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保衛華南

2024-10-08 12:28:38 作者: 歐陽山

  一千九百三十八年一月三十號,是陰曆十二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了。這天晚上,大學文科一年級學生張紀文和高中二年級學生張紀貞答應在家吃團年飯。這件事情叫他們的媽媽陳文英十分驚喜。她親自給他們做了三樣好萊,一樣是炸子雞,這是張子豪廉客歡吃的;一樣是鰩柱羹,這是張紀貞最喜歡吃的;還有一樣是八寶飯,這是張紀文最喜歡吃的。她準備到吃飯的時候,先上湯,接著就上炸子雞和其他七八樣最好、最美味的菜式,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然後上鰩柱羹。等大家把鰩柱羹吃完了,最後,就上甜的八寶飯。她預期著,這是一頓最豐盛,最快活的晚餐。當她把所有的菜安排好了以後,她就眼巴巴地坐在客廳里,盼著大家回來。等大家到齊了以後,她又眼巴巴地望著大家在席間坐了下去,然後,她一個人單獨開始祈禱上帝,感謝上帝給他們準備了目前這一頓又豐盛,又快活,又稱心如意的團圓晚餐。

  在寺背通律這條馬路的兩旁,都建築著高級的住宅,而在這些高級的住宅裡面,張子豪的餐廳可以算是純粹西洋式的,最華貴的一間。這時候,他們全家人圍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坐著,張子豪坐在北首,陳文英坐在南首,東面坐著張紀文,西面坐著張紀貞、張紀慶兩姐弟。按照陳文英預定的程序,大家喝過了湯以後,一盤噴香酥脆的,微帶燕黃色的炸子雞捧上來了。張子豪一見,連聲贊好,一塊接著一塊地吃個不停。陳文英給張紀貞、張紀慶、張紀文每個人都夾了一塊,他們都很香、很饞地吃著。可惜到她再給他們夾第二塊的時候,張紀貞跟張紀文就開始不好好吃了。他們先是擠眉弄眼地互相做著鬼臉,你朝我抬一抬下巴,我朝你抬一抬下巴,然後又一起望著爸爸張子豪,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只在互相推倭著不肯首先說出來。張紀慶在一旁看見,也跟著他們傻笑,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麼心事。後來,他們就在餐桌子底下你踢我一腳,我踢你一腳。張紀貞有一下沒有踢准,一踢踢到張紀慶的腿上去了。張紀慶哇啦哇嗥地叫起來,又向媽媽訴說道:「姐姐跟哥哥兩個人對踢著呢。」張紀文裝做正經的樣子訓斥他道:「別胡說,沒的事兒。」不久以後,張紀文跟張紀貞在夾菜的時候,簡直用筷子打起筷子來,最後甚至用手去打對方的手臂。十二歲的小弟弟張紀慶又要向媽媽告發,陳文英連忙撫慰他道:「好了、好了。趕快吃吧,別嚷嚷了。他們不過鬧著玩兒罷了。」

  最後,到底張紀文年紀大一點兒,他就鼓起勇氣,對他爸爸張子豪說道:「爸爸,給咱們一點錢吧,咱們缺錢用呢。」小弟弟張紀慶卻在一旁搗亂道:「爸爸,別給他們,別給他們。他們撒謊,他們的錢可多著呢。」

  平心而論,最近幾年來,這位廣州衛戍司令部的參謀長,今年三十七歲的張子豪,混得還是不錯的。他身材還是那麼矮小,卻比從前胖得多了,因而顯得更加矮小。他在廣州的軍、政界混得很有面子,大家都認為他是一位出色的反共的軍官,又是黃埔的嫡系,因此宦囊也就很不錯。因為他很有錢,所以聽到他的兒子說要錢,也沒有把它當作一回事。他心裏面想:「無非又想買什麼東西就是了。」當下,他漫不經心地問他大兒子道:「怎麼樣,阿文,是不是又想買摩托車啦?」張紀文盡力分辯道:「不,不,不是要買什麼車。」隨後又朝著張紀貞說:「妹妹,你快說吧。你答應了說的,怎麼又不吭聲了呢?」張子豪見要錢的事情還牽連到張紀貞,大概要買什麼兩個人都合用的東西,便仍然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問道:「那你們就說吧,要買什麼東西?敢情你們還缺吃少穿麼?」陳文英和張紀慶兩個人在旁邊聽了,只是嗤嗤地笑。

  張紀文想來想去,還是不敢講,就推給張紀貞道:「妹妹,你講吧,你講吧。」張紀貞也覺著不好開口,就往回推給她哥哥道:「不,不,還是你講,還是你講。」陳文英開心了,用那種溺愛的語氣笑道:「唉呀,看你們兩個,什麼事情這麼交關,對著爸爸都不敢講的?」張紀文說:「你講,你講。」張紀貞堅決不依道:「你講,你講。」這樣,兩個人推來推去,又繼續推了一陣子,推得張子豪都有點不耐煩了,就說道:「欸,得了、得了,你們誰都不願講,那就算了。嗯,吃飯吧,吃菜吧,你們看,今天晚上的菜多麼好哇,可別讓菜都給擱涼了,那就不好吃了。」

  張紀貞見哥哥孱頭,不敢開口,自己覺著事情又非常嚴重,非常緊迫,一點兒也不能耽擱,於是急得沒有辦法,終於開口直說道:「爸爸,媽媽;我跟哥哥都參加了抗日自衛隊。我們要組織起來,進行愛國的戰爭。今天晚上,我們兩個人要出去,參加全廣州市保衛華南的示威大遊行,我要把給抗日自衛隊的捐款帶去。可是,我們兩個人把口袋都抖出來了,一共還不到十塊錢,這怎麼行呢?這樣子抗日,怎麼抗得起來呢?大家講好了,今天晚上遊行以前,要交齊捐款。現在急得沒有辦法了。給我們一點錢吧,爸爸,給我們一點錢吧。」張紀慶仍然在一旁搗亂道:「不給,不給。」陳文英聽見張紀貞這麼說,低著頭,想了一下子,就問她兩個大孩子道:「那你們想要多少錢哪?」張紀文正在猶豫著,沒有說話,張紀貞衝口而出地說道:「至少兩百塊吧。一個人一百塊,加起來就兩百塊。當然,更多一點,越多越好。」

  

  陳文英一聽,就笑了。她仍然用那種溺愛的聲調說道:「哎喲,我還當什麼大事情呢,原來是要兩百塊錢,那很簡單嘛。你們趕快吃,趕快吃,吃得飽飽的,我給你們想辦法。看,我還給你們做了你們最喜歡吃的鰩柱羹跟八寶飯呢。你們只管放心吃,吃得飽飽的,然後,就去游你們的行去,好麼?只要你們吃飽了,游你們的行也好,示你們的威也好,你們就儘量去玩兒去,我都不管。」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張子豪喝了半杯葡萄酒,咂巴著嘴唇,慢慢地說道:「不行,不行。用得對的,別說兩百塊錢,兩千塊錢也可以。用得不對的,別說兩百塊錢,就是兩塊錢也不能給。你沒有想到這些錢拿去做什麼吧?值得好好地研究研究。這兩個孩子都是年輕人,嗯,年輕人就應該讀書救國,不應該干別的事情救國,至於軍、政大事,那要他們操什麼心?那另外,嗯,有人管著嘛。你現在要把錢給他們,你有沒有想過,這錢拿來做什麼用呢?」

  陳文英很不高興地搖著頭說:「這我倒沒有想過。欸,兩百塊大洋嘛,能做些什麼事情呢?咱們家又不是出不起,他們要,就給他們嘛。」

  張子豪厲聲說道:「你看你,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一點都不中用。你拿兩百塊錢給他們,就不問這些錢會跑到什麼地方去。難不成你想把這兩百塊錢捐給共產黨麼?」

  張子豪突然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使得整個餐廳的人都愣住了,連那上菜的使媽也愣住了。張紀文急得直抓頭髮,張紀貞坐不安穩。她那瘦弱的,苗條的身體在左右扭動著,她那小巧的嘴巴緊緊地閉著,她那兩隻嫵媚的眼睛罩上了兩個很大的紅暈。陳文英看見兒子跟女兒都受了委屈,就憐惜地微笑著,替他們和解道:

  「算了,孩子們。玩兒的事情,也用不著這麼當真。」

  張子豪仍然剛愎自用地堅持道:「不對,你看你這個人,不中用到什麼樣子!你現在給他們的錢,不用五分鐘,就流到共產黨那裡去了,你知道麼?」

  陳文英還想說幾句斡旋的話,給他們打圓場,可是,話還沒有想好,那張紀貞已經傲慢地站了起來,伶牙俐齒地反駁她父親道:

  「哦,爸爸,照你這麼說,我們組織抗日自衛隊——我們也是共產黨啦?照你這麼說,那抗日的,愛國的,就都是共產黨啦?除了共產黨以外,就沒有人抗日,沒有人愛國啦?」

  張紀文也在一旁附和著說:「對嘛,對嘛,妹妹說得……欸,對嘛。天下哪有這麼多共欸,共產黨?又那麼湊巧,所有抗日愛欸,愛國的人都是共欸,共產黨?」

  張子豪覺著自己理虧了,駁不倒他這兩個兒女,就用手往桌子上一拍,勃然大怒道:

  「你們有道理……你們有道理……你們到外面去說去,你們別在我家裡說!你們通通都給我滾,滾!」

  兩個年輕人直挺挺地站在餐桌子旁邊。張紀文心裡想,看今天晚上這種神氣,大概是沒有成功的希望了,就對他妹妹使了一個眼色,向她暗示,不如暫時退卻。但是,張紀貞哪裡肯退一步,她仍然堅持跟她爸爸說理道:「爸爸,你這個想法不對了,這對你很不利,對咱們全家也很不利。現在,全中國的民眾都已經起來抗戰了,你怎麼能夠把全國的民眾都說成是共產黨呢?你趕快拿錢出來給我們,讓我們把抗日自衛隊組織起來吧。那正顯得咱堂堂正正的衛戍司令部參謀長多麼開通,多麼願意開放群眾運動!」張子豪聽見女兒這麼說,覺著沒有理由反駁她,也就把口氣放軟了一點,說:「那不行。不管你怎麼強辯,不管你多麼有道理,想把錢拿去捐給抗日自衛隊,那是辦不到的。」

  這時候,大學生已經走到餐廳的門口,妹妹也跟著慢慢向餐廳門口走去。陳文英看見他們兩個人都決心退席了,就兩步跳到餐廳門口,用手攔住他們的去路,勸阻道:「阿文,阿貞,你們兩個人不能走。要出去,也得先吃了飯再出去。柯文,我給你做的,你最喜歡吃的八寶飯還沒有捧上來呢。我給阿貞做的鰩柱羹,你們嘗都沒有嘗過一口,怎麼能夠這樣子就走呢?」兩個人都不聽母親的話,撥開母親的手,氣嘟嘟地走出去了。陳文英回到餐桌旁邊,有氣無力地坐下來,對張子豪埋怨道:「你看,你做老子的,專使這樣的脾氣,孩子們連飯都沒有吃飽,就叫他們走出去了。」

  張子豪仍然堅持己見,說道:「走,就讓他們走吧。這些年輕人,我看也沒有什麼大用。當初,你叫周炳來當咱們的家庭教師,我就覺著有問題,可你堅持要請他來。你瞧,事到如今一這不是看出他的教育後果來了麼?」陳文英低著頭說:「那又有什麼呢?請他來當家庭教師,最後你也是同意了的。難道說,咱們的孩子就教壞了麼?」張子豪苦笑一聲,說道:「教壞了還是沒有教壞,咱們以後再看。可是,周炳明明是個共產黨,你還把他往咱們家裡請進來,這不很炒蛋麼?」陳文英抬起頭,用一種虔誠的基督教徒的神氣抗議道:「不,不,我敢打賭,我敢擔保,周炳來咱們家裡當家庭教師的時候,決不會是一個共產黨員。如果他現在當了一個共產黨員,那也難說,可那完全是你們逼出來的。如果他原來就是一個共產黨員,他哪裡肯上咱們家裡來當家庭教師呢?」

  張子豪用軍人的氣派把手一揮,說道:「哼!婦人之見。共產黨員為什麼不能當家庭教師?你要知道,當他們需要達到某個目的的時候,他們是什麼事情都肯去做的。不管怎麼說,不管周炳是不是一個共產黨員,你現在看得清清楚楚,咱們這兩個孩子身上都有了周炳的影子。這難道還不是事實麼?」

  陳文英默然不語地坐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心裏面在想著:這兩個孩子如果真是有了周炳的影子,這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情麼?她為這件大好的事情心裏面著實有點歡喜。她竭力把這種歡喜的心情隱藏著,一點也不透露出來。

  張紀貞拉著張紀文,從他們居住的寺背通津走出來,一直朝文明路走去。走著,走著,張紀文腳步逐漸慢了下來。他望望那渾身是勁的妹妹,喃喃自語般說:「妹妹,咱們不如回家去吧,別參加什麼示威遊行了。你看爸爸那個樣子,他是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的了。」張紀貞堅決不答應,說道:「那不行,那不行。咱們既然已經開始行動了,那就義無反顧了。咱們索性就背叛了家庭算了吧。」張紀文一面慢慢地走著,一面重複著張紀貞的話道:「背叛家庭,對,背叛家庭。按這麼說,咱們就準備過流浪的生活吧——咱們以後不過安靜的生活了,要過流浪的……也許那樣更有詩欸,詩意,對麼?」張紀貞堅決地點點頭,一邊催他快走,一邊說:「當然,背叛、流浪,這有什麼不好呵?你知不知道,胡杏、江炳他們為了參加上一次的慰問災區活動,為了抗議日本人轟炸廣州,不顧他們工廠裡面的阻攔,堅決要參加,結果他們兩個人都叫工廠給開除了。後來,胡杏在泰康路當了竹器工人,江炳在一隻小輪船上當了電工,他們什麼都不怕,還是堅持繼續干。你想想看,他們不是很值得咱欽佩跟尊敬麼?」張紀文點頭同意道:「不錯,不錯,他們兩個人值得我們欽佩和尊敬。可他們是他們哪,我們是我們哪。他們是什麼都沒有的,他們到哪裡生活都是一樣的,可我們兩個人就不同了。我們還有家庭呢,還有學業呢。」張紀貞安慰她哥哥道:「是倒是。不過,國家、民族到了這麼危險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他們兩個人走到文明路原先的中山大學的大門口,也就是他們的臨時集中地點,看見那馬路上,人行道上,鋪子旁邊,住宅旁邊,都已經站滿了一群一群的人。他們看見胡杏在這些人群當中像一隻燕子似地穿來穿去,就一把抓住她,對她說他們剛才所受的冤氣。張紀貞告訴她沒有弄到錢,可兄妹倆都下了最後的決心,要參加抗日自衛隊,鬥爭到底。說到這個地方,張紀貞都想哭出來了。她一面頓著腳,一面連聲叫嚷道:「倒霉!倒霉!全天下的倒霉事兒都讓我一個人碰上了!」

  胡杏仍然甜甜地,沙啞地笑著,不慌不忙地勸解他們道:「事情哪裡有這麼嚴重呢?不會的。只要你們兩個人堅持奮鬥就行了。只要堅持下去,天下沒有不成動的事兒。其實碰上倒霉的事情,不順心的事情,又何止你們兩個呢?你去問問何守禮、李為淑她們看,她們也跟你們一樣的倒霉呢,可是她們堅持著,就有了辦法。你們的爸爸、媽媽個是軍人;一個是教徒,都是有知識的,上流社會的人,都應該愛國。何況你媽媽既然說了錢可以給,那你就問她要唄。爸爸不給媽媽給,不是一樣麼說著,說著,楊承榮、何守禮、李為淑三個人就走過來了。他們一過來,胡杏就離開他們,又鑽到人群當中去了。他們五個人,加上旁邊站著的許多人,大家都在看著胡杏這位輕盈矯捷的年輕姑娘出神。張紀文乾巴巴地問道:「胡杏今欸,今天晚上怎麼了,她老在人堆當中鑽來鑽去的?」何守禮也就沒精打采地回答道:「誰曉得她,她就是那麼瘋瘋癲癲的。又說要找周炳,又說有事情要轉告給他,誰知道她在搞些什麼鬼名堂。」

  李為淑安詳地,緩緩地說道:「是這樣麼?我倒沒有這個感覺。我總覺著杏姐整天在操心著什麼事情,整天都在忙著,好像忙得她另有一種樂趣。」張紀貞立刻接上去說:

  「不錯,淑姐講得一點都不錯,她就是個當家人的氣概。」

  何守禮噘著嘴唇道:「當家是當家,可不知道是誰叫她當的家。」

  楊承榮這時候嚴肅起來,說道:「什麼人叫她當的家麼?那是她受了人民的委託,給眾人當家。這樣一來,她就沒工夫去想自己的事情了。那些整天想著自己的事情的人,恐怕也就是因為沒有接受人民的委託吧?」

  隊伍出發的時候,楊承榮、何守禮、李為淑、張紀文、張紀貞這五個人走在一起,跟著大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西邊走去。楊承榮一面走,一面悄悄地對他們幾個人說:「今天晚上本來是要用火炬來遊行的。可是,國民黨當局勸告大家道:『不要用火炬遊行了,別把日本人刺激得太厲害了。也許他們看見火炬的火光,就再來轟炸,那就糟了。』國民黨當局又恐嚇大家說:『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大家黑黢黢地走著,挺安全。萬一用了火炬,失起火來,那時候火光沖天,敵機來了,要捂也捂不住這個大目標,那就太危險了。』所以你們看,今天晚上咱們就只好摸著黑遊行了。」這時候,胡杏仍然在人堆中鑽出鑽進,在找尋周炳。人群當中早就讚嘆開了。有人說:「你看這個姑娘,身子多麼輕。」又有人說:「你看這個姑娘,步子多麼靈。」這些話傳到何守禮的耳朵裡面,她就耐不住發牢騷道:「遊行就遊行,怎麼老在那裡跑來跑去,鑽進鑽出的,要出什麼風頭呢!」

  不久,胡杏在隊伍的先頭部位找到了周炳。她一見周炳,就拉著他的手,在他的耳朵邊低聲說道:「炳哥,剛才我來的時候,在雙門底碰見了麥榮大叔。麥榮大叔要我告訴你……他說,你提的那個問題,他也沒有現成的答案。他說,什麼事情都在抗日的實踐當中來找答案吧。」周炳剛聽見胡杏這麼說的時候,不免愣了一下,覺著這樣回答等於沒有回答,還是不能夠拿出解決問題的具體辦法。後來他再想…想,就對胡杏說:「阿杏,什麼叫做在抗日實踐中找答案呢?我們要怎麼抗日,還是要我們自己來回答。先按照去年八月中央公布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幹起來。先行動起來再說,先實踐起來再說……實際上,恐怕也只能這樣子了。小杏子,你說對麼?」

  那天晚上,大家遊行一直到半夜。大家都齊聲高唱各種各樣的抗戰歌曲……為了對國民黨當局不肯開放群眾運動,不肯把人民武裝起來表示不滿,大家唱歌的聲音都特別高昂,暗中包含對國民黨的一種提醒,一種忠告。每個人都十分興奮,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現出疲倦的,懶散的神態,那種同仇敵愾的情緒非常高漲。胡杏在人群當中走著,在周炳身旁走著,一聲不吭。她覺著,這回遊行比以前任何一回遊行都來得踏實。日本人的炸彈已經炸到了廣州同胞的身上,等於說,日本人的刺刀已經頂住了每一個人的心窩。胡杏覺著,敵人這回是可以看得見的了,可以感觸到的了,並且,敵人就在她的面前不遠的地方出現了。她大聲喊著口號,一直到聲音都完全喊破了,還不肯停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