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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山脈的榮光

2024-10-03 21:32:59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前一章中,我已經仔細地論述了山脈的悲傷,花了較大的力氣確保(唯恐)我對山脈的過度鍾愛會使我,對山脈對人類心靈的影響做出偏袒的解釋;或者至少擔心讀者會指責我,使他在我希望他最後得到的,有關山脈的結論中產生偏見。因為,對我自己來說,山脈是一切自然景觀的開端和終點;我全部的情感都跟山脈綁在了一起;儘管我也會愉快地欣賞低地上的鮮花、樹林和開闊的天空,這種幸福都是寧靜和冷漠的,就像欣賞溫室中與世隔絕的花朵一樣,或者像讀一本愉快的書;如果風景是絕對平坦的,在全部的細節中都堅持宣稱自己的平坦,就像在荷蘭、林肯郡和倫巴第大區中部,對我來說這不啻是一座監獄,是我不可能長久忍耐的。但是最細小的道路起伏,——在一個白堊峭壁旁邊一條苔蘚山岸上,頂部是荊棘,懸掛其上,——在橋邊小溪中三四塊石頭上有一條波紋,——總之,在一兩棵冷杉下面一小塊野生蕨類的地面,如果人走到樹林的另一側,看起來可能就像一座小山,立刻會讓我異常高興起來,因為山脈的陰影、或者希望就在裡面。

  

  因此,儘管北歐很少有哪些地區是我不能發現愉悅的,不管它們是表面上多麼乏味或沉悶[140],儘管整個法國北部(除香巴尼之外),對大多數旅行者來說似乎都是乏味的,然而對我來說卻是永恆的天堂;而且在英國鄉村,除了林肯郡、萊斯特郡和其它一兩個完全平坦的地區而外,沒有哪個地區是我不能通過一步步探測縱橫交錯的道路來發現快樂的;然而我最大的快樂都源於對山脈的想像,與遙遠的記憶一起,給低地的每一塊石頭和每一棵草增添了色彩。令人愉快的法國高地,在陽光下泛著綠色,讓我快樂,或者通過它自身包含的山脈特徵(因為在又寬又長的突起中,法國山谷的側腹完全具有真正遠山的崇高性),或者通過在葡萄園中斷裂的地面或崎嶇不平的台階,以及上面伸出的葉子,以藍天為背景,就像在維威或科摩湖那兒一樣。塞納河每一條波浪在我的腦海中都與楓丹白露上的沙石和松樹林的第一次出現有關;當一個人離開巴黎,馬頭朝著西南前進時,帶著阿爾卑斯山脈的希望,早晨的陽光閃爍在查倫吞明亮的波濤上。如果沒有這種希望或聯想,如果我不是自我欺騙幻想也許在下一條路的起點上,會在地平線上看到一列在天空中閃光的青山的話,那麼不管多麼美好的風景都只會在我心中產生一種病態和痛苦;從里奇蒙山或者溫莎平原看到的全部風景,——以及,阿爾喀諾俄斯的花園,帶著它們永恆的夏日,——或者赫斯珀里得斯花園(如果它們是平坦的話,而且不是靠近阿特卡斯山脈的話),還有那兒金黃的蘋果等等,——我將立刻停下腳步,為了一塊苔蘚遍布的花崗岩石頭,和兩片蹄蓋蕨的葉子[141]。

  我知道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個人偏好;而且在這方面我不可以依賴自己的感受,來表示現代風景畫的本能:然而我知道只要能證明實際上所有風景的絕對美麗,都是與山脈的特徵剛好成正比增長的,這就不是一種個人偏好,條件是那種特徵是健康的山脈特徵。我不打算拿科爾德伯恩霍姆作為山脈的例子,就像我不會拿羅姆尼濕地作為平原的例子一樣;但是把萊斯特郡或斯塔福德郡規規矩矩地擺放在威斯特摩蘭郡旁邊,把倫巴第大區或香巴尼規規矩矩地擺放在佩斯德沃德或伯爾尼區旁邊,我發現可計量美的成分的增加,隨著山脈特徵的增長而穩定地增長;世界能夠給出的天堂最好的意象,就是在一座偉大的阿爾卑斯山山腰上一個有著草地、果園和莊稼地的山坡,山脈的岩石是紫色的,並被永恆的積雪覆蓋;這種美麗無論如何不是可歸咎於感受或者個人偏好的,而是可以通過悉數岩石的可愛色彩的數量,各種各樣樹木群體,以及在溪流、峭壁或者雲彩中高貴的事故的數量來展示的,它們隨時呈現在人們的眼前。

  首先,試想一下由於引入紫色、紫羅蘭色、超海藍的深藍色所產生的差別,這是我們欠山脈的。在普通的低地風景中,我們有藍色的天空;綠色的草,我們假設(這是對低地的不必要讓步)是完全新鮮和明亮的;綠色的樹,某些成分的紫色,比我們通常所想像的要豐富和美麗得多,在它們的皮和陰影中(光禿的樹籬和灌木,或者樹梢,在下午的陽光下變得更柔和了,幾乎完全成了紫色,而且色調高雅),以及通常的耕地中,或者黑暗的地面中。但是在山脈中,除了這一點,大片斷裂的純紫羅蘭色和紫色都是在遠處引進的;甚至在近處,是通過穿過黑暗的裂縫或樹林的雲霧,產生最微妙溫柔的藍色的;這些蔚藍色和紫色[142]變成玫瑰色,那種精緻在山脈上部的頂峰中是通過其他方式完全無法得到的,同時天空的藍色變得比在平原上看時更純更深。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一個從沒有看過黎明陽光的玫瑰色,穿過一座十二或者十五英里遠的藍色山脈的人,幾乎不可能說是知道色彩的溫柔是什麼含義的人;實際上,他可能看到天空中或者花朵里明亮的溫柔,但是這種遙遠的山脈紫色暗淡的溫柔是他無法構想出來的。

  加上這種偉大色彩塊面的優秀源泉,我們必須估計在每一塊石頭上完成的色彩工匠的鑲嵌和彩飾工作的影響;各種花卉的連續變化的影響;而且,大多數山花單獨開放的時候都比低地上的更可愛。藍棉棗兒和野薔薇實際上是低地通常出產的僅有的最高級花朵;野薔薇也是一個山民,在山脈上更芬芳,而藍棉棗兒,或者麝香蘭,最好也比不上黑色的鐘形龍膽根,使淡藍色星形龍膽根成為無與匹敵的花中女王,阿爾卑斯山玫瑰和蘇格蘭高地石楠也完全沒有敵手。山谷中紫羅蘭和百合,藏紅花,以及木本銀蓮花,我認為在平原和山地都有生長;但是巨大的桔黃百合水仙花除了在山脈上的草場上,我從沒有見過,而且優美的酢漿草也是優秀的山民[143]。

  對於苔蘚和花的這種至上性,我接下來還要增加一條,就是不可估價地獲得連續不斷的水和水能。一個低地上的居民,如果見不到大海,是無法想像水的清澈、色彩、流動的幻想、或者它的暴怒的。海浪比任何激流都要壯觀——但是我們現在不是討論海洋和它的影響;儘管海本身可能是清澈的,但永遠不會是寧靜的,在我國的海岸,從不會像山脈中的湖泊那樣寧靜。海水似乎只會暫時停下腳步,山湖卻會睡去,還會做夢。低地上的人,如果沒有看見過海洋就根本不能說看見過水。池塘被覆蓋著,處於岩石的陰影中,片片金光灑入水中就像落葉一樣,狹窄的流水流過淺灘,小瀑布飛濺雲遮霧繞,大瀑布地動山搖,噴吐著泡沫火焰,長長的數排交相輝映的鏡子和迷霧掩飾著的山脈形象,在早晨的藍色中復甦了,——所有這些東西都是那些山脈不可剝奪的遺產。

  除了波浪和溪流的至上性,還要加上在樹的特徵中同樣展現出來的優秀品質。在平原上,那些完全屬於平原的樹種,例如亞眠白楊,可能獲得一種寧靜而又單純的優雅,這如我說過的,對於研究優雅幫助相當大,而且好於任何荒涼的山脈群體;所以,在公園裡和大道上也有一些對稱的茂盛狀態,它們是山脈上的樹木也很少能匹敵的;總的來說,山脈在葉子上的絕對優勢幾乎就像在水中一樣:因為儘管在可通航的低地河流的開闊河段中,有一些表現,比如羅亞爾河或者泰晤士河,但是它們的表現方式決不能與山岩中的河流相媲美,所以無論如何低地居民不能說是真正理解水的本質的;即使在樹木最茂盛的公園和林蔭道上他們也不能說是真正見過樹的人。因為樹的源泉只有在和困難作鬥爭的時候才能發展;它們兄弟般友愛和和諧的柔情,也就有在它們沒有寬敞的空間,必須選擇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時才能體現,它們彼此交流,收縮著自己的枝條。紮根於冷漠的岩石中,彎腰俯視著裂縫,躲避著冰冷的寒風的侵襲,伸展著枝條接受稀有的陽光,擠在一起彎腰去汲取非常甜美的溪水,突然在苔蘚遍布的小山丘上展身跳舞,在芬芳的田野中聚成一團休息,排成嚴肅的隊列在通天的山脊上行走,樹木的形態千差萬別——在低地森林沒有受到考驗和一成不變的喜悅中,這情景是無法想像的:而在所有這些比較大的美麗的直接來源上,首先還要加上重複的力量,——在一座阿爾卑斯山脈的皺褶里和突起上,能看見的葉子的數量,就比整個低地風景(除非是從某個大教堂的窗戶觀察)上看到的還要多;對於這種重複的魅力,這種可見性更強的魅力,——樹木一棵接一棵,看起來不斷升高,一棵更在一棵後,而不是像在平原上,都擁在山脈的頂部或腰部;眾多的樹木的形象不斷映現在清澈的藍天上,就在頭頂上,或者映現在跟樹枝纏繞在一起的白雲上,而不是模糊一團地出現在遠方。

  最後對於這種葉子的至上性,我還要加上一條爭議較小的雲的至上性。凡是在低地上可能看到的天空效果,在山脈上都是完全可以看到的;但是有成千上萬的效果,是平原上的人從來沒有看到和想像到的,儘管每天都展現在山脈中。唯有對雲的熟悉能力,與雲一起散步或者走在雲上,會改變和澄清我們對天空這個無底建築的整個認識;對於雲的美來說,朝雲上的每一小圈雲,都勝過充滿從一條到另一條地平線的平原的拱形天空的成堆的全部白雲,朝雲在一條松樹大道上漫步,在松樹邊緣的尖頂上駐足。而且在更高貴的雲彩展示中,——紛亂的雲海依靠著懸崖,黑色的雲幅閃著電光;或者在早上沿著移動的大理石路面前行,平鋪在一座座雪峰之間;——對於這一切平原上的居民很少能夠想像出來,就像想像另一個星球的景色相對於自己的星球那樣。

  而且,注意所有這些優越性都是完全可測和計算的東西,決不可以說成是情感的估計。我們沒有談及山脈的壯觀或表現;我目前也沒考慮,它們是多麼偉大、強壯或者可怕,因為巨大、有力和恐懼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思考的主題。一個自然物體是大還是小,是強還是弱,對有些人來說可能不重要。但是色彩的可愛、形式的完美、變化的無窮性、結構的精彩對所有沒有得病的人類心靈都是珍貴的;在這一切中山脈的優越性相對低地來說,我再說一遍,是彩色的窗戶配白色的窗戶的豐富性,或者一間布置簡單的房間相比博物館的富有,一樣是可測量的。它們似乎就是為人類建造的,跟人類的學校和教堂沒有二致;充滿了供學者使用的被燈光照亮的手稿收藏,善良地給工人講授簡單的道理,為思想家的靜思提供有圍柵的修道院,信徒則在神聖中感受榮耀。大地上的這些大教堂,擁有岩石大門,白雲鋪路,溪流和石頭的唱詩班,積雪做的祭壇,連成一片的星星交叉其上的紫色拱頂,——在這一切中,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儘管山脈是為他們建造的,然而在思考上帝到底是為誰建造了山脈的時候,這些可憐的人類中最優秀的一員,自認為已經完全理解了上帝賦予山脈的含義,——不久前他這樣寫道,「山脈是供野獸居住的。」

  過去我們真的是這樣嗎,現在又怎樣呢?難道人類在他們的山脈教堂中沒有敬神嗎?天使創造的那些大理石雕像和花一樣的繪畫難道都白搭了嗎?

  不是這樣的。稍微多思考一會兒就會使我們相信,在山脈中造物主的目的實際上是在這樣的方式上完成的,通過人類的罪或者愚蠢,神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從人們使用的有關語言來看,或者通過任何可直接觀察到的結果來看,山脈曾經似乎不會對人類的智能產生嚴重的影響;但是我認為,要表明山脈神秘對人類進步的影響是持續和本質上的並不難。

  首先想一想,我們是否能夠找出正當的理由,否認希臘人和義大利人的智慧在歐洲各民族中領先是歸功於山脈的風景。山脈的輪廓,從斯巴達、科林斯、羅馬、佛羅倫斯、比薩、維羅納看起來,都是美不勝收的;不管希臘人頭腦中是否有那麼一點對山脈的崎嶇不平的討厭或憎恨,他們的阿波羅神殿安置在特爾斐懸崖底下這一點,以及把他的王座安放在帕納賽爾山上,都證明了亘古以來,希臘人都把自己智慧靈感最好的部分歸功於山脈的威力。要表明希臘和羅馬這兩個民族的每一位偉大作家的心智都受到過山脈的影響或制約並不困難,不管他對自己國家的風景表現出的尊敬多麼不確定,所以即使是荷馬對耕地和白楊林的欣賞的程度和描繪的精美,也歸功於他從孩提時代就已經習慣的景色的其它和比較壯觀的特徵;在各個方面都不同於寧靜、呆板和平凡的情感,那種情感是荷蘭的當地人對同樣崎嶇的土地和白楊的看法。

  我剛才使用的模糊概念——「智慧領先,」可以擴展為四大類;宗教、藝術和文學領先、戰爭和社會經濟領先。

  最後在這四類中研究我們的主題是正確的;但是我目前將把自己的思考限制在前二類中,下面將闡述原因。

  I.我們前面偶然提到中世紀對山脈的特殊敬畏,總是帶著反對世俗的輕率或奢華的標記。儘管它們的這種影響的意思,中世紀的基督徒也許會給出比任何其他教派的宗教人士更清楚的表述,影響本身卻是永存的。首先山脈總是擁有喚起宗教熱情的威力;其次,是擁有純潔宗教信仰的威力。這兩種作用部分相反:因為狂熱的信仰容易變得不純潔,而山脈通過喚起病態的想像狀態,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給信仰帶來了傳奇和浪漫的形式;另一方面,通過培養生活的簡樸和道德的尊嚴,它們通過行動淨化了它們虛假的想像。但是甚至在它們最危險的第一類影響中,該受到譴責的不是山脈而是人類的心靈。雖然我們對隱士的宗教幻覺中虛假的形式感到悲哀,但是我們也可能會嫉妒產生這種幻覺的情感的真誠和深厚:在深厚的情感中,我們不得不承認山脈的莊嚴影響;但是對思想的錯誤模式或形式來說,該負責任的是人類的任性、罪惡、虛假的教導。我們不打算以它的方向不合法,來否認想像的高貴性,也不會因為它的情況沒有根據而否認傳說的感染力;精神生活的熱情和抽象本身就是值得尊重的,儘管熱情可能會被誤導,抽象可能會被欺騙;奧斯瑪、阿斯希以及蒙特維索的沙漠因為提供或者守衛熱情仍然需要感謝,不管我們在聖?弗朗西斯和聖?多米尼加,或者是在那些被上帝的手擋在了岩石的裂縫中的地方是否發現了熱情。

  事實上,山脈對世界上的宗教大部分明顯的影響,就在於它們通常能激發詩意和創新能力的天賦,特別是在思維的嚴肅色彩中。它們的恐怖導致思想的徹底墮落;同時它們的美麗和荒涼促發了創新;在思想沒有嚴格的推理天賦的時候,或者沒有受到純潔的教導保護的時候,它必定會把創新和信條混為一談,把幻覺和禱告混在一起。嚴格來講,我們應該考慮山脈的迷信,這是一種普遍的詩歌形式;遺憾的只是人類還沒有學會怎樣把詩歌和確定的信仰區分開來。如果我們這樣做,使我們自己因此能夠,既不挑剔也不嘲諷地,評論在歐洲人民中產生的嚴肅的想像形態,一方面我們將發現希臘和義大利的山脈構成了所有最可愛的夢想,首先是關於異教的,其次是關於基督教神話的;另一方面,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那些夢想是被諾曼人帶入南部歐洲的,不管怎樣的第一批心理(以及軍事的)能量的源泉。諾曼第自身不管對於什麼意圖和目的而言,都是一個山國;在廣大的領域上,是由花崗岩和玄武岩構成的,那兒的山頂經常是崎嶇的,和被石南覆蓋的,中間有美麗和獨特的山谷穿過,即是柔和的也是與世隔絕的,即是果實遍野又是荒涼的。我們因此有了一種北方的宗教想像,起源於斯堪地那維亞的峽灣中,在法國受到了來自阿拉伯、義大利、普羅旺斯、或者英國南部的因素的調劑;而同樣粗糙的宗教想像的其它形式,像雲一樣棲息於蘇格蘭和威爾斯的山脈上,遭遇了與諾曼基督教的混合,甚至到最近時期還保留了某些迷信的黑暗色彩,但是卻賦予了蘇格蘭詩歌以詩意和軍事的悲傷,以及一種獨特的宗教改革後的信仰的嚴厲和荒涼色彩,這一切就表現在蘇格蘭山區。

  我可以要求讀者感謝山脈,這一點的爭議較少,因為山脈不僅是想像的力量,而且是教條和習俗的純化中心。受迫害的國民誓約派成員的熱情,和他對神奇的保護和先知的靈感不同形式的要求,恰好與低地新教主義的安詳特徵相協調,就像山脈僧侶或者隱士的與魔鬼鬥爭、禁食、幻覺和奇蹟,對梵蒂岡的富裕和世俗性所提出的要求一樣。不管是在坎特伯雷、蘭斯還是羅馬,一個好的主教偶然把握權杖實際上也是可能的;在各級低地的牧師身上也能發現大量謹慎的、受過教育的和值得尊敬的虔誠。但是在新教徒中,事情的主要方面總是,形式主義、值得尊敬的狀態、正統性、小心翼翼以及適宜性,都棲息於圍繞著低地修道院或大教堂流淌的緩慢溪流旁;而熱情、貧窮、生死攸關的忠誠以及魯莽的行為,都表現了生活在溪流旁邊的牧師的特徵。在同樣的方式上,以天主教的大多數方面來看,我們發現它最糟糕的腐敗、它的狡猾、它的世俗性以及它對犯罪的縱容,在大部分低地主教身上都能發現;但是它的自我否定、它的順從、謙卑、對神奇威力的真誠宣言,以及對牧師職責的忠貞的履行,主要可以從它的隱士和山區牧師身上找到。

  聖弗朗西斯的「貧女」在特徵的形成中可能真的包含了山脈的影響;而且既然對教廷或教皇選舉會議不太感興趣的那些牧師,大體上就是將被迫從事山區教務的人,我們經常必須,把某些本來可能歸因於山脈風景影響的思想色彩,歸因於強迫的簡樸生活,或者自然的痛苦感受。然而這些原因在遠離城市的所有地區,對高地的宗教人物和低地的宗教人士的影響是一樣的。田野和沼澤上的副牧師或隱士不管生活多麼儉樸,或者居所多麼痛苦,通常並不會獲得山區牧師或隱士的那種精神:我們可能會在他身上發現一種正派的美德,或一種自滿的無知,幾乎沒有任何先知的幻覺或殉教者的激情。在耕種條件很好的英格蘭和比利時農田上,有一種正統的新教主義或天主教信仰;繁榮、可信以及昏昏欲睡;但是正是在高地邊緣的紫色沼澤中,在日內瓦山脈的裂縫中,在提洛爾的峭壁上,我們將發現最簡樸的福音主義的信仰,以及最純粹的天主教習俗。

  當然,對山脈影響的這一分支山的探討,部分是跟對山脈對家庭習慣和個人性格的影響的研究混合在一起的,下面就研究這一點:但是通過藝術中一種明顯較小,然而又是非常重要的情形,可以找到一條奇怪的證據,可證明前面結論的一般真實性。在前一卷中(第四章)中,我們已經發現有時區分誠實的畫家和做作的畫家是多麼困難,誠實畫家真的是因為熱愛神聖的主題才去繪製它們,而做作的畫家選擇神聖的主題只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或者只是為了藝術的快樂。在達到有關結論的其它方式中,有一種有效的檢驗可以應用到他們的各種作品上,幾乎就像一種腳尺一樣可以很容易和很確定地用來測量它們的大小;而且仍然是一種有用的檢驗,直到克勞德式的風景畫派崛起的日子。幾乎所有真正的宗教繪畫,都使用了陡峭的山脈遠景。所有那些只有少許藝術性的作品,或者中等水平的作品,程度隨著它們宗教因素的喪失而變化,都使用了平面的或者建築遠景。當然這一規律可能有例外,主要看畫家的出生地和早期的社會關係;但是它的力量,我認為,在這裡有強烈的表現;——儘管由於自身的原因,佛蘭德畫家從沒有表現出要畫出自己國家風景之外的東西(參見第三卷第十三章第20節),這些真誠的宗教人士總是使用阿爾卑斯山脈遠景,上面雪光閃閃。同樣地,喬托、佩魯吉諾、安吉利科、青年拉斐爾以及約翰·貝利尼,總是在適合自己主題的地方,能夠使用它們,使用崎嶇的藍色山脈遠景,帶著明確的熱愛使用它們;李奧納多,從傳統觀念出發感到它們對自己神聖的主題是必要的,然而他的科學和理想主義毀壞了他的山脈的真誠;米開朗基羅,一心一意放在藝術上,而且晚年的拉斐爾,對什麼山脈都不感興趣,然而在丁托列托、提香和韋羅內塞身上相對感情的深度,都可以從他們對山脈的熱愛測量出。丁托列托儘管出生在威尼斯,然而他的感情仍然能夠最大限度地延伸,他是老畫家中唯一能正確描繪山脈細節的第一人:提香儘管出生於卡多爾,後來又不斷回到那兒,然而他的思想卻是世界性的,對山脈的使用更具傳統色彩,儘管在他最受喜愛的繪畫中,比如「布雷拉的聖哲羅姆」這幅畫賦予了山脈和岩石一種完美的高貴性;韋羅內塞在他對外部世界面貌的快樂捕捉中,心滿意足地把自己的哲學放入門廊和柱子中,或者在最好的狀態下用幾根月桂的花枝深深地遮擋著山脈。

  然而當這一檢驗應用到後期或者過渡時期風景流派上時,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在薩爾維特那兒山脈僅僅被當成荒唐和野蠻使用,或者在克勞德、伯格姆以及數百位其他人那兒,被當成了模糊的傳統主義。然而這並不必然使我們的一般結論失效:我們確實已經知道最好的天賦也可能會被濫用,最純潔的感情也會被誤解;我們也不必因為卡拉布里亞的匪徒,以及聖布魯諾已經在山脈中建立了各種組織,就懷疑,或者本著誠實的心,懷疑山脈的真實的目的,和真正的效果。

  在我結束我這一部分主題之前,我還要記錄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小事,專門說明在優越的教導環境下,阿爾卑斯山農民的宗教品質。有一天傍晚,我從蒙特勒的「納耶的岩石」上走下來,在石灰石岩石中已工作了一天了,沒有喝水,又累又渴。來到路的拐彎處一處泉水邊,像通常一樣,被一位牧人領進一個掏空的松樹樹幹中,我彎下身來取水,使勁地喝了起來:當我抬起頭,深深地呼了口氣,有人在後面對我說,「Celui qui boira de cette eau-ci,aura encore soif.[144]」我轉過臉去,有一會兒不明白什麼意思;看見一位山民,很可能是從維威或者維倫紐夫的市場上回來的。當我帶著不理解的表情看著他時,他接著吟詩:「Mais cellui qui boira de l』eau que je lui donnerai, n』aura jamais soif.[145]」

  我懷疑這樣的東西,在低地上是否連最有智慧的農民也沒有想到過,或者說過。他可能這樣想過,但是這樣真誠的吟誦,對不經任何解釋就能立即理解的期望,好像《聖經》的語言是所有人都熟悉的一樣,我認為是山民的標記。

  II. 我們接下來要考察山脈對人類的藝術能力的影響。就它對山脈的依賴而言,這種能力顯然一定同樣是賦予宗教幻覺以活力的影響培育的。但是就藝術的能產性和技巧而言,山區的人顯然處於一種極端的和不可超越的劣勢中。他的性格的力量決定於缺乏奢侈生活;但是顯然藝術正是靠奢侈支撐的。因此,我們不因為在小木屋的木板上沒有發現完成的壁畫,或者在支撐山區教堂使其不會坍塌的棱堡上沒有看到精美的淺浮雕,從而否認山脈的影響;而是會思考在低地勞作的藝術家表現出的思想色彩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依賴於山脈的遙遠影響,是否反映在那些出生於山區的藝術家的童年時光中,或者在他們成年以後不經意的沉思中。

  放眼中世紀——也就是說那種獨特、有活力的——歐洲藝術的力量,透過法國、義大利、英國等地清晰的波浪去看池水中源頭所在、沙塵起舞的那些地方,首先我應該指出的是諾曼第和托斯卡納區。從比薩的斜塔,和比薩人的雕刻,一條道路筆直通向喬托、安吉利克和拉斐爾,——通向奧卡格納和米開朗基羅;——威尼斯流派,在很多方面威力更大,然而卻是繼起的和派生的。從卡昂大教堂和庫唐斯道路筆直通向哥德式沙特爾教堂和巴黎聖母院,由此類推通向所有法國和英國的高尚藝術,不管是教會的還是家庭的。現在比薩城上的山脈風景完全是包圍任何偉大的義大利城市的風景中最美麗的,原因在於卡拉拉山峰的精美輪廓。米蘭和維羅納實際上擁有視覺較好的山脈,但是在距離上伸得太遠,因此沒有對大眾的思想產生直接的影響。諾曼人的想像前面已提及,起源於斯堪地那維亞,是諾曼第自身的花崗岩風景養成的。但是這種區別只不過存在於法國藝術和義大利藝術之間,使法國藝術奇怪地在一點上駐足不前,因為諾曼第山脈的山頂被截斷了,而義大利的山脈穩步上升到一個中心,就像卡拉拉山脈升到它們的波峰上那樣。我們來稍微仔細觀察一下這一點。

  盧卡人、皮斯特加人、西耶那人和佛羅倫斯人繼承了比薩人的雕刻,並把它從各方面進行完善。所有這些人都是真正居住在山城的居民,佛羅倫斯就像因斯普魯克一樣是完全被山脈包圍的,只是它的山脈輪廓更柔和。環繞在皮斯特加和盧卡周圍的山脈更壯麗。喬托出生並成長在這些山脈中。安吉利克生活在山坡上。山城佩魯賈和烏爾賓諾提供了僅有的相關藝術分支;因為李奧納多不管個人多麼偉大,並沒有創立新的流派;他只是把風景的細節可表現的精美表現到了極致,遠遠超過其他畫家,以至於我必須用他的名字命名十五世紀的繪畫方式,儘管這不是他自己的發明;儘管米蘭流派有幾個顯著的特徵,確實足以區別於義大利其它的流派,然而所有這些特徵都是特殊習慣,不是創新。

  實際上,科勒喬創立了一個新的流派,儘管他自己幾乎是唯一的大師。我在前一卷中已經繪製出了從帕爾馬觀察到的山脈輪廓。但是模仿托斯卡納人的唯一真正偉大的一組畫家是威尼斯人,他們的領袖是提香和丁托列托,在他們身上我們已經注意到了山脈的影響;儘管我們無法在保羅?韋羅內塞身上發現這一痕跡,我將不會放棄山脈對有影響的聲明;因為我相信,他的所有那些快樂和喜悅的力量都是由加達山脈微風提供的,目睹阿迪傑河波浪的起伏翻滾使他的力量得到加強。

  然而,在進一步研究之前,注意在我們提到的所有畫家中,獲得最完美表現法的人是李奧納多,總的來說他居住的地方離山脈最遠。最有感情的二位是喬托和安吉利克,都是山區長大的。我相信,總的來說我們將發現山區賦予藝術以創新性最大的感情,比如在奧卡格納,佩魯吉諾以及安吉利克的作品中,而平原地區賦予藝術整潔的表現法。在李奧納多的作品中精湛的表現於感情融為一體,他看到了遠方的阿爾卑斯山;在純粹的荷蘭流派,或者特別平坦的平原流派中,這是感情是完全沒有的。

  我不知道任何論述藝術,或者論述民族心理發展的作家,是否注意過對我來說似乎是歐洲歷史上最為獨特的現象之一,——即英國和法國在十四世紀之後圖畫藝術的停頓。從亨利三世時代,到伊莉莎白時代,以及路易九世時代,這兩個民族的總體智慧一直在穩步上升,但他們的藝術智慧卻在不斷倒退。法國和英國創作的唯一的高貴藝術作品是那些圍繞著林肯大教堂和聖禮拜堂的作品。過去我們在歐洲擁有(我們——法國人和英國人——但是法國人在先)無可爭辯的領先地位;十三世紀的義大利沒有可以跟沙特爾、蘭斯、魯昂、亞眠、林肯、彼得伯勒、韋爾斯或者里奇費爾德的大教堂在構思的雄偉,或者想像力的豐富上可比的東西。但是十四世紀時,法國和英國的藝術每時每刻都在急劇下滑,而義大利的藝術則在穩步上升;等到印刷和雕刻自身發展近乎完美的時候,我們在法國和英國就再也找不到可以配得上藝術工匠名字的任何藝術工匠了:只剩下熟練的石匠,帶著對生動性或多或少的某些熱愛,對訓練不足的想像的重複,在瘋狂和豐富的花飾窗格中,以及古怪的人物浮雕作品中把自己燃燒殆盡,在對完美藝術的野蠻模仿和對義大利文藝復興的錯誤選擇中,咽下最後一口氣。不存在繪畫的衰落,以為它還沒有達到任何高度;精美的照明藝術和玻璃圖案,沒有給其它的材料帶來有效的成果;它們自身不可能達到超越它們在十三世紀達到的完美高度,在與精美圖畫的競爭失敗後消失了,在書本中,圖畫替代了可愛的書寫體,在玻璃中不透明的精確代替了透明的威力;在任何單項的努力中都沒有出現像義大利那樣水平或流派的藝術家;然而與此同時,在文學水平上我們漸漸地、穩步地進步,最後到達了莎士比亞時代;相反,義大利人在但丁以後就沒有進一步的發展。

  當然這裡沒有空間供我進一步討論這一問題:但是我可以說我的信仰是,其中牽涉到的一種情況是義大利風景中的山脈影響,包括對這種懶惰或熱情的幻想的嚮往,它只有用藝術才能表達;而相對比較平坦的地方的風景和比較寒冷的氣候,英國的和法國的,撫育的熱情較少,而要求更大的努力,帶來了一種實踐和理性的性情,政策、科學和文學的進步,但是卻帶來了藝術的全面退步;也就是說(因為偉大的藝術可能正是這樣界定的),處於夢幻的藝術中。

  III. 承認了這一點,我們似乎牽涉到了這樣的假定,山脈的影響對文學能力來講或者是不適宜的,或者不是本質的;雖然這樣山脈的影響仍然是必要的,僅僅是處於從屬的地位。實際上,埃汶河真的不是山脈洪流,斯特拉特福德山谷周圍的山脈也不是崇高的;而且,就我所知,伯爾尼和尤里兩個州也真的從沒有產生過任何偉大的詩人;但是,另一方面,安特衛普或阿姆斯特丹也沒有。而且我相信,總的來說,即將產生非凡文學智慧的自然風景地,是山脈和平原混合的地方,就像所有可見光都是火焰和黑暗混合的一樣;火焰是活躍的成分,而黑暗是調節成分。

  在注意到這種與這一主題有關的證據時,讀者一定總是記得山脈是處於一種不公平的劣勢中的,因為它們大多遠離從事智力工作的那一大批人的活動區域。一個城市的位置是由軍事的必要性或商業的便利決定的:它崛起、繁榮、把周圍所有有頭腦的人吸收到自己的活動中來。那些能夠而且希望讓孩子受教育的人自然會到城市中去;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社會,以及最強的動力幫助和激發那些出生在城牆之內的人;一代又一代年輕人從城市的街道中出人頭地,而在藍色的山脈中,在二十英里範圍內,只有羊群在卑微地生活和死亡,默默無聞。而且這並不能證明山脈對思想的影響很小,或者街道會有助于思想的發展。由學校培養和被社會的資本磨去稜角的人,由於缺少自然風景,在很多方面能力受到局限;而山民,雖然被忽視,無知又沒有抱負,然而雲和溪流也許已經教給了他們許多東西,那是他在大學,或者社交圈子中學不到的。

  在思考山脈的影響時,我們因此處於一種困難中,好像如果我們不得不確定光對人的體質的影響是好是壞時,會發生的情況一樣,在有些地方身體的鍛鍊必須在一定的黑暗中,只有閒暇的人才生活在陽光中。這種鍛鍊一定會給憂鬱的占有者以一種好處,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證明總體上否認光的可貴是對的,也不可否認工人擁有幾束光的必要性;因此我假設環繞斯特拉特福德的山脈,以及莎士比亞在沃里克郡所瞥見的砂石和松樹,或者是在肯特所見到的白堊山脈,對他的天才的發展一定是至關重要的。這種設想只有鹿特丹或卑爾根出現一個莎士比亞的時候,才能被證明是錯誤的,那在我看來是不可能的;然而另一方面,這又是由無數間接的證據證明了的。這件事只有把英國的大學設置在凱斯維克和百吉勒特半個世紀,使格勒諾布爾成為法國的首都才能得到檢驗,但是,在整個英國和法國歷史中,如果我們把蘇格蘭邊界的居民,在歌謠或傳說上的總體創新和悲傷的力量,跟薩福克郡或艾塞克斯郡的表現相對照;同樣再把諾曼第,普羅旺斯以及 比爾諾斯的創新能力跟香巴尼或者畢卡底的那些相比較,我們將獲得某種有關山脈對人類群體的作用的有說服力的證據,而且會較少猶豫地,傾向於承認風景對比較偉大的思想的影響明顯不一致,在每一個個案中都是由教育、事故和原始性情的特殊性產生的,這些都是無法詳細追查的。有時,僅僅在兩個個體的原始智力特徵的相似性非常明顯的時候,而且它們都經歷過完全不同的教育環境,這時可以獲得一種證據的近似。因此,培根和帕斯卡似乎是兩個思想傾向和能力都顯然非常近似的人。一位出生於斯特蘭德的約克家族莊園,父母在王室為官,在王室的氛圍中受教育,幾乎在他一會說話時,就在回答女王問他多大了的問題——「比陛下的幸福統治小兩歲!」——世俗的卑鄙和狡猾已經灌輸在他的智慧中,而且一直是圓滑的、寧靜的、缺少激情的,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是卑劣的,即使他的忠心可鑑,智慧超凡;直到生命的終了,都帶著大城市街道上王宮的面貌,內部裝修很好,牆和牆垛都很光亮,但是地基部分卻是有害的。另一位出生於奧弗涅的科萊蒙,位於浦伊德多姆的陰影中,儘管是在八歲的時候被帶到巴黎的,他的印象中那兒總是他的出生地;帶著像培根一樣的熱情追求自然哲學,他返回自己家鄉的山區把自己交給山脈監護,在大山的幫助下,第一次發現了地球和大氣的關係:最後染上了致命的疾病;憂鬱、滿腔熱情、迷信良心就像岩漿一樣燃燒,像鐵一樣有彈性,烏雲一層又一層,聚集在他雄偉的身軀四周;他的精神掩埋在灰燼中,撕裂於地震中,依然結出了真正思想,和真誠感情的累累碩果,他矗立著就像覆蓋在他的家鄉的山脈上的荒涼的火山渣堆積物,昏暗的頂峰遠遠伸入天空,地基上是綠色的、井然有序的花園和格子架架起的葡萄藤。

  然而,當我們的探討就這樣岔入對個人性格的聯繫分析的時候,也到了我們放手的時候了;僅僅提及關於莎士比亞的一兩點性格,我相信讀者一定會吃驚地發現,這與我們在前一卷中全面的比較是脫節的。讀者似乎主要是被派去捕捉人類本質的普遍和共同特徵去了;因此遠離了至少會歪曲或者扭曲他的思想的所有影響。他必須不偏不倚;他必須帶著絕對的公正判斷,思考宮廷、修道院和客棧生活,必須能夠完全同情全人類,以便剝奪自己的道德心,以及自己的個人身份,同時使自己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上。他必須能夠進入福斯塔夫或夏洛克的心靈中,沒有任何蔑視或恐懼,就像福斯塔夫或夏洛克自己擁有的自我感受一樣;否則他的道德心和憤慨就會使他不公平看待他們;他就會避開某種東西、錯過某種善,以及忽略某種對本質的掩飾。他必須完全沒有怒火,完全沒有目的;因為如果他有著某種嚴肅的生活目的,而那種與他的目的相反,或不同的東西,就會使他產生不悅或者被他忽視。上天禁止莎士比亞擁有任何計劃。做善事或者獲得任何好處,在善的通常意義上,都是不在他的創作允許的範圍內的。建立制度、傳播教義或者革除陋習,都不是他要做的。他和太陽一樣,每天早晨一起起床,沒有接受造物主任何有關這方面的指示。他們都把光同時灑在善與惡上;都無動於衷地觀看著,地球上的一切,既不會因為看到國王的矛而膽顫心寒,也不會對河中的蘆葦嗤之以鼻。

  因此自然在對這個人的早期訓練的影響上,為了達到完美,實質上應該保持沉默。在他身上不允許有山脈的激情。只讓他品嘗一次修道院的道德心的痛苦;只在他頭上布上一片山脈的憂鬱的陰雲;他的平靜——他的公平——他的無限都一去不復返了。否則你可能已把他創造成了另一個但丁;他發出的有關人類的貧窮、骯髒和脆弱的呼聲,都成了西農和布雷西亞的亞當之間的爭吵,——因為不值得人去傾聽,而且每次都聽錯得很厲害,所以很快就消退了。你們所有的福斯塔夫們、斯林德們、快嘴夫人們、托比爵士們、蘭斯們、塔奇斯通們以及奎因斯們,也都在其中消失了。莎士比亞不能受到山脈的影響;而且甚至也不能受到任何至高無上的自然美景的影響。他必須跟金鳳花和三葉草呆在一起;——三色紫羅蘭——偶然經過的雲——埃汶河的流水——以及沃里克地區起伏的群山和連綿的森林在一起;而且,他也不應該過分熱愛這些事物,以防使他至少會過高估計它們對強大的、完全成熟的人類思想的影響。他使爭吵的仙女們關心它們;可憐的奧菲利亞在其中找到了一些安慰;可怕的、漂亮的、聰明的波迪泰把自己的美好意願向它們訴說,把自己善良的女主人身份交給它們;伊摩琴的一位兄弟把自己的傷心事告訴了它們,——立刻被他哥哥指責為說「女孩氣的話;[146]」但是我在他的強大人物身上沒有發現任何這樣的思想:這不是這些人通常的性格;如果他自己曾經稍微更愛花朵一點,這一點肯定會已經冒犯了他,而他自然也就會改變對凱撒和奧菲利亞的看法。

  所有高級想像都應該直接描繪生活,莎士比亞卻沒有這樣對待他的一些偉大人物,這一點的必要證明是最奇怪的事情之一;——比如亨利五世。毫無疑義,我們的一些讀者已經習慣了在人們的口頭反覆無心流傳的說法,即莎士比亞構造了一切時代的精神,聽到我說他沒有按照自己時代的實際來描繪人類的本質,一定會即非常吃驚又非常氣惱。如果他們認真研究他的作品的話,就像他們對地理的研究一樣,除了古代遺存的東西,他們將再也不會發現任何其它東西了。那些有關任何時代和所有時代的通常被公認的觀念,莎士比亞把它們當成自己的發現接受了下來;然而對一時感情的細枝末梢的考察,令他嗤之以鼻,就像他對地圖的輕蔑一樣;凡是在一時的感情在任何方式上與自己那一時代的感情相反的地方,他就會大膽地犯錯,按照自己時代的感情來描繪。例如在處理對花的熱愛這件事上,我們已經談論過,這足以滿足我們一般的目的,中世紀人的興趣,不管是在田野中欣賞,還是用做衣服上的不同裝飾。如果莎士比亞曾願意去體會甚至是十五世紀早期的精神,他肯定已經注意到了某些武士身上的這種感情,甚至用英雄主義的性情,表明了這種我們通常在但丁的作品中發現的,獨特的對服裝的可愛性的尊重。但是他不可這樣做的;因為他們沒有親眼見過。在他的時代,服裝已經成為了一種做作和荒謬的東西。只有傻瓜,或者聰明人在頭腦一時糊塗的時候,才對服裝表示關心;顯現在他面前的人類本質的通常事實是,士兵的輕蔑,而花花公子的關心。因此莎士比亞的好士兵幾乎總是穿在樸素的或者破爛的盔甲;甚至《亨利四世》中弗農的演講,根據我的記憶,也是更多地傾向於關注人類的精神和心靈,雖然那是唯一全面展示了盔甲的美麗的一次——「又像一群新浴過後餵得飽飽的獵鷹;」而且在下一行詩中,也流淌著一股輕微蔑視的暗流,「他們的戰袍上閃耀著金光,就像一尊尊莊嚴的塑像;」而年輕的哈利的美本質上還是火一樣完美的青春美,與中世紀武士的呼應,和與希臘、羅馬或伊莉莎白時期的武士的呼應沒有二致。另一方面莎士比亞在把法國士兵對盔甲和服裝的興趣盎然(意圖在貶損他們),跟英國士兵粗糙的打扮相對照時說:

  「元帥:咄!我有一副天下最好的盔甲。白天快來吧!

  奧爾良:你有一副出色的盔甲;可是讓我的馬兒也得到一份光榮吧。」

  接著又說:

  「元帥閣下,我今夜在你帳里看到的盔甲,那上面嵌的是星星,還是許多太陽?」

  然而亨利對自己可憐的裝束有些自豪,所以對盔甲的壯觀表示出了不屑:大意是它仍然是一種表面的炫耀和虛榮——

  「我們的穿紅戴黃、披金掛銀的出風頭勁兒,都被衝掉了。」

  這就是伊莉莎白時代的本質。古代的[147]武士決不會把自己盾牌上的紋章,或者盔甲上的鑲嵌圖案僅僅看成是「穿紅戴黃、披金掛銀」。所以,在每一種等級或感情的範圍內,從法國武士到福斯塔夫的「我認為他本該送我二十二碼的緞子,因為我是真正的武士,而且他送給我安全。」式的關心服裝,在莎士比亞看來都是可鄙的;而且快嘴夫人把自己區分於真正的仙女的方式就是,通過對「等級椅」的熱情巡查——以及「那文欞繡瓦,畫棟雕梁;」還有她頭腦中與仙女的花環中的花朵相關的是

  「像一簇簇五彩繽紛的珠玉,

  像英俊騎士所穿的錦繡衣袴;」

  然而真正的仙女,即使身著鄉間的樸素裝束,也會著急萬分地「把灰塵掃到門後去;」而且

  「用這神聖的田園朝露

  你們去澆灑每一家門戶

  祝福屋子的主人,

  永享著福祿康寧。」

  注意「神聖的田園朝露」這個表達。莎士比亞熱愛宮廷和軍營;但是他感到神聖性和和平只有田野中才有。

  他不能完全體會中世紀的精神還有另一個方面。在自己的國家他的周圍沒有任何種類的偉大藝術,結果他就像最低階層的人一樣,無法構想先前藝術的總體影響。因為如此,所以我不憚於在前一卷的第二章中引用研究他的權威來說明他的局限性。如果曾需要證明但丁的局限性的話(見第5節),我一定已經舉出了無數段與此有關的段落,其中「美麗的鮑西亞的偽裝」以及一下幾行,加上在《冬天的故事》中對雕刻理想的暗示,都是完全無可辯駁的例證。但是莎士比亞在藝術事務上的證據,就像伊莉莎白時代英國的藝術一樣狹窄,最後都分解成了對兩種事物的敬仰,——對生活的冷嘲熱諷(就像赫爾邁厄尼雕像這個例子中),或者是絕對的輝煌,就像在《羅密歐與朱麗葉》結尾處,那兒黃金成了表面尊嚴的主要來源,這是從「金布田野」時代一直流傳到莎士比亞時代的,正如我在前面說過的那樣,是標準的伊莉莎白時代的東西,要不是其中隱含了犧牲的意思,一定會嚴重干涉到這個段落的悲劇色彩:

  「羅密歐也要有一座同樣富麗的金像臥在他情人的身旁,

  這兩個在我們的仇恨下慘遭犧牲的可憐的人兒。」

  注意,我舉出這些例子,不是要證明莎士比亞的渺小,正是為了證明他的偉大;也就是說,證明他的滿足,就像任何偉大的人物一樣,都會完全按照自己的所見去創作;因此一再證明自己的眼光是十六世紀的,不是十三世紀的,比不上他想像中的所有那些見多識廣的不朽人物。這現代社會,在沒有輝煌的時代,對那些古代歲月有某些同情的偉人們,在這方面該採取跟他們所有的先輩多麼不同的行動啊;通過習慣性地仔細體會過去那些年代的人的思想,在復興古代的事物方面能取得多麼大的成功,這都是所有那些現在正在從事藝術的人的疑問,也是最難確定的東西;因為在詩歌中我們有幾位最真誠的人,已經開始把這一任務承擔了起來,實際上他們賦予已去世的人的陰影的活力,已經超過了大多數其他人賦予健在的人風采的活力。因此郎費羅在《金色的傳說》中,已經更加仔細的體會出了僧侶的性情,不管是善還是惡,已經超過了任何神學作家或者神學歷史學家,儘管他們可能總生都在進行這方面的分析;再者,羅伯特?白朗寧對中世紀的描寫沒有一句不是正確無誤的;總是充滿活力、正確和深刻;結果在我們最為關心的藝術性方面,在他的那些貌似漫不經心的和韻律粗糙的詩歌中,他幾乎擊中了所有與中世紀性情有關的原則。順便提一個奇怪的例子,在一首小詩中正是提到墳墓和肖像雕刻這一主題;剛好說明了當地人物的某一生活階段,儘管屬於莎士比亞自己的時代,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因為這是一位具有義大利特徵的而非英國的人物;而且與山脈對心靈的影響緊密相關,所以也符合我們現在的研究需要。我的意思是指南方藝術家對他在其中工作的石頭的這種敬仰;以及大眾和牧師擁有貴重的山脈物質的驕傲,這些影響到了他們的大教堂的路面和他們的墳墓的通道。

  注意,莎士比亞處於木料、軟性石、或者黃銅的建築和墳墓的包圍中,自然會把黃金看作是最能顯示這些東西的富麗或高貴的物質;——而且就像別的任何人一樣,出於他描寫的文藝復興的熱潮之中,剛好讚美了最邪惡的流派的大師——朱利歐?羅馬諾;但是現代詩人,大部分時間生活在義大利,而且沒有了文藝復興的影響,完全能夠體會義大利人的感情,並發現文藝復興傾向的邪惡面,不是因為他比莎士比亞偉大,而是因為他處於另一種自然環境中,而且看到了其它的事物。在我引用的這一段中,我在這兒或那兒省略了與我的研究無關的片斷,沒有打上星號,因為通過省略我已經減弱這首詩的氣勢,就不要再用停頓損毀它了。

  「聖普拉西德教堂的主教吩咐後事」

  「當我躺在這兒,

  在典禮室中,奄奄一息,

  在一片死寂的漫漫長夜,我不知道:

  我是死,還是活?似乎一片靜謐。

  這靜謐正是聖普拉西德教堂永恆的祈願。

  好了,說說我的墳地吧。為了它,

  我曾連撕帶咬地爭奪,要知道

  雖然我已夠小心,甘道夫[148]老傢伙還是騙了我。

  狡猾的傢伙死了還伸一隻手!

  占了南面的一角,使他的臭屍生輝。

  不過我的墳地也不算太窄,

  從那兒可以望到聖壇的左側,

  也能大致看到唱詩班,那些沉默的座位,

  向上望,直到天使居住的穹頂

  准有一線陽光在悄悄移動;

  我要在那兒睡進玄武石棺中,

  在我的帳篷下得到安息,而周圍

  還要有九根石柱,兩兩成對.

  剩餘的一根在腳後——安塞姆[149]站的地方,

  全要用桃花大理石,

  我們的歲月像織工的飛梭,

  人走向墳墓,如今他在何處?

  我說過用玄武石棺嗎,孩子們?

  不!我的意思是古色古香的黑大理石[150]!

  否則怎能與下面的裝飾相得而益彰?

  淺浮雕用青銅的,你們答應過我,

  要畜牧神和水仙女,你們曉得的,

  穿插些祭司桌、酒神杖,抑或一個花瓶,

  再雕出救世主耶穌在山上傳道,

  聖普拉西德光芒萬丈,一個牧神

  還有摩西和十誡……但我知道:

  你們不聽我!他們對你耳語什麼,

  我的心肝安塞姆?哦,你們打算

  不等我咽氣就把我的別墅敗個精光,

  再用埋乞丐的爛石灰把我的屍體砌入牆中,

  讓甘道夫從他的墳頭竊笑?

  不,孩子們,你們是愛我的,

  ——那麼,全部用碧玉!

  世界上碧玉有的是——

  聖普拉西德是聽信我的,我求她

  賜你們駿馬、古老的希臘手稿、

  不過你們得把我的碑文刻對:

  精選的拉丁文,精選的語句,塔利的風格,

  不能像甘道夫的第二行那麼俗——

  古雅文風嗎?烏爾比安的風格對他正合適![151]」

  我不知道還有哪一段現代英語,不管是散文還是詩歌,其中像這些詩行一樣,這樣多地表達了文藝復興的精神,——它的世俗性、反覆無常、傲慢、虛偽、對自己無知、對藝術、奢華和優美的拉丁文的熱愛。這跟我在《威尼斯的石頭》中用三十頁論述的東西的行數幾乎一樣多,在那裡白朗寧的作品也是領頭的作品。最糟糕的是,要讓讀者真正能從這種集中的寫作受益,首先需要很多的解答,以至於人們的耐心都喪失了,他們會在得到答案之前放棄它,;儘管對於普通人的思想脈搏真的應該像薩拉丁的法寶,浸在清水中,既不會完全溶化,又能使水產生藥效。

  順便提一下,考慮在英國人秉性中,僅僅由於國內普遍使用木材代替大理石造成的差異,聯繫在義大利人心中對石頭的熱愛是有趣的。在莎士比亞生活的那個久遠的年代,人們一定會對象樹林產生感謝和敬意,意思是說他們最喜愛的房間使用的壁板和家具,都是由這些優良的木材製造的,當黑色的磚石格子中,霜冷的夜晚的藍色和溫暖的、被燈火照亮的,掛著紅色帷幔的牆壁形成了的對比。義大利的人會帶著同樣感激的眼光,看著山脈的頂峰,那是他欠山脈的,在夏日中午灼人的陽光中,躲進大理石走廊或地下室,那兒只有冷氣呼出,只有冰涼的山脈紋路形成的光滑的斑紋。在某種情況下,我們以既倔強又舒服的方式,把我們自己描寫成典型的橡樹的心臟,這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同樣義大利人可能把他們真實地描繪了成了石頭的心臟,在他們奇怪的和多樣激情的混合中,就像紫顏色,帶著一種殘酷和眼裡,就像白色的岩石。

  莎士比亞曾經見過這種大理石在家庭中的使用,甚至是在北方的奢華中,所以可以部分理解這種關於大理石的感情,所以在幾部關於義大利的劇本中提到過它。但是如果讀者仍然不相信,他在所有想像的主題上受到了自身經驗的局限的話,請他考慮一下他在年輕的時候遠離山脈的影響,是怎樣使他無論怎樣都無法產生山脈隱士的感情,或者在任何僧侶身上提及過修道院生活的深刻精神,而山脈的影響對於他較低的人類同情心的完善是必需的。他可以把世俗的樞機主教和羅馬教廷大使描寫得淋漓盡致;但是在他的所有思想中,我們到哪裡去找聖法蘭西,或者參孫修道院呢?莎士比亞的戲劇中「行乞修道士」是他在舞台上對傳統事務的唯一認可;通常也只是一個虛弱的老者,生活在寺院的一個單人房裡,手腕上也沒有繩子。

  最後,在這種對山脈風景的微弱的暗示中,非常奇怪地在他對這些他在青年時期理解的事物的共鳴中,觀察到了他的精確的局限性;他對人類的利益,對宮廷和國王的尊嚴的熱愛勝過了對山脈的高貴性的熱愛。這一點在《辛白林》中體現得非常明顯,在那裡「山民」這個詞,就像對但丁那樣,總是一種責備,而且阿威拉格斯和桂德瑞由斯的高貴出生都表現在他們堅持認為他們的山洞就是

  「可是對於我們,它卻是愚昧的暗室、臥榻上的旅行、

  不敢跨越一步的負債者的牢獄。」

  而且,儘管在山中受的教育,仍然認為自己是所有事物中最可鄙的:

  「我們全然跟野獸一樣,在覓食的時候,

  我們是像狐狸一般狡獪、像豺狼一般兇猛的;

  我們的勇敢只是用來追逐逃走的獵物。

  正像被囚的鳥兒一樣,我們把籠子當作了唱歌的所在。」

  隨處可見一些隻言片語,能夠證明他們曾見過高山的,卻從沒有心存敬畏或敬仰的假設是正確的。因此德米特里厄斯說:

  「這寫東西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辨認的,

  就向遠處的山嶺,已經變成了雲。」

  「金牛山的積雪」以及「寒冷的高加索」,僅僅被用來作為純潔或寒冷的類型;儘管雪崩曾被作為威力的意象提過一次,但是緊接下面又被這樣貶低:

  「就像那融化了的雪水從山頭沖向山谷

  ——朝著那低下的地區,

  阿爾卑斯山就這樣盡唾著口水。」

  山脈中只有一種東西在莎士比亞看來似乎是高貴的——即松樹,那是因為他曾在沃里克郡見到過的,叢生的松樹生長在砂石小土丘上,位於低地樹林的上方,就像在皮爾斯·蓋韋斯頓行刑場那兒一樣。他一次又一次地愛撫這種樹:

  「可是他們高貴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後,

  就會像最粗暴的狂風一般兇猛,

  他們的威力可以拔起嶺上的松柏,

  使它向山谷彎腰。」

  「用喬武大神的霹靂劈碎了他自己那株粗乾的橡樹;

  我使穩固的海岬震動,連根拔起松樹和杉柏。」

  這兒注意他對松樹特別平直的根系的觀察,儘管像鳥的爪子一樣形成馬刺狀,一部分被撐起來,就像那些尖峰,被我們總是稱為馬刺的那些山基部的岩石突起撐起,這種對松樹力量和像動物爪子的觀察是他選擇松樹,而不是其它樹,去比喻埃里厄爾監獄的主要原因:

  「你也可你禁止山松

  搖動它的高聳的頭顱,讓它在

  被天堂的風吹動的時候,不要做聲。」

  再舉一例:

  「然而從這個地球的內部,

  他點燃了東方松樹驕傲的頭顱。」

  因為莎士比亞年輕的時候曾見過這種獨特的山脈風景特徵,它似乎對他的思想造成了影響,因此我們可能會判斷出,如果他曾生活在更崇高的鄉村,他的整個性情會有多大的改變,以及使他免受比較嚴厲的自然影響,對他對人類的思索該是多麼的必要。至於其他,只要莎士比亞的作品有任何種類的不完美,——例如,他採用的許多情節太瑣碎;而且他承認出於原則的熱情高漲的理想情況相對較少;美德對他來說,大部分時候只是建立在跟他的那些女性人物內在的純潔,或男性人物男人的驕傲和榮耀有關的感情上的[152];——總之,不管在他和但丁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差異,牽涉到等次的問題,在他有關現世和來世關係的觀念中,就像我們看到培根和帕斯卡之間的差異那樣,我們都可以部分追溯到他青年時期周圍風景的欠高貴這一點上。而且我們承認,似乎把他放在跟自己的民族同一海拔上,放在斯特拉特福德平原上,對於他特殊的創作來說是必要的,但我們應該把這看成是對山脈對人類智慧影響的證據,而不是否定。在向下俯視的眼光的幅度和完美性上,莎士比亞的思想一枝獨秀;但是在向上看方面是有局限的。控制力是內在的;控制力的下降和減小是由風景的環境造成的:那些異教神,或無神論者粗糙的假面,儘管是對仙女、巫婆或者升天的靈魂的威力巨大的幻想構思,但是它們跟但丁對天國真誠的信仰之間的差別,是垂柳遍布的埃汶河岸,和阿爾諾的紫色山脈之間影響上的真正的巨大差別。

  我們對山脈對家庭或軍事人物的影響的第三個探討是,我說過,必須推遲進行的;它跟對非山脈地區簡單的鄉村生活的影響的探討密切相關,因此只有在我們對無論是低地還是山脈地區的植被進行討論之後,才能夠得到討論它的有利形勢。所以,我希望在下一卷結尾的地方再討論這一問題;現在只希望提及與討論我們英國旅行者有關的一兩點。

  因為大家記得,我們第一次探討這個主題是為了獲得有關瑞士生活的實踐理想的可能性的一些資料,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關它的詩意理想的,這一主題是歐洲大眾非常喜歡的。究其可能性,我認為在我們已經看到了山脈對人類思維的真實影響以後,再也沒有什麼疑問了,即使那種理想在瑞士公眾的古代生活中,在一定程度上並沒有向我們呈現。但是究其可能性,在目前情況下,我很難過地告訴大家,是我們最有理由提出疑問的時候。再者,問題不是山民是否會在平原民族的積極幫助下把生活過得更幸福,而是他能否不受這些民族的愚蠢和虛榮的感染。在前一章中,我敦促人們思考,如果我們現在一定要幫瑞士人忙的話,我們到底能做什麼,而實際上現在我們的努力都是沒有價值的。但是我寧願受過啟蒙教育的巴黎和倫敦市民什麼也不要做;——他們花他們的錢吃喝玩樂,過他們無聊的生活;就讓瑞士人還過他們自己那種落後的靠山吃山的憂鬱生活吧。我相信現在旅遊者在阿爾卑斯山區花掉的每一法郎,都會或多或少削弱瑞士人性格中特殊的偉大精神。我在瑞士遇到的那些人,他們的地位和生活方式,使他們最能夠為我提供有關他們國家現在墮落的真實信息;他們在講話時最擔心的是大量英國的財富的湧入,漸漸地把一切產業都跟外國人的需要和生活方式聯繫了起來,使所有無所事事的人都開始依賴起英國人漫不經心的幫助;因此漸漸把山區生活古老的一貫性和田園生活的簡樸性,演變成了兩種沒有規律的職業人,旅店店主[153]和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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