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漫遊青紗帳

2024-10-08 12:32:20 作者: 歐陽山

  又過了半個月。王莊的群眾大會越開越疲塌了。大家在會上不說真話,在街頭巷尾,可就什麼話都說,爭論起來還非常激烈。有時一到村公所,大家就開起玩笑來,工作組阻擋也阻擋不住。

  

  有一個叫做王祖業的貧農,今年三十八歲,矮小壯實,人很調皮。他一家四口,自己種了兩畝地,日子緊繃繃的,過得很艱難。有一次,輪到他自己報階級。大家都以為他準會報個貧農,沒想到他卻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朗聲高叫地報了一個中農。他的話剛一出口,大家就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誰在人叢中譏誚道:「趕時髦啦。人家報中農,你也報中農,好不害臊!」另外不知誰更直截了當地罵道:「你中什麼?你拿什麼中呀?你中一個屁!」王祖業毫不在乎,反而繃著臉孔,裝得非常正經地對大家解釋道:「目前時興中農。我也隨大流,報上它一個中農唄!反正,我不希望進什麼土地,實地里也沒有什麼土地好進。」他的話一說完,又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在笑聲中,又有一個人冷冷地說道:「王祖業,你聽著:一個人兩分半,你還嫌少麼?按你說,你想分多少才滿意?一個人分二十畝夠不夠?」直到吳生海大聲叫嚷,叫大家不要開玩笑,叫大家開會要正正經經地提意見,才算把大家摁住了。像這樣的情形,保不定每一個晚上要出現兩三回之多。

  有一天早上,南王莊的李為淑有事情來到大王莊,在大街上看見了那矮小肥胖的王七嬸。她照樣打扮得整整齊齊,妖妖冶冶。當李為淑經過她身旁的時候,她正在高聲說話道:「哼,王三槓子是個什麼階級,難道我一點都不曉得麼?說老實話,他家裡有幾塊磚,有幾片瓦,都瞞不過我。要是他也算個中農,不算富農,那麼,全天下哪裡還有富農呢?」李為淑數一數路上的行人,約莫有七八個的樣子,都用臉孔正對著她,在聽她說話。往後,她好像對其中某一個人,又好像對所有那些人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把王三槓子劃成中農,我完全不同意。如果把他劃上個富農,把他的土地拿出來分給大家,那我看就差不離兒了。」那幾個人聽著,笑著,走了過去。對面又有另外七八個人走過來,王七嬸也同樣對他們高聲說著剛才那番話。大家也同樣聽著,笑著,走了過去。如是者川流不息……

  李為淑對王七嬸說道:「七婢,你有什麼意見,為什麼不在開會的時候說呢?」王七嬸回答道:「會議上已經決定把他劃成中農了,我說還頂什麼用?誰也沒有我心裏面那麼清楚:要是不分他的土地,不把他當做富農來對待,土改就沒有搞頭!這句話,我當著土改隊員的面說出來也不怕。」李為淑說:「階級雖是劃了,不過是初次的試劃,還要出三次榜,才能夠最後定下來呢。你有意見只管提。劃錯了可以重新劃,可以改正嘛。」王七嬸搖頭晃腦地說那我可不干。有話我隨便說說可以。要我在會上提,要我得罪人,要我惹別人恨我一輩子,那我可不干。」李為淑說:「不要緊嘛。開會就是要徵求大家的意見嘛。要民主幹嗎?你有話就講好了。」王七嬸把頭一甩,說道:「不行。我哪裡有那樣的本事?我們孤兒寡婦的,兒子又在外面參軍,我有那樣的膽量?我惹得起誰?真是要說的話,就不光得罪了王三槓子,還要得罪賈宜民,還要得罪賈洛中,說不定還要得罪你們土改隊,連帶吳組長跟何組長這許多人!難道我真想千刀萬剮,叫你們把我剁成肉醬麼?你想想看,這種有抄家,沒封誥的事情誰肯干!」

  李為淑不再說什麼,獨自去村公所找賈宜民,辦完了事情,心裏面仍然很不痛快。她在大王莊到處轉游著,想聽聽群眾還有些什麼反映。她不明白這一次王莊的土改,為什麼這樣不帶勁兒,光出問題:從前出過王大善的僱工走的問題,又出過賈宜民跟王素珍關係搞不清楚的問題,如今又出了一個錯劃階級,把富農劃成中農的問題。她真沒有想到,土改會這樣困難。她回憶從前在七里舖的時候,他們搞那一次土改才真叫痛快:多麼順利,多麼迅速,誰不說那才是真真的土改!她想來想去,覺著還是應該把今天聽到的這個消息,報告給吳生海。

  吳生海正在似睡非睡地躺在炕上。最近群眾大會的疲塌拖拉叫他心煩意亂。周炳跟胡杏兩個人的毫不妥協,叫他非常生氣。聽見有人腳步登登地從外面走進來,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定神一看,原來是李為淑,連忙讓她坐下。本來高高瘦瘦的吳生海,這幾天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就顯得更加瘦長了。李為淑耷拉著腦袋,六神無主地低聲說道:「吳組長,我來向你報告一個不好的消息。我真不知道該講不該講。」吳生海說:「不要緊,不要緊。出了什麼漏子,你儘管直說吧。反正我什麼壞消息都聽夠了,也全都不在乎了。不管是好、是壞,全都一樣。」李為淑躊躇了好一會兒,就鼓足勇氣,對吳生海說道:

  「吳組長,剛才我在大街上,聽見王七嬸對過往行人大聲說話。她說王三槓子其實不是中農,倒是個富農。她還說,她當著工作隊的面說也不怕。」

  吳生海搖頭說道:「我不信。我根本就不信。哪裡有這樣一回事兒?她如果真有材料,能證明王三槓子是一戶富農,她在會上為什麼不說出來呢?說出來,也好讓大家討論討論嘛。這劃階級的事兒,要經過大家討論,多數通過才行,不是賽一個人說了算的。」

  李為淑回答道:「是呀。我也是這樣跟她說了。她說在會上她不敢捅出來,怕叫人家把她剁成肉醬。」

  吳生海笑道:「這不就對了麼?這不就恰好證明她自己的心虛麼?她哪裡有什麼真憑實據,可以頂證人家是富農呢?沒有的,一點也沒有的。她只是一味子撥弄是非,造謠惑眾,這個人……欸……這個人聲名不好……」李為淑覺著他這樣說法有點過於武斷,就說:「可是一」話還沒有說出來,吳生海又接著說道:「我怎麼對你說呢?我簡直不好開口。總而言之,王七嬸聲名不好,這就對了。總而……你自己首先不要相信她的話,其次不要隨便到處亂傳。你萬一替她隨便亂傳出去,說不定會上了敵人的當。像她這號人,很可能受了敵人的利用來進行破壞的活動。」

  湊巧張紀文剛從外面進來,聽了吳生海半截子話,就向李為淑問起情由。李為淑也一五一十地,把王七嬸的聲言對他說了一遍。張紀文瞪起他那雙大眼睛,望著吳生海,鄭重其事地說道:「老吳呀,我看這個問題也不能等閒視之。如果王七嬸說的儘是一派胡言,那倒沒有什麼。萬一她說的真有點道理,那問題可就大了。搞一場土改,卻漏掉一戶富農,那是多麼嚴重的問題喲!」吳生海用手一揮,說道:「你別擔心,沒有那樣的事兒。我敢保證,王七嬸說的全是瞎話,根本就沒有一點實際。她想擾亂咱們土改工作的進程,根本辦不到。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好了。」

  張紀文嘴裡不說什麼,心裡很不同意吳生海的判斷。他走到南王莊,找著了周炳,對他悄悄地說道:「周炳同志,我告訴你一條重要新聞:剛才李為淑在大街上碰到王七嬸,王七嬸當眾聲言,如果王三槓子不算富農,那麼,土改就沒有搞頭。她宣稱,她當著土改隊的面也敢這樣說。」

  周炳一聽,十分高興地說道:「是麼,有這樣一回事情麼?這件事關係重大,咱們應該好好地研究,不能夠因為王七嬸這個人本身不好,就以人廢言。我敢說,如果王七嬸所提的疑點是真的,那麼,這就是王莊土地改革工作的一個重大突破。你帶來的這個消息重要極了。」張紀文笑著說道:「重要是重要,偏偏吳生海卻不相信。他對王七嬸的話完全不感興趣。他認為,那是王七嬸的胡言亂語,甚至可能是造謠生事,破壞土改。對於王七嬸說的這番話,他決定採取不瞅不睬的態度。他——」

  沒等張紀文把話說完,周炳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他一直走到大王莊,找著了何守禮,對她說道:「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我告訴你一個特大消息:王七嬸剛才在你們大王莊,當街對著眾人說,如果王三槓子不劃富農,不分他的土地,土改就沒有搞頭。她說,她敢當著土改隊的面說這番話。這是李為淑親耳聽見的。」他以為何守禮會舉起雙手,為這個最新的消息歡呼;為王莊土地改革工作,終於有了一個新的突破而高興。不料何守禮並沒有照他所想,只是呆呆地把他望了許久,才慢吞吞地說道:

  「我不以為王七嬸一個人,能比咱們會場出許許多多的群眾更加高明。她有話為什麼不拿到會上去講呢?我對於她的所謂富農問題,根本持懷疑態度。張紀文學文科。他的熱情可能充沛一點兒;他的想像可能豐富一點兒。我學法律。對於任何人所說的話,都完全相信——我辦不到。這可能就是我一個最大的弱點。」

  當天下午,吳生海約何守禮出去,找個地方散散步一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去鬆動鬆動腦筋。何守禮欣然同意了。他們一前、一後,朝南邊走去,出了大王莊,走進一片高大茂盛的五米地里。高高瘦瘦的吳生海在前面領著路,同樣高高瘦瘦的何守禮在後面跟隨著,一鑽進去,兩個人眨眼之間就都不見蹤影。這一片青蔥碧綠的玉米,一望無際,看來有好幾百畝。它們金光閃閃地承受著天上的陽光,密密麻麻地覆蓋著黑色的大地,果然是北方原野上一派秀麗的景色,又不愧是當年幫助咱們的游擊隊、掩護咱們的游擊隊和日本人作戰的,赫赫有名的青紗帳。

  吳生海一面撥開身邊的寬闊的玉米葉子,一面撥開穿過葉縫閃射進來的,細碎的陽光,嘴裡不斷地稱讚著:「多麼好的地方!多麼漂亮的地方!」何守禮一面笑著,一面指著稈兒上面那無數的,粗大的玉米棒子,說道:「多好的棒子呀!看來,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景。」他們往前望是層層綠葉,往後望也是層層綠葉;往左右望,全是森森的綠葉;甚至往上看天空,也是深綠的,往下看大地,同樣是深綠的。他們就在這個廣闊無邊的綠色海洋之中,浮浮沉沉地嬉戲著,好不快活!吳生海說:「整天忙著算帳:幾畝地、幾口人,幾戶中農、幾戶貧農,把這麼好的一個散步地方,都給忘記了。」何守禮笑著說道:「可不是麼。一個人也要心地善良,才能夠欣賞大自然的美麗景色;一個人心地骯髒,看見整個世界都是航髒、混亂的了。」

  他們走了一段直路,拐進一段橫路;再走了一段直路,然後再拐進一段橫路;轉來折去,還沒有走出青紗帳的邊緣。吳生海對何守禮說道:「何守禮同志,你聽見說了麼?有一個叫做王七嬸的,她當眾宣布,王三槓子是一個富農。她說如果不把富農的土地,拿出來分給大家,土改就沒有搞頭。她說她當著工作隊的面,也敢這樣講。」何守禮抿了一抿嘴,然後說道:「是呀,我也聽說了。怎麼這個王七嬸,有這樣大的膽量?她是獨手遮天,想把咱們工作隊的勢頭頂住,想拉咱們往回走。這個人的本事可是不小哇!」說完了,她就尖著嗓子,哈哈大笑起來。吳生海點頭同意道:「可不是麼?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覺著她不對路。你現在不是也聽出來了麼?她明明是別有用心嘛!是想破壞咱們土改隊的威信,是想扭轉整個土地改革運動的進程嘛!可是有些人偏偏不這樣想。他們把王七嬸這一類的話,當做什麼心肝寶貝似地抱著不放。這又能有什麼用呢?何守禮同志,我說,在這一點上,你真是非常聰明,非常聰明!」

  何守禮說:「不,你別看錯了人。我是很愚蠢的,一點也不聰明。」

  吳生海說:「不。你何止聰明,處理事情更是非常敏捷、利索!你一聽王七嬸的話,就知道那是謠言;你進村才不過三個月,就把依靠的對象弄得這麼明確,干出這麼太一番事業來;這都很不簡單。上級不斷地在表揚你呢!人家瞎表揚的不是?」

  何守禮說:「表揚我什麼?恐怕要表揚你才對吳生海說:「不、不,不、不。明明是表揚你嘛。這不單表揚你個人,大家自然也是沾了光的。難道有誰偏心麼?沒有。你聰明、敏捷,干出了這麼一番事業來。這是有目共睹的嘛!不幸得很,恰恰就因為這種有目共睹的事實,你招人妒忌了。」

  招人妒忌這四個字,在何守禮的心裏面引起了一種感謝之情。她用眼尾掃了一掃吳生海,覺著他今天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順眼。她抑制著自己,露出謙虛的神氣說道:「我有什麼能耐呢?我有什麼值得別人妒忌的地方呢?那真是奇怪,真是好笑死了。」

  吳生海替她辯護道:「不,不。怎麼能這樣說呢?你招人妒忌的地方可多了。首先,你長得漂亮;其次,你聰明,熱情;又其次,你有很高的文化——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招人妒忌的地方。最招人妒忌的是你在工作中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這有什麼辦法?別人沒有的東西你有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這怎麼辦呢?你瞧,連連發生的無稽之談,不是都冒出來了麼?什麼地主家的長工失蹤呀,什麼地主的女兒晚上摸進村長的家裡呀,什麼王三槓子本來是一戶富農呀,如此等等都來了,都來了。不要你去請它,它自己一個一個地都來了。這還不夠明顯麼?種種謠言鋪天蓋地,皆因妒忌而起!」

  何守禮覺著吳生海這個時候,簡直說得頭頭是道,簡直成了一個雄辯家,誰企圖駁倒他也很不容易。因為這個緣故,她高興起來,故意加快腳步,搶先在前面走著,吳生海在後面跟著……走了一大段路,她才放慢了腳步,讓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差不多並排兒了,她也由他去,不加以躲避了。

  再往前走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裡吹來一兩陣輕風,吹得人遍體生涼。吳生海突然想起了一件什麼事情,就問何守禮道:「何守禮同志,咋天是重陽了,你知道麼?」何守禮一聽,覺著自己沒有留心這種事情,就說:「是麼?昨天已經是重陽了麼?怎麼我全都忘記了?」說話之間,她從玉米稈子上剝下了一片長長的玉米葉子,像一把寶劍一樣,拿在手裡玩耍。吳生海問她道:「到了重陽,你不想家麼?」何守禮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想——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彼此相隔有萬里之遠,就是想通一封信也辦不到,好像活在兩個世界裡面一樣。我倒不如索性不想了。不想,心裡反而乾淨。」

  吳生海用一種讚許的神氣說道:「對,對。不想的對,不想的對。一個戰士如果想家,那就成為一種落後的意識了。其實,不單應該不想家,而且應該完全破除家庭觀念。革命者志在四方,應該以黨為家,應該到處為家,決不應該有一絲一毫的家庭觀念。這才配得上真正的布爾什維克。」

  何守禮遲遲疑疑地說道:「不錯。我想,你所說的話無疑是非常正確的。」

  吳生海又說道:「比方說,你目前在大王莊工作,在北方工作,那麼,大王莊就是你的家,北方就是你的家。你曾經這樣想過麼?」

  何守禮輕輕地搖頭說道:「不,我沒有這樣想過。我還沒有……」

  吳生海更逼進一步地說道:「不。應該這樣想才對。不單應該這樣想,而且應疼這樣下決心。你說說看,你下了決心沒有?」何守禮裝做不懂的神氣,問道:「決心?下什麼決心?」吳生海說道:「下決心,就是要在北方長期工作,在北方落戶生根。你下了這樣的決心麼?」

  何守禮躊躇著,沒有回答。她只顧低頭玩弄自己手裡那片長長的玉米葉子,一面玩兒,一面往前走。

  吳生海緊緊地跟著她,更加緊逼地說道:「何守禮同志,你要是下了決心,長期留在華北工作,那麼,我也願意陪著你,一道留在華北,不回西北去。」

  何守禮在前面,並沒有擰回頭看吳生海。她一面走,一面在嘴裡嘰嘰咕咕地說著:「不,不。我還沒有下這樣的決心。要是把北方跟南方比較的話,我還是願意回南方。如果我願意回南方工作……」下面的話,她沒有馬上說出來。吳生海在後面恭恭敬敬地等著。他本來以為:何守禮會徵求他的意見,問他「如果我回南方工作的話,你也願意到南方去麼?」但是等來等去,何守禮並沒有發出這樣的徵詢,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何守禮只顧在前面緩緩地走,一直走進了青紗帳的深處,四處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好像掉進了一個深山大谷似的。吳生海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就試探地問道:「何守禮同志,那麼我呢?我也願意到南方去工作,行麼?」

  何守禮哈哈大笑地說道:「你?你可不行。那裡天氣很熱,能把你熱死。那裡的人說話,你一句也聽不懂。再說,你不怕南蠻子把你活活地生吃掉麼?」

  吳生海攤開兩隻手,好像祈求什麼人憐憫自己的一般,替自己辯解道:「不,我不是開玩笑的。我說的是真話。我真有到南方去工作的願望。我們山旮旯里的人,沒有出過遠門,沒有見過大海,也不知道中國的南方是個什麼樣子。我十分願意去看一看,增長增長見識。」

  何守禮也裝出正經的樣子,說道:「不,你還是不能去。光是頓頓吃大米飯;你就受不了。你到了南方,就得準備——唉,我不說了,說下去叫你傷心。總之,我敢保險,你一天也呆不下去。」

  吳生海連聲說道:「有那麼嚴重?有那麼嚴重?我一定要試試看!我一定要試試看!」說完以後,他往前跳了一步,一把抓住何守禮那隻空著的手,嘴裡不住地讚美道:「哎呀,好秀氣的手哇!好靈巧的手哇!」

  何守禮沒有提防他有這一招,登時大吃一驚,嚇得面如土色。她嘴裡一面叫喚:「你這是幹什麼?你瘋了麼?你這是幹什麼?」一面用那隻拿著玉米葉子的手往下砍,像舉起一把綠色的寶劍往下砍的一般。一連砍了幾下,都沒有掙脫,她於是高聲尖叫起來道:

  「來人哪!來人哪!你看,那邊是誰來了!」趁吳生海擰回頭望的時候,她拼足了全身的氣力,像從一隻野獸的嘴巴奪下一塊肉似的,悻悻然掙脫了自己的手。這時候,她迅速地扔掉了那片長長的玉米葉子,用她那兩條長腿,飛跑出青紗帳外面,飛跑回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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