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天下大亂
2024-10-08 12:32:45
作者: 歐陽山
第二天早上,張紀貞懷著極度不安的心,從北王莊走到南王莊找區卓。李為淑也懷著同樣不安的心情,從南王莊走到北王莊找江炳。她們兩個人在大王莊碰見了。她們互相匆匆忙忙地詢問對方到哪裡去,彼此都顧不上細談,就分頭各自向目的地走去了。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互相碰見,都在紛紛議論劃階級的事情。有個老漢說:「王先貴憑什麼劃了富農!」有個老太婆說:「是呀。真見鬼,朱啟昌不也一樣麼?」還有一個年輕人對另外一個年輕人說:「你知道麼?焦遇春也已經劃上了,他的土地該充公了。」他們這樣公開議論,看見工作組的人走過來,也照樣不迴避。
張紀貞找到了區卓,他剛剛從外面吃了早飯回來。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炕幾的兩邊,談論村子裡劃階級引起的緊張狀態。張紀貞說:「自從劃出了十戶富農,村子裡就像一鍋滾湯似的,嘰里咕嚕地吵鬧起來了。這種動盪不安的氣氛,你大概也感覺出來了吧?」區卓說道:「何止感覺出來?南王莊的動盪,恐怕比你們北王莊更糟。他們鬧騰得叫人心煩。他們說的那些話,叫人聽了難受。那些叫人劃了富農的,個個都不服氣,說他們不是富農,說把他們劃錯了;那些沒有劃富農的中農,個個人都在心裏面犯嘀咕,不知道哪一天劃到自己的頭上。真是人人自危!」張紀貞緊接著說道:
「恐怕吳生海說對了。他認為富農不甘心自己的失敗,拼命造謠破壞,挑撥離間,引起了種種的騷亂。大家都在經歷一場生死的搏鬥,一場嚴重的階級鬥爭。」
區卓不以為然,輕輕地搖著頭說道:「話只說了一半。富農當然要造謠破壞,挑撥離間,那是沒有問題的。我看群眾的這種思想混亂,並不完全由富農的破壞活動所引起。咱們一共劃了十戶富農,保不住有真有假。其中真的當然要進行破壞,不消說了。那些假的,劃錯了的,你叫他們不說話行麼?除此之外,還有些土地比較多,農具比較齊全的老中農,他們自然也害怕起來,生怕自己哪一天也會叫人劃成富農。這就算不上富農的破壞,倒是中農自己的恐懼心理造成的啦。」
張紀貞說:「這是一個問題。引起群眾騷動的,還有一個工作組內部的因素。工作組內部的意見就不統一,在群眾裡面傳開來,哪裡能夠不引起騷動呢?」
區卓說:「在事實面前,你又有什麼辦法?」
張紀貞說:「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商量辦法。你整天在南王莊,跟周炳接觸比較多,是不是勸一勸他,不要再反對劃富農了。已經都劃出來了,反對又有什麼用呢?如果周炳能夠不反對這件事,咱們工作組就能夠團結一致,外面群眾也就不會瞎猜了。」
區卓搖頭說道:「我不——這我不干。我自己的思想還沒有通,怎麼能去勸周炳?其實,如今群眾意見很大,人人自危,恰恰是咱們劃階級劃出來的。能聽周炳的話倒好了!」
張紀貞有點發急道:「好哇!你口口聲聲說群眾長、群眾短,你所謂的群眾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是些中農罷了。你站的是什麼立場呢?是貧雇立場——僱農、佃農、貧農的立場麼?」區卓有點負氣地說道:「這一點你別擔心。我站的是無產階級的立場。」張紀貞高聲否認道:「不。你站的是中農立場!」
區卓認真生氣道:「不。是無產階級立場!」
張紀貞也寸步不讓道:「不。是中農立場,是中農立場,絕對的中農立場!」這樣子,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爭吵起來,把勸周炳的問題擱在一邊,暫時不提了。
正在這個時候,李為淑也在北王莊找著了江炳,跟他談另外一些事情。先是李為淑緩緩地說道:「我們南王莊的群眾,都不滿意王七嬸那天打了趙國光。事情已經過了十來天群眾還是憤憤不平,一見我就拉住提這個問題,弄得我工作非常難做。」江炳說:「是呀。北王莊的情況比南王莊更加嚴重。群眾都有強烈的反感,一致認為王七嬸不該打趙國光。群眾都說:趙國光動員她的兒子去參軍,本來是好事情,怎麼能夠打人?如果趙國光不這樣做,如果以後誰也不動員人去參軍,那麼,靠誰去打倒蔣介石呢?群眾把是非分得那樣清楚,當然對王七嬸的舉動產生強烈的反感!」
李為淑進一步說道:「事情還不只這樣子呢。如果僅僅是這樣子,倒也罷了。他們都說:他們拿了這個問題,去問過咱們的支部書記胡杏。胡杏曾經對他們表示過,她本人也不贊成打人。這樣,事情就難辦了。這就表示咱們工作組內部,意見也不一致,並且還是領導上的意見不一致。你瞧,我這個做具體工作的人,還能夠理直氣壯麼?」江炳好一會兒沒有做聲。李為淑又提出要求道:
「胡杏是你們北王莊的分組長。你天天跟她接觸,是不是可以勸一勸她。要她努力領會縣委的新精神——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努力維護全組的團結,以便更進一步推動全村的工作江炳搖頭拒絕道:「不。這樣的事情我不去說。要說,你自己跟她說去。」
李為淑一反常態,突然板起臉孔說道:「江炳,怎麼啦,你也反對縣委的新精神麼?」
江炳生氣起來了,沖頭沖腦地說道:「我懷疑這種做法,是不是縣委的新精神!我甚至懷疑這種精神,是不是符合中央的政策。」
李為淑見他發了脾氣,就使自己的語調,稍為委婉了一點,說道:「你怎麼能夠不相信人家呢?吳生海剛從縣委開會回來,才把這種新精神帶回來,你怎麼能夠平白無端地懷疑起來呢?」江炳仍然毫不退讓地說道:「不錯,吳生海剛剛從縣委開會回來。他把縣委的新精神做過了傳達。他是不是就能正確掌握縣委的新精神,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李為淑忍無可忍,就斬釘截鐵地說道:「總而言之,你這就是反對縣委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沒有別的。」
江炳也毫無保留地說道:「不,我只是反對目前這種做法。」李為淑說:「怎麼叫做搬石頭、揭蓋子嘛!你反對這——」江炳打斷她的話道:「搬石頭、揭蓋子,誰叫一個破鞋去打黨的小組長的!」
李為淑氣得臉都漲紅了,說道:「面對著這些壞透了的基層幹部,土地改革運動的最大障礙,你卻沒有一點痛恨的感情!」江炳堅持自己的原則立場,毫不留情地說道:「不管怎麼說,不能叫投機分子混水摸魚。」
李為淑簡單明了地說:「你就是反對新精神!」
江炳也簡單明了地說:「不。我就是反對目前這種做法!」
李為淑加重語氣,重複壓他道:「你就是反對新精神!」
江炳也加重語氣,重複否認道:「不,我就是反對目前這種做法!」這樣子,他們兩個人就喋喋不休地爭吵起來。
過了一會兒,弄不清因為什麼緣故,他們兩口子一面爭吵,一面相跟著走進大王莊村公所裡面去。一看,村公所里並無別人,只有區卓跟張紀貞兩口子在,也跟他們一樣,正在爭吵不休。江炳一見他們,像遇到救星似的,連忙搶先一步,走到他們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申訴道:
「你們來評評這個理。我說咱們目前,這種搬石頭、揭蓋子的做法,根本不行。我表示根本反對。她偏偏說我這種反對,就是反對縣委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你們看,天下有這樣的道理沒有?」
區卓附和著說道:「是呀。目前咱們這種做法,確實有問題。我同意江炳的意見:值得懷疑。」
張紀貞快嘴快舌地判斷道:「這還用問麼?這毫無疑問,就是反對縣委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
李為淑望著江炳的臉孔,逞能地重複說進:「這回你該心服了吧?這回你該心服了吧!這就是反對縣委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區卓有他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也就搶先一步,對江炳和李為淑申訴道:「你們兩個人來得正好,也來給我們評評理。我只不過反對從前不劃富農,現在一划富農又劃得太多,把許多中農都劃成了富農罷了。她倒一口咬定我這是中農立場。你們說說看,天下有這樣的道理麼?」
江炳秉公裁決道:「區卓講得有道理。這是值得懷疑,應該反對的。中央的政策也明白指出,不能挫傷中農。目前這種局面,就壞在那些投機分子,唯恐天下不亂!他們老在想混水摸魚。不然怎能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唉,你們看,現在天下已經夠亂的了!」
李為淑簡單明了地判斷道:「再明顯不過了。這不是貧雇立場,沒有一點貧雇感情,完全可以說是中農立場。」
張紀貞傲氣地望著區卓說道:「怎麼樣,如今你死心了吧?你聽聽人家怎麼說的?你給我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問題吧!」
這樣子,兩對夫妻各自的爭吵,變成了兩男兩女的爭吵;兩個人之間的鏖戰,變成了四個人之間的混戰。精力那樣地充沛,精神那樣地抖擻,繼續爭著,吵著,簡直不可開交。男方堅持說要出大亂子,女方卻堅持要貫徹縣委搬石頭、揭蓋子的新精神。……
同樣在這個村莊,同樣在這個早上,王大善家裡又是另外一番情景。村子外面是熱辣辣的,亂鬨鬨的。這裡面卻是靜悄悄的,一片安寧舒適的氣象。賈洛中坐著一張矮凳子,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腦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王素珍打開堂屋的門,走到堂屋外面,站在台階上,對著那個空蕩蕩的大院子發呆。王大善坐在八仙桌子旁邊一張大馬杌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他聽見煙油在菸袋裡滋滋作響,臉上便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態。王素珍不明白她爸爸的心思,就從院子外面走進堂屋來,向她的爸爸問道:
「爸爸,您為什麼這樣開心?難道您不曉得,外面現在已經亂成什麼樣子了麼?說不定哪一天會亂到咱們家裡來的。您一點也不擔憂麼?」
王大善沒有答話。他把手中的旱菸袋在桌子邊上磕了幾下,放在桌子當中,又把棉褲的兩邊褲腳都綁好,然後站起來,緊一緊短棉襖上綁著的腰帶,不慌不忙地說道:
「看來,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了。要準備過冬了。」
賈洛中說:「什麼世道,真是委屈您了。要在平時,您還不早就把狐皮袍子穿上了麼?能叫您穿這跟莊稼漢一樣的破棉襖麼?」
王大善說:「不。現在我穿這件破棉襖就蠻好。別說我如今已經沒有狐皮袍子,就是有,也輪不上我來穿。還不是叫那些窮小子拿了去麼?白看著,有什麼用呢?」
王素珍在一旁頓腳道:「爸爸,您怎麼還慢吞吞的,一點不著急呢?您知道,大火已經快燒到咱院子裡來了。難道您一點也不知道麼?」
王大善陰險地笑了。他笑得這樣深沉,簡直跟廣州三家巷裡面的何應元一模一樣。可惜,王素珍跟賈洛中都沒有見過何應元,沒有辦法領會他們的相似之處。如果讓他穿起狐皮袍子,戴起金絲眼鏡,何守禮見了他,準會喊他一聲爸爸。
王素珍再催促他道:「爸爸,快拿主意吧,快拿主意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王大善照樣不慌不忙地安慰他的女兒道:「素珍,你別急。我這雙腳雖然不出大門,外面亂成什麼樣子,我清楚著哪。天下大亂嘛!好得很。我就樂意它大亂。讓那班賤骨頭把它攪亂吧!天下如果不搗個稀巴爛,我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只有天下大亂,我的神機妙算才能應驗。你還在那裡白白擔憂,我可是連高興都來不及呢!」
王素珍跟賈洛中兩個人,早就聽王大善說過有神機妙算,可他們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他們知道問他也不肯說,也就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賈洛中喃喃自語地說道:
「屁!屁積極分子!本來開什麼會都要叫我,幹什麼事情都有我一份兒,好像沒有我不行。如今誰知道又怎麼樣了?好一幫少爺、小姐,一腳就把我踢開了,把我打落冷宮了。再開會也不叫我,組織貧農團也不要我參加,誰稀罕這些個?呸!……」王大善走到賈洛中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我的好老弟,依我說,你避一避風頭也好。你跟我們這樣親,又住在我的家裡,應該避一避嫌疑。讓王大成一個人,無拘無束地放手去干。到了那麼一天,他會回頭來叫你去開會,會邀你去參加貧農團的。這不是——你一點也用不著發愁,只管放心好了。」
賈洛中抬起頭來,望著王大善說道:「那麼,我該幹些什麼才好?難道我就只能坐著白吃飯麼?」
王大善微笑著說道:「不。你有事情干。你要幹的事情可要緊呢。你把咱們這裡商量好的妙計告訴王大成,要他一個人出面,當做他自己的主意去干,就萬事大吉了。你要知道:現在誰也不能去找王大成,那小子也不能上咱們這兒來。能夠跟王大成去通通風的,只有你一個人。你是一個僱農,你的行動別人不會注意。這樣,你的功勞就大了。」說完,他又回到自己的馬杌上坐下,拿起旱菸袋,得意洋洋地吸著旱菸。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料事如神的氣概,叫旁邊的人看了,心裡十分驚嘆。
王素珍走爸爸的身邊,低聲對他說道:「您有神機妙算,咱們照著您的道兒走就是了。只有一件事情,我還是十分擔心,恐怕不是您的計謀,能夠擺弄得了。掂來度去,不是別的,就是賈宜民這個傢伙!他是村長,又是黨員,什麼事情都衝著他的頭上來。他這個人又是兩面三刀,陰一面、陽一面,說一套、做一套的。只怕有朝一日,他實在頂不住了,變了心了,會把以前的種種事情全都招了出來。那就不得了了!那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他的罪自然不輕,咱們的罪就更大了!到那個時候,咱們該怎麼辦呢?」
王大善只是平淡地說道:「這不要緊。這沒有關係。你們只管放心好了。」此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顧抽他自己的旱菸。
賈洛中顯然十分擔憂道:「大爺,這個事情你可要小心。姑娘說的在理呀。」
王素珍也堅持自己的想法,對她爸爸進言道:「爸爸,您可不能粗心大意。您要提防,萬一賈宜民那傢伙反了,把所有過去隱瞞的東西,全都亮了出來……哼,咱們不光有罪,您叫咱們的臉兒往哪裡藏呵!」
王大善又吸了幾口旱菸,拿旱菸袋磕著桌子,說道:「我的話你們不放心。好吧,來吧,我給你們講清楚吧。比方說,一個人要把他一向隱瞞的事情,全都招供出來,到底為了什麼,貪圖什麼呢?一定是他認為對自己有利,所謂有利可圖,才會這樣乾的,對麼?」
王素珍跟賈洛中都異口同聲地說道:「對。」
王大善繼續往下說道:「這就成了。你們想想看:如果賈宜民狠心把事情說出來,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他認為說出來,自己有好處麼?自己有利可圖麼?」
王素珍噘著嘴說道:「他那個人有什麼——他那個人會那樣子的!保不住他會盤算說出來對他有利。到那個時候,他就像放屁一樣,把什麼骯髒東西都劈里啪啦地放出來了!」
王大善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說道:「那是斷斷沒有的事兒!我打個比方給你們聽,你們就明白了。好比有一個殺人的兇犯,明知殺人是要填命的,會招認自己曾經殺過人麼?」兩個人聽了,半信半疑,臉上都露出一副迷迷糊糊的神氣。王大善接著又往下說道:
「賈宜民也跟這個兇犯差不多。他是絕不會吐露真情的!如果他膽敢說出事情的真相,哪怕只說出一半,他自己首先就有槍斃的資格。難道他不會用腦筋去想一想麼?難道他是一個三歲小孩麼?不。他已經是一個三十歲的村長了!」兩個人聽了,才逐漸清醒過來,相信他說得有理。
後來,他們三個人又仔細商量,怎樣才能把火頭引到趙國光身上去。王大善說了三件事情。首先,他說,趙國光包庇了王三槓子。他領導群眾劃階級的時候,硬把這個富農劃成了中農。這件事情,趙國光無論如何是賴不掉的。只要王大成把嗓門開大一點兒,壓住趙國光,他就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其次,王大善又說,別看賈宜民在王莊幹了許多傷天害理,魚肉村民的事情,其實這樁樁件件,都是趙國光出的主意,至少是趙國光同意了才那麼乾的。趙國光才是王莊的太上皇。王素珍聽完了就說:「是有那樣一說麼?」王大善把手一揮,堅定地說道:「當然有這種情形。怎麼能沒有呢。只消王大成頂得緊一點兒,加上賈宜民把什麼事情,都往趙國光身上一推了事,這就行了。到那陣子,也容不得趙國光分辯,就是分辯,也無濟於事了。」
末了,王大善又堅持說,從前趙國光曾經向、王七嬸借五十塊錢,因為沒有借到手,懷恨在心,這才動員王七嬸的兒子去參軍的。賈洛中笨頭笨腦地問道:「您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兒麼?」王大善搖頭擺手道:「別管它有這回事兒、沒有這回事兒,反正你去告訴王大成。你這麼一點,他就明白了。這件事,只要王七嬸出來頂證,就算他趙國光有一百張嘴,也分辯不清。」
商量停當,王大善再三叮囑賈洛中道:「你要去抓緊王大成,叫他不要吊兒郎當的。要他按照這裡的計策,正正經經地干。咱們就盼著把事情搞得亂上加亂,越亂越好。最好把那個土地改革什麼的,搞個稀巴爛!」他一面說,一面握著拳頭,往自己的大腿上打了一下,三個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