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真理的相對重要性:首先,特殊真理比一般真理更重要
2024-10-03 21:26:33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我在前一節中已經說過,通常我們辨認物體依據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特徵。這種說法必然會招致疑問,必然會有人向我詢問什麼才是重要特徵,我為什麼稱一種真理比另一種更重要。這一問題必須立即得到解答,因為很明顯,我們在評判畫家所表現的真理時,不僅要考慮畫家表達真理的準確程度,而且要考慮真理本身的相對重要性。任何時候,藝術的力量都不足以表現全部真理,凡是犧牲小真理而保存大真理的藝術家,都必須被看作是最忠實的藝術家。
假如我們用亞理斯多德式方法開始調查,審視主題的φαιυóμευα,我們立刻就會想起掛在每個人嘴邊的一句格言:「一般真理比特殊真理更重要。」這句話如果是在實踐中明白的,那它就是真的、有用的,如果是用於爭辯,那它就是假的、令人誤入歧途的。在交談中,我常常讚揚特納總是那麼多變,每一個布局都有其獨特的特徵。我常常說只有看過特納所做的一切之後,才能對他的思想有所了解;我也曾說過誰都不能預言特納的畫最終會是什麼樣,唯一能夠預言的就是和所有舊作都不不同,展現出新的真理。不管叫知識也好,還是叫想像也好,我曾經用這種用之不竭的玩意兒,對抗對克勞德和普桑的五六個概念無休止的重複。每當這種時刻,我就會遭到激烈的反對,反對者們鄭重其事而又洋洋自得地宣稱:「那畫的不是一般真理,那畫的是特殊真理。」瞧,根據同一原則,在作家身上,我們把多變和豐富看作是天才最明顯的標誌,而到了畫家身上,卻成了錯誤最明顯的標誌,這樣應用原則肯定有問題;我們還將會發現,不加限制地把這一原則應用到其它事物上,整個論點都成為徹頭徹尾的謊言。比如,詹姆遜夫人曾經提到過自己認識一位女士,此人並不是真的很有見地,只不過為了不使談話冷場,曾經讚嘆道:「《聖經》真是一本了不起的書!」的確,這是一個一般真理,一條既適用於《聖經》也適用於其它很多書籍的真理,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這條真理既不動人,也不重要。假如這位女士讚嘆道:「《聖經》顯然是一個神聖啟示!」那麼她就表達了一條特殊真理,只適用於《聖經》,不過卻有趣得多,重要得多。相反,假如她告訴我們《聖經》是一本書,那麼她告訴我們的是個更加一般真理,也更加乏味。假如我隨便找一個人,詢問某某是誰,卻被告知某某是個人,我會感到很不滿意;但是假如有人告訴我那是艾薩克·牛頓爵士,我當即就會表示感謝,感謝他告訴我的信息。一般性使得主語變得重要,特殊性使得謂語變得重要,這個事實不言而喻,並且上述例子也可以證明。假如我說某個中國人吃鴉片,那麼我就講了一件很乏味的事,因為我的主語(某個中國人)是特指。假如我說所有中國人都吃鴉片,那麼我就講了一件有趣的事,因為我的主語(所有中國人)是泛指。假如我說所有中國人都吃,那麼我講的就沒趣,因為我的謂語(吃)是泛指。假如我說所有中國人都吃鴉片,那麼我就講了一件有趣的事,因為我的謂語(吃鴉片)是特指。[53]
主語一旦定下來,凡是畫家必須自問是否要表現的,幾乎都是謂語。因此,在藝術中,特殊真理通常都要比一般真理重要。
一件如此明顯的事,一個人人認可的藝術格言,這兩者為什麼會彼此矛盾呢?只要稍作思考,我們就會發現在特定情況下,這一格言在實踐中也許是正確的。
很顯然,我們在繪製或描繪任何事物時,最能反映事物特徵的真理就是最重要的真理。任何事物,其首要、也是最典型的特徵就是確定其種屬或者說它是什麼的特徵。比如,衣服之所以成為衣服,不是因為它是的,而是因為衣服所特有的概念;絲綢、毛料或亞麻製品並不都是衣服;使得衣服成為衣服的內在特性是延展、非彈性的柔性、統一和相對較薄。凡是具有這樣的特性的東西,比方說(統一、延展的)瀑布或者覆蓋在牆上的雜草網,都可算是衣服,就像絲綢或毛料的衣服一樣。這些特性讓我們把衣服和別的東西區分開來;它們是衣服的獨特特徵,因此是與衣服有關的最重要的一組概念。其它事物也全都如此:凡是讓該事物成為該事物的,就是該事物的最重要概念。由於這一概念必須為同一種屬中所有個體共有,所以它也就是關於這一種屬的一般概念,而其它非典型的一般概念,比如黑和白這兩個不專屬於衣服的術語,就是該種屬的特殊概念,只適用於某些個體。因此,宣稱一般概念比特殊概念更重要,這有些信口開河;信口開河,是因為所謂的一般概念之所以重要,不是因為它為某一種屬所共有,而是因為它把該種屬和其它種屬區分開來。一般概念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真理的獨特性,而不是普遍性。所謂的特殊概念之所以不重要,不是因為它不為該種屬所共有,而是因為它也適用於其它種屬。造成特殊概念不重要的不是其個性,而是一般性。所以,真理的重要程度只與其典型程度相當,它們的價值就在於:首先,它們把種屬與種屬區分開來,其次,它們把種屬中的個體彼此區分開來。因此,對衣服來說,「絲綢」和「毛料」都不是重要概念,因為它們既不能將衣服與其它東西區分開來,也不能個體區分開來——儘管它們並非為衣服這一種屬共有,但是卻為無數個體共有。然而每一件衣服都可能有的特殊摺痕儘管與其它衣服上的摺痕不同,但是卻不僅表現這一種屬的特徵(柔軟性、非彈性等),而且還表現立馬就可以觀察到的個性和明確的特徵,因而也是最重要、最必要的概念。所以,在人身上,短腿或長鼻子等偶然特徵並不足以將人和其它短腿或長鼻子動物區分開來;有關人的重要真理是:首先是區別人與動物的獨特組織的明顯發育;其次是使人與人區分開來的那一組特徵,也就是使得人成為保羅[54]或猶大[55]、成為牛頓或莎士比亞的特徵。
只要真理還被劃分為一般真理和特殊真理,這些就是真理之所以重要的真正原因。不過除此之外,也還有其它的原因,這些原因使得普通人對一般真理的更大價值的看法影響更大,使得普通(遍)人的看法在實踐中成為正確的觀點。這裡我指的是真理的內在美,此刻我們雖然無法研究,但是卻決不容忽視。這種內在美與其說是令個體的真理增色,不如說是為種屬的真理增色。人或動物的典型特徵和性質是大腦的完美,個體的差異幾乎都是由於不完美造成的;因此,對藝術來說,一條種屬真理更有價值,因為它意味著美,而個體的真理通常都是某種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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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當我們單獨看某將物體時,也許會覺得某一真理很有趣,但是當我們把該物體與其它物體進行比較時,同一真理也許會變得很討厭。因此,假如我們描繪的主要對象是一件衣服,那麼就應當把特殊真理所能提供的快樂源泉全都畫出來,畫出豐富的色彩,畫出細膩的紋理;假如這件衣服僅僅是聖母像中服飾的一部分,這些富麗和紋理不夠檔次,不適合和貞女一同出現。於是衣服的概念就應當用最簡單、最微不足道的方式來表示,一切紋理和細節都應受到譴責,都應該拋棄。不過請注意,這並不是因為衣服本身很特殊、很普遍什麼的,而是因為它們喧賓奪主,讓人只見服飾,不見聖人,從而干擾和貶低了想像和感情。因此,我們應當用最不起眼的方式來表現服飾概念,只把那些最基本的特點表現出來,其餘的什麼都不要。那些最基本的特點是不可或缺的,離開它們,也就可不出衣服的存在了。
真理之所以重要的最後兩個原因依賴於美和關係概念,因此我們目前不進行討論:此處我僅僅提一提,只想說明喬舒亞·雷諾茲爵士等科學作家有關畫家或雕塑家應當表現何種真理的論述很有道理,很正確,但是他們的立論基礎(一般真理比特殊真理更重要)卻錯得不能再錯。梵蒂岡收藏的卡諾瓦的「珀爾修斯」被斗篷上不幸的流蘇(卡諾瓦的崇拜者再次從旁經過時,最好把它敲掉)給徹底毀了,不是因為它是特殊真理,而是因為它是可鄙的、多餘的、醜陋的真理。西斯廷教堂的但以理[56]法袍上的扣子和它一樣,都是特殊真理,但是扣子卻是必不可少的,扣子的概念通過最簡單的方式表現出來,所以它既正確,又美麗。
最後,我們必須記住:一切真理,只要其價值仍然它們是特殊真理還是一般真理影響,那麼越特殊,價值就越大,而越一般,價值就越小。簡言之,真理越典型,價值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