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漠原深夜，空曠無聲。雪盔覆蓋著漠原。

  劉奶奶提著一盞昏黃的馬燈，帶著司徒沙舟、沙蓮和扛著鐵鎬的庫熱班走在夜色的雪路上。他們不時地回頭張望，生怕有洋鬼子、土強盜跟在後邊。他們走進一道不算淺的峽谷，積滿了沒膝的雪層，只有峭壁土崖上那些衰敗的菠菠草隨風搖曳。劉奶奶突然停下腳步，仰起頭端詳了一下方位，警覺地回頭察看，沒有發現可疑的跡象，才指著一塊向陽的斷壁說：「這兒就是封住的佛窟大門，打開後，就是藏有《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寶窟。」

  司徒沙舟興奮得渾身熱血沸騰。他從庫熱班手裡接過鎬頭，用力揮鎬破土，恨不得一鎬就把堵塞的寶窟大門打開。然而由於近兩年以來的工作，大大地損害了身體健康，他揮鎬刨了不到十下，便累得氣喘吁吁、力難支體了。庫熱班接過鎬頭振臂揮舞，挖出凍土，石壁上漸漸呈現出一個不到半人高的洞口。司徒沙舟不等庫熱班把窟門全部打開，就第一個屈身鑽了進去，回身焦急地喊著：「把馬燈遞進來，快把馬燈遞進來……」沙蓮、庫熱班、劉奶奶相繼爬進洞口，舉燈向深處一望，是一座很大的佛窟。由於燈光太暗，看不清佛窟內的彩塑、壁畫的真實形象，司徒沙舟急得又大聲說：「庫熱班，快把燈火擰大！擰到最大！」

  庫熱班應聲把馬燈的火光擰大，雙手擎舉在空中，司徒沙舟憑藉這微弱的燈光察看佛窟四壁，只見一尊尊彩塑的身上射出斑斕的光點，隱約映出體態豐盈、並富有隋唐美人造型的形象。他顫抖著雙手愛撫地摸著，嘴裡不停地讚嘆說：「美啊！美啊！真是美極了……」但他看完了半窟彩塑、壁畫，也沒找到《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

  「沙舟！快來看啊，《薩捶那王子捨身詞虎圖》在這兒！」

  沙蓮一聲驚喜地喊叫，把司徒沙舟吸引到自己身邊。他看著窟壁上布局有序的壁畫，驚呆了，除去在壁畫的下半部有薩睡那王子赤裸上身、縱身欲跳的形象，一隻骨瘦如柴、臥地不起的母老虎，以及趴在母虎腹部的五隻小老虎以外，整幅畫面的構圖，還有著更加豐富的內容。司徒沙舟經過短暫的分析，終於看懂了這幅巨大的壁畫：它原來是一幅結構新奇，並帶有連環畫性質的壁畫：右上方三位騎馬出獵的太子，就是薩捶那三太子跟著兩位兄長出外狩獵；右下方赤著上身的薩捶那三太子制止射獵飢虎，欲想以身飼虎；右邊的畫面，說明薩睡那王子普度眾生的行為感動了上蒼，終於圓寂成佛；上面的玲瓏佛塔，則是僧俗兩界的人民為紀念薩睡那王子而修建的……司徒沙舟激動地說了一句：「真是天才的藝術創作！」便回身從庫熱班手中拿過馬燈，撲到壁畫近前仔細觀賞。他完全被這幅別具一格的壁畫所折服。但當他想到尋找《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痛苦經歷時，他竟然忘情地扔掉馬燈，伸展雙臂撲到了這幅壁畫上……這漆黑的佛窟只有司徒沙舟的泣咽聲……

  馬燈熄滅了。馬燈里的煤油灑了一地。沙蓮拾起馬燈，焦急地說：「劉奶奶！洋油全灑光了，這、這怎麼辦呢？」

  劉奶奶寬慰地說：「不要緊，出了溝不遠，住著一家放牧的哈薩克老鄉，過去我們是鄰居，感情也好，我去他們家要些洋油就行了。」

  沙蓮轉身對庫熱班老人說：「你陪著沙舟在這兒休息，我陪劉奶奶借油去。」

  本書首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不，不……」司徒沙舟忙說，「這兒留我一人就行了，深更半夜的可別出點差錯，庫熱班你還是陪著她們借油去吧！」

  沙蓮扶著劉奶奶，庫熱班提著沒油的馬燈緊緊相隨，摸著黑爬出了佛窟洞口。

  佛窟靜寂無聲。然而司徒沙舟的心裡卻熱血沸騰。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擁抱著《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自言自語地說：「啊！我總算找到了你！薩睡那王子你等著吧，我一定在這大漠佛窟中為你和敬慕仙子完婚！」由於長期封閉的窟內氧氣不足，突然，他的身體一晃，暈倒在地上。可是他的思維並沒因此而休息，相反，卻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理想之夢……

  司徒沙舟感到自己飄然欲仙，碎然之間，那幅《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放射出奇異的金輝、光環，把整個佛窟映得如同白晝，活像一座神話傳說中的水晶宮。他懷著激動的心情，認真地觀賞滿窟的彩塑、浮雕，從它們的服飾，風土人情，仔細地分析所產生的年代、背景，以及和薩捶那王子同居一窟的原因……一陣清風掠面而過，奇蹟出現了：石窟四壁上的佛像、排著長隊、奏著不同樂器的伎癱彩塑、壁畫微然身動，相繼脫壁而出，井然有序地落在了地上……那些反彈琵琶的飛天，撥弄三弦的樂伎，捧笙弄簫的佛門樂工，一齊奏響了悅耳的雅樂；那些飛天和樂起舞，共同再現了當年陽關古道上的龜茲舞樂、阿拉伯舞樂，以及隋唐盛行的寬衣長袖舞樂……壁畫中躍身空中的薩睡那王子脫壁而出，飄然落地，只見諸位仙子、飛天、樂伎、佛門弟子群而簇擁，一齊放歌把他讚頌。薩捶那王子撥開起舞放歌的天使，闊步走到司徒沙舟的身邊，伸手挽住茫然失神的司徒沙舟的臂膀，鄭重地介紹說：「請把天上最美的舞獻給他吧！請把佛門最動聽的歌唱給他吧！我久離凡俗人間，既沒給佛門增輝，也沒為下界黎民造福，不配享受這樣美好的舞樂。他才是人間最高理想的化身！是他獻身探尋東土大唐的寶藏，為保護我們這些歷史的遺蹟而忘我地工作著……」諸位佛爺、天神齊聲問：「他就是司徒沙舟先生吧？」薩睡那王子驕傲地說：「對！他就是感天動地的司徒沙舟先生！讓我們一齊為他起舞放歌吧，」

  仙女、樂伎組成的樂隊奏響了喜慶的音樂，諸位天神一齊向司徒沙舟跳起了泯滅在歷史長河中的《霓裳羽衣舞》。瞬間，曼舞的仙女又啟口放歌。

  司徒沙舟置身於天仙之間，內心感到歉疚不安，他慌忙揮動雙手制止這不同凡俗的歌舞：『請不要這樣頌讚我吧！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沒有為苦難的祖國做出什麼，就是連深深愛著薩捶那王子的敬慕仙子還流落異邦，使得他們一千多年了至今還不能完婚……」

  薩睡那王子掏出一方素色的手帕，輕輕擦去司徒沙舟滿面的淚痕，說：「不要為此難過！是先生的獻身精神感動了上蒼，從西方請回了敬慕仙子，她很快就會到來。今天晚上，我們敬請司徒沙舟先生為我們主婚衛」

  「這可是真的？」司徒沙舟驚喜地問。

  「真的！完全是真的。」薩睡那王子伸手向遠方一指說，「你看！她飛來了。」

  司徒沙舟抬頭遠眺，只見一束束銀輝、一個個光環閃著刺眼的光芒，刺得他難以睜眼。

  歌聲中，敬慕仙子緩落塵埃，千餘年的敬慕之情，頃刻化做了愛情的衝動―縱身撲進了薩捶那王子的懷抱中。驚得在場的天界仙人目瞪口呆，中斷了悠然不息的歌聲，只有敬慕仙子的泣噎聲縈縈不歇。

  薩睡那王子柔情的愛撫，慰藉了敬慕仙子的苦心。二人相攜走到司徒沙舟的身前敬請主婚。司徒沙舟一手挽著薩睡那王子，一手拉著敬慕仙子，鄭重其事地宜布說：「世間最美的東西是什麼？我認為：世間最美的東西都集中到今天的婚禮上！一個是薩捶那王子的飼虎精神，一個是敬慕仙子忠於愛情的痴心。讓我們為他們二人的幸福祝福吧」

  諸位仙子、樂工按照上界的習俗，一齊放聲唱起了婚禮之歌

  婚丰儀式結束之後，慶祝婚禮的舞曲奏響了，薩睡那王子挽著敬慕仙子首先起舞，諸位朝賀的天使、樂工、飛天……也尾隨其後，結伴起舞……

  一陣驚動佛窟的奇怪響聲，驚得司徒沙舟猛地抬起頭來，只見敬募仙子已經化作藝蕾，微笑著向司徒沙舟婆婆舞來。司徒沙舟急得伸出雙手，大聲地喊著：「藝蕾J藝蕾J……」奇怪的是藝蕾又驀然化作敬慕仙子，和薩睡那王子親昵相攜，漸漸地向遠天飛去……

  一陣猶如木魚的單調響聲隱隱傳來，那些輕歌曼舞的仙子、伎樂天也相繼漸漸離去，緩緩退回窟壁，化作一幅幅動情的壁畫，一尊尊美麗的彩塑。光漸漸地暗了下來，猶如木魚的單調的響聲卻越來越大。司徒沙舟急得忘懷地奔跑著、大聲地呼叫著，不知何時又栽倒在地上，身感重壓千斤石，再也動不了啦……

  「當，當……」響聲越來越大。這不是木魚的響聲，這是鑿壁偷盜《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聲音！司徒沙舟從迷濛的昏夢中醒來，清楚地感覺到，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入夜，小和尚、斯坦赫爾、馬副官帶著工具，踏著司徒沙舟他們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跡尾隨追來。欲要進溝，又被劉奶奶、沙蓮、庫熱班的說話聲驚住，臥雪藏身，並在對方的說話中知道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待劉奶奶他們離去之後，小和尚帶著斯坦赫爾、馬副官鑽進不大的洞口，發現司徒沙舟昏倒在佛窟的地上。馬副官取出盜寶的工具，對準司徒沙舟的頭部欲要猛擊，用心歹毒的斯坦赫爾急忙攔住說：「不要驚動他！《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重要。」

  馬副官擔心地說：「他要醒了怎麼辦？」

  「再殺也不晚嘛！」斯坦赫爾陰險地說，「假如他一直不醒，第二天就把偷盜《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罪名加給他……」

  馬副官恍悟說：「高見！」

  三人計謀已畢，很快就行動起來。

  小和尚那單調的鑿壁聲，終於把司徒沙舟驚醒，他本能地躍起身來，欲要上前和強盜拼命，又感到力不從心，很有可能死於非命。他急中生智，快步跑到窟門，屈身鑽出不大的洞口，雙手抱起一塊凍土坷垃，準備猛擊爬出洞口的盜寶人。同時，他大聲呼喊：「來人啊！快著來人！有人在偷盜《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

  小和尚、馬副官、斯坦赫爾聽到喊聲，慌了手腳，急忙收攤欲逃。斯坦赫爾臨行猛拽粘貼好的膠布，「刺啦」一聲，壁畫下端的一塊畫角被他粘走，成為千古恨事。小和尚惟恐露餡，捷足先逃，一出洞口，就被凍土坷垃擊中頭部倒在地上。司徒沙舟俯身一看，驚得叫一聲，「原來是你！」就被馬副官抱住他的雙腿扔倒在地上。斯坦赫爾正準備對司徒沙舟下毒手，劉奶奶、沙蓮、庫熱班提著馬燈跑步趕來了。斯坦赫爾、馬副官匆忙拉起小和尚倉皇逃走……

  司徒沙舟強忍傷痛，霍然起身，從劉奶奶手中拿過馬燈。鑽進洞口，直奔《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當他發現珍貴的壁畫少了一角，不禁悔恨地大聲說：「我為什麼睡過去了呢……」

  劉奶奶善心地說：「先生！這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再多想也沒用了。天就要亮了，我看還是回去歇歇吧？」

  「不！要走你們走吧。」司徒沙舟十分堅定地說，「請把馬燈留下，我要日以繼夜地工作，直到把這幅《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臨摹完畢，把所有的彩塑、壁雕全部臨摹下來為止。」

  司徒沙舟的精神深深地打動了沙蓮的心，她接過馬燈果斷地說：「司徒先生！我為你挑燈相伴，直到你結束工作。」

  司徒沙舟激動地說：「謝謝！我在困難的時候，你總是在一旁竭力相助！」

  劉奶奶感動地顫聲地說：「司徒先生，沙蓮姑娘，你們真像我男人、兒子一樣愛這裡的佛爺。你們畫吧，我回家給你們準備吃食去、」

  庫熱班動情地說：「劉嫂！我跟你回去。司徒先生骨節不好，我幫他買件老羊皮去。」

  庫熱班、劉奶奶走後，沙蓮舉燈照明，司徒沙舟雙手捧著畫夾，兩眼看著《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開始了臨攀工作。佛窟里終年不見陽光，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沙蓮手中的馬燈熄滅的時候，司徒沙舟就利用她倒油的時間閉目養神，小憩片刻。劉

  奶奶什麼時候送飯來，他們就一起用餐。十五天的時間飛似地過

  去了，司徒沙舟剛剛把《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臨攀完畢，就流然倒地，失去了知覺……

  沙蓮放下馬燈，一邊驚喊著「司徒先生……」一邊把不省人事的司徒沙舟抱起，吃力地爬出洞口，猛然一看太陽光照射的雪光直刺雙眼，由於長時間在暗處工作，瞳孔放大，經受不住強烈光線的刺激，剎時雙眼失去了視力。她一面喊著庫熱班的名字，一面抱著司徒沙舟艱難地走在雪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