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3 21:14:52 作者: 唐達天

  「龍眼」挖過了,平伙也打過了,但是,「龍」還是沒有哭,雨也沒有來。一直到了夏收,不需要雨了,卻下了一場子小雨,農人們就氣得罵,這倒灶天,專門跟人做對,需要雨的時候,一滴都不下,不需要的時候,尿水就來了。夏收時,最怕的是風,風一吹,麥穗一搖,就把糧食搖到地里了。夏打時,最怕的是雨,雨一來,麥穗被雨水一泡,就會生出芽來。尤其是麥子打碾過,還沒揚出來,被雨一淋,可就完了。所以,這個時候,是農人最忙的時候,早上天還麻乎乎的,就到地上去收割麥子,晚上直到黑洞洞的時候,才收工。每到三夏,是搶收搶打的季節,每天上下工,都是兩頭子不見日,一直忙上一個來月,等糧食入庫了,才能鬆一口氣。還好,這場小雨,是剛開鐮下的,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盼星星,盼月亮,人們最盼望的就是早一天分到新糧食。這一天終於來了,麥場上揚出一堆麥子,還沒來得及過秤,分糧的人已經等候在那裡了。分完糧,天已黑了。有的人家早就斷糧了,回到家,來不及磨麵,就搭起鐵鍋,炒麥子吃。很快的,一股香噴噴的熟麥子味飄了出來,飄到村中,又與別的家中的熟麥子味混合在一起,就四溢開來,愈來愈濃,愈來愈香。有的小孩已經用小木碗端了炒糧食在街門前吃,吃得咯嘣咯嘣地脆響,見了來人,炫耀說,我吃的新糧食。來人就玩笑說,給我點吃。小孩立馬縮回身子往家裡跑。來人就哈哈哈地笑出了聲。

  村里沒有電,家裡很悶,為了省油,透風,一到晚上,人都到了村口,到村口的彎脖子沙棗樹下去騷風。隨著天越來越黑,人也就越聚越多,有的在搓捆禾杆的草腰子,有的在嘩嘩磨鐮刀,有的端個碗來,坐到一邊吃炒糧食。村口透風,小風兒一吹,分外涼,人們都已習慣了在這裡乘涼、喧謊。等人到齊了,掛一盞馬燈,出納把當天的工分記了,隊長把明天的活兒安排了,也就該到了睡覺的時候,人就漸漸地走了,最後一個人都沒有了。分糧的這天,人還沒有到齊,村中便傳出了有人吵架的聲音,起初,有點隱隱約約,吵著吵著,聲音越來越大,繼而,便聽到了打架的聲音。有人耳尖,聽出了是楊二寶與他的婆姨田大腳在吵,在打。就嘆一聲說,又是這兩口子。村人都知道,他們兩口子,三天兩頭不吵嘴就打架,很難安生。聽的人就說,真是一對冤家。過去分開過得好好的,合啥哩?合到一搭里就吵,還不如再分開算球了。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楊二寶和田大腳也有一本難念的經。他們的一切矛盾,都來源於一個「食」字。田大腳飯量大,吃得多,而且,不會做長遠計劃,有了,控制不住,就想吃,不管明天的死活。楊二寶卻恰恰相反,精細吝嗇,有糧的日子當作無糧的日子過,長流水,不斷線。這樣兩種性格的人,生活在一個家庭中,衝突在所難免。過去生活緊張時,一直是楊二寶當家,掌握著面柜子的鑰匙。但是,鎖子能鎖住面櫃櫃,卻鎖不住田大腳的肚子,田大腳肚子一餓,就管不住自己了。趁楊二寶不在之機,撬開面柜上的鎖子,偷著烙餅子吃。被楊二寶發現後,就是一頓毒打。打過了,記下了,等下一次肚子餓了,想控制又控制不住了,又偷著吃。如此再三,楊二寶就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找老奎來處理。老奎來到楊二寶的家,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兒,就轉出了一個點子。老奎說:「我看你們倆口子三天兩頭的又吵又打也不是個辦法。」

  兩人都說不是辦法。

  老奎又說:「依我看,你們兩人不如分開過算球了。兩個娃一人帶一個,誰也不占便宜不吃虧,等以後日子好轉了,再合到一起住。你們看,咋個樣?」

  楊二寶說:「分就分開,我沒有意見。」

  田大腳也說:「分就分,誰怕誰,離了張瞎子還連毛吃鴨子?」

  兩人都同意,老奎就來了個快刀斬亂麻,當即,把剩餘的一點糧食分成兩股,二人各自歸箱上鎖,另立了戶頭,各起爐灶。田大腳帶女娃秀旦,楊二寶帶男娃天旺。

  他倆雖然分了家,但沒有分房。本來就是一間屋,想分也無法分,睡覺還得擠在一個炕頭上。起初,二人不免有些尷尬,睡覺故意背個身子,各摟一個娃。日子久了,楊二寶就有點忍不住了,等兩個娃睡著了,就悄悄去掀田大腳的被角。田大腳就裝作睡著了,不理不睬。楊二寶再掀,田大腳就忽地轉過身來,氣呼呼地說:「你做啥呀?」

  楊二寶就說:「做啥?就想做個事兒。」

  田大腳說:「我又沒有多吃你的一兩糧,憑啥讓你做?」

  楊二寶被嗆得無趣,過了半天,才又說:「憑你是我的老婆,我們分了家並沒有分炕,睡到一個炕上,就得往一搭里睡。」說著,又去掀被子。

  田大腳說:「你少騷情。我還餓著肚子,哪有那個興趣?」田大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顯然緩和了許多,也沒有再阻止他。

  楊二寶就嘿嘿笑著說:「明個吃菜糊糊粥,你和秀旦都過來吃。」田大腳這才主動掀開被子,讓楊二寶鑽了進來。

  楊二寶和田大腳分了家,秀旦兒和天旺姐弟倆也跟著分了家。分了家,就成了兩家人,姐弟之間,也就有了劃分。一次天旺端著半碗黑炒麵吃,被秀旦兒看見了,八歲的小姑娘盯著看,看了一陣,就咽起了口水。秀旦兒實在忍不住,就對比她小四歲的弟弟說,天旺,給我吃一口。天旺說,我爹說了,不能給人吃。你咋不向你媽要去?秀旦兒說,我家沒糧了。天旺說,我家也沒了。秀旦兒說,你讓我舔一口,就一口。等我家有了,我給你還。天旺說,那天你吃油渣,一見我你就跑遠了,攆都攆不上。秀旦兒說,往後,我有好吃的保證給你吃。天旺這才讓秀旦吃了一口。

  分了一年,楊二寶每次與田大腳睡覺還要出糧,覺得划算不著,又與田大腳合到了一起。按說,楊二寶憑藉他的劁豬殺豬手藝,給家裡補貼不少,應該說日子會過得比別人家好,但是,田大腳不會過日月,有了就想吃個飽肚子,想控制,卻控制不了。每年到了困月,照樣斷糧。為這事,兩人總是隔三差五的不是吵仗,就是打架。楊二寶罵她是餓死鬼轉世的,叫花子放不住隔夜的食。

  這次,他們打架還是為了一個「食」字。分了糧,楊二寶上自留地屙屎去了,回來後,看到田大腳正在炒糧食。吃點炒糧食本也沒有啥,問題是田大腳一炒就炒了一升多。楊二寶進門一看就火了,就罵她炒的太多了,是一個破吃浪費的懶女人。田大腳一聽,也火了,覺得罵她別的什麼她都可以接受,罵她是破吃浪費的懶女人,她就接受不了。自己哪一點懶?哪一點浪費了?一升糧食還不夠一家四口人吃一頓,這就是破吃浪費?好多天都沒有吃過一個飽肚子了,剛分了糧,吃一回飽肚子算個啥?會精打細算的楊二寶當然不這麼理解,他有他的道理:一是,有了糧,也當沒有糧的日子來過,不能有了就可以放開肚子吃。二是,吃炒糧食要比吃麵浪費大,應該少炒一點,吃個新鮮就行了,等把糧食磨成面,這樣就可以省一點。兩個人話不投機,就罵了起來,罵著罵著,楊二寶就動了氣,一伸手,就給了田大腳一個嘴巴。田大腳雖然力氣大,曾把胡六兒摔到在地下,但是,她不是楊二寶的對手,每次打架,她總是吃虧。這次也不例外,她挨了三個嘴巴,才還了一拳。

  後來,當楊二寶出了事,田大腳才明白過來,這一切似乎與她也有很大的關係,要不是她那麼貪吃,楊二寶也會省心些,楊二寶一省心,也不會走上那條道的。可是,一切都晚了,她只有怨自己命苦。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