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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近代人所繪之水

2024-10-03 21:27:59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在近代風景畫家中,如果說不能如實繪製平靜的水的話,起碼可以進行暗示的人不在少數。凡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幾乎算不上是藝術家;甚至在一個新手的作品中,像卡納萊托的波紋或者范德維爾德的黑色陰影都會被看作毫無希望。在那些能夠最全面地欣賞並且刻畫平靜水面的特徵的人當中,科普利·菲爾丁也許名列第一。他所畫的無風的水面是他的作品中最完美的段落,因為他不僅能夠刻畫表面,而且能夠表現深度,不僅使他的湖水看上去清澈,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使得湖水擁有光澤。和我們的大部分藝術家相比,他不那麼倚賴倒影,在別的畫家留下一片空白的地方,他卻能夠表現出質感、透明和範圍來;通過與倒影相互干涉的微波的細膩線條和色彩的空靈特性,他在刻畫遠景的寬廣方面表現得尤為精湛。的確,倘若不是缺少一種簡樸,一種對美的熱愛,而不是缺少令人印象深刻的色彩,從而導致對寧靜的某些更高級表現的缺失,那麼再也沒有比他對湖水的情感更加純潔,更加細膩的了。

  要說作品在處理平靜的水面方面非常有啟發的畫家,我們也許可以說出好幾百個。在沙夫豪森瀑布邊上站上半個小時,站在激流較長的北側,觀察水幕如何在瀑布頂上拱起的岩石上彎曲,連續不斷,純潔,完美,迅速,在岩石上蓋上一個二十英尺厚的晶瑩剔透的穹頂——水流飛快,除非是在某個泡沫像流星一般從上面飛出來時,否則根本看不出水在流動;觀察水流變成泡沫的那一瞬間,上面的樹木在其葉子之下,如何被照亮;[144]觀察泡沫的所有空洞都燃燒著綠色的火焰,像是無數綠玉髓的碎片;觀察時不時有一道水花像火箭一樣,脫離瀑布呼嘯而去,沖入風中,落入塵土,使空氣中充滿光線,用閃爍的白光讓你大吃一驚;觀察如何通過底下激盪不安的深淵的凝結的水環,被自身的泡沫沖淡了的水的藍色比白色的雨雲之間的藍天顯得更加純粹;觀察顫動的虹彩在無比寂靜之中架設在這一切之上,通過一陣陣的水花和破碎的陽光,時隱時現,最終隱藏在前仰後合對激流深表同情的厚厚的金黃色葉子當中;觀看水滴滴的樹葉像一捆捆沉甸甸的麥穗,時不時被更強大的水流拋起,而後隨著水流咆哮聲的熄滅,又重新垂向長滿青苔的岩石;觀察露珠從一簇簇低垂的綠葉之間,從粗大的枝幹上噴射而出,沿著岸邊的黑色岩石像一根根白線閃爍,餵養著用紫色和銀色來追逐和使之變得多樣的地衣。我想假如你在這一切的邊上站上半個小時,你就會發現大自然中有一些東西雷斯達爾沒能夠表現出來。也許你那一刻壓根就不願意去想任何凡人的作品,不過當你回首你目睹過的一切,把它和藝術進行比較之時,你就會想起,或者說應該想起,賴斯菲爾德。他對一道大瀑布的顏色和精神都表現出非常的感情;他全憑曲線和輪廓,對水花或薄霧形成的多變的帷幕處理得極其細膩,色彩非常豐富,因此假如他還記得在這一切景色中,不僅有光彩奪目,而且有很多幽暗深沉,記得用明確的灰色主色調來烘托迷人的色彩段落的色澤,記得再稍微多賦予畫中不受水花影響的部分一些內容,那麼他的作品就近乎完美了。他的大海也非常有啟發性,儘管從明暗對比的角度來看,稍嫌混亂,但是卻形狀精美,色彩令人讚嘆。

  

  在描繪流水方面,我認為J·D·哈丁幾乎是無與倫比的。我不曉得斯坦菲爾德能做些什麼,也從沒看見他曾畫過一幅重要的水流,不過我相信即使是他也無法擁有哈丁那樣壯麗而恣肆的用筆。在畫水之作中,最能說明問題的也許就是果斷而迅速的運筆,因為在一揮而就之中,手自然而然地畫出凸起的弧線,恰巧和真理相合;假如運筆緩慢,那麼除非是出自極其有力的大師之手,否則弧線和特徵的準確性就會喪失殆盡。不過哈丁不僅有知識,而且有速度,他所畫的水流下落時急不可耐,衝力十足,實實在在,雷霆萬鈞,晶瑩剔透,變幻莫測,形形色色,看上卻又全都稍縱即逝,極其偶然,一切都不落俗套,一切都不依賴於平行線條或者放射性弧線,一切都在奇形怪狀的石頭上摔得粉碎,但是卻又行動一致,任何語言都不足道其萬一。他所畫的奔瀉而下的明亮的水的色彩也很完美,不過在其激流的昏暗水平部分,他卻使用了冷灰色,使他的一些最優秀作品受到了傷害。他在岩石下的陰影中或者昏暗的倒影中使用的灰色令人讚嘆,但是溪流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不受遠處的倒影影響時,他就會犯錯。我們認為這種錯誤是由於不能夠用色彩表現昏暗而造成的,使得它看上去就像水的一種顏色,但是對水來說它卻太冷,太死氣沉沉。

  哈丁很少畫海,對斯坦菲爾德來說,哈丁幸好沒有畫,否則斯坦菲爾德在這方面只好臣服。我們所見到的出自哈丁之手的所有作品作為近海作品,都完美無瑕;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夠多畫些,不過不要畫那些法國漁船。在1842年的畫展中,他用令旁觀者目光無法擺脫的笨拙的方帆,一舉毀壞了現代藝術中最優秀的描繪海岸和落日的作品之一。

  在我們討論我們偉大的畫海大師之前,必須再談一談科普利·菲爾丁的作品。他畫海時就像畫天空一樣,他只能畫其中一種,一種很容易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卻是令人印象深刻、真實的一種。從來都沒有人能夠以同樣的自由,描繪出狂風下潮水的奔涌,也沒有人能以同樣的優雅和精確,捕捉到被狂風裹挾或者催逼的巨浪的線條。他的被拋向前方的泡沫,他的急不可耐的前沖的巨浪,那個在匆匆前進時撞得粉碎的過程中幾乎讓我們聽得見其橫衝直撞的巨浪,就是大自然本身;九年前,他的大海的灰色或綠色非常正確,總是少了點透明,但是卻從來都不冰冷,不沉悶。從那以後,他似乎失去了水的綠感,已經越來越接近紫色和黑色,從而產生令人不快的結果。過去,他的大海甚至在擁有色彩時,也總是依賴於通過與天空或明或暗的對比來達到的效果,如今它已經完全失去了其本色和透明,變成了運用明暗對比法的習作而已。

  的確,在他的大海中,有一點值得特別讚揚,那就是明顯的以特徵為目標。尤其是在後期作品中,他並不十分熱衷於創作一幅漂亮的畫,一個科學的布局,或者一首美妙的色彩旋律,而是讓我們感受到不停歇的風雨和無情大海的絕對的蒼涼,冰冷,枯萎和寒入骨髓的絕望。在次一等的畫家使用赭色和鈷色的細微之處,他卻不使用任何色彩,從而使得這一點尤為特出。假如有一片殘骸從翻滾的泡沫中暫時升起,儘管水手身上的藍色條紋或者一面破碎的紅旗會讓我們覺得賞心悅目,但是我們卻不允許這麼做,因為這會使我們太舒服,使我們在看畫時不會顫慄畏縮,於是畫家憑藉其令人讚嘆的意圖以及最值得稱道的自我克制,用昏暗冰冷的褐色來表現其殘骸。我們認為這種目標和努力值得大讚特贊,我們希望其他藝術家也能夠學習,也能夠如此進行創作。不過菲爾丁先生應該記住:除非對畫的總體色調進行精心布置,否則不可能成功完成這一類作品,其原因在於眼睛不把灰色僅僅當做是亮色的一種對比的手段時,就會對色彩本身吹毛求疵,要求灰色具有旋律,豐富多變,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彌補刺激點的損失,讓自身感到滿意。假如這種灰色出現在黃色船帆或者紅色帽子背後,可以直接自由地看作是昏暗的一種表達方式,在沒有別的東西進行對比時,會受到充滿惡意的無情審查,假如不能夠承受這種調查,假如其色彩既不可愛,也沒有變化,那麼這種灰色就會使畫作變得軟弱而不是令人印象深刻,變得令人不快而不是令人敬畏。沒錯,大自然的布局也許會教會他這一點,因為儘管在使鮮明的對比時,她常常使得自己的暗色變得有些單調,但是一旦她拋棄了明亮的顏色,依靠其荒涼,那麼在那一刻她就開始偷偷把綠色融入海灰色,把褐色和黃色融入雲灰色,融入對各種色彩的光線的表達之中。(在1842年的畫院畫展中,)特納的「天盡頭」、「婁斯托弗特」和「暴風雪」只不過是些最無望、最荒涼、缺少對比的灰色段落,但是同時卻又是出自他手的三幅最精彩的色彩作品。我們衷心希望菲爾丁先生將會漸漸明白這樣精雕細琢的寧靜的色彩旋律之必要性,既不會後退,重新使用對比的陳舊把戲,也不會進而使用紫色和墨色進行描繪。假如他能夠將持續三天狂風大作的情況下混雜著浪花、雨水和薄霧的空氣所表現出的灰色仔細研究一下,不是研究一陣急雨而是下個不停狂風暴雨的灰色,不是研究通過白堊海岸使得大海變得鎂乳的地方,而是研究海水打在灰色板岩或白色花崗岩上,呈現出純粹的綠色,就像康沃爾郡的峭壁沿線的那樣,那麼我們認為他的畫作將會提供一些最優秀的範例,讓我們了解現代藝術中高尚的目的和情感。

  斯坦菲爾德的作品顯然總是出自一個既對主題徹底了解又對藝術的各種手段和原則完全熟悉的人之手。我們從未批評過這些作品,因為我們只要留心觀看對每一道波浪的描繪,就會感到大師所擁有的知識比我們多得多,從而相信假如畫中任何部分有何物令我們不快的話,那幾乎可以肯定是我們的錯,而不是畫家的。斯坦菲爾德的大海的本色真實而有力,非常奇特,完全不依賴於任何明暗對比技巧。他會讓一道巨浪沖天而起,讓整個波浪在遠處光線的映襯下呈黑色,看上去非常實在,但是除了利用純淨未加誇張的本色來表現對比外,不藉助任何手段。他的海面的每一個弧線都一眼看上去充滿光澤,透明,精確到毫釐;他完全依賴於黑色的天空,深邃的藍色,飛濺的浪花,或者其它任何可以掩飾或者彌補形狀的缺失的手段。他不畏懼任何困難,不需要任何幫助,選取光天化日之下的大海,頂上是常見的太陽,然後用純粹的色彩和完整的形狀來描繪畫中的要素。不過我們卻希望他的力量不那麼強大,但是卻更加有趣,或者說希望他不那麼像狄奧根尼[145],不要嘲笑他所不需要的一切。既然他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他沒有這些助力能夠做些什麼,那麼我們就希望他也能向我們展示他有了這些助力能夠做些什麼。就像我們已經談到的那樣,他所缺乏的正是我們剛剛讚揚過菲爾丁的那種東西,亦即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希望他少一些聰明,多一些同情,少一點奇妙,多一點可怕,並且作為達到這一目的的第一步,希望他能夠學會掩飾。我們正在入侵我們目前本不該談論的話題;我們目前關注的僅僅是真理,斯坦菲爾德在其一幅作品中集中的有關大海和天空的知識和事實,不必古代任何大師一生的作品中的知識和事實少。請特別要注意我們的現代大師們的真理有多麼廣闊,多麼富於變化;請注意這一真理如何包含了大自然的整個歷史,而在古人的作品中,你只會零星得到對這一歷史的結結巴巴的描繪;請注意菲爾丁如何刻畫了平靜湖面,羅布森[146]如何刻畫了山中瀉湖,德?溫特如何刻畫了低地河流,賴斯菲爾德如何刻畫了絢麗的瀑布,哈丁如何刻畫了咆哮的激流,菲爾丁如何刻畫了荒涼的大海,斯坦菲爾德如何刻畫了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洋,刻畫其每一個特徵。把這一切在頭腦里整理一下,和古人零零星星虛假的描繪比較一下,然後和我一起去研究特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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