是想起來都令人難過。
如今的世界變了樣。他又一次坐在篷船裡面,經過這條水路,那滋味兒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今天覺著兩岸的村莊跟田野,都充滿了生機;所有的樹木跟花鳥,都笑語迎人;划船的那個女孩子,格外活潑可愛;就連河裡面的流水,也嘩啦嘩啦地鬧得十分歡暢。他想著,想著,就露出一派春風得意的神態來。胡杏看見他這麼高興,心裏面也暗暗地歡喜。
到了震南村,胡杏領著周炳急忙朝家裡走去。沿路見著每一個熟人,都站下來互相問候一番。到了家門口,見房屋、門面都還是從前那個樣子,只是更加殘破,更加灰暗了。兩個人推開門往裡面走,恰巧胡源跟胡王氏都在。大家見面之下,一時都認不出來。胡源今年已經七十九歲,胡王氏今年也已經七十四歲,看來都老了,瘦了。胡源用兩隻手抓住周炳兩隻胳膊,使勁地搖著,說不出話來。胡王氏把胡杏一把抱住,兩個人齊聲痛哭。過了一會兒,大家又十分高興地有說有笑了。胡王氏首先問周炳跟胡杏,他們在延安怎麼樣過活,後來又問起胡樹跟胡松是不是也在延安,他們又怎麼樣過活。胡杏也詳細詢問她爹娘這十年是怎麼樣熬過來的。
周炳把帶來的一包燒肉、一包油雞和一瓶雙蒸酒,遞給胡王氏,嘴裡說道:「這十幾、二十年來,胡柳死了,胡樹、胡松、胡杏三個孩子都遠走他方,他們兩位老人家也是夠苦的了。」胡源回答道:「還好,還好。我們兩個人在這裡過日子,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花費。我們自己種幾顆米,種幾把菜,自己也夠吃的了。有時候區蘇還來看看我們,給我們帶來一些接濟,說是組織上關心我們,送給我們的。這樣子,我們的油鹽醬醋,也就不發愁了。你別看我這把年紀,——我還能種田,一點問題也沒有。手腳慢了一點兒,人老功夫還在呢。」胡王氏也說道:「這不算什麼。他能幹活兒,我也能幹活兒。我們兩個老鬼年紀都不小了,你們瞧,從年頭到年底,連噴嚏也不打一個。」
胡源挑起水桶到外邊打水去了。胡王氏把胡杏帶到後房裡面去,低聲說胡杏告訴她媽媽,解放軍裡面只供吃飯跟穿衣,沒有錢發。說完,就把口袋裡所有的幾塊錢,都掏了出來,交給她的媽媽。胡王氏推來推去不肯要,說家裡不缺錢花,後來才勉強收下了。周炳一個人坐在大廳外面,想起從前的種種事情。他想起第一赤衛隊,怎樣在這裡集中活動,怎樣在這裡喝酒談天;又想起胡柳的聲音笑貌一溫柔的舉止,清脆的嗓音,靈巧的手藝和感人的熱忱。想來想去,整個人都發呆了。
胡源挑水回來,周炳就提出要求,說想去看看胡柳的墳墓。胡源說,胡柳就葬在大帽岡,離他們從前埋葬槍枝的地方不遠,大概朝東再走十丈遠光景就到了。周炳邀上胡杏,準備一道去大帽岡看看。胡源對他們說,光憑他們兩個人,恐怕找不到,便自告奮勇帶他們去。一面走,胡源一面把何嬌、何好、何彩、何興、何旺、胡執、胡帶、胡養、胡憐這九個人娘家的近況,簡單扼要地對胡杏說了一遍。胡杏對她爸爸說,全中國人民都解放了,震南村的耕田佬當然也解放了,大家的好日子就要來到了。胡源笑著說道:「但願一誰不巴望著呢!」
他把他們帶上大帽岡,到他們從前埋藏槍枝的那個地方,再往東走上十丈遠的光景,果然看見一座墳墓。老人指給他們看,說道:「這就是阿柳的……」周炳一看那座草墳,登時心酸起來。那裡有一個饅頭般的土包,上面長滿了野草,四周也長滿了野草,連一塊墓碑也沒有,渾不像一座墳墓的樣子。他一面流眼淚,一對胡源說道:「怪不得您老人家,要親自領我們上這兒來。要不然,我們兩個人一輩子也找不到。」這時候,胡源跟胡杏兩個人,都已經淚流滿面。老人用乾枯的手擦著臉,對周炳說道:「你們慢慢地看看吧。我到地里去,掐把家鄉青菜給你們吃。」
周炳坐在胡柳的墳前,對胡杏說道:「你姐姐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姑娘呵!她不只相貌好,性情好,她的編織跟剪紙的手藝,也夠得上一個真正藝人的水平。她嚮往革命她的前途無限……為了拯救自己的妹妹,國民黨反動派就把她殺掉了。你看,天下哪有這樣殘忍的事情呵!」胡杏說道:「想起來真是令人可恨!敵人這樣殘暴,逼著咱們走上革命的道路。欸……如今,咱們勝利了。我一定要想盡辦法,給我姐姐弄一塊墓碑,免得往後時間長了,誰也不知道,有這樣一位英烈的女子埋葬在這個地方了。」
周炳滿腔悲憤無處發泄,就仰頭望天,高聲吼叫道:「動手殺人的是國民黨反動派,是他們的反動武裝;幕後給劃的是那陰險毒辣的地主老爺,就是你的老主人何五爺何應元!這樁公案,你永遠也不要忘記!」胡杏接著說道:「你放心吧,炳哥。這樣的血債我還能忘記麼?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我一秒鐘也不曾忘記過!不管我在延安做工作,還是在晉冀魯豫搞土地改革,我的心裏面始終都記住它。這是什麼?這是活生生的,拿生命換來的,血的教訓啊!」周炳說:「你不難想像出來,如果在王莊的時候,王大善有何應元那樣的權力,他也會像何應元對待你姐姐那樣,對待咱們的!」
胡杏連聲說道:「這毫無疑問,這毫無疑問。我們胡家就是苦大仇深。有時候我想,我兩個哥哥一一胡樹跟胡松,他們打仗這樣勇敢,跟他們在震南村親眼看見的血腥屠殺是有直接關係的。他們清清楚楚地知道,倘若他們呆在鄉下里,他們也免不了要遭到跟姐姐同樣的命運。現在好了,現在整個中國的人民都翻身解放了,我姐姐的大仇也算報了。她總算沒有白死,她總算死得有價值!要不然的話,震南村怎麼會出那麼許多革命者,怎麼會出那麼許多游擊隊員呢!」
周炳欣然同意道:「說得對,說得一點也不假。當初你姐姐臨斷氣的時候,她用手指在我的掌心裡,劃了一個杏字。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我把你帶上革命的道路,把你培養成材。現在好了,經過了這麼十八年工夫,你不單是一個革命者,並且是一個共產黨員,同時也是一個幹部,可以說,已經成材了。今天,我和你一同來到你姐姐的墳前,我有資格可以對她說,我沒有辜負她的委託了。」
太陽已經升到正頂,他們才回家吃午飯。大家圍著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子坐定之後,周炳打開了那瓶豉味雙蒸酒,首先給胡源斟了一杯,又給胡王氏斟了一杯,給胡杏也斟了一杯,最後才斟滿了自己的杯子。他站起來祝酒,說難得大家歡聚,每一個人都應該飲勝一杯。於是四個人都喝了滿杯。他又對兩位老人家說,胡樹跟胡松都結了婚,都有了孩子,什麼時候他們有空,一定會回廣東來,讓兩位老人家抱抱孫子。
胡王氏喝了酒,一時高興,就問周炳道:「你們年紀都這麼大了,你們為什麼還不結婚呢?」她這句話可以有兩種解釋:一個意思是他們各自為什麼還不結婚,一個意思是他們兩個人為什麼還不結婚。
周炳衝口而出地回答道:「是呀,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他這句話也有兩層解釋:一層意思是他們各自馬上就要結婚,一層意思是他們兩個人馬上就要結婚。
胡杏聽了,非常愕然,在桌子底下拿腳踢周炳。胡源跟胡王氏聽了,都認為他們兩個人馬上結婚,乃是理所當然。胡王氏說:「是呀,阿炳。你跟我們胡家是很有緣分的。自從三十年以前,你當看牛娣來到震南村,一直到現在,三十年來都是很有緣分的。」
胡杏聽見這句話,簡直羞得沒有地方躲藏。胡源聽見這句話,登時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天,他們四個人開懷楊飲,喝得都有一點兒陶陶然。
周炳和胡杏回廣州的時候,還是雇的原來那隻小艇。那划船姑娘,看見這一對相貌都非常俊俏的後生男女,來到這很少和外界來往的偏僻地方,又喝得醉醺醺的,就討好地問胡杏道:「大姐,新姑爺上廳麼?」
胡杏在倉猝之間,不覺連聲應道:「是呀,是呀。」那划船姑娘對他們羨慕得不得了,就使出了雙份的勁兒,把那隻小艇,劃得像競渡的龍舟一樣快。
在船艙中,胡杏低聲埋怨周炳道:「你怎麼能夠那樣回答我媽媽呢?事先也不跟人商量一下。」
周炳用大拇指指指後面,回答道:「是呀。可你又怎樣回答那船家的呢?」
胡杏一時答覆不上來,只是脈脈含情地微笑著。周炳一輩子也沒有看見過像她在這個時候顯露出來的絕頂艷麗。過了一會兒,周炳又說道:
「其實咱倆早就該結婚了。」
胡杏點頭同意道:「是呀,早該結婚了。」
周炳說道:「只是我想,我配不上你……一直沒有敢開口。」胡杏也說道:「我倒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我想你應該有一個更合適的,比我更好的伴侶。」
周炳兩隻眼睛凝神地望著胡杏,說道:「那樣的人不就是你麼?」
胡杏輕輕地倒在周炳的懷裡,沒有做聲,任憑那歡樂的河水送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