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10-08 12:19:03
作者: 王朝柱
司徒沙舟、藝蕾真的在這座佛窟安家、定居下來。庫熱班由於駱駝被強盜趕跑了,從此也就失了業。危難之中結情誼。司徒沙舟夫婦很感激庫熱班,也很同情他丟失駱駝的痛苦心情,再加上他們的確需要人幫助處理一些日常家務,所以就收留了這位好心的駱駝客。起初,司徒沙舟和藝蕾靠著從法國帶回來的錢開展事業。白天,庫熱班除去做完家務以外,還要四處查訪《薩捶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下落。司徒沙舟天天在莫高窟中臨摹壁畫、修葺殘破的佛像。藝蕾除去協助丈夫工作,還學著用泥巴雕塑她喜愛的樂伎、飛天。夏去秋來,待到隆冬飛雪的時令,藝蕾在這座陰暗、寒冷的佛窟里生下了個女兒,取他們夫婦最喜愛的飛天―美麗的香音神為名。夫婦倆喜歡小香音不必待說,庫熱班就像疼愛自己的親孫女一樣,把可愛的小香音捧做掌上明珠。平日裡,庫熱班精心地給香音餵奶,測洗有屎尿的小衣服,還晰呀啊呀地教她說哈薩克語。更為有意思的是,只要庫熱班小聲唱起哈薩克《搖籃曲》,哭鬧的小香音就會悄悄地進入夢鄉。為此,藝蕾稱庫熱班是天才的歌手。總之,自從小香音降臨到世間,這座佛窟里增添了開心的笑聲。
在事業的道路上歡笑是很少的。司徒沙舟不僅有著一切科學家、藝術家在攀登事業高峰所付出的毅力,笑迎事業上一次次失敗所帶來的煩惱,他還有著更難克服的障礙―那就是自己的妻子藝蕾。生活的艱辛,把藝蕾折磨得意志頹唐不振。司徒沙舟就用這類話激勵她:「如果說萬里長城是中華民族偉大品格的體現,那麼,敦煌的佛教藝術則是中華民族梢神文明的代表。我們在開拓自己的事業時,不僅要有修萬里長城的勇氣,還要有創造敦煌藝術的決心。今天,我們臨摹前輩的精美之作,總比昔日他們創作這些藝術珍寶要容易……」荒淇多變的氣候,高原太陽紫外線的照射,改變了藝蕾的青春華顏。司徒沙舟就愛撫地說:「藝蕾,雖說你過早地變得蒼老了,可你卻為人類發現了那麼多漂亮的飛天、歌舞伎……世人一定會讚揚你的心靈是最聖潔、最美麗的!你們法國人說:女人的容顏是為丈夫生的;我們中國人則說:情人眼中出西施。說句心裡話吧,我是感到你更漂亮、更美麗了……」簡而言之,司徒沙舟在通向事業高峰的坎坷征途上,天天還要背著一位合作者,真是負荷太重了!
俗話說:「坐吃山空。」待到第二個冬天來臨的時候,司徒沙舟和藝蕾從法國帶來的錢全部用完了。由於歐戰的原因,和羅麗丹教授的聯繫已經中斷了半年,也無法得到他的資助。經常接濟他們的沙蓮兄妹,因經濟原因,也準備收拾殘局返回內地。更為嚴重的是,從不單行的橫禍又突然降到他們的頭上……
這天,昏暗的佛窟清冷異常,窟外嘶叫的朔風夾著雪團,不時地湧進窟門;懸掛在佛窟中央的洋油馬燈忽明忽暗,似乎那些嵌刻在石壁上的佛爺、伎樂天也只好依靠起舞暖身。滿臉胡茬的司徒沙舟蹲在窟內的一角,在整理他用近兩年心血換來的成果―高高的一攘佛爺、飛天的臨摹像、拓印片。由於天氣太冷,他下意識地向身旁的炭火盆伸去雙手,可惜無錢買炭,這生暖的炭盆也快到了結冰的溫度。無奈,他只好將凍得發僵的雙手放在嘴邊,長長地哈幾口熱氣,再用力搓幾下,又開始工作。藝蕾早就把從法國帶來的禦寒時裝送進當鋪,穿著一件粗布老羊皮上衣,縮著脖子站在一尊泥塑的反彈琵琶伎像前,加工她那即將塑成的理想之作。
「啊、啊……」忽然傳出了孩子嘶啞的哭聲。司徒沙舟、藝蕾聞聲同時驚起,把目光一齊投向吊在半空中的搖籃。藝蕾急得把手上的泥巴往外衣上一擦,快步走到搖籃前。早已趕到近前的司徒沙舟,俯身抱起了一個不到周歲的女兒,緊緊地樓在懷裡,把有胡茬的臉輕輕貼在孩子的臉上,緩緩地擺著上身,心疼地說:「好香音,乖女兒,聽爸爸說,不要哭,不要哭……庫熱班老爺爺就要回來了,藥會有的,羊奶也會給你帶來的……」
請記住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病情嚴重的香音仍然哭聲不止,藝蕾那顆做母親的心,早被女兒香音的哭聲抓去了。她伸出冰冷的雙手往香音的額頭上一放,驚得慌忙把手娜開,連聲說著:「好燙!好燙……再不吃退燒的藥,香音的命就保不住了……」遂又小聲地泣哭起來。
司徒沙舟既要哄香音,又得勸藝蕾,急得一時也沒了主意。藝蕾終因疼女兒又暴怒了,指著丈夫大聲地說:「沙舟!我實在受不了啦,跟著你在這個鬼地方一呆就快兩年,今天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啦,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值錢的首飾、衣服全換了錢。結果呢?埋藏《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佛窟還沒找到,你我,還有我們這個寶貝女兒香音,可真的變成了今天的薩睡那王子,把自己身上的血肉,全都飼給了這隻無情的摸原老虎了】嗚嗚……」她禁不住地失聲痛哭了。
司徒沙舟異常難過,靠什麼慰藉妻子的寒心?又拿什麼來醫治女兒的疾病?一切都是未知數。沒有錢,想度過這樣的難關。無疑等於痴想天上會掉下餡餅,或者滿窟的佛爺真的會下凡顯靈,逢凶化吉又呈祥……然而異想不能替代現實,他只好附和著妻子的情緒說:「是啊!你消瘦多了,我的體力、視力也日漸減弱,可愛的小香音又發著高燒,在等著庫熱班老爺爺給她帶來羊奶、還有藥品……」
「不要再說了!庫熱班拿什麼給香音買藥?又從那兒給孩子變來羊奶?……」藝蕾大聲地叫喊,嚇得香音越發哭鬧,而這哭鬧又化做一把利刃刺向藝蕾的心。最後,藝蕾猛地從司徒沙舟的懷中搶過香音,驀然變成歇斯底里狀,大聲狂叫:「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要回巴黎!……」隨即向佛窟洞口衝去。
正當司徒沙舟喊著「藝蕾!不能走」時,庫熱班滿身披雪地走進窟門,伸開雙手攔住了藝蕾的去路。藝蓄瞪大含淚的雙眼,無限期望地看著風雪中歸來的庫熱班,似乎在問:「帶回藥來了嗎?帶回羊奶來了嗎?」庫熱班從這眼神中完全領悟了,他哀傷地搖了搖頭。藝蕾絕望了,她抱住香音又要逃去,儘管她也不知逃向何方。庫熱班淒楚地勸說:「別這樣,外邊的風雪大極了,我們的小香音受不了……」
藝蕾出於母親的本能收住了腳步,痴痴地站在洞口哭泣著。庫熱班接過病得昏然不省人事的香音,一邊說著:「爺爺對不起你!爺爺對不起你……」一邊老淚縱橫地拋灑著。為了把香音哄得入睡,又輕聲哼起了那首哈薩克族的《搖籃曲》,果真靈驗,香音很快止住了哭聲,漸漸地睡著了。庫熱班輕輕地把香音放入吊在空中的搖籃里,隨手推了一下,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靜些。他用衣袖揩去滿面的淚水,又小心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說:「先生!夫人!法國來信了。」
這個消息猶如一股和暖的春風,頓時溶化了積在司徒沙舟和藝蕾心中的冰雪。他們忘卻了一切煩惱,一齊跑到庫熱班的身邊。藝蕾接過來信,小心地剪開,取出一頁信紙,情不自禁地念出聲來:
親愛的沙舟、藝蓄,你們好!
由於歐戰的原因,我有半年的時間沒收到你們的來信,也沒有給你們去信了。但是,我一直惦念著你們,關心著你們的淨業。近來,我神情恍愧,安不下心來作畫,可能是大想念你們了。關於你們的本業、前途,我想談點意見供你們參考:
你們在漠原寶窟頑強地工作著,已經盡到了一個藝術家所能盡的職責。時光的流逝,積累了你們藝術的才華,也消磨了你們最可寶貴的藝術生命。如果還找不到傳說中的《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就一同回到巴黎來,工作由我來替你們安排。
小香音是白種人、黃種人結合的產兒,她應當像敦煌的飛天那樣,是融化了東西方人民的精神傑作。我這個外公,做夢都想看看比飛天還美的外孫女。
隨信寄去五千法郎,是做事業開銷?還是充做返回法國的路費?由你們酌定。
羅麗丹
藝蕾讀完父親的來信,昔日那種天真、羅曼蒂克的個性又復活了。她向空中拋著來信,無憂無慮地信口說著:「我要立刻回巴黎去!我要帶著全部作品回巴黎開展覽會。啊!一定能夠轟動巴黎、歐洲……」接著她又抱著司徒沙舟,瘋狂地親吻丈夫的前額。
司徒沙舟木然地站在原地,毫無表情地接受妻子的狂吻。當藝蕾驚異地問他在想些什麼時,他低沉地說:「親愛的藝蕾,你帶著香音回巴黎找她外公去吧,我還要在這兒繼續工作下去。一定要找到《薩唾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必須把大漠寶窟中的藝術珍品全部臨摹下來!」
「你、你為什麼不和我同回巴黎!」
「道理說過多次了,一個中國人,我不能給中華民族的後代子孫開創逃跑的先例!我要用我的行動證明這樣一個道理:一切勝利,都是戰勝困難的結果!而中華民族的子孫是不俱困難的。」
「沙舟!我是一個講究實際的法國人,我真不知道你靠什麼去戰勝困難,去贏得勝利?」
夫妻二人展開了激烈的爭辯,把發著高燒的香音驚醒了,她又開始了無力的哭叫。這次,任憑庫熱班再哄、再唱也無濟於事。香音的哀哭猶如火上澆油,促使藝蕾大發雷霆地說:「沙舟!我請你面對現實、正視現實!最好還是把你敬仰的飼虎精神拿來,救救我們可憐的小香音!請問當代中國的薩睡那王子,你買藥的錢哪?
司徒沙舟渾身顫抖,淬然脫下身上那唯一還可換錢的大潛,哆嗦著說:「我拿到鎮上把它當掉,也要為小香音買回藥來!」說完衝出窟門,投進了呼嘯的暴風雪中。
庫熱班匆忙放下香音,大聲喊著:「沙舟先生!當不得啊!你就只剩下這麼一件抗寒的外衣啦……」說著,大步踉蹌地追出了窟門……
司徒沙舟、庫熱班離去之後,佛窟里就剩下香音的哭聲,顯得是那樣的悲涼。
藝蓄是一位熱情奔放、富於幻想、又容易改變主張的女性。加之她自小生活優裕,求學之路坦蕩無阻,所以養成了任性、好強的性格。她和司徒沙舟從同學始就經常吵架,她大吵大鬧,司徒沙舟暫時不理她,過後她又向司徒沙舟道歉。對此,羅麗丹教授幽默地稱之為以柔克剛。今天,她很快就又悔恨自己不該和司徒沙舟吵架。此刻又擔心司徒沙舟被暴風雪凍壞了,若不是香音病重,她真會衝出窟門,去把司徒沙舟追回來。香音不要命地哭叫,把藝蕾從懊惱的沉思中喚醒,她俯首看看燒得通紅的小臉,哭得紅腫了的一對俊俏的眼睛,心裡又感到如針扎似的痛。當她看見香音把右手的大拇指叼在小嘴裡嚎哭時,做母親的都明白:孩子是餓極了,本能地通過哭喊要東西吃。然而藝蕾這位母親身無分文,又去哪兒為香音搞來一口羊奶呢?……
是天無絕人之路呢?還是香音的福分大?住在附近一座佛窟中的小和尚左手拿著木炭,右手提著一隻銅壺走進來,非常同情地說:「善哉!小施主一定是餓了吧?佛爺保佑你,我給你帶來了活命的甘露。」隨即把木炭放在炭盆里燃著,把銅壺架在炭火上,壺中凍成冰塊的羊奶漸漸地化了,冒出了熱氣,很快就煮好了。他提著銅壺把羊奶倒進碗裡,涼了一會兒又遞到藝蕾的面前說:「施主!快喂喂小香音吧!」
藝蕾真是不知該怎樣感激這個小和尚,她只是含淚說著:「我真誠地謝謝您啦!你們中國的佛爺比西方的上帝好!當然你、你更好……」她把奶放在嘴邊,用舌尖試了試冷熱,然後又把奶碗放在香音的嘴邊。這小傢伙可能是餓壞了,她大口大口地喝著。少頃,隨著這碗羊奶的消失,香音又入睡了。藝蕾把女兒安放在搖籃里,回身再次謝了謝小和尚,二人就隨意地攀談起來。小和尚得知司徒沙舟外出之後說:「施主司徒先生比我們這些佛門子弟還虔誠,冒著暴風雪到各處去找《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
藝蕾嘆了口氣說:「咳!快兩年啦,連薩睡那王子的影子都沒找見,這大風雪夭就更找不到了。」
小和尚有些神秘地說:「是啊J施主說得在理。今天,我給你說句老實話吧,《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是我們佛門的傳說,從我師父的師父起就沒見過。再說,沙漠中破破爛爛的石窟多得數不清,連我們這些出家人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我看啊,到你們的小施主變老了,窟里的佛爺恐伯也臨摹不完。你是一個外國人,為什麼也心甘情願地葬身這沙漠中呢?」
藝蕾長嘆一聲,感觸萬端地說:「你們是出家人,不會懂得夫妻、愛情的。我是為了幫著愛人實現自己的理想才來的啊主眼下使我難以理解的是:理想已經變成了泡影,可他還要繼續留在這個鬼地方。」
小和尚看著痛苦的藝蕾長吁短嘆,有意挑唆地說:「出家人不該管凡人俗事,請你不要見怪,說句不中聽的話:司徒先生恐怕是太愛這兒的沙蓮花了吧?」
「什麼?沙舟太愛這兒的沙蓮花了……」藝蕾十分敏感地重複了一句。待她完全品過滋味以後,又自言自語地說著:「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
小和尚提起銅壺,歉意地說了一句「阿彌陀佛!施主不要見怪,這只是附近僧俗百姓傳的一句閒話。告辭了……」就踱著方步走出窟門。
小和尚離去之後,藝蕾出於女性的本能。回憶了司徒沙舟和沙蓮的交往,找不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她滿意地搖了搖頭,當她再次看了一遍父親的來信,她就開始收拾起回巴黎的行囊來了。
「啪!啪―」
窟外暴風雪中突然傳來槍響。藝蕾嚇得一怔,看看熟睡的香音沒有驚醒,才又走到泥塑反彈琵琶伎像前,微笑著欣賞起自己的得意之作。頃刻,她又走到那揮得高高的佛爺、飛天的拓片、臨摹像前,幻想著如何在巴黎開敦煌藝術展覽會,甚至連參觀畫展的盛況她都想到了。總之,她覺得自己現在完全解脫了痛苦,等待著她的是成功的鮮花,勝利的微笑。
佛窟外驀然傳來「咬兒咳兒……」的馬嘶。俄頃,隨著一陣大聲的狂笑,兩年前曾在此窟盜寶的馬副官,帶著兩名荷槍的隨從,提著獵獲來的野兔大搖大擺地走進窟門。他扔下手中的野免,脫去皮大衣,挎在腰間的指揮刀和斜插在胸前的手槍露出來,活像是一尊凶煞神。兩個侍從端來火盆。一見沒火,副官粗野地說:「他娘的!連個熱氣都沒了。快到窟外找些紅柳來籠火,把這幾隻免子烤熟了好填飽肚子!」
隨從離去後,馬副官的眼漸漸適應了,他起身看著窟壁上殘存的壁雕,得意地笑了。當他的視線和藝蕾的怒眼相遇時。他那雙好色的眼直勾勾地發愣,看得藝蕾生氣地低下了頭。他隨意地哼著淫蕩的小曲走到藝蕾身邊,挑逗似地說:「你就是那位法國的大娘兒們吧?真是久聞大名,今日相見只恨太晚,你的丈夫呢?他是不是又找什麼《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去啦?」
藝蕾非常厭惡這個不懷好意的兵痞,但是現實又告訴她:兵痞是惹不得的!為此,她只好信口回答說:「是!」馬副官聽後放浪地笑了,有意地調戲說:「法國來的美人兒,你一個人留在這窟里與佛爺做伴不害怕嗎?你總該懂得吧,窟內的佛爺不少,可一個能和你解愁說悶的人都沒有,這對你來說不太清苦了嗎?」
藝蕾從話音中感覺到了對方想要做什麼,她真是憤怒到了極點。可是一想到現實,就又把滿腹的怒火壓下去。為了避免那種可怕的事情發生,她只好背轉過身去生悶氣,想著解脫的辦法。馬副官趨步走到藝蕾面前,指著泥塑反彈琵琶伎,感嘆地說:「塑得太美了,比真的都要美……咳!它畢竟是個泥態,不懂得七情六慾,更不會引得我給它下跪、求歡,可你……」馬副官邊說邊伸手颳了藝蕾下巴一下,氣得藝蕾重重地打了他一記耳光。可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放聲大笑起來,耍無賴地說:「打是親,罵是愛,美人喜歡了拿腳瑞,動了心兒就往屋裡拽!來,先對著我的屁股使勁地瑞吧!」
藝蕾狠狠地罵了一句「臭流氓!」回身拔腿就走。馬副官快步追到她的面前,雙手擋住了去路,色相畢露地說:「美人啊衛你聽著:凡是我看得上的,就沒有一個逃過我的手的!我看你還是吃敬酒的好。」說完,就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把藝蓄樓在懷中。藝蓄拼命叫喊救命。驚醒的小香音哭起來。馬副官輕而易舉地將藝曹按倒在地上……
「馬副官!附近沒有紅柳啦……」
兩個隨從突然闖進來。馬副官生氣地一人給了一巴掌,下流地說:「我日你們娘的,打鐵也不看看火色,呆著幹什麼?快給我滾!」兩個隨從唯唯諾諾地說著:「是!是……」轉身退去。二人尚未走出窟門,馬副官又驚吼道:「回來!快給我回來!」兩個隨從又驚奇地返回來。只見馬副官雙手捂面,鮮血順著指縫兒往下直淌。藝蕾披頭散髮地背靠著窟壁,睜大了怒眼,做好了以命相拼的準備。其中一個隨從嚇得不知所措,惶然地問:「副官!你、你什麼地方流、流血啦……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少你娘的管閒事!快,快給我揍這個洋妹子!」馬副官嘶叫著命令說。
上樑不正下樑歪。兩個隨從也是尋花問柳的老手。二人聽到上司的命令如魚得水,三下五除二就把藝蕾按倒就打。藝蕾除去本能地在地上滾來滾去,藉以保護自己的身子,還大聲呼喊著司徒沙舟、庫熱班的名字,期待著他們會從天而降……
馬副官的瞼上為什麼會流血呢?事情的經過是簡單的。剛才兩個隨從離去之後,他為了滿足獸慾,再次將藝蕾按倒在地,正欲狂吻。藝蕾順勢咬住了他的鼻子,猛一用力,鼻子尖落在了藝蕾的嘴裡,接著又被吐在了地上……香音的哭聲,藝蕾的呼叫,給了馬副官以報復的啟示。他踢了隨從一腳,命令地說:「都給我滾起來!這個洋姥子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要叫她痛苦一輩子!」
兩個隨從應聲起身,躬立一旁,異口同聲說:「副官J聽你的吩咐!」
馬副官指著地上那探得高高的壁畫臨摹像,惡狠狠地說:「這些玩意兒又是他們近兩年的心血,那好吧,先把他們的這些心血給我燒了!」
兩個隨從擦著洋火欲要點徽畫紙,藝蕾發瘋似地撲過來吹熄了洋火,近似哀求地說:「燒不得啊!這是沙舟的命根子……」
「哈哈……我正是要燒掉他的命根子!」馬副官飛起一腳,把藝蕾踢倒。兩個隨從再次擦著洋火,瞬間,兩年的心血化做了一團火焰。藝蕾就像是一個瘋人爬到火邊,伸出兩手扑打著烈焰,哭喊著心血……
滿面是血的馬副官狂笑著,從腰中拔出手槍,對準泥塑反彈琵琶伎的頭,有意地說:「洋姥子】紙遇上火是救不滅的,就不要白費勁了。還是再看看你塑的泥菩薩吧!」說完連扣兩下扳機,「啪,啪」兩聲槍響,反彈琵琶伎的頭被打飛了半邊。藝蕾流然躍起,縱身撲到反彈琵琶伎泥塑身邊,抱著缺首的冰冷的泥塑像,大聲哭喊著:「我的作品!我的作品……」
「不要管這個死作品啦,還是快過來看看你和沙舟的活作品吧!」馬副官「喇」的一聲拔出發著寒光的指揮刀,用力向空中一劈,「恍當」一聲,吊籃摔在地上,香音嚇得魂不附體,哭聲愈加悽慘,悲涼。馬副官對準香音的胸膛再次扣動扳機,「啪」的一聲,不足1歲的香音永遠地失去了哭聲……而藝蕾驚得身子一挺,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一個隨從指著昏厥倒地的藝蕾說:「副官!給她補一槍吧,那位司徒先生也就滾蛋了。」
「不!這樣做太便宜了他們。我不僅要讓他們滾蛋,還要叫他們一提起這佛窟就傷心一輩子戶馬副官把手一揮,說了個「走」字,暴徒們就一齊拎著獵獲物走出窟門。不時,暴風雪中又傳來遠去的馬蹄飛馳聲。
藝蕾漸漸地從昏厥中醒來,她吃力地爬起,神經錯亂了,自言自語地說著:「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
藝蕾兩眼呆滯,毫無表情,看著被付之一炬的臨攀像、拓印品,微微地搖著頭說:「這是怎麼啦?噢,一定是被如來活佛,薩睡那王子拿去了……對!中國人都這樣說:送給佛爺的錢、東西,是要把它燒掉的……」她緩緩地蹲下來,雙手捧起還有星點余火的紙灰,漠然地說:「薩睡那王子啊!你不該把它全拿走哇?沙舟知道了怎麼辦?你的品格能算高尚嗎……世人都知不告而取為之竊嘛,你們佛門怎麼就不怕落個偷名呢……薩睡那王子,你應該和沙舟交個朋友,他找了你快兩年啦……」
藝瞥離開這堆灰燼,躊姍地走到吊籃前,俯身抱起慘死的香音,把臉緊緊地貼在死去的孩子的臉上,瘋癲地說:「啊!燒終於退啦,你睡得多安生啊……香音,好孩子,跟著我回巴黎吧,外公可喜歡你啦,媽媽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對!你要是想庫熱班老爺爺啦,我就把他愛唱的《搖籃曲》哼給你聽,我小聲地哼,你就會睡著了……」
藝蕾突然收住了話音,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早已枯竭了的淚泉又緩緩地滋出來了,順著面頰灑在了地上。她驀然尖叫一聲,猛地把懷中香音那僵死的屍體擲在地上,隨手抄起一根木棒,對準泥塑反彈琵琶伎劈頭就打。剎時,一尊受了槍傷的泥塑化做一堆碎土塊。接著,她又打壞了全部畫具、用品,丟下木棒,宛如一個瘋人,披頭散髮地衝出了這座生活了近兩年的佛窟,迎著暴風飛雪,沿著歸去的大路跑啊、跑啊,永不休止地奔跑……
司徒沙舟、庫熱班帶著買來的藥品、羊奶回來了。邊走邊高興地說著:「香音得救了!香音得救了……」走進佛窟,一看這冷清、死寂的窟室,二人怔住了。當司徒沙舟看見心血化為灰燼,泥塑反彈琵琶伎變成一堆土塊,驚得幾乎駕馭不了自己。當他發現藝蓄不在了,吃驚地自問:「這是怎麼啦?藝蕾她呢……」當庫熱班抱起滿身血污的香音走到他的面前,哭泣著說到:「香音她、她死了……」司徒沙舟突然感到天旋地轉,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庫熱班放下死去的香音,匆忙又扶起昏迷的司徒沙舟,按照當地人民救急的辦法,幫他按氣窩、掐人中。司徒沙舟甦醒了,那位小和尚慌慌張張地跑進窟門報告說:「司徒先生不好了,你的妻子她、她被馬家的兵糟踏了,小施主也被他們打死了,她冒著風雪向東跑去了……」
司徒沙舟無力地搖著頭,悲傷地說:「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庫熱班輕輕地放下司徒沙舟,寬慰地說:「不要難過,我這就去把夫人追回來。」
小和尚深受感動地說:「庫熱班老人真是一位善心的活菩薩……司徒先生,你太命苦了,待你的身體好了,我和庫熱班老人再送你走。」
司徒沙舟正欲要說出「堅決不走」時,沙蓮左手提著一把鐵壺,右手抱著一個不算小的紙團走進來,樂觀地笑著說:「司徒沙舟!有志者的腰是壓不彎的!俗話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給小香音帶來了羊奶,快給她熱熱吃吧。」
司徒沙舟抱起僵死的香音吻了吻,悲痛至極地說:「不用了,她、她再也不喝奶了……」
沙蓮嚇得一怔,再一看香音滿身的血污,手中的鐵壺、紙包失落在地。壺中還沒凍成冰的羊奶順著壺嘴緩緩流出,紙包中的鑲餅四下滾動。她的腦中頓時出現了真空,呆滯地站在地上。
小和尚急忙揀起地上的鑲餅,用紙包好,送到司徒沙舟的面前,虔誠地說:「施主!這叫劫數難逃啊!想開點,還是吃塊鑲吧。」
司徒沙舟微然搖頭,沒有去接鑲餅。沙蓮知道了全部真情以後,無比義憤地說:。真卑哪!也太歹毒了!我看這種做法只有一個目的,想把你們夫婦從敦煌趕走,他們好自由地偷盜祖國的文物、珍寶!」
司徒沙舟贊同地點了點頭。沙蓮從小和尚的手中接過鑲講,堅定地說:「司徒先生!人是鐵飯是鋼,為了你的事業,也是為了我們苦難的祖國,要和著淚水把它吃下去!」
司徒沙舟勉強地接過鑲餅,慢慢地打開紙包,用心地看著、看著,猛地把鑲餅擲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捧著包鑲的紙,近似神經質地說:「啊!這、這不就是《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畫片嗎?……」
沙蓮、小和尚急忙湊過身子爭看這張包鑲紙。司徒沙舟晃悠地站起身來,用力地抓住沙蓮的手,迫不及待地問:「你、你是從哪裡搞來的這張畫片?」
沙蓮忙說:「今天去鎮上辦事,臨行想買幾個鑲餅帶給你們,這是賣鑲的小姑娘當包裝紙給我的。」
司徒沙舟精神大振,焦急地說:「快,快帶我找她去,她一定知道埋藏《薩睡那王子捨身飼虎圖》的佛窟在哪裡!」
小和尚沒等沙蓮回答,急忙說了一句「施主!告辭了。」就匆匆走出佛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