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 智者

2024-10-08 12:28:35 作者: 歐陽山

  當天晚上,何守仁鬱鬱不樂,去隔壁找他的妻舅陳文雄閒聊散悶。他坐在陳家客廳那張沙發上,左又不是,右又不是,簡直像古人所說的「如坐針氈」。不管怎麼樣,他總在嘟噥著,冬天了,該冷了,如果天氣能夠冷一冷,他的腦子也可能清醒一些。如今怪悶怪熱的,弄得他頭昏腦脹,渾身的不自在。陳文雄趿拉著一雙珠皮拖鞋,從樓上梯梯踏踏地走了下來。他只穿一條薄絨西裝褲子,一件菱形提花羊毛外套,大概又是哪一家英國名廠的產品。他一見何守仁,就熱情地抓住他的雙手,溫文爾雅地向他問好。問好以後,別的話不說,他首先就向何守仁承認自己的失敗道:

  「老弟,我失敗了,我這回是徹底失敗了。去年今天,我還估計中國跟日本打不起來。這個估計,現在由事實來證明是徹底的錯誤。按當時的條件,好像無論如何也打不起來,可現在不止打起來了,並且,國民黨都遷都到重慶去了。一個月以前,連南京也失守了。這真是完全料不到,完全料不到。」

  何守仁聽見他這麼說,這麼懇切地承認自己的失敗,也就深受感動,不再苛求什麼了。他也使勁抓住陳文雄兩隻手,替他開解道:「那有什麼關係呢?兵家的事情嘛,神出鬼沒的嘛,誰能夠擔保一定說得准呢?何況你又不是當事的任何一方!當事的一方是日本的軍閥,一方是中國的蔣介石,咱們不過從旁推測而已,哪裡就能那麼十足呢?」

  陳文雄正像俗話所說的摔倒了還得抓把沙子,解嘲地笑著說道:「我失敗是失敗了,不過有一點我還願意給自己辯護一下:去年今天,我就說過,介公從西安回朝是一喜一憂,不見得完全是好事情,這一點倒還沒有錯。果不其然,介公回朝不過半年,中國跟日本就打起仗來了;介公回朝還不到一年,首都南京就失守了。當時看起來值得高興的事情,現在看起來,不恰恰是值得擔憂的事情麼?這一點,我還不能承認完全錯了。」

  何守仁仍然一味子順著他,說:「哪裡,哪裡,舅台,與其僅僅認為你料得對,不如說你的的確確有先見之明。」

  陳文雄低頭笑了一笑,又把頭點了兩下,說:「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基本上失敗了。我之所以料不到中國跟日本會打起來,主要一點,還是我對日本軍閥估計得太高了。我真想不到他們會這樣蠢,在蔣介石剿共快要得手,在蔣介石的政權快要鞏固起來的時候,他們卻來幫助共產黨,摧毀蔣介石的政權,這是為什麼呢?介公應付共產黨的群眾攻勢已經夠頭痛的了,日本人選擇了這樣一種時機,向介公的政權開戰,這不是明明白白地要跟共產黨一起,把蔣介石打倒麼?真蠢,真蠢!要是我,我就覺著,在這種時候,保持蔣介石的政權對日本的軍閥更為有利。……毛澤東是個有本領的人一一我承認。可硬說他是代表無產階級來領導抗日戰爭的,那是十足的天方夜譚!世界上只有個人的權術和手腕,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階級嘛!三家巷總共幾階幾級,你都點過數來著?」

  何守仁翹起一個大拇指對陳文雄說道:「舅台,不管怎麼樣,你是一個智者。但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你這就算第一次的失算了。」

  陳文雄坐下來,把使媽預備好的香茶奉送給何守仁,然後自己也拿起一杯,輕輕地呷著,說:「你不能這麼輕鬆地看待問題。咱們做商業的人跟軍事上的作戰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所以才叫做商戰。不要說一次失算不要緊,有的時候恰恰因為一次失算,就弄得你傾家蕩產,身敗名裂;有的時候搞得不好,還會因此遭到社會上的淘汰,甚至會喪失生命。我們做生意的人是不能夠輕視一次的失算的,不,甚至不能夠輕視哪怕稍為一星半點很微小、很微小的失算。」

  陳文雄說到這樣的問題,而且把這個問題說到這樣高的高度,使得客廳里的空氣登時顯得非常沉重。兩家都不願意做聲,只聽見牆上那個掛鍾滴答、滴答地走著。後來,何守仁忽然想起,應該改變一下這種氣氛,就開玩笑地說道:

  「舅台,你這麼說,當然顯得你虛懷若谷,我很佩服。既然如此,我也來多一句嘴吧。我到底覺著,舅台,你可別生氣,我覺著你總是替日本人想得很多,而替咱們中國人想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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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雄一聽,不覺哈哈大笑起來。接著,他就對何守仁得意地說道:「不錯,老弟。這樣看起來,你的的確確也是一個智者。既然是智者,理應頭腦清醒才對。不過,興許你今天穿得太多了。你想,這麼暖的天氣,你把絲棉襖都穿上了,這不是正像孫中山先生所說的那樣:「不刮北風就要熱死人』麼?你說你頭昏腦脹,原因大概就在這裡吧?」

  何守仁放下茶杯,輕輕地用手搓著自己的兩邊太陽穴,說:「不錯,事實就是這樣,事實就是這樣,不過你有所不知,咱們家裡從今天下半天起,一直到晚上,大家都一個勁兒叫嚷著『冷呵,冷呵』。我聽見大家說冷,就把棉襖也穿上了。你看,人——這種東西真奇怪,好像每個人自己都沒有什麼可靠的感覺,只憑別人說話來判斷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

  陳文雄聽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具體事情,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因此,也就沒有做聲。

  過了一會兒,何守仁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舅台、我們家裡的事情,我不說你也是知道的了。我們守義那樣地夭折了,真是鬧得全家都不得安寧。接理說呢,他當然是嫡子,是應該在禮儀上考慮考慮的。但是他又沒有成家立業,說來說去,還是個孩子,又不應該過分地鋪張。你瞧,這個事情弄得我也很難辦哪。你順得爸爸就順不得媽媽,順得媽媽又順不得爸爸。說實在的,我們守義活了這麼大,也沒有一天像一個人的樣子活過來——大家對他早已經不存什麼指望了。就算你是皇太子,夭折了,也只好夭折了嘛,有什麼辦法呢?你再吵鬧,再鋪張,也不過是死人的事情了,沒有什麼值得誇嘴的地方了。所以我想,爸爸這個看法還是對的。可是媽媽她哪裡懂得這許多事情呢?她根本還是個鄉下人,還是個舊派的中國人,總想起舊的中國排場闊氣那一套。現在是國難嘛,一切都從簡嘛;你說是不是?」

  陳文雄聽了,咬了咬嘴唇,就態度和藹,委婉得體地說:「自古道:『清官難審家庭案』嘛——這樣的事情,你們家裡自己商量解決就好了,我們外邊人也不好說得很肯走的。不過,既然是親家老爺跟老弟都這麼想,我看就不大離兒了。至於親家奶奶嘛,她有她中國的固有道德觀,她相信輪迴,相信陰陽,這也不能過分勉強她。總之,這樣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瞧著辦,通得過你也通得過她,那就好了嘛。」

  何守仁聽到這裡,苦笑一聲說:「是呀、是呀,你說得很對,這些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到了事實面前,就不那麼心平氣和了,大家就加上很多別的因素了。今天下午就是這樣:本來已經吵到不得安生了,再加上一個阿禮回來大鬧,說是要多少多少錢,要多少來著?對,要五百塊錢港幣。你猜,要那麼多錢去幹什麼呢?去組織我的老天爺的抗日自衛隊!什麼抗日自衛隊呢?那不是共產黨麼?就是共產黨的別名嘛。你瞧這氣人不氣人?又是自己的妹妹!我說她兩句,她居然跟我對打起來。這真是叫人不能容忍、煩惱透了。這不是明明白白的造反麼?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家庭革命麼?你曾經說過,她是五四精神的化身,她是三家巷的精華,所以我就來請教請教你:她這是造誰的反呢?她這是革誰的命呵?」

  陳文雄仍然從容自若地笑著說:「不錯,不錯,這都是事實。可你也不要把這種事情看得太絕對了,這不過是一種潮流,這不過是一種時髦。年輕人嘛,趕趕潮流,學學時髦,你發那麼大的脾氣幹什麼呢?阿禮這個孩子,我看還是好的,這一樁,我並不承認失敗。我認為她仍然是五四精神的化身,仍然是咱們三家巷的精華。不管她沾染多少時弊,她的質地是好的,她的本心是好的,她的血統也是好的,她的靈魂更是好的。這才是立身處世的根本。我敢保證她絕不會變成一個所謂的無產階級分子!所以對她,我一點也不悲觀失望。」他說到這裡,看見何守仁噘著嘴唇表示十分痛苦時樣子,就不再往下說了。過了半天,又喝了兩口茶,他才重新說起另外一件事情道:

  「老弟,別說你家苦,我家也很苦呵。你知道的,我們家四妹厭世超脫以來,已經半年多了。照她自己高貴的靈魂看,她是解脫了痛苦。照我們家裡其他的人看,那就不一樣了。她是出嫁的女子,算他們宋家的人,可是,她的根子到底還在咱們三家巷。咱們三家巷是代表著五四精神的聖地呵!對於這樣一種精神,這樣一種聖地,可以說第一次出現了悲劇。老弟,你不妨想想看:這種悲劇很不尋常,對麼?很令人精神煩悶,對麼?會引起許多人心裡一種深深的不安,對麼?你這樣一想,對於你的弟弟,你的妹妹,就可以更加諒解了。這可能不單是一些人的悲劇,可能不單是某一個地方的悲劇,它甚至更可能是一種時代的悲劇。你說是不是呵?」

  陳文雄想說幾句話安慰、安慰何守仁,何守仁也想說幾句話安慰、安慰陳文雄。他們兩個人雖然都有彼此憐憫的心思,卻都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正在這兩位智者一籌莫展,仰屋興嘆的時候,他們那一位換帖的兄長李民魁也進來了。這大頭李長得虛泡,個兒高大,大臉、大嘴,看上去毛茸茸的,十分俗氣。比起那兩位不幸的先生,他卻顯得更加狼狽和沮喪。他一進門,就首先自己表白自己道:

  「兄弟們,你們都承認吧,我是一個最忠誠坦白的人,你們說是不是?」

  陳文雄連忙站起來,讓李民魁坐,一面簡單地回答道:「未必盡然。」何守仁也跟著站起來,向李民魁讓座,然後也按照陳文雄的腔調,不過加了一兩個字,說:「那倒也未必盡然。」李民魁把他的全身重量壓在一張沙發上,連使媽送上來的香茶也不喝,只顧用力提起一隻腳,頓著地吼道:

  「好兄弟,國家都到了這步田地了,你們還只顧跟我開玩笑。我們辦黨務的人,第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忠貞。」陳文雄繼續用嘲弄的腔調說「對於你,也可能是一個例外。」

  何守仁也湊著說對於一個黨棍,人們該要求另外的東西。」

  李民魁一個勁兒拍著自己的大腿嘆氣,說:「唉,如果是光棍,那麼,這個光棍今天可遇著沒皮柴了。」說到這裡,突然,警報的笛聲響了,接著不久,緊急警報的笛聲也響了。陳文雄看何守仁跟李民魁兩個人都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就安慰他們道:「不要緊的。我這裡——這幢房子,倒還可以頂一下的,一百、兩百磅的炸彈,這幢房子還不在乎。況且這裡還有一個避彈室,大不了進去站幾分鐘就行了。」當年那小小年紀的「住年妹」阿添這時候已經三十五歲了,仍然用那種擠眉弄眼,體態騷輕的樣子,掌了一盞玻璃煤油燈進來,放在桌子上面;隨後又走到窗前,用力把那兩邊厚呢子做的,墨綠色的窗簾倉啷、倉啷地拉了幾下,一直到把它們拉合攏了,才轉過身來,對每個人輕佻地笑了一笑,走了出去。

  等到李民魁覺著他的安全已經有了十足可靠的保證以後,他才用兩隻手捂著自己的臉,帶著一種哭喪的聲音,對他兩個把兄弟說:「唉,真沒有想到,我搞了這一輩子的黨務,到頭來還是賺到了一個徹底的失敗。」陳文雄跟何守仁聽見他說得這麼嚴重,都吃了一驚,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連忙向他追問。問了半天,他才晃動著他那個大腦袋,說:「告訴你們——也許你們不相信。」陳文雄對於賣關子的人是最不買帳的,也就不再問,只是笑笑地,輕輕地搖搖頭。相反,何守仁已經急得不得了,他一句緊一句地追問道:「大頭李,什麼事兒你倒說呀,吞吞吐吐地幹什麼?」李民魁還是用那種哭喪的嗓子說道:

  「唉,我的女兒為淑也起來造我的反了。」

  何守仁聽了半天,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情,原來是這麼一件小事情,不禁撲嗤一聲笑了起來。陳文雄接著就問李民魁道:「是你的女兒在鬧戀愛了吧?」李民魁說:「不是。」陳文雄又問:「是她問你討錢花,你不給吧?」李民魁搖搖頭,說沒有的事兒。陳文雄又問:「那麼,是你壓制了她吧?」李民魁還是搖搖頭說:「不對、不對。如果是那樣,倒沒有什麼失敗不失敗的問題了。」何守仁當真有點生氣了,他對李民魁教訓道:「這有什麼奇怪呢?一個女孩子要造反,這不是經常看見的事情麼?別說你那個女兒,我那個妹妹都那麼大了,今天不是也要造反麼?」陳文雄也接著說道:「是呀,是呀,就說我們四妹吧,她用那種心高氣傲的姿態做出那件厭世超脫的舉動,不也是一種造反麼?」李民魁改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臉,另外一隻手頻頻地搖擺著,說:

  「你們都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女孩子。她今年才十九歲,已經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了,今年暑假以後就要進大學了。我敢賭咒,她是所有的女孩子當中最好的一個女孩子。她不但長得斯文淡定,平時什麼事情都循規蹈矩。你要說她的缺點,倒是有一點膽小怕事,可那算什麼缺點呢?她真是一個好姑娘呵。如果她是一個粗暴魯莽的人,如果她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如果她是一個花言巧語的人,如果她是一個歇斯底里的人,那倒也罷了,她都不是。她平常十分明白事理,和那種作亂犯上的女孩子截然不同,可是今天,我的上帝呀,她完全瘋了。她一回來就跟我要錢,要大筆、大筆的錢,說是要組織什麼抗日自衛隊。你看,好好的一個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這像什麼呢?真是把我氣得渾身發抖。我想,完了,我這一輩子是徹底地失敗了。」

  何守仁點點頭,又嘆口氣,說:「唉,誰叫你們這些黨棍平常胡說八道,欺騙民眾呢?誰叫你們老是背著民眾的意願幹事情呢?誰叫你們一味子地壓迫民眾呢?民眾要抵抗日本帝國主義,要愛國,要做一個人,你們偏偏不讓。說是要攘外必先安內,那你們不是活該失掉全體中國民眾的同情麼?現在,你可看到報應了,這報應就應在你自己的家門裡面了。」

  陳文雄也關切地問李民魁道:「按那麼說,你把你那女兒,那叫什麼名字來著?叫做為淑吧?是呀,你把為淑也算做共產黨了麼?按你們的慣例,你們是要這樣算的。所以說你們算來算去,算出了很多的共產黨。現在,要算到你們自己的家裡來了。」

  李民魁用一種痛苦的、鬼咤狼嚎的聲音叫嚷道:「天哪,天哪!她怎麼會是一個共產黨呢?不,不,她不是共產黨,她無論如何不是共產黨!相反,她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她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她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平常家裡面,學校裡面,街坊裡面,誰都這樣承認的,誰都這麼說的。這樣的人,你怎麼能把她叫做共產黨呢?可怕呀,可怕呀!不,雖然她把我氣得肚子都炸了,可是我仍然敢給她做擔保,她絕對不是共產黨,她不可能是一個共產黨。平時,你們這些叔叔伯伯的,跟她接近得太少了,不然的話,你們自己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你們就可以給她做一個證人。」

  何守仁在心裏面暗暗地盤算,他的妹妹何守禮就是不爭氣。如果他的妹妹也像李民魁的女兒那樣,是一個那樣的好人,那麼,他也可以挺起胸膛對李民魁誇耀幾句。可是現在,他知道他不能夠這樣做,他也不想這樣做。於是,他又做了一個痛苦的表情,苦笑著說:「唉,大頭李,聽你說起來,你的女兒倒是一位上流人品啦?」

  李民魁拍著胸膛說:「當然是上流人品,當然是上流人品。你只管去訪廣州每一個人,說我的為淑會跟別人吵架,全廣州也不會有一個人相信。可是今天,唉,她吵得那麼凶,簡直叫我都不認識她了。她都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你看,這是什麼鬼上了她的身!」

  陳文雄仍然從容自若地,心平氣和地說道:「什麼鬼呢?有什麼鬼呢?還不是你們國民黨十年來培養出來的麼?因為有你們這些國民黨的大亨們,才培養出這麼許多共產黨的小鬼頭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麼?」

  這個時候,解除警報的長長的笛聲鳴叫起來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把窗簾子趕快打開,把窗子也推開了一扇,放點新鮮的空氣進來。等到電燈又亮起來的時候,他們才把那盞玻璃煤油燈吹滅了。李民魁舒了一口氣,說:「唉,做人真沉重。這樣吧,文雄,咱們喝杯咖啡吧。」陳文雄叫那個年輕的使媽阿添去做咖啡。當那年輕的阿添喀喀地笑著,賣弄風騷地向他們鞠躬退出客廳以後,陳文雄又在酒櫃裡拿出一瓶斧頭牌三裏白蘭她來,請大家每個人喝了一小杯。喝完酒,放下酒杯,何守仁就衝著李民魁說道:

  「既然共產黨的魔影在上流社會裡都出現了,那麼,你那個國民黨算是完了。」

  李民魁也點頭同意道:「我同意你說的話,我完全同意。其實,還不用等到這一天,從抗戰一打響,我就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國民黨算是完了。」

  陳文雄喝下了一杯酒,覺著有點興奮起來,就也湊趣地說道:「共產黨的興起,就全靠你們國民黨腐敗無能,拙劣卑鄙。到了十年後的這個緊急關頭,又全仗著日本軍閥的愚蠢和幫襯。要不然,共產黨怎麼興旺得起來呢?你們說的話不錯,共產黨的魔影如今在咱們的上流社會裡出現,國民黨是完了,完定了。可是,共產黨的嵋起卻並不因為他們有什麼本事。當然,他們會號召,會提政治口號,這一點稍為比國民黨高明,不過別的地方也不見得有什麼高明之處。他就憑著國民黨自己的腐敗,又憑著日本軍國主義者的愚蠢——這樣子,就興旺起來了。連國民黨的人也知道,只要一開戰,國民黨就敵不過他們了。國民黨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不久的將來,全中國的刁民都要跟著共產黨跑了。我不在此例。做為一個個人,做為一個經商的無名小卒,做些小買賣的人,我卻始終對共產黨表示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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