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10-08 12:19:06
作者: 王朝柱
藝蕾真的走了,而且是在庫熱班老人的親自安排下走的。分別時,藝蕾將父親寄來的五千法郎分開,一半做自己的路費,一半交給庫熱班,悲苦地說:「我走了,你代我照看沙舟吧,這些錢是留給你們用的……」
庫熱班慌忙擺手說:「不,不!這錢還是涵你交給司徒先生吧
藝蕾傷感地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再見到他,否則,我又動搖走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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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走不了才好哪。」庫熱班非常動情地說,「司徒先生離不開你哪!你再想想看,他還不是為了中國有出頭的日子嗎?在國破家亡的今天,你更是不能走啊萬」
「庫熱班!不要再說了,法國是我的祖國,我不願意這樣為中國犧牲。我所愛的是沙舟,是你庫熱班老人,我永遠不會愛這個黑暗的中國!作為一個法國人這樣說是可以的。」
庫熱班用心想想這番話是無可非議的。他伸出雙手,頗魏巍地接過錢,含著熱淚說:「夫人?你真的不回來了嗎?」
藝蕾傷心地點點頭說:「是不回來了,起碼中國不變我是不回這個鬼地方來了。庫熱班,請你代我轉告沙舟:請他務必寬恕我,雖說我不完全理解他的事業,可我真心地愛著他那顆堅強的心。國家可以變得敵對,人民卻真誠地相愛,愛是可以超越國家的。我在大洋彼岸的法國水遠地思念他。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我祝他萬事順心,平安如意!」
永恆的事業心是治癒感情創傷的靈丹妙藥。庫熱班回到佛窟住地以後,司徒沙舟業已從感情的波濤衝擊中解脫出來,身體也漸漸地康復了。在一個晴空萬里,茫茫雪原上泛起萬點金光的日子裡,沙蓮、司徒沙舟、庫熱班一起到附近古老的小鎮上趕巴扎節,去拜訪賣鑲的小姑娘的一家,想拿到打開埋藏《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佛窟的金鑰匙。
距離司徒沙舟住地約有三十里的地方,有一座緊華的小集鎮。歷史上是陽關古道中的官家釋站,專供東西方商人歇腳的地方。隨著日月的流逝,搶桑之變,絲綢之路上的商人日漸消失,而善於經商的維族人、哈薩克人,尤其是回族人從新疆腹地東移,越過星星峽,把這座古代釋站變成了貿易集市重地。它不僅向敦煌一代各民族人民提供生活必需品,還把這裡的土特產遠銷關內各省。因此,這兒熱鬧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內地的廟會、大集。
今天清晨,全鎮的人民拿著各種工具在清掃街道上的積雪。家家店鋪門上張燈結彩,爭放爆竹,歡慶今日的買賣開市大吉。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趕著駱駝,拉著耗牛,騎著汗血馬、小毛驢的各族人民、關內外的商賈老客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早飯以後,穿著節日盛裝的回族、哈薩克族、維族、東鄉族、漢族……的人民相繼湧入。有的觀賞大變活人,有的爭看打拳賣藝的精彩表演,有的吃喝著推銷土特產商品,有的爭購由內地運來的生活品……真是一個熱鬧非凡的巴扎節。
這座城鎮的十字街是鬧市,也是我們《飼虎圖》故事演出的一個場地。路南大街,都是穿戴民族服裝、售賣西北風味小吃的攤販。手扒肉、羊肉串的香味飄滿鬧市;路東大街是馬匹交易地,各種顏色的汗血馬、伊犁馬一眼看不到邊,供內地來的商人隨意挑選,路西大街是走闖江湖的術士:算命的、相面的、玩十樣雜耍的,拉破頭的……五花八門,無所不包,吸引著多數趕巴扎節的人;路北有一座較為考究的酒家,大門前的空中高懸杏花村的酒播,隨著微風徐徐搖晃。所謂趕巴扎節的有錢有勢的人,都在這座酒家大門出出進進,真是興隆得很!
緊靠著酒家有一座殘破的土房,門口臨時用木板搭起一個所謂的櫃檯,上邊放著一隻紅柳梢編成的籃子,蓋著一塊看不清原色的小棉被;櫃檯裡邊站著一個12、3歲的女娃,她叫劉小妹,不住口地喊著「誰買鑲?熱乎的!有羊肉的、牛肉的,還有免子肉的,快來買喲廣可是喊了半天也沒有開張。
在趕巴扎節的人流中,走來了我們熟悉的三個人,一個是被藝蕾咬掉鼻尖,不得不穿便服、戴口罩的馬副官;一個是穿著早獺皮的呢子大衣、戴一頂狐狸皮的帽子,脖子上繫著一條銀灰色的圍巾,鼻樑上架著一副方型墨鏡的斯坦赫爾;再一個就是穿著皮襲裝的小和尚。他們混在人流中,保持著一定距離,裝做互不相識的樣子,自由地逛著鬧市,欣賞著各種表演。少頃,他們來到賣鑲的攤前,小和尚努了努嘴,便溜進擁擠的人群。馬副官站在攤前,盛著眉頭厲色地打量著劉小妹,粗野地說:「女娃!買五個鑲。」
劉小妹高興地說著「好來!」從棉被底下抽出一張紙,麻利地包好五個鑲遞給了馬副官。斯坦赫爾急不可待地走到馬副官背後,探著頭窺視包鑲的紙。由於鑲餅擋住了紙上的圖案,他有意地碰了馬副官的胳膊一下,五個懊餅滾到了地上。他驚喜地搶過包鑲的紙用心觀看,懷著無法掩飾的興奮心情和馬副官私語了一陣。馬副官微微點頭,看著有些惶然的劉小妹說:「女娃了健不要了,包鑲的紙我全部買下,一塊光洋十張,怎麼樣?」
劉小妹驚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馬副官又說了一遍,她才驚喜萬狀地說著「行!行啊……」急忙拿出全部包鑲的紙,數了數整五十張,共換了五塊銀元。她雙手捧著,喜笑顏開,差一點都跳了起來。
馬副官、斯坦赫爾將全部包滾紙收好,又小聲嘀咕了片刻,馬副官又笑容可掬地問:「女娃!你們家裡還有這樣的紙嗎?我們想全部買下。」
劉小妹驚喜地說:「有!有……我奶奶放著好多呢!」
馬副官有意梅出一裸光洋,從右手溜到左手,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叮噹聲,有意誘騙女娃說:「快把你奶奶叫出來,就說你們家今天碰上財神爺了!看,這白花花的銀元可就都是你們家的啦!」
劉小妹歡蹦亂跳地跑進家門,一會兒又攙出一位銀絲白髮,已過花甲之年的老太太走出來,劉小妹指著馬副官說明了緣由。劉奶奶打量著不露真相的馬副官,沉吟片刻,十分警覺地問:「我這包鑲的紙怎麼值這麼多的錢?」
馬副官神氣活現地晃了晃上身,充做揮金如土的派頭說:「好爺們有的是錢!今天花錢為的是買個樂。老婆子,實話告訴你吧,這點錢對我馬大爺來說是小意思。你若是把這些紙的來處告訴我,還可以付給你一百塊大洋、五百塊大洋、一千塊大洋也行!」
斯坦赫爾躲在一邊繼續審視包鑲紙上的圖案。當他聽見馬副官在討價還價時,便匆忙取出一袋銀元湊上來說:「老太太,只要你說出來,這一袋銀元全部送給你!」
劉奶奶聞聲抬頭,碎然火從心冒,怒不可遏地說:「啊?!是你……誰要你這強盜的臭錢!洋鬼子,老毛子,你給我滾!快滾
斯坦赫爾邊退邊說:「老太太,你、你準是認錯了人……」
「我、我沒認錯!」劉奶奶憤怒到了極點,破口大罵,「就是剝了你的皮,我也認識你的骨頭!我手裡要是有把刀,非和你拼了不可!」
斯坦赫爾踢了在地上揀錢袋的馬副官一腳,小聲地說:「快封住這個老婆子的嘴!」
馬副官翻然起身,罵了一句:「去你娘的!」就飛腳踢翻了賣健的貨攤,一拳把劉奶奶打倒在地,回身一揮手,大聲說了一句「上!」化裝成百姓模樣的隨從馬棄蜂擁而上,一齊動手砸了劉奶奶的鋪子。劉小妹撲在奶奶的身上,拼命地喊著:「救命啊!強盜打人啦……」隨即身上落下了暴徒雨點似的拳打、腳踢……
瞬間,一個歡騰的巴扎節亂了起來,看熱鬧的、打抱不平的相繼涌過來,把劉奶奶的鑲鋪圍了個弧形的人牆,七嘴八舌地喊著:「為什麼打人?……」斯坦赫爾回身一看這千百雙憤怒的眼睛,頓感身冒冷汗。當他抬頭遠望,驚得打了一個冷嗦:只見司徒沙舟、庫熱班、沙蓮正奮力撥開人群走來。他惟恐司徒沙舟認出,忙把銀灰色的圍巾捂在嘴上,惶然擠入人群。馬副官一看眾怒難犯,也只好在隨從馬棄的護衛下逃去。此刻,小和尚從人群中突然冒出,快步跑到劉奶奶的身邊,哈腰扶起,十分動怒地說:「造草啊造孽!萬能的佛爺是饒不了他們的……」
沙蓮奪步趕到近前,哈腰扶起劉小妹,掏出手帕替她擦去滿面的淚痕。司徒沙舟急忙攙起劉奶奶,異常驚詫地問:「老奶奶,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憑什麼要打你?」
劉奶奶取出一張《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圖案,憤怒地說:「他們就是為了這張佛爺像啊!」
司徒沙舟接過拓片,驚愕地問:「是誰要這張《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
劉奶奶四處搜尋打她的強盜,已不見蹤影,生氣地說:「是一個洋鬼子!」
「洋鬼子……」司徒沙舟愕然不解地問:「你和這個洋鬼子有仇嗎?」
「有啊!有著血海深仇啊……」接著,劉奶奶痛楚地講起了悲慘的往事……
我們老家是西安的,小妹她爺爺是個有名的塑神匠,方圓千里都知道劉大畫匠。高山上的和尚,平地的尼姑都來請他修繕寺院、廟宇,重塑菩薩的金身,忙得成年累月不在家。八國聯軍打北京,慈禧太后、光緒皇帝逃到西安那年,小妹她爺爺從華山回家,帶來了一位莫高窟的雲遊高僧,兩人一談就是大半夜,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一天,他對我說:「咱們搬家吧,跟著這位高僧去敦煌。」我詫異地問:「是去出家嗎?」他笑著對我說:「不!還是去當畫匠。」從此,我們騎著駱駝,跟著這位像仙人似的高僧來到了敦煌,住進了莫高窟。小妹她爺爺看著那些掉了色、變了形的菩薩難過極了,夜裡對我說:「太可惜了!我要留在這兒畫一輩子,讓所有的菩薩都恢復原樣。」
第二夭清早,他去看望同行的高僧,商量塑神畫像的事。沒想到這位高僧倒在炕上就要咽氣了,他抓住小妹爺爺的手,生氣地說:「劉大畫家!佛門不幸,出了一個孽種,趁我出遊名山古剎,他引來了英國鬼子、法國鬼子、俄國老毛子,把佛門藏有上千年的經卷全都盜走了……我就要圓寂、阪去……可我一想到一千多年以來,僧俗兩界開鑿的近五百座洞窟,一千多個窟完,兩千多座彩塑,還有數不清、看不完的壁畫,眼巴巴地就要毀了,劉大畫匠,我圓寂升天以後,你、你不會坐視不管的,對、對吧……」
小妹她爺爺遵著高僧的囑託,在莫高窟前的沙摸上架起一堆乾枯的紅柳,含淚把高僧的屍首放在乾柴上,一把大火,高僧的魂靈化做一股青煙飛上蒼天。小妹她爺爺從這時起就過上了苦行僧的日子,天天塑啊畫的,沒有個完了。到了民國年間,來敦煌偷盜菩薩的洋鬼子越來越多了。一次,小妹她爺爺為了保住他親手重塑的菩薩,被一個洋鬼子打得口吐鮮血。臨終以前他抓住我的手說:「記住啊,這兒的佛爺丟不得……讓孩子像我一樣的活著……
我按照高僧歸天的辦法,把小妹她爺爺的屍首燒了,讓他也到天上享清福去。過後,我把唯一的兒子送到這個鎮上念書,有空就到佛窟里學畫菩薩像。長大以後,他就留在鎮上當老師,教孩子們畫畫。他聽說佛窟里的畫被洋人用膠布粘走了,佛爺被洋鬼子用洋工具鑿走了,心疼地睡不著覺。他辭了教書的差事,像他父親那樣天天鑽佛窟,專門拓印佛像。我問他:「孩子!你拓印佛像幹啥用?」他說:「把它留著,等我們國家富強了,再用它到外國去找。」我懂了他的心計,再也沒有攔過他。
一天晚上,他抱著一大揮佛爺像回到了家,歡喜地對我說:「娘!今天我找到了一座新的佛窟,裡邊佛爺完好無毀,我特別喜歡那幅《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壁畫。您看,我臨摹了這麼多。」我看著拓印的佛爺像告訴兒子:「你爹臨死的時候說:高僧圓寂前把這座秘密的佛窟告訴了他,不到升天的時候不能傳人。今天你自己找到了,可千萬不能告訴外人啊,叫洋鬼子偷到外國去可就壞事啦!」
有一天深夜,我兒子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了剛才那個洋鬼子騎著高頭大馬,用馬車拉著山上的敬慕仙子像逃走。我兒子趕上前去攔住馬車和他辯理,義正辭嚴地痛斥他這種強盜行為。那時,我擔心孩子出事,正好趕上。這個人面獸心的洋鬼子靠著人多勢眾,掄起皮鞭就打,把我兒子活活地給打死了……
劉奶奶聲淚俱下地控訴完後,在場的各族人民聽罷,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找洋鬼子算帳;也有少數人責怪劉奶奶不該用《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畫片當包鑲紙。劉小妹忙說:「這事不怪奶奶,是我隨手拿的。我錯了,洋鬼子給一萬塊大洋,也不該賣給他們這張佛爺像啦!」
沙蓮當眾稱讚了劉奶奶的一家,接著又對圍觀的各族群眾大聲說:「同胞們!敦煌的佛爺、壁畫千古有名,它是中華民族集體創造的文化財富。所以,在洋強盜、土強盜結合起來偷盜佛爺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有義務保護這些古物。要像劉奶奶一家這樣不貪圖金錢,為國家、為民族做好事。」沙蓮轉過身,指著司徒沙舟又說:「各族同胞們!你們都聽說過吧?有一位留洋的學生,帶著一位漂亮的法國妻子住進了莫高窟,這個人就是他!前幾夭,他的法國妻子走了,孩子叫強盜殺害了,用心血臨摹的佛爺像被燒了,可他還堅持留下來繼續工作……」
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一片嘖嘖聲。劉奶奶抓住司徒沙舟的手激動地說:「這就好了,這可就好了!……」
司徒沙舟指著《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向:「劉奶奶,你知道藏有這幅壁畫的佛窟嗎?」
劉奶奶點點頭:「知道,知道屍
司徒沙舟又問:「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可以,可以……」劉奶奶有些神秘地說,「現在不行!要是讓那些洋強盜、土強盜知道了可就壞事啦!你們先跟著我回家歇息歇息,找個時間,我再帶你們去。」
司徒沙舟興奮地說了一句「謝謝!」就和沙蓮、庫熱班一道跟著劉奶奶和劉小妹走進門去。
小和尚賡誠地說著「阿彌陀佛!這就好了,菩薩有救了……」隨著散去的圍觀百姓也快步地離去了。
斯坦赫爾、馬副官相繼離開鑲鋪以後,他們又在城鎮的一角相會了。一見面,斯坦赫爾大罵馬副官缺少謀略,而馬副官則埋怨斯坦赫爾根本就不該出面。二人吵了一會兒,話題又轉到司徒沙舟的身上,他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他這種難不走、打不走、死也不走的精神。但有一點他們的見解卻是相同的:司徒沙舟不走,不僅長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搞不到手,再想偷盜其它的佛爺、飛天也就難了。正當他們密謀除掉司徒沙舟,繼續設法偷竊《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時,小和尚快步跑來了。他得意地講了剛才聽到的消息。馬副官高興地笑出聲來。斯坦赫爾十分不安地說:「笑什麼!《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就要落到司徒沙舟的手裡啦!」
「不會的,絕對不會!」馬副官肯定地說。
「為什麼?快把你的高見說給我聽聽!」斯坦赫爾看著笑而不答的馬副官,心裡全都明白了。他就像是一個老練的經紀人那樣:「馬副官!如果《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落到我們手裡,我加倍付給你錢,你如願意隨我去西方花花世界逛逛,一切經費由我斯坦赫爾出!」
「這可是真的?」
「一言為定!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君子一言,馴馬難追。」
馬副官滿意地笑了。突然他又一收笑顏,惡狠狠地說:「難不走,擠不走,這次嗎……」伸出右手做了個殺人的姿勢說,「來個斬草除根!」
斯坦赫爾一征:「行嗎?」
「行!全包在我身上。至於辦法嗎……」馬副官狡黯地一笑,附在斯坦赫爾的耳邊私語了幾句,只見斯坦赫爾微笑著點頭,小聲地說著「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