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基於實現過程的力量概念
2024-10-03 21:26:17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通過「實現」這一術語,我是指正確而機械地利用藝術手段來實現既定目標。
實現一詞名副其實,其所有特性都受到比真理知識這個更大力量的影響,並且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後一力量。藝術家對自己的目標越清楚,則手段越迅捷,越簡單;知識越準確、越深奧,則用筆就越細膩,越緊缺。操縱的首要優點就是對精細的真理的表達,細膩無休無止,直到最後一筆,最後一個陰影,讓每一筆都在表現這一真理,每一根髮絲那麼樣的寬度都非常重要,每一個梯度都充滿意義。準確地說,這不是實現,但是它卻是導致庸才和大師在實現方面差異的根源。即使是最差的畫家,只要花費同樣的時間來練習用筆,在迅捷、簡樸和果斷上,並不會比最高明的畫家,不過在表現真理方面要除外。藝術的不朽體現在瞬間繪製的線條的完美和精確上。假如作品如實反映了真理,那麼實現過程的其它特性都可有可無;有些藝術家為了給自己的無知和不精確找藉口,找到一種實現方法,這種方法宣稱:「qu』ils n』ont demeure qu』un quart d』heure a le faire,」對這種人,我們可以用忠貞不渝的阿爾喀斯特[48]的話來回答:「Monsieur, le temps ne fait rien a l』affaire」。
實現的第二特徵是簡樸。手段越樸實無華,越安靜,越不事聲張,效果越令人印象深刻。用筆時任何誇示,任何裝作,任何耀眼奪目,——為了顯示而顯示力量或迅捷,——總之,任何以犧牲意義為代價而凸現線條的企圖,都是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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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特徵是神秘。大自然在使用手段時,總是神神秘秘;藝術難以解釋時,也總是和大自然一樣神秘。凡是最難懂、因而無法模仿的實現手段,(假定其它特徵相同的情況下)都是最好的。
第四是不足。實現目標的手段越顯得不足,力量感將越大(這一點我們已經注意到)。
第五是果斷,也就是說要給人以印象:凡是已經完成了的,動手時都勇往直前,毫不猶豫,因為這樣會讓我們覺得:畫家對所要表現的事實和所必需的手段,全都了如指掌。
第六是速度。速度本身或者速度的顯現和果斷一樣令人愉悅,因為它表達力量和知識概念。不僅如此,倘若有兩筆劃,其它方面基本相同,最快的那一個總是最好的。人們認為兩者在形狀和方向上是一樣的,但是快的與慢的相比,還擁有更多的對等、優雅和多變。作為筆觸或線條,快的將更好看,擁有大自然中線條更多的特性,比如梯度、不確定性和統一。
以上六個特徵都是實現過程中完全合法的快樂源泉,不過我也許還可以添上第七個——怪異。儘管怪異產生的快樂往往並不正確,不過卻也並不卑鄙或墮落。假定先獲得其它更高級的特徵,如果藝術家使用的手段讓我們聞所未聞,或者以為會產生相反的效果,那麼這將大大加深我們對藝術家博學的印象。比如,讓我們將安特衛普美術館中的「博士敬拜」中左下角牛頭的畫法和達利奇美術館收藏的伯格姆風景畫作第132號的畫法進行比較。魯本斯首先在畫布上畫了一條細細的帶點灰色的棕色線條,透明而勻稱,和淺色護牆板的顏色相似;畫筆橫向運動的痕跡非常明顯,倘若不是透明的話,會被看作是對木材的模仿。在此基礎上,儘管頭顱巨大,但是眼睛、鼻孔和面頰僅僅用了三四筆,粗糙的棕色筆劃就躍然布上。然後是背景,厚重敦實,溫暖潔白,在頭的四周突起,把頭留在昏暗的凹雕之中。最後,在前額和鼻子上用非常冷的藍白色潦草地畫了五條細線,於是整個頭像就完成了。從距離畫布一碼遠的地方看,頭像看上去的確是透明的——一個稀薄、遙遠、毫無意義的影子;另一方面,背景看上去卻敦實、突起、如在目前。倘若距離適當(離開十到十二碼,整幅畫就都能看得清楚),它就成了一個完整、豐富、實實在在、活生生的突起的動物的頭,而背景則退縮到了後邊。我們在欣賞通過如此奇怪的手段產生如此效果時,所獲得的快樂決不能稱之為渺小或者卑微。另一方面,伯格姆卻首先畫出極其細膩的透明背景,而後在背景上把牛頭畫成明亮的白色,連一簇簇不同的毛都從畫布上突起來。儘管結果同樣成功,但是這種畫法卻沒有驚奇,沒有太多的快樂;當我們往後退時,我們發現牛頭像遠處的一盞燈籠那麼耀眼,而不是看上去實實在在或者近在眼前,這樣我們原來所擁有的那點快樂也就蕩然無存了。然而怪異卻不能被看作是一種合法的快樂源泉。這意味著,凡是對實現目標最有利的,也總應該是最令人愉快的;凡是對實現目標最有利的,只有對無知的旁觀者來說才是怪異的。所以,這種快樂是非法的,因為它暗示並且要求感受到這種快樂的人對藝術無知。
實現過程中合法的快樂源泉是真理、簡樸、神秘、不足、果斷和速度。不過請注意,在這些快樂源泉中,其中一些與其它源泉格格不入,比如神秘和不足,因此不能夠高度統一起來。既然曉得手段不足,那麼也必然曉得不足的是哪些。前三者是實現過程的偉大特徵,後三者是誘人特徵,因為力量概念主要體現在後三者上。通過前三者,注意力被從手段轉移到結果上;通過後三者,則從結果轉移到手段上。要想看到某一實現過程迅速或者非常果斷,那麼我們必須必須把視線從創作過程移開,在欺騙中尋找;我們必須更多地考慮調色板而不是圖畫,但是簡樸和神秘卻迫使大腦離開手段而注意概念。這樣就會導致危險,那就是過於偏愛與後三種特徵有關的力量感。儘管只要力量感和其它特徵不矛盾,它們的出現總是最受歡迎;儘管失去力量感總是很痛苦,很錯誤,但是為了力量感而犧牲更高級的特徵的話,我們就大錯特錯。伯格姆和薩爾維特·羅薩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們的錯誤就在於過多偏愛力量感,結果喧賓奪主,本末倒置。在藝術家的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就是一種意圖,為果斷和速度而犧牲真理和簡樸[49],培養那些唾手可得而又譁眾取寵的特點,而另一方面,開始時被犧牲了的真理壓根就得不到大多數旁觀者的欣賞,藝術家也覺得真理難以把握,辛辛苦苦卻得不到回報,無怪乎要放棄努力了。但是一旦抵擋不住誘惑,其結果就是致命的;墮落一旦開始,就必然墮落到底!我可以舉一個著名現代藝術家作為例子——他也曾是個筆力萬鈞、前程似錦的人,如今卻成為一個耀眼的例子,告誡人們這條路線的危險。他作畫速度異常迅速,並因此受到過度歡迎,受此誤導,他為速度犧牲了一切,先是犧牲了精確,而後犧牲了真理,再後犧牲了與真理形影不離的美。起初僅僅是對大自然的忽視,最終卻變成了與大自然對立;起初手法上的一切優點都成了最糟糕的缺點,最誘人的缺點——毫無根據的果斷,毫無目標的快捷。
以上就是力量概念可能危及、誘惑藝術家的主要方式——為批評家提供了一個虛假的標準。不過我們也不難發現,我們之所以誤入歧途,其實都是因為我們選擇了戰勝某個明顯的小困難,而不是某個隱藏的大困難。只要我們時刻牢記對力量的感覺和估算之間的差別,(不管是指藝術的現實過程還是其它特點),無論是在哪一種哪一級的藝術中,都將會發現力量概念是一種正確高尚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