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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4:46
作者: 唐達天
春節到了。
今年的春節跟以往的春節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里迎來,又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送走。每個人長了一歲之後並不見得聰明了多少,還是那麼迷茫地生活著。
按規定春節要放七天假,報社裡安排了節日值班表,剛散發下去,卻接到市委宣傳部的通知,說初一早九點李代理市長一行要來報社慰問,請做好準備。領導來慰問,總不能讓他們慰問辦公樓吧,報社只好通知大家,初一都上班。
通知一登出,大家就怨聲載道,說這些領導也真是,大年初一不好好休息亂慰問什麼,這純粹是騷擾,破壞,破壞過年的和諧氛圍,騷擾得讓大家都不得安寧。更有甚者說,這完全是為了撈取個人的政治資本,名義上是領導不辭辛苦,大年初一慰問一線職工,實際上是想在他的臉上貼金,還要犧牲我們這麼多人的休息時間,這應該歸屬於商業時代湧現出來的新的腐敗現象,我們應該予以回擊,回擊的最好辦法就是大家都不要來,讓他們在尷尬的難堪中慢慢地反省自己去,倘若我們都來了,無疑是對這種不良作風的姑息縱容,小至害人害己,大至禍國殃民。
知識分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嘴上刻薄內心寬容,說歸說,牢騷歸牢騷,到了初一,大家還是來了。男士們大都西裝革履,新理了發,裝著平時捨不得抽的好煙,見了面先說上幾句你好,我好,過年好的廢話,然後就互相敬煙。女士們則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互相恭維對方的衣服好看,偶爾也作踐一下自己衣服的不是,但是,倘若別人也跟著她指點她的衣服的不是,立馬就把臉兒拉了下來。
會議室里擺滿了瓜子、水果、糖,男人們抽著自己的煙,女士們嗑著公家的瓜子兒,一邊等著代理市長來拜年,一邊評論起了昨天晚上的春節聯歡晚會。
林家偉因昨天晚上慪了一肚子氣,沒有睡好,今天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大家在評到哪個節目好時,林家偉說不錯不錯,大家在批評某個節目有多差有多差時,他就跟上說就是差。昨天晚上他本來想在家裡好好吃頓團圓飯,沒想到去外面洗了個澡理了個發回來後,張桂花和莎莎已經吃過了。當時林家偉並不知道她們母女倆已經吃過了,他一進門的時候看到她倆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他就習慣性的為自己泡了一杯水,也坐到旁邊邊看邊喝起了茶水。喝完了第一杯茶水之後,他看看表,時間快到六點鐘了,張桂花似乎沒有做飯的意識,他也懶得說,就續了一杯茶水,端到書房裡,想躺在小床上休息一會兒。這一躺竟然睡著了,被鄰居家一陣噼里啪啦的炮聲驚醒後,春節聯歡晚會早就開始了。林家偉實在餓得有點受不了了,就問女兒莎莎:「莎莎,你想吃什麼?爸爸給做去」。莎莎說:「我吃過了,不餓。」林家偉說:「你啥時候吃過的。」莎莎說:「早就吃過了,大概五點多吧。」
林家偉聽女兒這麼一說,那火氣就忽地往上躥了起來,再看張桂花那不理不睬的樣子,他恨不得上去煽上幾個耳光。但是,他沒有這樣去做。他知道張桂花是有意地給他難堪,有意想把他孤立於這個家庭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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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偉打開冰箱,取出了別人拜年送來的燒雞、烤鴨,又打開一瓶「五糧液」,自斟自飲地吃起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自己的身體還得靠自己來愛護,你千萬別指望別人來關心,那是靠不住的。金錢、美女、權力、家庭、老婆統統都是零,唯獨身體是一,有了這個一,才能構成一萬,倘若沒這個一,什麼都不復存在。所以,他沒有理由虧待自己。
不知不覺間,半斤酒已下肚,身子一熱,就有一種不安的東西在體內騷動起來。這時,他就特別想見豆豆,這麼想著,他就收起吃剩下的雞鴨和酒瓶,打著酒嗝兒下了樓。出門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張桂花和莎莎,張桂花只盯著電視看,在她的眼裡他似乎不存在。只有莎莎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那一刻,他明白他在這個家裡已經成了多餘的人了。
除夕的夜晚分外寒冷,一出樓口,林家偉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身子馬上縮小了許多。他摸出了手機,給豆豆打了個傳呼,就順著馬路一邊溜,一邊等著她的電話。等了好久,回頭看走過的路,已經遠離了家屬樓,還不見她的電話。心裡便犯起嘀咕:她是不是不在家?她家裡早已裝了電話,不會不方便回電話。這麼想著,他又撥了一次傳呼,並在後面加了119。等待,又經過一陣等待,還是沒有回電話。林家偉有些控制不住了,就給她家裡打了一個。他從來沒有給她家打過電話,這是第一次。他實在忍耐不住了,他想通過她的家人了解一下,她究竟幹什麼去了?今天下午,她還主動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晚上幹什麼去?他說,沒有什麼事。她說,她晚上出不來,家裡有講究,三十晚上必須和家裡人團圓。他說,出不來就別出了,和你爸媽一起過個團圓年。
這時,電話接通了,是個老婦人的聲音,這大概就是豆豆的媽媽吧?
他很客氣地問豆豆在家嗎?
老女人像審賊似的問他是誰?是哪個單位的?等他一五一十的回答她的審問後,她才態度稍為客氣地說,豆豆不在家,你給她打傳呼吧。
掛了電話,他的頭「嗡」地一下增大了。騙局。又是一個騙局。什麼他媽的假作關心的電話問候,什麼他媽的在家過團圓,只不過是一個虛設的套子,讓他老老實實地鑽進她的套子之中,然後她把套口一收,自己卻與別的男人鬼混去了。
他氣瘋了。他被這個小他16歲的小女人氣瘋了。
她既不在家,又不給我回傳呼,她在哪裡?她和什麼人在一起?一想起這些,他的腦海里立刻冒出了那個摩托車的影子。那是一個魔影,在他的腦海始終抹之不去。
他決定要到他為她安排的那個小窩裡看一看,是不是她與那個魔影正在那裡鬼混著。他真希望她在,並且希望她與那個魔影正在床上鬼混著。然後,他突然闖進去,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瑟瑟發抖,他狠狠罵一句「婊子!」,然後揚長而走,永不回頭。有這樣的結局也罷。至少,他的心靈,他的感情不會再遭受這個下賤女人的蹂躪和踐踏了。
到了他們租下的那窩兒,窩裡空無一人。他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應該慶幸?他已經麻木了。一個人默默地呆坐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菸。一直抽了5根,嗓子幹得直冒火,還要抽,又點著了第六根。當第六根抽了半截,他才從憤怒中慢慢平靜下來。平靜下來的他覺得這個女人已經無可救藥了,小小的年紀,撒謊不知害臊,騙人從不心跳,更有甚者,竟在風月場上如此嫻熟老道。他不應該去珍惜她,也不應該為她而痛苦。為什麼要痛苦呢?有常琳那麼優秀的女人愛著我,我為什麼要為一個下三爛女人而痛苦呢?
想起常琳,他的心平和多了。他覺得常琳才是一個真正優秀的女人,也是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在她與他的交往中,她從未把功利放在第一位,而且,總是那般鮮活可愛,生動透明。人和人不一樣,就是這種不一樣,才使人有了高下之分,優劣之別。
他很想常琳。但是,他知道,兩天前常琳就回了她的老家,等到十五過了她才回來。如果有她在,他也不至於如此空虛。
這天晚上,他很晚了才回家。
這一夜,他幾乎是在失眠狀態中度過的。
九點鐘到了,報社的人基本湊齊了,李代市長還沒有來。有人提議說「推拖拉機」吧,我們一邊玩,一邊等著這些官僚來搞形式主義。林家偉說再等一等,通知說九點要來,肯定會來的。
大家又繼續抽菸,繼續嗑瓜子,繼續聊天。
到了九點半,慰問團還沒有來。大家仿佛有一種受了愚弄的感覺,不覺忿忿然,說大年初一就說謊話騙人,遇上這樣的領導開頭就不吉利。一看這代市長就是一個華而不實的傢伙,只顧撈取個人的名譽,不講究實效。倘若你心裡真的有大家,真的裝著人民,這樣的形式主義早就應該取消,讓大家安安穩穩地過一個年。
林家偉聽大家罵得痛快,心裡也不住地罵了起來,這真是一個狗官,為了造點影響在人代會上好拉選票,真有點不擇手段無孔不入了。倘若你真的心繫一線職工,你應該到深山密林中去看望看望護林工人,到邊緣村捨去看望看望貧苦的農民們,為什麼眼睛就盯著新聞單位,盯著城市呢?當然,林家偉只是在心裡罵罵,絕對不敢當著眾人的面罵。他知道自己一旦罵出口,就必須得付出代價。
就在這時,市政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說,李市長這會兒正慰問廣播電台的職工,完了以後要到電視台、有線電視台去、等廣播電視局完了之後才到報社來。林家偉問,大概什麼時候能到報社?對方說這還說不準,因為每到一處還要互相拜年,座談座談,時間不好把握。掛了電話,林家偉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混帳東西。就對大家說,還得忍耐一會兒,他們讓我們等著。
有人提議要下幾盤棋,有人提議要「推拖拉機」。林家偉說,你們隨便玩吧,等他們來了讓辦公室通知你們趕快收起來就是了。
於是,會議室里立馬熱鬧了起來,有圍上一圈兒「推拖拉機」的,也有下象棋、下跳棋的。有人叫林家偉也來「推拖拉機」,林家偉擺擺手說:「不會玩,你們玩吧。」說完就來到辦公室,頭靠在椅背上休息起來。
林家偉真是累了,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著了。直到他的手機響了,他才被吵醒。他以為是慰問團來了,沒來得及看來電顯示就接通了電話,誰知一接通才知是豆豆打來的。
豆豆說:「過年好。」
林家偉半天才反應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還是你好。」
豆豆說:「怎麼?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林家偉說:「我已經沒有精力生任何人的氣了。」
豆豆說:「只要不生氣就好,大過年的不必要生氣。昨天晚上,被幾個同學硬拽上去蹦迪,忘了帶呼機,剛才我才發現傳呼機上有你的號碼,趕緊就給你回來了。」
林家偉一直沒有吱聲,他懶得吱聲。這樣的解釋是他預料之中的,所以,他沒有必要再說什麼。
豆豆說:「你怎麼不說話?」
林家偉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
豆豆說:「你在哪裡?」
林家偉說:「在班上,搞團拜。」
豆豆說:「好吧,你忙你的,有空再聯繫。」說完就掛了機。
林家偉看看表,已經到了十一點半了,他們還沒來。他正打算出去看看,辦公室主任雷小剛跑來匯報說,剛才與政府辦公室的人取得了聯繫,他們說上午不來了,到下午兩點鐘再來慰問。林家偉說,你給其他人通知了沒有?辦公室主任說女同胞們基本走完了,男的也剩不多了,他們還在「推拖拉機」賭錢,賭上了癮。我告訴了他們,下午兩點再來,他們問發不發加班費。林家偉揮揮手說,告訴他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