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迷宮

2024-10-08 12:28:44 作者: 歐陽山

  一千九百三十八年的五月底到六月初,日本帝國主義的飛機曾經大舉轟炸廣州,對廣州市做了一系列有計劃,有目標的攻擊,那強烈的程度,跟那個季候的大雷陣雨一模一樣。廣州的人們都說當真,有時候不知道是下了炸彈還是打了雷呢。」六月初有一天的下午,正是雷雨初晴,也是日本飛機大舉轟炸以後,胡杏的竹器店因為轟炸暫時停工。她步行回到三家巷,想找周炳談談。回到家裡,恰好周炳有事出去了,她就自己一個人在神廳里跟神樓底里收拾自衛隊的一些物品。最近以來,三家巷周家的客廳跟住房基本上都成了抗日自衛隊的倉庫,這裡擺滿一堆東西,那裡擺滿一堆東西,也沒有人來好好收拾。不久,周炳也回來了。一看見胡杏,他就抓住她的手問道:「妹子,沒有事兒吧?剛才沒有受驚吧?」胡杏笑著,搖搖頭,沒有做聲。周炳看見她這種含蓄的表情,也就放心了。他正在脫去上衣,拿一條濕毛巾擦汗的時候,忽然聽見胡杏說道:

  「炳哥,你知道吧?今天,咱們省城很多人都在搬家呢。聽說,有些搬到香港去,有些搬到澳門去,也有很多是搬到鄉下去的,你知道麼?」周炳對於這些事情不怎麼感到興趣,就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不知道。」不久以後,胡杏又問他道:

  「炳哥,你知道麼?現在市面上確確實實有很多人在搶購東西呢。柴、米、油、鹽,鹹魚、鹹菜這些東西,一看見就叫人買光了。你說,這是什麼問題呀?」這回,周炳聽得比較注意了,他讓胡杏講完以後,就簡簡單單地回答道:「是呀,人心惶惶嘛。」下面就不再說什麼了。過一會兒,胡杏一面在搬動一疊紙盒子,一面再問周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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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炳哥,我經過一間銀鋪的門口,確實看見很多的人在搶購西紙呢。很多人都拿出大疊大疊的本地票子、法幣票子,去換香港的西紙,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周炳聽了,老大不高興地回答道:「這有什麼意思?這是想當奴才。」過了不到五分鐘,胡杏一面把那些紙盒子頓齊了,放在神廳板障前一個角落裡;一面又說道:

  「炳哥,你別當我在開玩笑。我確確實實親眼看見有好些大洋樓的頂上,有好些大商店的門口、都掛起英國旗子來了。對這種現象,你還是滿不在乎麼?」的確,周炳這一下子不能夠滿不在乎了,他用手掌拍一拍胸膛,說:

  「這是更進一步,現在就已經當上奴才了。你有什麼辦法呢?有些人就是心甘情願當奴才。他們不願意當一個中國人,卻願意當一隻英國狗;那你有什麼辦法?」他心高氣傲地說著。這幾句話說得這樣簡單明了,這樣不留情面,逗樂了胡杏。她於是嗤嗤地,嬌憨敢笑了起來,她的黑臉蛋上那個大酒窩兒又顯露出來了。她一面用手擦一擦自己臉上的汗珠,一面繼續說道:

  「炳哥,剛才我回家的時候,聽人家說,吉祥路那一帶炸得最厲害,我就繞路去看了一下。好傢夥,我看見一個最大的炸彈坑,橫直看起來足足有五丈多寬,也不知道有多少身家性命在這裡面遭了大難呢。」

  周炳走到她的面前,用自己的眼睛直望著她的眼睛,問道:「怎麼樣,阿妹,害怕了麼?」

  胡杏也用自己的眼睛直望著周炳的眼睛,堅定地說:「不,沒有害怕,只覺著心酸。這心裏面酸痛得簡直好像有火在燒一樣,可這不是害怕。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咱們說說別的吧。」周炳用他的大手撫摩著胡杏的頭髮,像一個親哥哥撫摩著自己的親妹妹一樣,說道:「好,說些別的吧,我贊成。」

  胡杏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承受著她哥哥的愛撫,嘴裡接著就慢慢地說道:「總而言之,一個人是不會心滿意足的。過去,咱們鬧生鬧死,鬧著要跟日本帝國主義打仗,現在,不是打起來了麼?至少在這一點上,咱們是應該得到安慰的,咱們是應該高興的。因為,這是咱們多少年以來,長期要求的事情呵。可為什麼——我不覺得安慰,也不覺得高興呢?」

  周炳笑笑地說:「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反正,咱們大伙兒要求多年的東西,如今實現了。這一點,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高興的。不過,抗戰也不完全就為了抗戰這兩個字,抗戰還是為了要勝利。這樣子,咱們的憂心也就有點理由了,是麼?」

  胡杏沒有答話,自己走到茶壺前面,斟了一杯茶,又給周炳斟了一杯。當她看見周炳只用三個手指捏起那茶杯的時候,她就心疼地問道:「哥,你那兩個手指是不是恢復了一些呵?」周炳搖搖頭,回答道:「我這個無名指跟這個小指叫那些狗咬了,叫那些狗咬成殘廢了。要想恢復活動,要想把它們彎曲起來,是沒有可能的了。它們大概會變成一種廢物,陪伴著我過活一輩子;也許會變成一種警告,整天跟著我,提醒我要記住敵人。」

  他一面說,一面習慣地嗆咳不停。正說著,區卓用一根竹扁擔挑了三四十頂那種竹製的雨帽進來。那種雨帽用細竹青先織成帽胚,上面糊上一層一層的紗紙,又用明油在紗紙上塗了幾遍然後製成的,是廣東人最喜歡用,也是最方便的一種雨具。只見區卓那高矮適中的身體輕輕往下一蹲,一面卸下扁擔,一面說道: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謠傳簡直越來越凶啦,簡直可以說是滿天飛啦!你不管走到哪條大街小巷,都可以聽到那些人紛紛議論。」

  周炳沉住氣問道:「你今天又聽到什麼謠言了,和尚?」

  區卓回答說:「這回只怕不是謠言,倒是真的事情呢。說日本人已經在咱們廣東登陸了,只是當局不敢宣布。因此,老百姓就議論紛紛。」

  周炳聽了,也覺著不好受,就回答道:「那有什麼呢?日本人登陸嘛,誰都料得到的,總有一天他們要登陸。」

  區卓拍著兩隻大腿說:「那怎麼辦呢?咱們今天才買了雨帽來。咱們的槍還沒有,咱們還沒有正式的旗子。他們國民黨一直不批准,這該怎麼辦?他們對於群眾的愛國運動堅決不肯開放,日本人如果來了,那又該怎麼辦?光靠余漢謀那些軍隊,頂得住麼?他不要咱們老百姓,他們自己能夠打退日本人麼?可是你瞧,這些老爺們、達官貴人們卻都是又聾又啞,好像搖頭公仔一樣,只會搖頭。」胡杏能夠聽明白,他所說的搖頭公仔就是一種泥制的小人兒,是給小孩們玩兒的。這種泥制的小人兒頭部能夠活動,可是只會左右搖擺,因此叫做搖頭公仔。

  正在說著,江炳扛著幾匹白土布從外面走了進來。這些白土布顏色發赤,結實耐用,他們準備打游擊的時候拿來做衣服穿。江炳從肩膀上卸下了白土布,一邊擦汗一邊說:「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剛剛從西關回來,那邊已經大大地傳開了:說日本人昨天晚上的的確確已經在大鵬灣登陸了。」胡杏走到那幾匹白土布旁邊,一面用手撫摩著,一面說:

  「咱們保衛國家,還不是給老爺們保衛他們的土地、財產麼?咱們有什麼土地?咱們有什麼財產?咱們要保衛些什麼東西?他們土地多,財產多嘛,他們才需要保衛國家嘛。可是你們看,偏就有這樣的怪事情,他們反而不樂意。」

  周炳接著說道:「哼!世界上怎麼有主觀跟客觀之分?奇怪的事情也太多了,你看成圓的,他看成扁的,你有什麼辦法?」他們一半憂慮,一半懊惱地在談論國家大事,不提防一個身體瘦長的高個兒姑娘像一頭青蛙似地從門口跳了進來她就足何守禮。她一跳進來,還沒有站穩,就尖聲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日本人已經在大亞灣登陸了!」江炳糾正她說:

  「不,是大鵬灣,不是大亞灣。」

  何守禮不問情由地堅決否定道:「不,不是大鵬灣,是大亞灣,絕對是大亞灣,的的確確是大亞灣。」不管它是大鵬灣也好,大亞灣也好,眾人聽了,都急得渾身出汗:頭頂冒汗,臉上冒汗,背上冒汗,手心也冒汗。大家咂著嘴,搓著手,頓著腳,周炳還不停搔著腦袋,可是,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區卓看見大學法科三年級學生何守禮這麼自信,這麼固執,就言詞鋒利地譏誚她道:「大學士,你世面廣,見識多,又懂得法律,你就給咱們出一個主意吧。」

  何守禮沒有想到這位和尚居然將她一軍,也來不及思索,急急忙忙地開口道:「依我看……依我看……」往後就沒有說下去。正在這個時候,矮門外面忽然人影一閃,大學醫科四年級學生楊承榮矮矮胖胖,端端正正地站在大門口,卻沒有走進來。他的身上背著一個全新的,牛皮做的藥箱,裡面裝滿了急需的藥品;另外一邊脅下挾著一大捆棉花、紗布,外科器械之類的東西。這使他看起來更加臃腫。他的身軀把門口一堵,天上的亮光都給檔住了,神廳里暗了一下。何守禮一看清是楊承榮來了,不覺大喜過望。她對眾人說道:「好了,好了我這個大學三年級學生說不出什麼辦法來,另外一位大學四年級學生來了。他可能給咱們帶了好辦法來,現在就請他說說吧。」

  楊承榮一面走進來,一面就問大家要他說什麼。大家把剛才所議論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他一面聽著,一面放下藥箱、棉花、紗布之類的東西,又轉過身來,對著大家舉起他的右手來。大家望著他那個得意揚揚的神態,才發現他的右手還拿著一本小書。這本小書好像是一種什麼宣傳小冊子,印刷質量也很馬虎,看得出是臨時趕印出來的東西。楊承榮笑笑地,一面搖著手裡那本書,一面對大家高聲宣布道:

  「大家看,這本書叫做《論持久戰》,是咱們毛澤東同志寫的,是咱們中國共產黨軍事委員會的主席毛澤東同志寫的。」說到這裡,他低下頭來,把每個人的臉孔看了一遍,繼續往下說道:「剛才在財廳前,我看見城裡大新公司的門口圍滿於一堆人,我就擠進去看一看。原來是有一個人在擺地攤子,賣這本書。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這本書,我趕快買了一本,然後往回走。就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大概地翻了一遍。實在跟你們說,這本書好極了,好極了!它對於我們每一個疑問都提出了明確肯定的回答,真是了不起!按照毛主席這樣說法,咱們中國的仗是要打贏的,咱們中國的民族是有希望的,咱們中國的國家是會富強起來的!所有那些悲觀失望,焦急煩躁的情緒,都將會一掃而光。你們說,偉大不偉大!」

  周炳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他非常偉大。」

  楊承榮繼續把那本書舉在頭上搖晃著,說:「剛才你們這裡為什麼苦悶,彷徨,這本書都能回答。全省城的人都在問:中國會不會打贏?這本書里正好有答案,你們要是想知道中國怎麼樣才能夠打贏,為什麼能夠打贏,就趕快把這本書讀一讀吧。我敢說,這是一本全民族抗戰的神書!這是一本全民族抗戰的天書!不相信,我把最後兩句話念給你們聽聽。」說到這裡,他把那本書最後一頁翻開,高聲朗誦道:

  「『亡國論者看敵人如神物,看自己如草芥,速勝論者看敵人如草芥,看自己如神物,這些都是錯誤的。我們的意見相反:抗日戰爭是持久戰,最後勝利是中國的——這就是我們的結論。』」

  大家從楊承榮的堅定的語氣上、明朗的聲調上受到了感染,都覺著楊承榮講的話非常可信。在目前,這既是他們許許多多疑問的惟一答案,也是整個民族許許多多生命的惟一出路。

  胡杏仰起臉孔望著屋頂,非常美麗,非常虔誠地說道:「如果真能夠這樣子,咱們的民族是有希望的了。」眾人聽她這麼說,也就大喜過望,精神愉快地紛紛談論起來,登時覺著他們的疑慮、憂愁已經是昨天的事,中華民族這回是真正有了希望了。

  大家散去以後,整整一個下午,胡杏都在神廳里和神樓底里來回奔忙著,收拾抗日自衛隊的倉庫。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把白土布攤開,剪裁了半天,準備給自衛隊縫製三四十條那種好像寬大的豬腸似的乾糧袋。這樣子,一直縫到晚上一點鐘,才算是把乾糧袋縫好。做完這件事以後,胡杏還沒有一點睡意。她坐在那裡發呆,想著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周炳看見她容光照人,精力旺盛,在剛毅、恬靜之中隱藏著一股青春的魅力,十分可敬、可愛,十分令人疼惜,就對她說:「小杏子,反正現在沒有事兒,咱們到外面去坐一坐,乘乘涼吧。」說完了,就拉著胡杏的手,走到巷子外面,並排地坐在那棵白蘭樹底下,細細地談心。那棵白蘭樹如今已經長到一丈五尺多高了,樹葉非常茂盛,非常繁密。那一朵朵雪白的白蘭花藏在葉子當中,不肯輕易伸出頭來。這時候,小巷子裡寧靜陰涼,清香滿院,確實是一個乘涼談心的好地方。

  胡杏現在只面對著周炳一個人,那膽量也就放開了。當下她頗為自信地說道:炳哥,今天大家高興,我也高興。確實是的,有了這本《論待久戰》,咱們的民族是有希望了,咱們准能勝利,日本帝國主義者一定會逃回他們老家去。他們要是不走,咱們就用掃帚把他們掃出去,這都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既然說到《論持久戰》,那就要戰才行呀!如果國民黨不戰,那麼你有什麼辦法呢?根本連戰都不戰,更說不上持久了,是麼,哥?」

  在這寂靜的深夜裡,胡杏雖然用了很低的聲音,也聽得十分清楚。周炳同樣用很低的聲音回答道:「是呀,你說得也對。不過照我想,國民黨要是——當然了,如果國民黨也肯戰,那敢情好;可是;如果他當真堅決不戰,那麼,咱們只好自己來承擔這個責任了,不然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咱們跟著國民黨不站,把整個中國送給日本帝國主義麼?」

  胡杏接著說:「就是,問題正在這裡。這幾天,咱們不是老講統一戰線麼?如果國民黨不肯打仗,咱們自己跟日本帝國主義者打起來了,那麼,這條統一戰線怎麼辦呢?統一戰線不是就統不起來了麼?」對著這樣一個問題,周炳又回答不上來了。他輕輕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沉默著。

  過不一會兒,胡杏又繼續說道:「哥,我一想起《關里關外》這齣戲,就覺著十分心酸。」

  周炳點頭同意道:「不錯,是這樣子,那出戲的確是叫人心酸的。不過,戲終歸是戲,那還不是真的事情嘛。」

  胡杏堅持說道:「雖然戲是假的,可我就怕蔣介石假戲真做,真正地像《關里關外》裡面所說的國民黨那個樣子,用槍對著共產黨,那咱們就苦啦!』周炳把自己的嗓子更加壓低了一點兒,說:「妹妹,你就是個苦人兒,你還怕苦麼?什麼苦你沒有嘗過來著?」

  胡杏說:「不錯,我是苦,可不是現在——我是苦過來的。不過我想,只怕明天當了亡國奴,比現在還要苦一萬分呢。不管怎麼樣,我總害怕,總擔心。也不知道怎的,我總是想起《關里關外》那出戲。我怕在咱們這一輩人的手上把國家給亡了,那麼,咱們千秋萬世就都要受人唾罵了。這真不是滋味兒!雖然在《論持久戰》裡面說過,亡國論是不對的,速勝論也是不對的,可是,國民黨如果按兵不動,不肯開放群眾運動,不肯跟日本帝國主義作戰,那麼,這個國家是不是會亡,恐怕也很難說吧。」

  周炳從地上拾起幾片落下來的白蘭花瓣,放在鼻子前面輕輕地嗅了兩嗅,說:「事情可也真怪。從前,咱們走的是什麼路呢?那是左邊火海,右邊深淵的一條小路。誰知咱們稀里糊塗地走這條單邊路,也就走過來了。你們大概也會承認的,我什麼時候也沒有躊躇過,什麼時候也沒有懷疑過,什麼時候也沒有煩惱過,我就一直是這樣子猛衝猛打走過來了。你知道的,有人說我呆,有人說我痴,有人說我笨,有人說我傻,這你全都聽見了的。……我沒有管這許多,我也不知道他們說得對還是不對,我全都不在乎,也沒有想到要去在乎。……你看怪不怪,事到如今,有了一點知識,又有了個組織,還有了這許多新的同志,大家又都是那麼積極,那麼能幹,可是,事情反倒作難起來了《好像從前一想就干,一干就對,如今想了半天,不能動手去干;幹了一陣子,也不知道對不對,這是什麼道理呢?是不是過去咱們只有一條路,沒有什麼可以挑選的,所以就那麼走過來了;如今咱們的路子多了,那就要挑選一下,看走哪條路才對了?這個時候,咱們條條路看起來都像走得通,其實,有很多走了半天才知道此路不通。咱們就像走進了一座迷宮裡,反倒經常找不到通路,不是這樣的麼?」

  周炳說到這裡,大家又都閉上了嘴巴,都那麼無可奈何地沉默起來。胡杏腦子裡面想著,好像她聽懂了周炳的話,又好像她並沒有聽懂周炳的話。總之不管懂還是不懂,擺在他們面前的事實就是這個樣子:凡事總弄不通,辦不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過去只怕仗打不起來,如今,仗是打起來了,又該怎麼打法呢?他們這批人又該做些什麼事情呢?總不能坐在家裡,總不能在廣州大城裡面逛來逛去地閒蕩著,去等日本人把他們的軍隊嘩啦、嘩啦地開進廣東地面上來,一直開進廣州大城裡面來!可是,不答應又會怎麼樣呢?這不是明擺著沒有通路可走麼?想到這裡,她又覺著心亂如麻。

  周炳看見胡杏長久沒有吭聲,就悄悄地安慰她道:「妹妹,你也不用那麼認真,我不過隨便說說罷了。有時候想起來;好像就是這樣子;有時候想起來,好像又不會這樣子。咱們總是有通路的,辦法總是有的。咱們還有個組織呢,咱們怕什麼?」

  胡杏點點頭,表示同意。可是接著,又加上說道:「照這樣一種形勢看起來,那不等於坐著在等死麼?」

  周炳點點頭說:「倒也有點像。唉,真是冤枉,搞了這麼些年,真是活天的冤枉。我多麼替咱廣東老鄉的命運擔憂呵!」

  胡杏聽著,聽著,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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