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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20:44 作者: 於卓

  二公司大門外的情形比趙源來路上想的要複雜一些,一群怒氣沖沖的職工,正在跟一夥臉色冷漠的人對峙。從服裝上看,那邊的執法人員,不僅有城建公安,還有工商稅務,個個表情都不含糊。在這些執法者身後,還跟著三輛農用三輪車,車上站滿了民工,大約有四十來人。最後面,是兩台深黃色進口鏟車,顯然是用來推平房的執法工具,時不時的轟鳴幾聲,拉開了助陣的架式,趙源這張年輕的面孔,在上江市里也算是一張鏡頭臉了,平時市局間但凡有點往來,他這張臉,就能在上江市新聞里晃上幾秒鐘,所以說眼前的這些執法人員,應該對他這張年輕的臉不陌生。

  一個臉色慘白,體態發胖的中年女人從人堆里閃出來,幾步就跨到陳上早面前,開口道,陳經理,他們這是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口了。

  這些職工,怕是沒有誰不知道趙源是何許人,只是他們弄不明白,趙書記怎麼來了,而且在他身邊還站著穿大白褂的。

  趙源儘管心裡跳得厲害,但臉上不丟份。類似這種聚眾對立的場面,趙源過去跟領導下基層也是遇到過的,有些場面的火藥味,比起眼前這個場面刺鼻多了。趙源端起剛剛摘下針頭的那隻手,凝視著對面的人,造型有點像已故周恩來總理那個十分個性化的動作。

  陳上早的目光跟城建局市容整頓小組組長的目光撞上了。小組長叫張喜豐,是個副科長,陳上早對這個人太熟悉了,自打他當了二公司的家,這個張喜豐就沒少來找麻煩,單說為門口這排平房的事,他就找了陳上早好幾次,咬定說這是私搭亂建,影響市容,待公司這邊把事從頭講起的時候,張喜豐就伸手要證據,要某某人當年批的條子,陳上早沒閒工夫跟他糾纏,就讓主管經營的副經理去對付他,主管副經理只能把握著火候,撬開張喜豐的嘴巴,適時填進去幾塊瘦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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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現在的豬,都給瘦肉精禍害得沒豬肉味了,不香了,否則的話,張喜豐身上,多少得有點瘦豬肉的味道。

  陳上早走過去,想跟張喜豐握手,但見對方沒那個意思,只好說,張科長,那個啥,有啥事,咱們到樓上說去。

  張喜豐不買帳,生硬地說,沒什麼好說的,早就跟你們說完了,今天你們要是不拆,我們就拆,人工費,機械租用費,到時不少收你們二公司一分錢!陳經理,你說怎麼辦吧?

  陳上早左右看看,低聲說,張科長,這個事,咱們下來找時間再說,今天我們趙書記來了,你得給我點面子吧?

  張喜豐瞟了趙源一眼,不屑一顧道,對不起,我只認識我們余書記苗市長!

  我們也認識余書記和苗市長,照你這話,今天這個事,就好說了嘛,張科長。陳上早嘿嘿一笑。

  職工們嚷嚷起來,叫陳上早不要跟姓張的說軟話,看他們敢動手,敢動手,就跟他們真刀真槍地玩命。

  趙源發覺,這工夫又有許多職工,從公司里湧出來,心裡就緊了一下。

  職工們這一鬧,市裡的人也都不沉默了,口口聲聲要維護法律尊嚴,誰跟法律過不去,誰就是跟政府過不去。

  一時間,場面有點混亂,對立的聲音在空中衝撞著。

  趙源抬眼一看,一些民工正從農用三輪車上下來,手裡拿著鐵鍬、鎬頭、撬棍等傢伙,嘴裡發出嗚啦哇呀的怪叫聲。

  得得,我沒工夫跟你扯淡,你說吧,是你們自己拆,還是讓我們動手?張喜豐不耐煩地說。

  職工們再次嚷嚷起來,有些話都說到褲襠里去了,隊形還整體往前移動。而那些執法者的情緒,這時也很衝動,說出來的話也帶著臊味兒。三輪車上的民工都下來了,人人不空手,隨時準備加入混戰的姿態。

  陳經理,我看還是你們自己動手好。張喜豐咄咄逼人,揮起來的左手,差一點就碰到了陳上早的臉。

  別他媽給臉不要臉,姓張的,張喜豐,你還敢動手打人!陳上早突然發作,滿臉怒氣,額頭上的青筋也鼓了起來。

  陳上早轉眼間變臉,不僅讓張喜豐呆傻了,就連趙源也是目瞪口呆!

  張喜豐哆嗦了一下,指著陳上早說,你把話說清楚,誰打你了?打你哪了?

  陳上早撥開張喜豐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說,俄操,你不是認識余書記苗市長嘛,好,老子給他們打電話,俄今天倒要從上到下,往你骨頭縫裡看看,究竟能插進去幾根針?俄操哩!說著掏出手機,真就打通了苗蓮芬的手機,口氣沖沖地說,苗市長,俄是能源局二公司陳上早,你們城建局,還有其他部門的人這會兒在俄公司大門口圍攻我們趙書記,俄這是不得已才給你打這個電話。

  市局兩家的人,這時全都封口了,目光刷一下集中到陳上早和張喜豐身上。

  張喜豐臉色有些吃緊。

  陳上早就抓住張喜豐心虛這個空當,猛一輪胳膊,把手裡的三星牌手機摔到地上。

  一聲脆響,手機粉碎,殘片飛濺,驚訝聲四起。

  趙源的左臉,被一塊手機殘片擊中,他本能地咧了一下嘴。

  站在趙源身旁的保駕醫生,盯著他的臉,驚慌地說,趙書記你流血了。

  醫生的聲音雖說不大,可還是被無數雙耳朵揀到了。眨眼間,趙源又成了人們目光的焦點。

  醫生剛要打開隨身藥箱卻被趙源攔住了。趙源臉上的血絲,漸漸變粗變長,看著好似拱出泥土的一條蚯蚓。

  趙源望著那些執法者,平靜地說,今天,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這些人誰都承擔不起。唇齒相依,魚水情深,為什麼要這樣呢?我現在以能源局代理黨委書記的名義,請市裡的朋友們這就回到各自的崗位去,相關事宜,等稍後苗市長來了,由我和苗市長……

  場面很有意思,中心地帶安靜,外圍嘈雜聲不絕,因為這時門前的路已經堵死了,兩頭的車輛和行人越積越多。幾個穿著制服的幹警,這時醒了盹似的,散開來疏通路面。

  在趙源的視野里,那兩台進口鏟車在公安幹警的指揮下,往後倒著離開了核心圈,其他部門的一些執法人員,這時也不見了蹤影,圍觀看熱鬧的人,嘟嘟囔囔左右打聽,什麼車撞的?撞死幾個?

  張喜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神迷亂。

  陳上早冷眼瞅了他一會兒,然後轉過身,衝著自己人揮揮手,職工們小聲議論著,往公司大門裡退去。

  門前的馬路暢通無阻了,這裡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在公司大門前的空地上,只站著趙源、陳上早、張喜豐,還有兩個醫護人員。

  趙源臉上的血,已經開始往下滴落了。

  趕在苗蓮芬之前到來的這個人是城建局林局長,一個小胖子。

  林局長上前來,客氣地見過趙源,接著就跟張喜豐翻了臉,雞巴之類的話甩了張喜豐滿身。

  張喜豐徹底沒電了,低三下四來到趙源面前,點頭哈腰承認錯誤。

  趙源到這時就放下了架子,一臉和藹地說,張科長,有時市裡頭的精神,我們企業領悟不透,執行過程中難免有偏差,今後還請張科長多多諒解,多多指教。

  不等張喜豐開口,林局長搶上說,趙書記,您可千萬別這麼講,有時我們工作不到位,不仔細,給你們企業添了不少麻煩,我在這裡,請趙書記和陳經理多多包涵了。剛才苗市長在電話里已經對我們的工作提出了嚴肅批評,我們當中一些人的執法水平是得大幅度提高。

  趙源應酬過林局長,沖轉身要走的張喜豐說,張科長,來來,今天這點小誤會,你千萬別當回事,晚上我請客,咱們在一起坐坐,你也好借我的酒,給你們林局長消消氣,他要不是真心愛護你也犯不著跟你上火。林局長,我沒有說錯吧?這就叫不打沒交情,鬧了有感情。

  林局長連忙點頭,然後回頭沖張喜豐說,要不是趙書記這麼說,下來我還真想把你這身皮扒下來,你以為你是誰?

  張喜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訥訥地說,謝謝趙書記。

  這當兒,陳上早挺起胸,指著一輛開過來的黑色奧迪說,苗市長來了!

  奧迪在大門口剎住,苗蓮芬和她的秘書從車裡下來。

  還不等跟趙源握上手,苗蓮芬就看見了趙源臉上的血,瞪著眼睛驚愕地問,趙書記,你這臉?哪個傷了你的臉?

  趙源握住苗蓮芬那隻停止不前的手,微笑道,什麼人也沒傷我苗市長,是一塊不明飛行物,擦破了我的皮。

  苗蓮芬回頭看了林局長一眼,又看了看趙源身後穿白大褂的人,臉上浮出了疑雲。

  陳上早走過來,一臉檢討的表情說,苗市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剛才俄一著急,就暈了頭,說話沒輕沒重,苗市長,你可不要怪罪俄這個粗人。

  苗蓮芬拍拍陳上早的肩頭,弄出一臉無奈說,你把趙書記都搬到你家門口來了,我還能說你什麼,我再怎麼也不能往趙書記眼裡點眼藥水吧陳經理?

  趙源心想,這個陳上早是個人物,他才來上江幾天啊,就敢這麼跟苗蓮芬過招,在能源局機關大樓里,一些資深的處室長,好像也沒幾個能做到他這個份上。還有他剛才的激情表演,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看來這個老實人的聰明里,有著不老實的技巧。

  苗蓮芬儘管知道這都是張喜豐惹的禍,但她卻沒有直接找張喜豐算帳。從市長到副科長,隔著好幾個鍋台呢,犯不上,她只是帶著情緒對林局長說,我在大會小會上,不是早就跟你們這些人打過比方了嘛,咱們跟能源局的關係,那是什麼關係?相當於軍婚,性質不一樣,我說你們這些小諸侯小皇帝,今後我拜託你們了,少往我臉上抹黑,非要抹,就抹點粉。就算我是個半老徐娘,可這張臉在趙書記面前,那也得要啊!

  林局長用右手背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臉色苦不堪言。

  一股小風,把醫院裡特有的氣味,吹進苗蓮芬的鼻孔,她的目光再次拐到趙源身後。

  陳上早看出了苗蓮芬的心思,湊過來說,苗市長,趙書記到這來之前,正在醫院裡輸液呢。

  苗蓮芬一拍腦門,動作有些男性化,說,都叫他們把我氣糊塗了,忘記了趙書記在住院。我說趙書記,這一次你的愛心算是大了,乾脆獻到我們上江來吧,那樣的話,上江的黎明百姓,今後可就有好日子過了,就不必跟著我這個沒出息的市長風風雨雨活受罪了。停停,換去臉上娛樂的表情,衝著林局長又說,林局長,照這麼說,你今天的錯,可就大了,你掂量著辦吧,看看晚上怎麼請趙書記吧……

  醫生插話道,趙書記是病人,還在住院,現在趙書記應該回到醫院去。

  趙源左右為難,笑道,苗市長,還是聽醫生的吧,你說呢?晚上,讓陳經理請客,他完全可以代表我。

  苗蓮芬長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不好意思趙書記,讓你受累了。這樣吧,我陪你去醫院,順便借你大書記點光,瞧瞧我身上的馬拉松小病。

  趙源聽出來,苗蓮芬這是還有話要跟自己到私下裡嘀咕,就說,也好,苗市長,反正今天我也沒帶車來,就坐一次父母官的車,威風一回。

  趙源剛才從醫院來時,坐的是陳上早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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