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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樹葉之美、雲之美及其它

2024-10-03 21:33:16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前言

  1.我花了很長的時間來準備這卷書,然而收效甚微。付出與收穫顯然不成比例,這著實令我煩惱。有些讀者可能感到奇怪。請別著急,暫且忍耐一下,讓我告訴你們一些消耗了我的時間、使我不得不中斷寫作的事請。這些事情發生在1855年至1860年期間。完成了第四卷後,我需要休養恢復,所以我悠閒地度過了翌年的夏天。1856年冬,我寫了《繪圖原理》,因為這本書在當時很急需。我還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來研究一些現代政治經濟學理論,並且在曼徹斯特的演講中曾提到過它們。當時的曼徹斯特畫展給了我一些工作,主要是關於雷諾茲系的作品的研討會;畫展後,我前往蘇格蘭,遊覽了鄧布賴恩和傑德伯格,以及一些特納最喜歡的景點。收到沃納姆先生的來信時,我的遊興正濃。沃納姆先生說他已經為我爭得了國家美術館管理人員的同意,讓我去整理屬於國家的特納繪畫。這正合了我的心意,我便立即返回了倫敦。

  2. 在國家美術館的一個底層房間的七隻鐵皮箱裡,我發現了一萬九千多張的畫紙,上面或多或少都留下了特納的畫跡。有些兩面都有;有些一面就繪有四到五個、甚至六個主題(鉛筆尖神氣活現地從前沿的前景一直穿透到背景中一片片溫柔的天空中);有些是粉筆畫,用手指就可以輕輕擦去[1];還有一些是水墨畫,已經鏽蝕穿孔;再有一些(其中有極好的彩色繪畫)長期受到潮濕和黴菌的侵蝕,邊上已經開始風化,腐爛脆弱得犬牙交錯,一碰就碎;還有的被蟲蛀蝕了,有的被老鼠咬了,很多畫已經從中間斷成兩半,一件變成了兩件(也許是四件),這都是因為特納最喜歡的旅行打包方式就是將畫對摺。在安妮女王街,特納最終把所有畫作都捆捲起來,塞進抽屜里。現在,幾乎所有的畫卷都被粗暴地平攤在那裡。這些捆在一起的畫作已經被壓扁,變得破碎不堪。在它們的皺巴巴的邊緣的裂縫裡,積累了三十年的灰塵,又黑又厚,使得這些畫作看起來像煤煙燻過一般。這些灰塵仿佛是鋸齒狀的黑色相框,在幾片燦爛的天空中產生了一種完全出人意料的效果,那兒的灰塵已經被第一個打開畫捆的人不經意的或嘗試性的手指印抹掉了。

  整個畫作中大約有一半,甚至超過一半,都是鉛筆素描,收在長方形、扁平的畫卷中。畫卷的後邊已經碎裂,每次打開時邊緣都會撕開,每一幅畫都與面對面存放的那幅畫互相拓印在了一起。我親手給第一批畫標上了頁碼;然後打開;再一張一張單獨地放置在一大張乾淨、完全平滑的書寫紙上,以免再讓它受到進一步的傷害。然後,再把每一個畫卷中的內容和圖板(通常有九十二頁,或多或少都是兩面繪製的,在第一張和最後一張圖板上放兩幅素描,)單獨放入一個密封的包裝袋,再把它放回鐵盒子裡。鬆散的素描更麻煩。首先必須除去上面的塵土;(粉筆畫上的灰塵只能吹去;)然後還要一張張壓平;需要標記哪些畫已經破損,哪些畫保護得最好,以避免未來再受到磨損;四百幅特色鮮明的畫裝進了帶玻璃的畫框,而且為它們打造了櫥櫃,以便供公眾隨時使用。為了完成這項任務,1857年的秋冬兩季,我和兩名助手一起工作,每天從早到晚,經常還熬到深夜。

  3. 體力勞動並不會讓我感到痛苦。然而,目睹特納一生思想在我的面前展使我激動不已;看到幾乎失去的那些最寶貴的畫作,再加上強烈的責任感,令我痛心不已並且倍感焦慮。1858年五月,鎖上最後一隻箱子,把鑰匙交給沃納姆先生時,我有一種平生從未有過的疲憊感。在特納後期的著色的素描中,有一套精彩的系列,畫的似乎是瑞士北部的某些萊茵河岸的城鎮。我知道,這些城鎮可能特別容易受到現代鐵路工程的損害,所以,在說明特納的創作時,我應該去找尋這些特納畫作的原型,然後盡我所能來描述它們。只有這樣做,我才能感到心安理得。

  果不其然,這些畫作的原型都是康士坦茨湖和巴塞爾之間的萊茵河岸上或附近的城鎮。它們大多屬於萊因費爾頓、薩金、洛芬堡、沙夫豪森、以及瑞士的巴登區。

  4.夏天,對這些原型進行了儘可能多的了解(其中一兩條被用於這卷書中)之後,我打算穿過倫巴第大區去考察佛奧杜山谷中牧羊人的性格特點,盤算著來年春天能完成我的著作。在都靈,我意外地發現了幾幅保羅·韋羅內塞的優秀繪畫。關於威尼斯畫派的作品的真正創作動機,有幾個問題一直困惑著我。本打算去羅浮宮中搞清楚它們,現在,我發現都靈是個好地方,是個無人打攪的地方。於是,我在那裡停留,從韋羅內塞的「示巴女王」開始研究。令我感到驚恐、但是更多的是驚喜,我發現從來都沒有能夠追尋到威尼斯人的道德力量的根源,而且有必要另闢蹊徑對此進行更加嚴格的研究;那年我只能選擇放棄這本書的寫作。整整一個冬天,我都在試圖理解提香的思想;那可不是一個冬天可以輕鬆完成的任務。就這個問題而言,在很多方面都出乎我的意料(讀者將會在本卷書的末尾發現部分原因),使我必須在春天趕赴柏林,到那兒去看提香為拉維尼亞繪製的肖像作品,去德勒斯登看金錢供品、拉維尼亞的姐姐以及白衣女孩、搖旗的追隨者。在德勒斯登,有一幅我聞所未聞的肖像畫,畫的是一位穿著玫瑰色和金黃色衣服的女士;在慕尼黑,還有一幅將軍的肖像畫,幾乎讓我整個夏天都留在了德國。

  5. 最終我回到了家鄉,在長時間的中斷後,開始著手整理這些來之不易的材料,以便重新把握剛開始提出的兩個問題(它們也不是能夠縮減成一卷書中的問題):一個在關於植物的那一部分,是有關樹木的起源;另一個在關於大海那一部分,是有關海浪的曲線;這兩個問題都不能從植物學家或數學家那兒得到充分的解答。

  在其它方面,有關大海的那一節壓根不能讓我滿意:我的船舶知識貧乏,對藍色的寬闊海面更是一無所知。特納對大海的興趣令人感傷,他的淵博的船運知識令人羨慕。這些都應該得到更完整和精確的說明,對此我卻完全無能為力;而且,一開始,我在論證事實方面就遇到了數學方面的困難。我決心要麼把這件事做好,要麼什麼也不做,把原計劃中的這部分從這本書中刪掉。如果我能做想要做的事(而且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需要單獨一本書。考慮到其它因素,我不後悔那樣做,因為許多人可能會有興趣研究納爾遜生活的古代船運或者研究一切時代的海浪和水手的性格,但是不會不厭其煩地去閱讀一部關於藝術的五卷本著作。

  然而,關於植物的問題,無論如何都要盡最大的努力寫出來;這又花了我不少時間。而且這種研究的許多結果僅僅只能是一種詳細的描寫和敘述。

  

  6. 在各種各樣挫折中,插圖的準備工作也未能倖免,進度受到了影響。繪畫需在寧靜中完成,困難自然不少:沒有全身心地投入,便無法達到任何一種優秀和健全的高度。

  為了表達特納在臨摹時使用的獨特創作手法和筆法,我做了很多試驗。試驗耗費了時間和精力,而且從目前結果來看,全都失敗了;1858年冬天創作的許多繪畫最終都被棄置一旁,後來的某些優秀的繪畫可能源於它們;不過,當然不是通過縮減原畫到這本書的尺寸來完成的。即使對於比較小的主題,我也沒有使用最有趣的那些畫作,因為我不希望購買我這本書的同時就意味著占有了特納繪畫的任何印象深刻的和有價值的版畫[2]。

  因此,儘管有些力不從心、書中錯訛難免,而其中又頗多挫折,最終我還是完成了這部作品。就整個創作過程而言,尚請讀者充分關注以下幾點。

  7. 第一卷是在對一篇雜誌文章的回應基礎上擴充而成;之所以開始編寫這部著作,並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有資格寫一篇系統的藝術方面的論文;而是因為我至少知道特納的正確和真實,並且可以證實對他的批評是錯誤的、虛偽的和卑鄙的。那時我對大自然有了很多的了解。我多次去過義大利,在羅馬度過了一個冬天;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少年,主要喜歡北方藝術,開始喜歡魯本斯和倫勃朗的作品。很久以後,我才放棄了少年時代對魯本斯的自然藝術能力的崇拜;也許基於此,讀者可以原諒我對魯本斯表現出的強烈尊敬,我非常後悔在第一卷中的這種表現。

  發現自己開始認真地編寫這部論著後,在開始寫作第二卷之前,我去義大利學習;剛到那裡時,由於魯本斯的原因,我過多地接受了安吉利科和拉斐爾的影響。這是魯本斯的影響所能造成的最糟糕的傷害,以至於在最終選擇探討上面那些問題之前很長時間內,我都沒有認識到威尼斯藝術最深刻的品質。不僅在第二卷中,甚至在第三和第四卷中的表述中,讀者都能夠發現,我認為,不管多麼強大,威尼斯藝術在某種程度上是奢華的和充滿了欲望的。

  8. 因為我的性情波動和發現的進展,這本書的編寫持續了十七年之久,希望不要減弱讀者對這本書的信心。請讀者相信,在人的一生中,除非不斷改變自己重要的觀點,否則任何一種觀念的真實性都經受不住對主題質疑的考驗。所有真實的觀點都是活的觀念,都會通過提供營養表明自己的生命力;觀念的改變同樣如此。然而那種改變是樹的改變——不是雲的改變。

  這本書的主要目的和原則,從第一個音節開始直到最後,絲毫沒有改變過。它始終堅持神的工作的完美和永恆的美麗;而且將檢驗人類的一切勞動與神的工作的一致,或者對其的隸屬。這本書不同於大多數的書籍,而且由於這一差異可能會在很多方面更好,因為它的寫作目的即不是為了名聲、也不是為了金錢或者是良心的緣故,而是因為作者認為這是他必須做的一件事情。

  它的寫作目的在於頌揚(神)。如果我曾希望在當代獲得名望的話,只要在某些地方稍微靈活地多說一些奉承話,在另外一些地方稍微少說一些風涼話,並且總是用空話代替實地考察,我敢保證這幾卷書在現代社會的發行量將是目前的十倍之多。如果我希望在將來獲得名望的話,我理應只寫一卷,而不是五卷。而且,它的創作目的也不是為了金錢。在這個生產財富的國家裡,十七年的勞動投入所獲得的回報收穫,幾乎沒有比這本書的回報更少的了。

  而且,它的寫作也不是為了良心的緣故。我對這本書的寫作沒有十足的把握;更沒有感到這是我的職責所在。對我而言,而且似乎總是如此,我在某個其它方面很可能會做更多有益的事情。然而,它的寫作是出於一種必須。看到了不公正的事情,我就試圖去矯正;聽到了虛偽的教導,我就必須去駁斥。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我不知道這一事業的收穫到底有多小、或者多大,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勝任這一工作;然而在我的面前擺滿了謊言,我無法繞道而行,只有從上面跨過去。所以,這部書的寫作正如樹一樣在變化,也像樹一樣紮根土中——不是它願意在哪裡,而是需要在哪裡;如果樹上結出你喜歡的任何果實,都歡迎你無償地採摘;如果果實不好或者苦澀難咽,你儘管拒絕,只要不辱罵斥責,就算待我不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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