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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4:41 作者: 唐達天

  轉眼間,「小年」已過,大年一天天地逼近了。林家偉和陳部長經過一番精心地策劃之後,坐專車到了省城,來實施他們的計劃。

  這次來的時候,他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與物質準備,這畢竟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送禮拉關係,這是去同省委的二號人物打交道,他們不得不慎之又慎,從送什麼禮,送多少,怎麼送,都做了種種推測和反覆思考,生怕出現紕漏,非但達不到預期的目的,反給上級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次他們準備了三件寶。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第一件寶就是賈平凹的書法。當林家偉從自己的書房中摘下那條他非常喜歡的書法珍品之後,心裡著實惋惜了一陣子。那條書法寫的是一句佛家用語,「是命是運也,緩緩而行;為名為利乎,坐坐再走。」平凹的字一如他的文章,平實中藏滿了靈秀。正如評論家所言:「平凹的字,敦實凝重,不張不揚,慣用中鋒側筆,字字穩健,筆筆到位,力透紙背。古樸一如漢陶秦俑,清秀又似少婦佳麗;脫胎於魏碑,得神在行楷;規範中求自由,自由中藏變幻,使人讀之不厭,味之無窮。」

  林家偉非常喜歡這個條幅,不僅喜歡平凹的字,也喜歡上面寫的這句佛家的話。讀這句話的時候,仿佛聆聽著一個智者發出的天籟之音,讓你不要急功近利,不要好大喜功,任何事都要順其自然,不要強求。

  林家偉在摘下那副作品的剎那間,真有點後悔自己不該大包大攬,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拿去送禮。倘若陳部長的事兒能辦成,倒也罷了,倘若退回錢留下了字,什麼事兒也不給辦,那就太不值得了。但是,現在無論成也罷敗也罷,既然給陳部長承諾了,他也只能忍痛割愛。等以後上西安再請平凹先生寫一副吧。他這樣安慰了自己一番,心裡才算平和了許多。

  第二件寶是「帝王春」。「帝王春」是金都產的一種補腎壯陽的保健酒,採用宮廷秘方,配置鹿茸、牛鞭等物,在全省乃至西北都很有名氣。在金都流傳著這樣一句笑話,說煮麵條的時候要是在鍋中倒一點「帝王春」,麵條就一個個煮得直起來。市上的領導上省城辦事兒或者是看望人,大都要帶幾瓶「帝王春」,一來這是特產,二來不起眼,所以,送的人好送,接受的人也好接受。林家偉曾聽市上某局的局長說過,他曾給省上某廳的老領導帶過幾瓶,幾個月後再次相見,省上的這位老領導潤光煥發,精神矍鑠。晚宴後,這位老領導伏到他的耳邊說:「那玩意兒真管用,下次來的時候多帶點。」他回到金都後,就派司機專程上去送了四件。沒料幾個月後他上省城去辦事,聽人說這位老領導剛剛辦完了離婚手續,與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下屬又搞到了一起。

  在上省城的路上,林家偉把這個故事給陳部長講了一遍,陳部長笑著說:「我們只帶了兩件,所以,對他的家庭暫時構不成危險。」陳部長只有在心情非常好的時候才開這樣的玩笑。林家偉又不失時機地搞笑說:「倘若他不給我們辦事兒,下次去的時候給他帶上四件,讓他守不住晚節。」陳部長一聽,笑得更開心了,說:「那玩意兒我看作用是有一點,但沒有他們所說的那麼大,那麼神乎其神。」林家偉說:「現在是商業運作時代,沒有一樣產品在GG中不是誇大其詞的。」林家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裡卻想,陳部長肯定喝了不少「帝王春」,並且在於虹的身上做過反覆的驗證,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有一些作用,他也不可能執意給馬副書記帶上兩件。林家偉從來沒有喝過這玩意兒,他覺得這種保健品只有那些腎功能衰退的人才會視為珍品,他現在還沒到這一步,所以,還用不著它。他打算回去之後才搞幾瓶喝喝,看是不是真的管用。

  他們準備的第三件寶是在省城現買的。那是一件非常豪華的女式貂皮短大衣。來之前,陳部長與林家偉為這一件寶很費了一番腦筋,他們覺得直接給馬副書記送那麼大額的存摺太有點赤裸裸了,讓人家難以當面接受。如果買了字畫,又怕體現不出它真正的價值而花了冤枉錢。想來想去,才想出這麼一個妙招,給書記夫人送上一件像樣的衣服,然後把存摺裝進衣服口袋中送給她。這樣就避免了赤裸裸的金錢交易而引起的尷尬和被動,雙方都能接受,也不損傷馬副書記的形象。

  那件貂皮大衣是他們來到省城買的。他們接連跑了幾家大商場才瞅准了這件衣服。這件衣服的價格八千多元,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它的檔次來,他們覺得這樣的衣服也只有有權有勢的貴夫人才能配穿,平民百姓怕是可望而不可即。買了大衣,存摺上只能存九萬。陳部長說九萬不好,乾脆存八萬八千元吧。八就是發,中國人講究這個數。林家偉覺得陳部長的話在理。於是兩人便到工商銀行,以書記夫人的名義存了個八萬八千元的存摺。還餘下三千多元,林家偉要交給陳部長,陳部長說你帶著吧,這幾天的吃喝拉撒你就負擔起來算了。

  就在這天晚上,他們帶著這三樣寶,來到了省委馬副書記的家中。

  在他們出發之前,陳部長給馬副書記打了個電話,說來給他拜年。馬副書記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說你來吧。

  馬副書記的家很寬敞,一進門,就是一個非常大的會客廳,會客廳的旁邊有一個衣架。陳兆龍就把那件貂皮短大衣順手掛在了衣架上,林家偉順便把兩件「帝王春」和那件平凹的墨寶放到了牆邊。

  馬副書記仍是電視中常見的那種姿態,和他們一一握了握手說:「你們來就來吧,帶上這麼多東西幹啥?」

  陳兆龍說:「那是一點小特產,小特產。」

  落座之後,馬副書記說:「這位是誰,怎麼稱呼?」

  陳兆龍說:「他叫林家偉,是金都日報社的總編。」

  林家偉就朝馬副書記笑了笑。

  林家偉覺得自己像個大傻子,笑得肯定也很傻。

  這時,那個剛才給他們開門的姑娘沏好茶端了上來。姑娘很溫順,對人也很禮貌。輕輕地用了聲「請用茶。」說完就退到了別的屋。林家偉一看就清楚,這姑娘肯定是他家的保姆。

  馬副書記的家裡果然掛滿了各種字畫,有現代的,也有古時的。中堂的一副行草遒勁有力,飄逸灑脫,一看就知出自大家之手,落款處字兒太小,林家偉看不清楚,也不好夠上去看。中堂兩邊是一副對聯,寫著「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字兒寫得樸拙之極,也俊透之極。林家偉看得入神,不覺脫口而出:「聽說馬書記喜歡墨寶,果然名不虛傳。」

  陳兆龍趁機說:「我們給馬書記帶來了一幅字,不知馬書記喜歡不喜歡?」說著便示意林家偉去拿條幅。

  馬副書記說:「勞你們費心了,你們帶的是誰的字?」

  林家偉說:「是賈平凹的字。」

  馬副書記說:「知道,是著名作家賈平凹。他的字很有特點的。」

  林家偉說:「正是。他的字與他的文一樣走俏。」說著便展開條幅,讓馬副書記賞閱。馬副書記口中念道:「是命是運也,緩緩而行;為名為利乎,坐坐再走。好字,好字。話好,字也好。」

  正說間,他的夫人從裡屋出來了,夫人說:「看把你激動得,又發現了什麼好字?」說著便向客人點了點頭,算作打了個招呼。

  馬副書記向夫人介紹說:「這位是金都市宣傳部部長陳兆龍,這位是金都日報社的小林。」他們二人分別向夫人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林家偉收起條幅,見書記夫人眼睛盯著貂皮大衣看,又馬上轉開了視線,心想,這短大衣書記夫人穿上肯定合適。

  看得出來,馬副書記的情緒很好,又向陳兆龍問起這幅字是從哪裡得來的。

  陳兆龍說:「這是小林向賈平凹討要的。我們小林也是個作家,出過幾本書,跟賈平凹這些文人都混得比較熟。」

  林家偉一聽不覺臉紅心跳起來,他與賈平凹僅僅一面之交,談不上熟。陳部長這麼介紹他,顯然作了有意的抬高,心裡不覺有些發虛,但礙於面子,他也只好將錯就錯,硬著頭皮說:「這是大前年我到西安出差順便讓他給寫了一幅。要是馬書記喜歡,我再請他寫一幅。」馬書記說:「不必不必,物以稀為貴,多了,就不珍惜了。」說著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經他這麼一說,林家偉懸著的心才落到了實處。

  陳兆龍趁機告辭說:「我們就不打攪了,請書記早點休息。」

  馬副書記也不挽留,就站起來握了握手,讓小保姆送他們出了門。

  他倆在馬副書記家待了不到一刻鐘,就已經壓抑得受不了了。出得門來,冷風一吹,如釋重負。

  林家偉剛要揮手去叫車,陳部長擋住說:「別叫了,我們走走吧,這麼早回到賓館裡也沒事。」

  他們為了不讓司機知道他們的秘密,來的時候,特意叫了輛計程車。

  林家偉知道陳部長心裡很激動,讓冷風吹一下很有必要,就陪他在馬路上邊走邊聊了起來。陳兆龍說:「家偉,那個存摺他總不至於給我們退回來吧?」

  林家偉心裡也沒有底兒,但為了減輕陳部長的心理壓力,只好說:「不會的。如果我們當面送給他,他有可能礙於他的地位不肯接受。但是,通過這種方式,避免了當面接受的尷尬,自然也就減除了他的心理障礙。」

  陳兆龍說:「話雖這麼說,我還是有點擔心。如果書記夫人是個細心人,她就會翻著衣服口袋看看,是不是有別的東西。倘若他是粗心人,把衣服隨便放到衣櫃中,或者就掛著,我們的付出真有點不明不白。再往壞處想一想,如果第二天他們上班去了,存摺被小保姆翻出拿走了,我們豈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經陳部長這麼一說,林家偉的心裡也不由沉重了起來,因為這件事的本身有許多不可確定性,倘若某一點出了紕漏,那八萬八千元錢就有打水漂的可能,那八萬八千元打了水漂,陳部長的事兒就有可能會泡湯,陳部長的事兒泡了湯,自己以後的前途也會受影響,這就是哲學上所說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事物是普遍聯繫的。林家偉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好為難的說:「就是,這是一個問題。我們當時只考慮送的隱蔽,卻沒有想到太隱蔽了會讓人家無法知道。」

  陳兆龍說:「要不,給他們打一個電話,作個暗示,你看怎樣?」

  林家偉說:「這是個辦法。不過,要打,也得到了明天打,至少給他們一點時間,然後好投石問路,如果他們真的沒有發現存摺,再作暗示,我覺得這樣更合適。」

  陳兆龍說:「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事已至此,也只好這麼辦了。」

  林家偉想了想又說:「要不,明天早上我去偵察一番,如果那件大衣挪了地方,說明問題沒有我們所想像的那麼嚴重,如果還在那裡掛著,中午必須打電話暗示一下,否則,就有可能發生我們假設的結果。」

  陳兆龍說:「這個設想倒很好,你怎麼去偵察?書記的家也不是那麼隨便就可以進去的。」林家偉說:「在小保姆送我們的時候我留意觀察了一下,站在門外就可以隔著防盜門的窗孔看到那件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明天,我就趕在他們上班之前到達他家的門口,隱到樓梯暗處,在他們開門的一剎那間,我可以看到他們,但他們未必能看到我。」

  陳兆龍笑著說:「虧你能想得出來,這跟做特務有什麼區別,如果被人家當場發現,可就出醜了。」

  林家偉說:「你放心,他們在明處,我在暗處,我不會讓他們發現的。」

  陳兆龍打趣地說:「為了事業的成功,你就權當做一次特務吧。」

  林家偉說:「不經一番風霜苦,難得寒梅放清香。我感受一下做地下黨員的滋味也有好處。」次日一早,林家偉打車來到省委家屬樓大院。那時候天還黑咕隆咚的,家屬樓上的燈光次第亮了起來,就像一個個堆積在一起的火柴盒一樣方整。林家偉借著這些火柴盒裡發出的光線,守候在了馬副書記家的門口。不,確切地說,應該是隱藏在了第四層樓層的台階旁,這樣,可以準確的看到第三層的馬副書記家的門口,又能很巧妙的隱蔽自己。

  當然,這樣的時光是非常難熬的。雖是隆冬,寒冷倒成了其次,最主要的是心理上的緊張與煎熬。偶有樓上的人下來,林家偉就裝著上樓的樣子與他們擦肩而過,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了,又趕快回到原位守候著。這樣倒也罷了,最使他擔心的是不要碰上多管閒事的人,把他當成小偷兒給抓起來了,要是那樣,他可就慘了。就在那一刻,林家偉幾乎有點頂不住了,四樓上的一家打開門的時候,他被燈光罩住了,他無法迴避,要是真的迴避了,他肯定會被他們誤認是小偷兒,他只好硬著頭皮,假裝出一個住戶的樣子,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怎麼把辦公室的鑰匙忘了,然後匆匆地上了五樓。等四樓這一家人下了樓,他聽著沒啥動靜了,才像小偷兒一樣又下來了。走到了四樓旁,他失去了再繼續守候下去的勇氣,他覺得無論在革命戰爭年代還是現在的和平年代,地下工作者不是好當的。正當他繼續朝下走,準備撤退的時候,三樓的門「嘩」地一下開了,他立刻朝後退了三個台階。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了書記夫人,不,確切的說是看到了那件貂皮短大衣。書記夫人穿著那件貂皮短大衣去上班。他的心裡一下舒展了,耳邊仿佛響起了《平原游擊隊》中那位老大爺的喊叫聲——「平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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