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 表姊妹
2024-10-08 12:29:12
作者: 歐陽山
胡杏、楊承榮、何守禮、李為淑、張紀文、張紀貞六個人自從去年六月離開廣東,經過長途跋涉,來到革命聖地延安以後,過上革命青年的無憂無慮的愉快生活,不知不覺又度過大半年的時間,到了一千九百三十九年一月中旬了。一到延安,組織上就分配胡杏到延安縣委組織部工作,楊承榮因為學過醫,就分配到邊區醫院當醫生。他們兩個人都想再參加一段學習然後工作,提出意見跟組織上商量。因為工作需要人,他們暫時還不能去學習,因此,就接受了任務,各自走上工作崗位去了。同來的何守禮、李為淑、張紀文、張紀貞四個人都進了陝北公學。經過半年學習以後,也都分配了工作。何守禮分配在延安縣曹店區一鄉當鄉文書,李為淑分配在二鄉當鄉文書,張紀貞分配在桃林區三鄉當鄉文書,張紀文分配在四鄉當鄉文書。這些地方的群眾政治水平都很高,文化水平卻很低,需要有文化的人去工作。他們幾個人又是初次接受工作任務,十分興奮,都痛痛快快地走上了工作崗位,幹得很起勁兒,也很有成績。
這個冬天,延安下了大雪,別說從南方來的人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雪,就是長住北方的人,甚至是在延安生長的人,也很少見過這樣的大雪。三天前,那雪花飄下來比鵝毛還大,比木棉花絮還密,整個天空都飄蕩著一朵一朵杏花般大的雪片,漫山遍野地蓋下來。真是人世奇觀。自從胡杏到延安以後,總覺著不管什麼地方,什麼人,什麼事兒都是那樣新鮮、出奇,可愛、有趣。其中有七樁事情,叫她印象極深,一輩子也忘不了。第一件,她脫離了那個舊社會的虎口,來到了革命的聖地,覺著享受了天大的自由;第二件,這裡每天起床、吃飯、工作、睡覺,都要以吹號為準,大家一致行動,她又覺著很不自由;第三件,這裡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三不愁住,她覺著日子過得挺寬裕,又挺舒心;第四件,從前社會上那些殺人放火,姦淫搶掠都不見了,房門不用關,連個偷雞換狗的也沒有;第五件,這裡除了吃飯、睡覺以外,整天不是工作、讀書,就是開會,開起會來大家都要說話,她覺著很害怕;第六件,這裡的人,不論幹部還是老百姓,都用和善、好奇,友好、熱情的眼光看著她,她總覺著很不自在;第七件,她一輩子沒有看見過下雪。這場大雪使她又驚又喜,只管跑到雪裡面,又唱又跳,玩兒個不停。打那時起,整個縣委都叫白晃晃、軟綿綿的雪花封住,只有一長排的窯洞門窗還依稀可以辨認。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才停下來,整個東川,整個二十里舖是那樣的乾淨、通明,簡直像是透明的晶體。晚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可整個世界明晃晃的,像大白天一樣。
星期六的黃昏,機關裡面大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半山的窯洞前面已經有人在來回走動了,縣委辦公室的文書幹事吳生海才趕忙刻完了蠟板,從辦公室裡面慢慢地走了出來。這長方形的縣委大院建築在山坡腳下,座北朝南。正面一排七孔石頭窯洞,是延安縣委辦公室和會議室;東西兩邊各有五孔石窯,是各部的辦公室。大院後面,半山上和東西拐溝上,一共有三四十孔土窯,是縣委的宿舍。吳生海頭腦里昏昏沉沉,不住地用口氣哈著手指,叫涼風一吹,頓時清醒了許多。他無意中抬頭一瞧,看見胡杏站在半山土窯前面的土坪上,好像在向遠處眺望。這時候,她身上穿著灰色棉襖,灰色棉褲,腳下穿著黃色的氈窩,頭上用一塊舊紅布包著,露出一個楚楚動人的,微帶黑色的,蓮子形的臉蛋,真像冰天雪地里忽然開出一朵紅杏一樣。他看了半天,覺著十分陶醉,就悄悄地對自己說道:
「廣東女子就是秀氣。」
他正在欣賞著,忽然回頭一望,看見大門口收發室旁邊又走出來一位同樣秀氣的廣東女子,她正是何守禮。今天傍晚,何守禮走了十多里路,微微地喘著氣。她同樣穿著灰色棉衣,灰色棉褲,腳下穿著一雙青烏布的棉鞋,頭上沒有包頭巾,也沒有帶帽子,頭髮蓬蓬鬆鬆的,越發顯得好看。她的身材比胡杏還要高一些,細一些,看起來非常苗條。大概因為走路,渾身都發熱了,棉襖的鈕扣全都打開著,一個也沒有扣上。她走到吳生海面前,向吳生海點點頭,笑了一笑,吳生海覺得非常高興,就跟她打招呼道:「何守禮,你好。」何守禮只是點點頭,也不答話,一直走過他的身邊,從窯洞東邊的一條通道上坡去了。
吳生海抬起頭,仰望著鑲嵌在素白背景上的那一朵雪中紅杏緩緩地向東面移動,又看見何守禮爬上了坡,和胡杏緊緊地摟抱著,胡杏用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何守禮的蓬鬆的頭髮……這一切,簡直把整個吳生海看呆了。等到胡杏跟何守禮彼此摟著腰,一直向東邊移動,最後看不見了,他才緩緩地向食堂走去——他因為工作忙,把晚飯也給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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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杏住的土窯又狹小又簡陋,土炕占了窯洞的一半,上面鋪著篾席,蓆子當中有一張矮小的炕幾,炕幾的一邊放著簡單的鋪蓋,另外一邊還空著。炕頭有一個火灶,灶上放著一口小小的砂鍋。坑前有一個長方形的土龕,差不多到人的肩膀那樣高,裡面放著一些零星的雜物。土龕旁邊的牆長掛著洗換的衣服、掛包、洗臉手巾之類的東西。窗子前面放著臉盆、布草鞋和一把钁頭,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胡杏跟何守禮並排著坐在炕沿上,何守禮依偎在胡杏的懷中,一個勁兒撒嬌道:
「表姐,表姐,你答應我一件事兒。」胡杏摟著何守禮,用手撫摸她的凍得通紅的臉蛋,說道:「表什麼姐呢——你看你,都這麼大了,大冷天的,帽子也不戴,棉襖扣子也不扣,你就不怕著涼……咱們現在已經是同志了,不是親戚了,應該以同志相處,你老叫我表姐、表姐的,不怕別人聽了難為情。」何守禮不依,繼續撒嬌道:「表姐!表姐!表姐!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除非你答應我——」胡杏問她什麼事兒,何守禮說,去年年底領的那件棉襖是小號,當時穿起來正合適,想不到多吃了幾碗小米,精神又快活,才一兩個月,身體就長胖了,現在,根本扣不上鈕扣。很明顯,她的意思是要求胡杏給她把棉襖放寬。胡杏一聽,聲音沙啞地大笑起來道:「唉,我當什麼事情。你已經二十二歲了,還不學一點針黹,你看我這件棉襖,扣子都掉光了,我還顧不上釘呢。好吧,好吧,你脫下來我看看。」何守禮一聽,高興起來了,一面脫棉襖,一面大聲叫道:「好同志,幫個忙吧!」把胡杏逗得又嘻哈大笑起來了。
胡杏說做就做,她叫何守禮坐在炕上,拿一張棉被把她整個裹住,又從炕前面的土龕里拿出剪刀針線之類的東西,立刻著手給她表妹放寬棉襖。她一面低頭忙碌著,一面問何守禮道:「你說說,你為什麼會這樣快活。」何守禮莫名其妙地回答道:「我無憂無慮,什麼要求都滿足了。可你問這個幹嗎,難道你不希望快活麼?」胡杏微微地笑道:「不錯,我也十分快活,跟你一樣。不過,我還是不停地反覆思考這個問題:咱們為什麼都這樣快活?」
為了趕做好這件棉襖,胡杏聚精會神地、扎紮實實地做了三個鐘頭。何守禮在一旁觀看著,只見她那樣專心專意地做活,手指又那麼靈巧,那根針兒好像變魔術一樣在棉花跟灰布層中鑽來鑽去,使旁觀的人看得眼花繚亂,羨慕不止。她想說些什麼給胡杏解解悶,但是又怕打擾她,一直沒有做聲。看看已經到了夜深了,熄燈號都吹過了,胡杏就說:「怎麼樣,咱們晚一點睡好不好?我把它趕起來,讓你明天早上一早有得穿。」何守禮說:「好倒是好,不過怕你太累了。」胡杏說:「累點兒沒關係,不過我倒要批評你一句,你今天晚上本來是不該請假出來的。你要知道,農民是沒有什麼星期六的。他們也許晚上有事情去找你,你不在,就耽誤了。"何守禮點頭贊成道:「是倒是,不過我心裏面實在太快活了,要找人說說話。鄉政府裡面人都跑光了,都回去過『禮拜六』去了,我一個人守著,怪寂寞的。」胡杏用嬌憨的鼻音嘲笑她道:「唔,唔,寂寞起來了,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一直趕到三更天過後,才算把棉襖趕起來。她叫何守禮試穿一下,雖然還嫌稍緊一點兒,可是鈕扣已經能扣上,何守禮也就滿意了,還說:「緊一點好,緊一點好,緊一點暖和。」這時候,胡杏才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脫了衣服,跟何守禮兩個人在一個被窩裡睡下。那土炕生了一點火,有一點微溫,這對南方人說來正好。她兩姊妹一直悄悄地談著,談著。何守禮把剛才閉著嘴忍住的話兒這時候都一籮一籮地倒了出來,最後,何守禮再一次盤問胡杏道:「你為什麼要談論快活不快活呢?」胡杏笑著不吭聲。何守禮再三催問,她才說:「咱們不能肓目快活,應當知道所以然!」何守禮就說道:「我想來想去,就是因為我得到了民主,得到了自由,又得到了平等。你說是麼?那麼你呢?」胡杏低聲說道:「我覺著我真正到了自己的家。你知道,在蔣管區我是沒有家的,你知道得很清楚!」何守禮沒有答腔,她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太陽照在延安的群山上,厚厚的積雪像天空反射著太陽的萬道金光,十分扎眼兒,又十分好看。邊區醫院的內科醫生楊承榮天一亮就起來了。他急急忙忙地從南川七里舖走到新市場,花了三毛錢,買了一對豬肝。那時候,邊區的群眾還不習慣吃豬的內臟,因此,豬肝的價錢很便宜。外面來的人覺著它的味道好,又便宜,都喜歡買來吃。楊承榮提著那副硬梆梆的豬肝,一直往東川二十里舖走去。他走得很快,不久就到了縣委大院的門口。誰知道在那裡恰恰又碰到了縣委辦公室的文書幹事吳生海。他看見這位年輕醫生提了一副豬肝走進來,就跟他笑著打招呼。楊承榮也十分熱情地跟他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開。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吳生海看見這位年輕的廣東醫生人品那麼好,又那麼和氣,心裏面反而有一種說不出味道的不快活。他一直望著楊承榮上了斜坡,向胡杏的窯洞走去,同時不自覺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楊承榮走進胡杏的窯洞,看見兩位年輕姑娘,別的不說,只顧大聲叫嚷起來:「年輕人,年輕人,快來看看,咱們好好地會它一頓餐!」胡杏跟何守禮都笑起來了。過了一會兒,何守禮把上唇一扭,發話道:「有你狂的,看你那雙鞋子,帶了多少雪疙瘩跟土疙瘩進來,把表姐的窯洞弄成什麼樣子了?誰客歡吃你那爛髒的豬肝呢?」楊承榮辯解道:「不,不是爛髒,這是好髒,營養價值很高。你知道它花去了我的津貼的幾分之幾?」何守禮依然不高興地說:「你花多少,跟我什麼相干!人家老百姓都不吃這號東西,扔得滿地都是。」楊承榮說:「沒有這回事兒!有些人不吃,那是因為他不習慣。好東西到底是好東西,我是特地把它買來孝敬你的。」何守禮說了一句她新學會的延安話道:「亂彈琴!你孝敬我,你就不孝敬你乾姐?」
胡杏不等楊承榮答話,連忙伸出兩手左右搖擺著,說:「你們斗你們的嘴,可別把我扯在裡面。」說完了以後,她就把豬肝放在砂鍋里,端了出去,一個勁兒洗豬肝,生炭盆。把炭盆生好了,就放在窯洞門口,煮起豬肝來。沒事兒她就在左邊窯洞串一串,右邊窯洞串一串,總不回到自己的窯洞裡去。
何守禮跟楊承榮兩個人離得遠遠地坐在胡杏的炕沿上,好久都沒有說話。後來,還是何守禮開口說道:「楊承榮,你為什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楊承榮笑著說:「因為你也到這個地方來了嘛。」何守禮說:「你怎麼知道我到了這個地方來?」楊承榮笑笑地說:「我有童子報。」按古老迷信的說法,這種精靈專門給巫師通風報信。何守禮裝作生氣的樣子說:「別瞎扯!什麼屁童子報,你到底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楊承榮笑得更加溫順了。他摸摸自己的棉襖的衣角,低著頭說:「你想,問題不是很明顯了麼?這是個星期天,又是大雪剛停,這麼好的日子,不見你到我那裡去,那麼,除了到這個地方之外,你還能夠飛到天上去?難道連這一點都還猜不出來麼?」何守禮用手拍著自己的大腿說:「討嫌!討嫌!」
胡杏打了三個人的飯回來,大家飽吃了一頓豬肝之後,楊承榮就要走了。他說他下午還要值班,就吹著口哨,邁著跳舞似的腳步,把那矮矮胖胖的身軀送出了胡杏窯洞的門口。胡杏跟著也走到窯洞外面,端起那些砂鍋、飯碗跟筷子,一直走到山坡下面的伙房裡。洗乾淨了,才又捧著回到窯里來。何守禮挨著牆壁坐在炕上,正在想什麼出了神。胡杏把那個炭盆端進來,放在蔑席上面,然後問何守禮道:「小禮,要不要睡一睡?」何守禮搖搖頭說:「天那麼冷,不睡了。」胡杏以為她還有什麼話要說,就靜悄悄地等著。何守禮好像有滿腔心事似的,兩個眼睛直瞪瞪地望著窯頂,許久都不曾開口。
這個時候,窯門欸的一聲打開了,有一個高高大大、黑黑壯壯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的臉龐很寬,左眼有一點兒斜視,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延安縣縣長茆能文。他是一個老游擊戰士,今年四十二歲了。因為革命陣營里的人都很年輕,特別是延安縣委裡面的工作人員,都是些年輕人,因此,人家都管他叫老縣長。胡杏看見老縣長來了,趕忙讓他上炕。他也不推辭,將身一縱,上了炕,坐在炕沿上。胡杏又忙著給何守禮介紹,茆能文說:「不用介紹了,我認識她。她是曹店一鄉的文書何守禮,對不對?」何守禮聽見茆縣長叫出自己的名字,也就很高興地說:「我也認識你,茆縣長,我還聽過你做報告呢。」茆能文哈哈大笑一陣,然後給胡杏開玩笑道:「小杏子,你們吃好的都不通知一聲?」胡杏連忙辯解道:「不,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是楊醫生帶了一對豬肝來,我知道你也不喜歡吃豬肝。」茆能文點頭承認道:「對,對,咱不吃這個東西,咱沒有文化,不懂得這個東西的好處。我早就看見了,那楊醫生是個有高級知識的文化人,對麼?」何守禮接著說:「也沒有什麼很高深的知識,學過兩天醫,當個醫生罷了。」茆能文說:「欸,話可不能這樣講。念過洋學堂,還是大學生,當然是高級文化人了。咱們這些人,哪裡配跟他們在一起呢?咱們全是大老粗,連字也不認識一個。」茆能文說的倒是真話。他從小放牛,後來打游擊,打完游擊以後,又當了幹部,一直沒有擠出時間來學文化。胡杏知道這些情況,就接著說:「識字不識字吧,有什麼關係呢?還不是一樣革命?」茆能文爽朗地笑著,一邊笑,一邊點頭,顯得很高興。後來,茆能文從炕上跳下來,腦袋向左偏,對著何守禮說:「好閨女,你也是個文化人,你也是個大學生,跟咱們大老粗交個朋友吧。你什麼時候有工夫,一定上我家裡來玩兒。」說著,說著,就走出去了。
胡杏看見茆能文走遠了,就深受感動地對何守禮說:「多好的革命幹部!雖然四十多歲的人了,簡直純真得跟小孩子一個樣。他的婆姨也很好,他的幾個娃娃也很好,都挺喜歡客人的。」何守禮顯然不想談論這些事情。她沉默了一會兒以後,突然對胡杏說:
「楊承榮這傢伙傻頭傻腦的,自作多情,你看怎麼辦?」
胡杏說:「楊承榮這人不壞嘛,你怎麼說他傻頭傻腦呢?」
何守禮說:「論人嘛,倒還算可以。可是,只做些技術工作,能有什麼政治前途呢?他自己可樂滋滋的,連這一點都不曉得。」
胡杏不同意她的話,替楊承榮辯解道:「做技術工作有什麼不好呢?做一個醫生,給群眾治病——群眾那個感激喲!我聽邊區醫院的人說,楊承榮在群眾當中反映很不錯。他既然向你表示好感,你就接受了他吧。」
何守禮抗聲說道:「接受?你這是什麼居心?」
胡杏沒有回答。又沉默了很久,何守禮說:「楊承榮說起來倒是不錯的,不過不合我的理想。」接著,又反問胡杏道:「既然他這麼好,他對你也表示好感,為什麼你自己又不接受呢?」
胡杏沒有想到她這樣說話,開頭怔了一怔,隨後就安詳地回答道:
「我老了。我要自梳,我要一輩子過獨身生活。這你是知道的。」
這一天,本來胡杏還要留何守禮吃晚飯,可是何守禮怕天晚了有狼,不肯答應。於是,太陽才剛剛落山,她就走了,回曹店區一鄉鄉政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