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雲的真理——雨雲區
2024-10-03 21:27:30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我希望看作是典型的底層或者雲雨區的雲由於離我們較近,在性質上和中央雲區及上層雲區的雲之間的差別並沒有外表上的差別那麼大。中央雲區的雲,甚至包括高空的捲雲,如果說不是蘊含著明顯的雨的話,都蘊含著水汽,這一點從喜馬拉雅最高峰上的雪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當我們在這樣的高山上與中央雲區的雲親密接觸時[113],我們發現它們除了稍微淡一點,也不那麼黑外,和平原上的普通雨雲幾乎沒有差別。不過由於外表上的差別取決於距離的遠近,所以這樣的差別也最明顯,最重要。
首先,就像前文觀察到的那樣,中央雲區的雲的陰面因為和旁觀者之間的距離使然,呈空靈的純灰色。由於這樣的距離上可能會有很多局部現象影響色彩,比如偶然的陽光、折射、透明度或者局部的霧和陣雨,全都集中到看上去很小的空間內,因此這些雲的色彩總是變幻莫測,總是在悸動;無論什麼程度的灰色或者黑色和它們混淆在一起,都必然是純粹空靈的。由於雨雲的距離較近,因此不可能同時看得見若干現象,這樣和上層的雲的色彩相比,其灰色就顯得單調,(並且通過失去遠處的藍色,)顯得溫暖、泛黃。這一點在被陽光照耀的部分尤其明顯,陽光使這些部分呈現出一種棕黃、磚色、赭色色調,從來都不明亮,總是在中央的雲的光亮部分以黑色的輪廓出現。不過這樣的事很少發生,範圍也不大,除了底側和陰面外,雨雲通常幾乎什麼都看不到。當上面的雲很濃時,雨雲的色彩就會變成墨一般冰冷的灰色,假如下面的空氣中有雷電的話,則會變得火紅欲燃。
雨雲不僅僅在色彩上呈現出這樣顯著的不同,而且在形狀上也呈現出同樣多、同樣重要的不同,這些差別主要是由於幾乎失去了所有明確的特徵和輪廓造成的。雨雲有時候只不過是一團薄霧,其邊緣模糊不清,使得局部風景也變得模糊不清或者昏暗;即使邊緣歷歷在目,也是破碎不堪的邊緣,是被風從邊上扯掉、被篩過的一朵浪花,而不是雲本身的邊緣。實際上,它具有大自然的特性,擁有水花狀態下的水的真正外表,而不是富有彈性的水汽的外表。這種外表因為常見的有形的雨的出現而得到加強,雨往往呈柱狀,以簾幕的形式垂到地面,不過通常卻是和雲懸在一起,像流蘇一樣從雲端垂下,或懸垂在雲的上面,總是比雨雲要輕。這些柱狀或流蘇狀的雨往往因為風而彎曲,呈波浪狀,或者被扭曲,有時甚至被吹離雲團。這些水汽的速度實際上儘管沒有必要比中央的雲快,不過由於它們距離較近,當然通常還由於更猛烈的風的出現,所以看上去更快。它們看上去也更多地受到風力的左右,而較少受到其自身彈力的影響,不過它們卻同樣受制於約束上層雲彩的偉大法則。它們不是風所攜帶的固體,但是卻帶著風,產生風。凡是在暴風雨中外出過的人都知道雨最大的時候也是他撐不住雨傘的時候,風從雲生,雲過風歇。凡是曾在山區看見過雨的人都知道雨雲也和其它的雲一樣,其內部各個部分快速運動,但是在總體上卻停留在同一位置。我記得有一次在過「黑頭」山時,我沿著山谷朝特蘭托走去,發現一片雨雲正在特蘭托冰川上形成。由於刮著西風,雨雲朝著科爾·德·巴姆峰飛去,其後拖著一個拉長的水汽環,總是形成於冰川上的同一點。這個長長的蛇狀雲迅速飛馳,直到抵達克魯克斯·德·費爾板岩下通向科爾·德·巴姆峰下的山谷。在那裡,它猛然拐彎,和原先路徑成直角,向下進入山谷,直到來到離村落五百英尺的上空,在那裡消失;緊隨其後的雲總是不斷向前,總是在同一地點消失。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小時,長長的雲線呈馬蹄狀,總是在同一地點生成,也總在另一地點消失,總是迅速越過這兩點之間的空間。這種雲倘若在十英里之外看,將會是一動不動的雲環,呈馬蹄狀,懸在山上。
同屬於雨雲區的還有其它各種現象,如清晨和薄暮時分山谷中和水面上飄浮的輕煙、熱氣和局部薄霧,從潮濕開闊的表面因為蒸發而形成的幻影和白色水蒸氣,以及任何對空氣有著明顯的影響但是卻並非真正擁有雲的形狀的東西。這些現象不僅美麗,而且在各個國家都永遠存在,為畫家修改固定物體的形狀提供了最有效、最有價值的手段。上層雲非常清晰,也相對不透明,它們不會改變什麼,但是卻會把事物掩藏。通過雨雲及其附屬現象,一些美麗的東西都可以顯現出來,一切有害的東西都可以掩藏起來。微不足道的可以看上去很龐大,沉重的可以看上去很空靈。我們可以不需要含混不清就可以獲得神秘,不需要掩藏就可以獲得裝飾。因此,大自然本身把它作為獲得最完美效果的一個重要手段,無時不在使用;不是用在某一國家,或者另一國家,而是但凡有某種東西能夠被稱之為風景的地方,她都在使用。我不曉得撒哈拉沙漠的情況如何,但是我知道再沒有比薄霧和雨雲的細膩多變的效果只屬於北方的想法更錯誤了。無論是在哪一個地方或哪一個國家,我都沒見到過比羅馬的坎帕尼亞大區以及索倫托群山中的薄霧更完美的了。所以,在整個古代風景藝術中,從沒有對真正雨雲的描繪,更不用說雨雲區更典型、更細膩的現象了,這一點對我來說根本不稀奇,而且我猜想對任何有頭腦的人來說,也會有同感。天真的公眾把國家美術館中加斯帕的兩幅畫風的畫作那樣對大自然的肆虐和對藝術的扭曲稱之為「暴風雨」;的確,「暴風雨」非常普通,大塊的墨水和靛青被使勁地擰,使勁地扭曲,顯然想從中擠出一點水分,卻怎麼也擠不出;勇敢而成功地迎著風,而風在前進中的樹上留下的效果只能解釋成為它們都是橡膠的。當然這一類東西我們已經有足夠多,有富餘,但是就合法的雨雲而言,就那些有著破碎的浪花般的邊、朦朧透明、帶著柱狀的賜福的雨雲而言,不僅僅其自身,就連與之相似或相近的東西,我在古代大師的畫作中都沒有見到過。我曾經廣為搜尋,所以我敢斷言:即使某一幅畫中出現了雨雲,那麼也必然是出於偶然而非有意為之。另外,在這些備受尊敬的藝術家的作品中,也沒有強有力的證據表明他們認識到這世上還有薄霧或水汽之類的東西。假如一片雲在他們的指揮下,觸及了一座山,那麼雲必然扎紮實實地撞到山上,好像有意為之似的。沒有任何的神秘,只是這裡有一片雲,那裡有一座山,要麼不出現,出現則必有某種目的,並且再也別指望會離開。所以,除了讓中央的雲變得生機勃勃或者崇高,讓形狀的錯誤在「暴風雨」中表現得更明顯、更大膽外,除了在所有有形的雲當中,通過想像而越來越慷慨地將錯誤的形狀給予沒有形狀的雲外,就與最低層雲有著自然聯繫的風景而言,古代大師們的努力實在不值得一提。
有關雨雲區,假設除了科克斯的急就之章,德?溫特的模糊墨跡,甚至我們那些二流的水粉畫家所畫的常見的暴風雨來臨時的天空外,我們的現代藝術中沒有任何其它東西值得展示,那麼古代大師們的努力則不僅讓我們覺得好笑,甚至讓我們輕視。不過在我們爬上那個孤獨的王座的台階之前,有一個水粉畫家卻值得我們特別注意。這位畫家曾經在他獨特的前景過程中,為了表現那些應用範圍有限且未得到研究的忠實純粹的真理,曾做出過即使算不上後無來者,也起碼是前無古人的努力。此人就是科普利·菲爾丁。我們都很清楚,在他所做的一切當中,有多少主要依賴於他獨特的創作技巧,或者說依賴於某種過於機械以至於不值得稱道的努力;我們非常清楚,他值得稱道之處是其天空的紋理而不是構思,其中令人賞心悅目的與其說是靈巧的模仿,不如說是明確的構思。我們在把藝術看作是美的體現或思想的表達渠道時,無論我們基於上述原因而怎麼分心,忽視他的優點,只要我們談論的僅僅是真理,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對他若干年前所畫的丘陵景色和濕地陣雨視而不見,因為在這些作品中,他創作了迄今為止藝術史上最完美、最無暇的薄霧和雨雲片斷。潮濕,透明,形態百變,充滿動感,通過山上的陰影而不是在天空露臉而被感受到,只有通過空間深度的加深而變黑,最陰沉之處也最透亮,讓藍色從雲縫中露出,陽光從縫隙中撒下,帶著大自然本身的那種無常的嬉戲和了無痕跡的梯度——他的天空只要不退色,永遠都是對藝術所能表現的獨特的大自然的簡單、純粹、完整的描繪。假如他繪製了五幅而不是五百幅這樣的作品,然後追尋其它美的源泉,那麼毫無疑問,他也許已經是我們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讓我們心痛的是,我們常常看到他的力量僅僅局限於某一獨特時刻,局限於最容易摹仿的那一刻,也是在那一刻,有關形狀的知識有可能被如何運筆所取代,色彩畫家的判斷為色彩的製造所取代,在雨簾落下的過程中,一切形狀都被融化,被吹散,天空多變而不規則的色彩消失在暴風雨的灰色色調之中。[114]我們對此的解釋只能假設他的觀察方式大錯特錯,因為有著像他那樣感情深度和對真理的純真之愛的人,除非緣於其戶外觀察方式的某種錯誤,否則不應該,也不可能,在範圍上受到如此限制,出現力量的衰退。我們毫不懷疑這類錯誤幾乎都是由於畫家忽視粉筆的使用造成的,都是因為假定刻畫形狀的力量或者畫家的美感不需要對形狀置於簡單的光和影中進行不懈的觀察,就能夠得到維持而不會弱化、鈍化。畫筆既是畫家最偉大的助手,又是最偉大的敵人;畫筆使畫家的力量能夠得到運用,而另一方面,它卻又削弱畫家的力量,畫家除非時刻被拒絕而改用鉛筆,否則永遠也不能正確使用畫筆。然而不管有什麼困難,我們都毫不懷疑這種困難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克服或消除。我們時刻希望這位思想細膩的藝術家能夠甩掉冷漠,打破習慣的鐐銬,在長時間的正確觀察中尋求真正的力量之源,成為他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我們對他的能力充滿信心)。
我們接下來在討論我們最偉大的現代大師的作品時,必須基於這樣一個前提:構成雨雲真理中最基本部分的特徵,無論如何都不能通過版畫來表現。對雨雲破碎、透明的形狀所表現出的不確定性,即使我們最優秀的版畫家也會感到無能為力:我並沒有說超出了他們同時成為工匠和藝術家時所可能具有的能力,而是說超出了他們實際擁有的能力。特納所使用或創造的灰色的深度和細膩,他創作時所表現出的精緻,已經完全超出鋼板上不透明、毫無生氣的黑色所能模仿的能力。所以,儘管我們也能舉出一兩個例子,說明版畫家也曾在某種程度上成功地表現出了大師的本意,要想理解我們針對他的作品所講的一切,只能結合原作。
在我們對菲爾丁進行上述討論之後,「法國河流」系列中的「朱米埃其」也許應當是我們首先要注意的目標,因為它是特納對菲爾丁的獨特時刻的表現,由於特納從不自我重複,所以它也是唯一的一幅。一幅畫只表現一個真理;對真理的陳述完美而輝煌,而且他還談到了天啟的一個新的部分。[115]在這幅最壯麗的畫作中,陽光下雨的朦朧,黑樹林向深處的一步步退縮,普照寺廟、人物、葉子和泡沫的變幻莫測、稍縱即逝的陽光,這一切都不用多加評說;它們本身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除此之外,有件事也許可以進一步展示雲的特性和形狀,證明特納研究雲的深度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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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的右側描繪的一艘路過的輪船冒出的蒸汽和煙塵。蒸汽不過是一朵正在消散的人工雲;它和天空的雲一樣名副其實,都是一團水蒸氣,因為不完全溶解,而在空氣中顯露身形。所以,請觀察其形狀多麼破碎,多麼不規則!多麼銳利,形似浪花!請注意它展現了第二章所討論的全部事實!迎風一側突起,邊緣銳利,順風一側邊緣柔和,漸漸隱消。與此相反,煙塵卻是實實在在的物質,是一團敦厚的不透明之物,既不會被吸收,也不會消散,只會變得稀薄,但卻獨立存在於空氣之中。請觀察其體積;這些人工雲既不會破碎,也不會消散;風把這些彈性球體往前趕,但是卻不能將它解散或打碎[116]。它們每一面都同樣突起,缺乏稜角,是古代大師們所繪之雲的典型代表,在顯示大師們的無知和虛假的同時,也顯示了引導特納獲得真理的觀察之準確。
我們在討論完這幅畫後,應當觀看的下一幅作品是「蘭冬尼」[117],描繪的是發生「朱米埃其」之後的那一刻。陣雨已經下了一半,使完了一半的力氣,最後的雨點在穿過放著微光的榛樹枝時,發出輕輕的沙沙聲,白色的河流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而腫脹起來,將急匆匆飛濺的浪花高高拋起,迎接反光;上天好像後悔提供了這一切,正在把這一切收回,於是這些浪花在躍起時,變成的水汽,不再落下,而是消失在太陽光的光柱中;[118]急匆匆、不規則、被風羅織的陽光滑過厚厚的葉片,像雨一樣沿著蒼白的岩石來回踱步;陽光在經過草原時,從陽光照耀的草地上,從低垂的植物中,也從散發出水蒸氣的岩石中,召喚起薄霧,薄霧既被陽光征服,同樣又征服陽光;薄霧帶著和平的信息,被吹送到遠處尚未露出來的群山的山顛,那裡的寂靜被急雨聲打破。
司各特作品插圖中的「科里斯金湖」是展示藝術家廣博知識的又一佳作,是一幅更宜於通過版畫來判斷的作品,我們把它和「蘭冬尼」這幅傑作進行比較。當雨落在石山上時,由於石山表面因為被太陽曬得滾燙,而太陽強烈的溫暖總是先於雨水,所以表面就會突然發生強烈的氣化,把一開始落下的雨水化為水蒸氣。因此,但凡在這樣的山上,剛開始下雨時,一瞬間到處都會冒出一股股白色的水汽,在上升過程中,被空氣吸收,再次以雨的形式下落,然後又變成水汽上升,直到石山的表面冷卻下來。凡是有草或者其它植物的地方,這種現象就會減輕;凡是有葉子的地方,這種現象幾乎不會發生。很明顯,特納在繪製「科里斯金湖」時,特地選擇了這種現象,不是因為這種現象使得他能夠用遮掩的水汽烘托出鋸齒形的形狀,而是因為能夠讓他講述一個無法用鉛筆講述的故事,沒有苔痕、死寂和荒涼岩石的絕對荒蕪的故事:
「除此之外,最荒涼的幽谷也會展現
幾分大自然和藹親切的光芒;
在高高的本茂峰上長著青苔,
在幽深的格倫科谷綴滿歐石楠花蕾,
連克魯坎·本山上也矗立著樹林;
但是此處,上下左右,
無論是在山上,還是在幽谷,
沒有樹木,沒有植物,沒有灌木,沒有鮮花,
沒有任何的植物
能夠讓疲憊的眼睛看一看;
有的只是任意拋撒的石頭,
黑色的波浪,光禿禿的岩石,還有一堆堆的石頭。」
《列島之主》第三章
此處我們再次發現要想了解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必須擁有科學知識,全面了解大自然。對無知者來說僅僅是不尋常、毫無意義、亂糟糟的一團水汽,對有經驗的人來說卻是這一點的特徵的全面而完美的表達,而任何其它藝術手段對表現這些特徵卻無能為力。
在「長船燈塔」和「天盡頭」中,我們發現了黃昏時無雨的雲,包圍著海岸的峭壁,但是卻什麼也沒有掩藏,在它們的陰影中每一根輪廓線都歷歷在目;不僅僅輪廓線如此——很容易讓輪廓線做到這一點,而且表面也如此。海岸的岩石在從雲裳中退出來時,向旁觀者一寸一寸靠近,變得越來越清晰;不是通過讓邊緣變得越來越明確,而是通過讓表面變得越來越清楚,來實現的。這樣我們就有了一幅畫,畫的不僅僅是一個透明帷幕,而一個厚實的雲團,越來越大的雲團每一英寸都被標記出來,都能感受得到。不過這幅畫最奇妙的還是陰影的強烈程度,既不用黑色,也不用藍色,而是通過純粹的暖灰色來達到目的。這種陰影依賴於所暗示的巨大空間和深度,而不是色彩的實際濃淡;不藉助於一絲一毫的藍色,而是通過真正的圖案來表示距離;不藉助於任何一抹黑色,而是通過真正的材料表現黑暗:藉助於這一切,它儘管不是毫無形狀,但是卻充滿對特徵的各種暗示,狂野,不規則,分散,不確定;充滿暴風雨的能量,匆忙而狂亂,而在其行動中卻像用人的手一樣,把起約束作用的漂浮物的不規則漩渦拋回,把飽受折磨的水汽漩渦拋起,就像是面對著暴風雨,迎著撲面而來的黑暗,把旋風捲起的水流拋回向岩石,從而在一切特徵之中,以最佳方式表現天氣的這種激動。正是這種無蹤無影、毫不相連卻又永恆的形狀,正是這種被宇宙能量所吸收的個性的豐滿,使得大自然和特納與它們的模仿者區別開來。畫一縷風中的青煙,通過單調而類似的線條和方向來暗示動作或暴力,這些都是眾人所做的事;但是表現每一個被萬能的風暴吹走、征服的扭個不停的雲環的獨立情感,表現其動盪的獨立存在,讓我們
「成為一種存在或者動作,在那裡
成為眾中之一,而疾馳的雲霧,
和帶雨的水汽,從岩石和厚重的大地
召喚出各種形狀和幽靈,
就像音樂師從樂器上
散發出音樂一樣迅捷。」——
這一切則僅僅屬於大自然和特納。
「考文垂」可以作為特例,來進一步說明在雨和雲中通過時刻保持方向並行不悖,從而實現對這種不規則的暗示。橫貫整幅圖畫的大塊雲團由直線加以刻畫,這些直線幾乎全都彼此平行,每一個雲環似乎都受到這些直線的約束,但是這些直線儘管都有著這樣的趨勢,而且在每一根當中這種趨勢都有幾分明確,用最清晰的平行概念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實際上彼此並不完全平行。這些線條中也沒有一條真正是直線,並且連續不斷的直線;相反,它們全都由最優美、最富有變化的曲線組成,把各個部分連接起來的想像中的線條,是這些曲線共切線,倒的確是直的。[119]它們通過暗示而不是直接表現直線:整個雲團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受它們的限制,結果人們感覺整個雲團被自身攜帶的暴風雨的力量拖出來,拉長;每一個雲環(就像前文解釋過的那樣)與其說是在風暴之前或者由風暴產生,不如說是風暴本身外顯的形狀和表現。我們找不出任何更壯麗的畫作,可以拿來和前文提到過的(達利奇美術館第159號)薩爾維特的這類作品進行對比。兩者描繪的都是相互聯繫的翻滾的雲團,但是在特納的作品中,沒有一段曲線被重複過,也沒有一段曲線本身很單調或者沒有特點,然而雲團的每一部分卻都受同樣魯莽、兇猛而又不可避免的風暴的影響。在薩爾維特的作品中,每一條曲線都是對鄰近曲線的重複,每一條曲線本身都很單調,然而整個雲團卻到處捲曲,顯然對雲團究竟何去何從毫無概念,雲團則不受任何一般影響的約束。我不可能把兩個更精緻或者更富有教育意義的例子放在一起了,使得在表現同樣的事實時,其中一個一切都很完美,另一個則一切都很幼稚或者討厭。
在特納的這個壯麗的天空中,還有更多的東西值得我們注意。不僅僅翻滾的雲團的線條因此在平行之中出現不規則,而且下落的雨的線條方向也同樣變化多端,顯示風一陣一陣的變化,不過各個雨點在下落過程中卻筆直嚴酷,不允許我們忘記其力量。這一印象因為對煙霧的刻畫而得到進一步加強,煙霧同時向各個方向吹,不過在每一個漩渦中卻總是順著風的方向吹,非常突然,非常猛烈,幾乎擁有像閃電那樣互成角度的線條。為了完成這一印象,請注意遠近山上的牛群已經離開了草地,正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不動,低垂著頭,背朝著風;最後,我們不僅被告知如今的風暴是什麼,而且還被告知它曾經是什麼,路旁的水溝里激流奔騰,天空的一陣亮光剛好照在水流上,使得水面波光粼粼,從而引起旁觀者特別注意。
有關這幅壯麗畫作的話,我還沒有說完。狂暴的雲,扭曲的雨,閃爍的陽光,飛逝的陰影,奔騰的水流,壓抑的牛群,這一切講述的都是同一個故事——混亂、衝動、力量和速度。只缺一種東西,缺少與這一切形成對比的一段寧靜;這種東西也被畫出來了。在左側,高踞在飛馳的烏雲上方,透過雲縫,可以看見最高的捲雲那安靜、水平、悄無聲息的雲片,靜靜地躺在天空深處。至於這幅畫的其餘部分,我們從版畫中可以形成某種模糊的概念,但是對這些停滯的水汽的細膩柔軟的形狀,卻不能形成任何概念,更不用說讓雲成為孤島的藍天那近乎完美的深度和令人激動的溫柔了。版畫家都有一個錯誤的概念,以為為了表示距離,雨雲區必須是蒼白色,從而不可避免地失去一切冷色的效果,而通常它卻應當比天空的其餘部分顏色更深。
要想欣賞這一段落的全部真理,我們必須了解雨雲特有的另一現象,亦即雲縫中透露出最純粹的藍色。就像我們在本章第一節看到的那樣,水汽總是使天空或多或少帶點灰色,所以只有在這些水汽中大部分都以雨的形式剛剛落下後,我們才能看到最強烈的蔚藍色。那時候,也只有那時候,才可以從最初的雲縫中看見純粹的藍天,尤其因為雲融入藍天的方式而變得與眾不同;雲縫的邊緣消失在淡淡的白線和白穗中,透過雲縫,藍色的陽光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後一絲水汽都消失在完美的色彩中。不過這樣做的只有上層的白雲,或者說雨雲在消失過程中,最後的殘雲變白,這樣天空的藍色從沒受到雲的腐蝕,只是用純白色,用天空所呈現過的最純的白色,使之變得蒼白、被隔斷。因此,我們有了一種不斷融化的悸動的色彩,處處不同,偶或加深、變寬成為強烈完美的蔚藍色,然後隨風飄蕩,逐漸消亡,通過純粹的蒼白的天空的各種色調,成為雪白的薄如帷幕的雲。雨雲非常清晰的邊緣在這上面翻滾,把它作為一種恬退的景色,拋回上層天空。在我的記憶中,古代大師們從來都沒有認識到這種現象;就像我們前面注意到的那樣,他們所畫的要麼是白雲,要麼是藍天:他們根本沒有表里不一或中庸之道的概念。他們在天上鑿一個孔,讓你爬上去,進入一泓深沉凝滯的藍色之中,四周由寧靜而的不可穿透的雲形成圓邊;色彩美麗,但是卻缺乏精緻的梯度和變化,缺少那種稍縱即逝、氣喘吁吁、猶豫不決的努力,缺少第一縷天光從地上的風暴中穿透而出的那種努力。
不過在材料特性上,他們不這麼做也有一些藉口,因為在一片濕紙上,用水粉漫不經心畫下的一筆和一整天的辛勞相比,會更接近這種雨藍的真理和透明;科克斯和泰勒的一些漫不經心、熔融的水粉天空所表現出的純粹和巧思會讓我們對這一類現象全都吹毛求疵。只有在特納的作品中,我們才得到了藍色的這種完美的透明和變化,而且和經過設計的完美的形狀聯繫在一起。在泰勒和科克斯的作品中,形狀總有幾分妙手偶得的味道,在本質上常常很糟糕,總是不完整。在特納的作品中,無論是一揮而就還是精雕細琢,全都是在思想和情感的完全控制之下;一切都很完美,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會造成傷害;除此之外,為了獲得色彩本身的某種品質,他還利用了獨特的操縱和創造技巧,與其他藝術家的操縱技巧截然不同;任何人只要在一生中花費過一個小時嘗試過繪畫,都不會忘記那些夢幻般的藍色段落,被千萬個纖細、柔和、雪白的形狀阻攔、分割,而這些形狀都懷著一絲希望,耐心地在紛擾狂奔之雲的雲縫之間放射光芒,向後漸漸融入高高的天空,直到在其強烈的平和之中,人們感到眼花繚亂,心情沉醉。我並沒有說這很美,也並沒有說這很理想,很精緻;我只想請你在下一次雨後,仔細觀察天空出現的第一道雲縫,然後告訴我它是否是真實的。
「戈斯波特」為我們提供了比上面提到的「考文垂」還要優秀的例子,向我們說明了如何使用融化中的藍得欲滴的色彩。有兩種距離的雨雲伴隨著這種色彩,其一俯瞰著地平線,因為遙遠,所以通過水晶般的空氣看上去非常藍,其二則火紅欲燃,呈浪花狀分散在頭頂,其鬆散分布的透明雖然是近處雨雲最重要、最典型的特徵,但是卻恰恰是古代大師們不以為然的地方。比如,以加斯帕·普桑的「狄多和埃涅阿斯」中的雲環為例,其令人不快的邊緣堅硬、厚實、光滑、不透明已經到了厚厚的黑色油彩所能達到的極處,就像骯髒的沒收好的船帆一樣,一層挨著一層翻滾。或者請看看N·普桑的「福基翁」中切入山上的雲的邊緣,看看那種怡人的透明和多變;把它和「坎貝爾」系列配畫的第二幅中飄過絕壁的雲環進行比較,或者和在本·洛蒙德四周聚集的雲環進行比較,這裡白色的雨在黑色透明的雲影下泛光,或者和森林覆蓋的山側的雲環進行比較,這裡的雲環是由奧克漢普敦清晨的陽光從河中召喚出來,或者和將蘭貝里斯的斯諾登峰分散的巉岩孤立起來或沿著坎伯蘭郡的群山消融的雲環進行比較,而與此同時,特納卻領著我們穿過了莫克姆灣的沙灘。這最後一幅畫尤其值得注意。它畫的是春天的傍晚時分,從南邊來的雨剛剛停息下來;透過懶洋洋、金燦燦的空氣,混亂、奇幻的薄霧沿著山中洞穴冉冉上升,又白又純淨,是剛剛落下的雨的精靈的復活,捕捉住峭壁投下的陰影,用自己山一般但是卻正在融化的形狀向黑色的山峰學樣,直到厚重的群山也似乎像那些雲波一樣動了起來;另一方面,藍色的水平的夜色沿著海面前來,上沖的波浪向上躍起,捕捉落日路徑上的最後一縷光線。
我用不著強調特納畫霧的特殊能力,也用不著強調他繪製高山融入雲中或者地平線融入曙光之時,大地與空氣之間那種混亂一團的段落的能力。除非是那些離開比例法則一切都無法證明的人,對別的人來說,特納在這方面的卓越不凡是無可爭議的。這位偉大藝術家經過細心觀察的形狀和色彩無人能夠理解,不過這一點卻再自然不過了,因為全面認識這些形狀和色彩的意義和真理所需要的知識和時間,即使是在一千個人當中,也不見得有一個能夠擁有或提供,不過也基於同樣的原因,這些真理卻能夠得以演示,我們也有希望能夠讓那些覺得這些形狀和色彩是一封死信或一種冒犯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感受到並且理解它們。就像光一樣,風景那空濛迷霧般的效果是一種只用眼不用動腦筋就能夠辨認出的事物,因此,凡是被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來的地方,要麼立刻就能讓人感受到,要麼證明觀察者眼盲如蝠,感情遲鈍,已經無可救藥。當然,有些人從未見過雲從山腰消失,也有些人一聽到霧或水汽,就會想到混雜著硫磺、煙垢和煤氣燈光的昏黃的空氣,就會想到透過這樣的空氣模模糊糊地看到的鬼怪般的胡桃木長椅和無形的路燈柱,對這些人來說,還有一絲希望;儘管我們不能夠告訴他們山中的晨霧究竟如何,但是卻絕不告訴他們即使去尋找,也感受不到其美麗。假如你的一生中有一次機會,讓你張開雙眼和心靈,看一看露水從長滿草的山坡上升起,或者瞧一瞧風暴在海邊峭壁集聚,假如你對特納召集的把天地連接到一起並使之成為活生生可以觸摸的東西的那些輝煌的段落沒有感覺,那麼你就過於缺乏感情,已經毫無希望,藝術永遠也不會感動你,大自然也永遠不會為你提供任何信息。
就特納的更兇猛的風暴,我們再多說一句。我們迄今為止一直在談論和陣風有關的較柔和的雨雲,但是卻沒有談到雷雨雲和旋風。假如說有什麼讓版畫家更丟臉的話,那就是在他們表現漆黑、狂暴的暴風雨方面。似乎壓根就無法讓他們相信藝術家使自己的色彩擁有銳利的邊緣和稜角分明的形狀並非出於偶然,也不是為了使他們擁有修改和改善的快樂;同樣無法讓他們相信的是在某些情況下,不需要超常使用墨水也許就能表現能量和陰影。我不知道有哪一個當代版畫家,其雨雲概念不可以納入如下兩個標題:圓和黑。的確,它們的一般轉化原則(可以從較大的畫作清楚地總結)如下:——1、凡是是灰色的畫,讓紙成為黑色;2、凡是是白色的畫,在紙上畫上之字形線條;3、凡是具有特別柔和色調的畫,用交叉線畫出陰影;4、凡是稜角特別分明的輪廓線,把它倒圓;5、凡是水中有縱向倒影的,用清晰的橫向線條進行表示;6、凡是具有特別簡單段落的,把它分割處理;7、凡是有意隱藏的,把它顯露出來。儘管版畫家要求自己必須嚴格遵守這條一般法則,但是卻很難想像如何能夠將「石籬」和「溫切爾西」這樣的版畫呈現給公眾,使得它們在某個方面與特納同一主題的畫作相似,或者擁有某種奇特的關係。「石籬」的原作因為其雲橫掃一切的力量和巨大的比例和空間,因為從中獲得的火紅欲燃的雲的驚人特性,也許是表現暴風雨的標準之作。其所有的形狀都帶有銳利的角,打個比方,就好似雲的所有肌肉力量在每一個摺疊中扭曲:它們奇異、兇猛的體積帶來一種奇特的恐懼,一種可怕的生命,在它們怪異、迅捷、可怕的輪廓中得到暗示,這些輪廓比它們巨大的陰影的威脅對人的壓迫還要大。白色的閃電,不像粗心馬虎或者能力較弱的畫家所畫的那樣,呈之字形分杈,而是擁有可怕的不規則火流,如今不僅僅出現在烏雲上方,而且穿過充滿陽光的通向藍天的雲縫,其亮度絲毫雲縫中露出的陽光的影響;地面上最後一隻閃電的痕跡通過牧羊犬對著倒下的牧羊人哀嚎,母羊用頭抵著死去的羔羊的屍體,從而被刻畫地令人觸目驚心。
我沒有篇幅對特納所畫的暴風雨進行討論;我只想對公眾提出一個警告:千萬不要以為版畫家也能夠表現出其效果。特納的最大原則就是稜角分明的輪廓,形狀的巨大和能量,梯度的無窮,以及不用黑色所表現出的深度。偉大的版畫家(參見羅傑斯《義大利》中的「帕埃斯圖姆」和上面提到的「石籬」)的原則卻是圓圓的輪廓,沒有邊,缺少特徵,力量均衡,以及沒有深度的黑色。
說起我所寫的內容,我發現無論是在遠景中,就像「滑鐵盧」和「里奇蒙」(女孩和狗在前景中)中的那樣,遼闊的平原或多或少被默認或掩藏,還是像「鄧斯塔夫雷吉」、「格倫科」、「聖麥可山」和「奴隸船」中的那樣,沒有到達地面,而是以波動、扭曲的線條的形式懸掛在黑色的天穹上,我對特納所畫的雨簾強調得都不夠。我沒有時間對特殊的方面進行進一步闡述;我必須推遲討論,直到我們把每一幅畫都看成一個整體。為了使每一個雲區的特徵都得到充分理解,我不得以把天空分割成塊,但是這樣的分割使得我在談論任何作品時,不能夠公正地對待每一塊所集中的各種真理。我們必須時刻牢記:我們目前並不妄想對任何畫家的所有作品逐一進行評論,更不用特納的普遍性了;我們只想儘量解釋是什麼構成了真正的真理,只想通過那些明顯包含有真理或者缺少真理的作品進行解釋。只有當我們熟悉了什麼是美之後,在對個別作品進行單獨的全面討論過程中,我們才能夠證明大自然的真理存在與否。
於是,我們目前對雲的真理的討論所得出的結論就是:在千萬種風景體系中,古代大師們僅僅選擇了其中之一加以表現,而且在他們所表現的體系中弄假成風;另一方面,我們在現代藝術中,卻能夠發現天空每一種形狀或現象都有記錄,從照亮了天穹的最高的雲幕到使塵土變暗的最狂野的水汽,應有盡有,而且在這些記錄中,我們能夠發現最清楚的語言和最縝密的思想,發現斬釘截鐵的言辭和真實可靠的信息,發現不受限制的豐滿和永不動搖的信仰。
的確,我們很難想像有人甚至不需要像我們這樣進行勤勉的調查研究,在大自然進行更高尚的作業時,竟然能夠走進大自然一整天或者一個小時,同時卻又不失對古代大師們的尊敬;他不可避免地會發現眼前升起、休息或者離去的一切都帶有一千種榮耀,但是在古代大師們的作品中卻看不到一個影子,一個圖像,一絲痕跡,或者一根線條,但是這一切卻每時每刻都在為他解釋現代藝術的一些段落,一些他從前不明白的段落。當夜霧剛剛從平原上升起的時候,在拂曉時站在某一座孤立的山峰上,[120]觀看白色糊狀的薄霧區域,看著薄霧圍繞的矮山的孤峰在山窪和峽谷中飄蕩,僅僅受到曙光的影響,比午夜月光下的無風的大海更冷,更安靜;當第一縷陽光照在銀色的河道上時,觀看它們起伏不定的表面的泡沫如何離去消失,而在底下,閃爍的城市和綠色的草原像是水底的亞特蘭蒂斯島一樣,位於彎彎曲曲的白色河道之間;隨著雲環在上方破碎消失,黑色群山混亂的頂峰和山脊縮短了投在平原上的影子,光斑落到星星般的尖塔上越來越快,越來越寬。克勞德表現過這一切嗎?再稍等一等,你會發現那些消散的雲霧在峽谷中集結,然後沿著曲折的山谷,向你飄來,直到它們躺在靜靜的雲團之中,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變得像彩虹一般[121],靠在更高的山峰寬闊的胸前,而高山上起伏的雲團將往回融入彩虹之中,直到漸漸消失,消失在五彩之中,然後再次在上方出現,在靜謐的天空,像一個狂野、明亮、難以置信的夢,毫無根據,不可捉摸,其基礎本身消失在底下深湖那虛無縹緲的嘲諷的藍色之中。[122]克勞德表現過這一切嗎?請再等一等,你會發現那些白霧自己聚集成塔,像要塞一樣矗立在山岬上,龐大無比,巋然不動,只是越堆越高[123],直衝雲霄,在岩石上留下長長的影子;在水平線上的淡藍色之中,你會看見一支由狹窄、黑暗、尖尖的水汽組成的隊伍的形成和進軍過程[124],這支隊伍將用它們的灰網,將天空一寸一寸占領,用阻止鳥兒唱歌和樹葉兒搖動的日食將風景中的所有光線帶走;然後你會發現在它們下面形成了黑色橫條狀陰影,發現火紅的雲環沿著山腰滋生出來,而你不明就裡;你永遠也看不見它們是如何形成的,不過當你驀然回首,卻發現片刻之前還是很晴朗的地方,如今已經有了一朵雲,懸掛在峭壁旁,就好像雄鷹停留在獵物上方似的。[125]克勞德表現過這一切嗎?然後你會聽到醒來後的風突然猛奔,會發現那些水汽形成的瞭望塔被連根拔起,不斷波動的不透明的雨簾以黑色下垂的流蘇的形式從雲中垂下山谷[126],或者沿著湖面以蒼白的雨柱形式來回踱步,在行進過程中把水面啃成泡沫。然後,隨著太陽西沉,你會發現暴風雨暫時飄離群山,使得群山遼闊的山坡冒出煙霧,同時卻又蘊含著一絲絲變幻無常、雪白、破碎的水汽,倏然而去,倏然而來[127];另一方面,悶燃的太陽看上去似乎不遠,但是卻像一個通紅的火球在你身旁燃燒,就好似你能摸得著似的,穿過呼嘯的風和翻滾的雲直落而下,仿佛不想再升起似的,用血色染紅了整個空氣。[128]克勞德表現過這一切嗎?然後你會聽見漸漸消瘦的暴風雨在黑夜死去,你會看見東邊的山頂出現一個綠色的光暈[129],更加明亮——更加明亮,直到緩緩爬升的月亮那巨大的白色月暈被一步又一步,一條線又一條線,抬到條狀雲朵中央[130];她用自己的光芒把星星一顆又一顆熄滅,在天空用一隊蒼白、能夠穿透的羊毛狀雲環取代了星星,為大地提供光亮;這些雲環手挽手,一群挨著一群,一隊挨著一隊,齊步前進,步調非常一致,令整個天空的雲團都在翻滾,大地則在下面跟著轉動。向克勞德或者他的兄弟們索要那個。然後再等一個小時,直到東方再次變紫,黑暗中隆起的群山像咆哮的大海中的波浪,一個個淹沒在火紅的天空。請觀看白色的冰川在群山四周蜿蜒的河道上閃閃放光,就像長滿火鱗的巨蛇。請觀看孤零零的柱狀雪峰,一個又一個斷層向下照耀,每一個斷層本身都是一個新的清晨;它們長長的雪崩奔瀉而下,比閃電還要明亮,就像祭壇的煙霧一樣,將每一個支流的雪都拋向天空;寂靜的峰頂的玫瑰色光線映紅了四周和上面的天空,用更純粹的光線刺透雲的紫色的線條,並在穿過時,給每一個雲環散下新的光輝,直到整個天空成為一個猩紅色的天棚,與搖曳的火焰之頂交織在一起,這些火焰就像很多天使展開的翅膀,撲扇不停。然後當你不再尋找快樂,當你因為出於對這一切的創造者和執行者的畏懼和熱愛而五體投地時,請告訴我誰曾經用最好的方法把這一消息傳遞給了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