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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2:38 作者: 唐達天

  時令到了初夏,報社裡仍然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任何動靜,林家偉就有些發毛,心想,王一飛有黃心剛市長做後台,想放倒他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在現今的社會裡,權力場猶如一張蜘蛛網,盤根錯節,互相牽扯,動任何一個支脈,都可以觸及到別的支脈,甚至會追究到一些大領導。所以,腐敗問題是政治權力中最為棘手的問題,動一發而致全局,往往的,為了保住權力場中的中心人物,也就遷就了一些支脈上的差錯。

  林家偉實在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就叫來方向明想探個究竟。

  方向明說:「我聽紀委的一位朋友說,報社的事已經上過會了,很快就會動真格兒。」

  林家偉一聽,心裡雖然有些止不住的興奮,但卻顯得非常平淡地說:「恐怕也是走走過場而已,有黃市長坐鎮,不可能有人去動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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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向明說:「現在可不一樣了,金都的權力中心已經發生了轉移,黃心剛在金都已經待不下去了,有可能很快就調走。其實,即使不調走,有時候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犧牲幾個小人物也是常有的事。」

  林家偉笑了一下說:「你哪裡知道得這麼多?」

  方向明也笑了笑說:「雞兒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有好幾個老同學,在市委、政府大院裡上班,時不時給我透露一點信息。」

  林家偉說:「這些人可是你的無形資產呀,你不妨請他們說說話,或許能促成你的事。」

  方向明說:「沒用。他們現在還沒到說話就能頂用的時候,說也等於白說。說實在的,我現在誰都不靠,就靠你,你上去,可以拉一把,別的任何人都沒用。」

  林家偉說:「我要是真的能上去,不拉你再拉誰?問題是你指望我就有些太遙遠了,憑你的資歷,現在就可以上的。向明,看你平日活動能量也挺大的,腦子又好使,為何讓一個王一飛就把你壓死了?」

  方向明苦笑了一下說:「這是時間沒到,時間到了,他就壓不住我了。」

  林家偉哈哈一笑說:「但願這個時間來得快些。」

  林家偉與方向明聊得很投機,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方向明說乾脆你給嫂子打個電話不回家吃了,咱倆找個僻靜的餐館喝兩盅吧。林家偉心裡裝著豆豆,怕她太孤單了,就想回到臨時租的安樂窩,同豆豆一起做飯吃。於是便婉言謝絕方向明說,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是非常時期,咱還是避避嫌吧。

  林家偉回到小據點裡,豆豆還沒有回來,他就開始淘米燒菜,想著等豆豆一進家門,能夠為她製造出一種溫馨的氛圍。然而,當他一切都做好之後,還不見豆豆來,不免有些失望,掏出手機,給豆豆打了個傳呼,就點起煙,一口一口地咂了起來。

  當一支煙快抽完的時候,手機響了。

  豆豆說:「你在哪裡?」

  林家偉說:「在咱的小家裡做飯,你怎麼還不回來?」

  豆豆說:「對不起,家裡有點事,今晚回不來了,你就湊合著吃一頓吧。」

  林家偉心中十分不悅地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得一個晚上去解決?需要不需要我去解決。」

  豆豆說:「你別發神經了,太晚了我媽也不讓我來,好了,明天見。我掛機了。」

  林家偉說:「好吧,明天見。」

  掛了電話,林家偉的心情陡然低落。他搞不明白,為什麼往往用滿腔的熱情,換回來的卻是一盆冷水?多少次,他回絕了種種應酬,為的是來與她做伴,即使是粗茶淡飯,他也覺得要勝過山珍海味帶給他的愉悅。可是她呢?換了她,她能這樣認識並且能這樣做嗎?

  愛,為什麼總是一種痛苦的自我折磨,一種不斷的傷害與復原?

  不是他多疑,不是他小心眼兒。他分明從電話的那頭聽到了一片公共場所才有的嘈雜聲,還有一位吼叫服務員的沙啞的男人聲,這種場合絕對不是任何一個家庭能釀造出來的聲音,只有中低檔餐廳里才有這種混雜聲。

  即便是朋友相聚,到餐館裡去吃一頓也純屬正常,她為什麼不直說?為什麼要瞞著我?既然瞞我,肯定是她的行為不正常才瞞我,否則,就沒有這個必要。再進一步想,即使與朋友吃飯,吃完飯也該來吧,為什麼口氣那麼堅決地說不回來了?難道除了這裡她還有一個秘密的窩點,與另一個男人鬼混?

  想到這裡,林家偉的頭猛然大了,那個騎在摩托上,頭微微偏倚在男人後背的鏡頭如電影特寫般一次一次地推到他的眼前,撞擊著他的腦海。他仿佛覺得天塌了,地陷了,劇烈的痛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網,將他網進了裡面,使他無力解脫、無力自拔。

  他打開酒瓶,連喝了幾杯,心裡萬般疼痛。想想我林家偉在事業上蒸蒸日上,雖不能呼風喚雨,卻也趾高氣揚,怎麼就偏偏讓這麼一個小婊旦兒耍來耍去?不行,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我一定要活個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想到這裡,他打通李堂和的手機。他告訴李堂和,讓他給豆豆打個傳呼,豆豆回話後,你就說找林家偉找不到,打手機關機,打了幾個傳呼都沒回,是不是他傳呼沒電了,他要是和你在一起,請他給我回個話。林家偉又告訴李堂和,打完後,你調出她的回電號碼,再反傳到我的傳呼機上。李堂和說,你搞什麼名堂?讓我給你當間諜?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林家偉說沒發生什麼事,你就按我說的調一下,求求你了。李堂和說,我試試吧,她不一定給我回,要回電話,我馬上給你傳過去。林家偉說她不回你多呼幾次嘛,好了,我等著你的信息。

  掛了機,剛透了一口氣,想想,怕豆豆給他打手機,從而露了馬腳,只好關了手機。林家偉的手機屬模擬機,顯不出對方的號碼,李堂和的數字機卻有這個功能,所以,他不得不採取了這樣一種形式,儘管這種行為有點卑劣,倘若對方的行為真的是背叛了他,那麼,這種卑劣就不再是卑劣,而是一種聰慧。

  等待是難捱的。一分一秒都是用痛苦作為代價來換取的。林家偉不知等了多久,也許僅僅十分鐘,也許半個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傳呼機終於響了,顯出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他馬上打開手機,打過去是占線,關機又等。等了一會兒,打開手機又打,打通了,接電話的是女服務員,她說你好,我是開心酒家,先生你有事嗎?林家偉說現在有包廂嗎?我要帶位朋友來吃飯。服務員說,小間沒有了,只有大包,先生,你要來就來吧。

  掛了機,林家偉頓覺一陣目眩,一切的一切都印證了他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他無法忍受豆豆對他的無視,更無法忍受謊言的欺騙。來自內心深處的憤懣使他無法平息此時此刻的衝動,他幾乎不加任何思索的拔掉了電飯鍋上的插頭,決定要親臨開心酒家探個究竟,看看她到底與誰在開心。

  開心酒家位於新橋路,那是一塊比較熱鬧的地段,酒家對面是橫貫東西的馬路,馬路的那邊是新建的休閒廣場。每到夏季,草坪泛綠,遊人如織,啤酒攤、地攤隨處可見,尤其到了晚上,更是人們休閒納涼的好去處。

  林家偉打的來到開心酒家門口,嗓子已幹得冒火,他開門跳下車,付給司機10元錢,來不及等他找零錢就急沖沖地進了開心酒家。他決定要找到窩藏著她與另一個男人的包廂,然後冷不丁地闖進去,看看她與他到底是用餐還是在包廂中親熱。不管是用餐也罷親熱也罷,只要包廂中只有她與他,他就絕對不會對她客氣,他非要指著她的鼻尖問個所以然,「你不是說你回了你家嗎?你不是說你家裡有事嗎?我推掉了朋友的請吃請喝,給你做好了飯,你卻在這裡同別人約會。你這樣做不覺得卑鄙無恥嗎?你既然愛這位先生,你可以正大光明的愛去,犯不著腳踏兩隻船,欺騙了這個再欺騙那個。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做,既傷害了我,同時,也傷害了你的這位朋友,這又何苦呢,你應該要學會尊重別人的人格,也要學會尊重你自己的人格,假如你還有人格的話。」

  他就這樣懵懵懂懂的想著,不覺走到吧檯前,服務員小姐迎上來問:「先生,請問你們是幾位?」

  他剛要說,我是來赴約的,有一個高挑個兒的女的和一位男士,他們在哪個包廂?可是,話剛剛到了嘴邊,又改口說:「有七八位,他們說好了要晚一點來,是不是沒有來?」

  服務員說:「請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

  林家偉說:「是刑警隊的,都是公安。」

  服務員說:「他們還沒來。先生,要不,請你到包廂里等一等。」

  林家偉略一思忖說:「不進包廂了,我就在外面等一等吧。」

  服務員就把林家偉讓到沙發上,並且給他泡了一杯茶。

  林家偉連著喝了幾口茶,口裡才覺得不太幹了。冷靜了一會兒,想想,還是克制一下好,別去闖包廂了,自己畢竟是有身份有地位又有家室的人,要真的吵起來對自己不好,那樣也有失風度與斯文,倒不如就這么喝著茶,等著她。等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要微笑著假裝驚奇的樣子說:「我看像你,果真是你。吃過了?」她一定會驚奇得不知所措,然後會尷尬得面紅耳赤。或者說,他乾脆用蔑視的目光看著她卻假裝不認識她,她要是打招呼,最好的辦法是不要理睬她,或者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這樣,也同樣能把她置於一個尷尬的境地,讓她無地自容。服務員又過來給他加了一些水。當他喝光了第二杯茶,顯然冷靜了許多,想想這些做法都不可取,這樣做,往往會把事情推到極端,倘若她真的與另一個男人單獨約會,即便把事情做過頭倒也無所謂,如果她與好幾個人一塊兒來,或者,她真的與家人來這裡聚會,豈不是把自己推到了尷尬的境地?想到這裡,他猛地站起來對服務員說:「對不起,我到外邊等等看,是不是他們正趕上執行任務來不了,或者是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出得門來,當他穿過了馬路,另一個想法又在他的腦海里產生了。他決定要守株待兔,找個隱蔽的地方盯著她,看她與誰出來,又到何處而去。他覺得這樣做應為上上策,一來可以保全自己,避免與她發生正面衝突,可視情況的進展進退自如,不至於把事情搞僵。二來可以更全面的了解事態的來龍去脈,搞清她這次約會的真正目的,如果是幾個人一起吃飯,完了作鳥獸散,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如果單獨同一個男人吃飯,完了又一起行動,問題就有些複雜化了。

  林家偉一想起後一種結果,仿佛有一隻魔手掏進了他的胸膛,攪得他一刻都無法安寧,那個騎摩托的鏡頭像個陰影籠罩在他的心頭,沉得令他喘不過氣來。

  已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休閒廣場上散步的人越來越多了。林家偉找了一個既能全方位的盯著開心酒家的門口,又不易暴露自己目標的位置。這個位置又易於打的,如有可疑動向,一上馬路就能攔到車。這個位置就在廣場的邊上,那裡有一個賣舊書的地攤,地攤旁邊是一棵松柏,他就蹲在松柏的下面、書攤的旁邊,他手裡拿著一本舊書作掩護,眼睛卻監視著酒家的門口。於是便想起了《紅燈記》上有個身穿皮襖賊眉鼠眼的傢伙,口裡喊著:「磨剪子嘍,搶菜刀」,眼睛卻盯著革命戰士李玉和的家門口,此時此刻,他覺得他同那個賊眉鼠眼的特務沒啥兩樣?由此,他無法不指責自己,我林家偉堂堂正正的黨報副總編,又是市上掛得上號的作家,何時變得這麼猥瑣,這麼陰暗,甚至還有點卑鄙。倘若豆豆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看著我這麼賊頭賊腦的盯著她的梢,看著這麼一副下三爛的德行,她還會愛我嗎?她能看得起我嗎?他知道答案是相反的。但是,讓他改變卻又很難,愛到極致,情到深處,往往靠理智是無法扭轉的。下三爛就下三爛唄,猥瑣就猥瑣唄,陰暗就陰暗唄,就像一個窺陰者一旦逮住了機會,就絕不會放過,除非他此刻突然雙目失明。

  蹲了好長時間,他的小腿酸得實在受不了,就放下書站了起來,猛然感到一陣目眩,腦子裡一片空白。稍過片刻,才漸漸恢復了正常,想必是蹲久了的緣故。再看開心酒家的門口,已有食客陸續向外走出,或三五成群打的而去,或三個兩個的一邊剔著牙一邊散步而歸,唯獨不見豆豆的身影。林家偉就乾脆隱在樹陰旁,目視著前方陣地,心如鼓點般跳動著。他想,她該出來了,怎麼還不出來?又出來了幾個,沒有一個像豆豆的,他們互相打著招呼,各回各家。林家偉口乾難當,一摸嘴巴,嘴唇的兩角已結了厚厚的一層干痂,他搓了兩下,覺得自己這是何苦呢?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怎麼就鬼迷心竅般地被這麼一個丫頭片子搞成這副樣子?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豆豆不是同別的男人,而是與她的家人一塊兒說說笑笑地走出開心酒家,以她的光明磊落徹底擊敗他的多疑,掃清殘留在他心底的齷齪,使他在以後的歲月里一想起今日的舉動就感到自卑,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然而,殘酷的現實是不以主觀願望為轉移的,豆豆出來了,不是和她的家人,而是同一個精瘦的,個頭與豆豆相仿的年輕小伙子,出門的時候豆豆還扯著那小伙子的手,出來後雖然分開了手,但舉止上卻不失親密。林家偉頓時感到「嘩」地一下腦袋膨脹了,未曾料到,他的懷疑被無情的現實擊中了,驟然間,頭腦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該怎麼辦?是上去當面戳穿她的謊言,將積鬱在內心深處的憤懣統統發泄而出?還是繼續窺視她的下一步行動?他還沒有考慮好,只見那男的已發動了摩托車,豆豆很熟練地一跨腿坐在了後面。林家偉的心幾乎從喉嚨里跳了出來,他發瘋了,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控制,仿佛一個騙術不高的騙子剛剛騙走了他的巨款要逃走卻被他發現了,他要去追回他的巨款,他要逮回騙子,所以,他一點兒都顧不得他平日的儒雅風度,幾步躥到馬路上就去攔車。當他上了車,那輛載著豆豆的摩托車已消逝在了燈光交錯的車水馬龍之中了,司機問他到哪兒?他說向前追,有人搶了我的手提包。追到了十字路口,看前後左右都是來來往往的車輛,司機問他向左向右還是向前,他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地說,隨便吧,我也不知道他們走了哪條道。

  車剛向左拐過去,林家偉的腦子裡突然一轉念,想看看豆豆是不是真的回家?又忙說,向右走。司機只好將車開過十字又調了頭。在林家偉的一陣陣催促下,車很快開到了豆豆家的樓下,沒有發現豆豆,也沒有發現摩托車。他給司機讓了一支煙,自己點了一支煙,一邊抽著,一邊等著,他期望那輛載著豆豆的摩找車忽然而至,如是這樣,他的心將會放下一大半,他可以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證,絕對不向豆豆發難,更不會發火。甚至,他可以不下車,目送豆豆上了樓,再悄然打道回府。他想,豆豆,你回來吧,只要不越軌,即使你用謊言欺騙了我,我也會諒解你的。一支煙抽完了,又一支煙抽完了,時間就像一口碩大無比滾燙如沸的油鍋,將林家偉煎熬得心如刀絞,靈魂出竅。然而,等了好久,終於不見豆豆回家,再下車看看豆豆家的後窗戶,窗簾拉扯得嚴嚴實實,在乳白色的燈光映襯下,顯得分外神秘。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上了車,打道回到了他租下的空房裡。

  他沒有開燈,就像一具殭屍一樣躺在床上,一邊一根接一根的抽菸,一邊像一隻折了翅膀的蒼鷹,偷偷地撫著它的傷口,梳理著它的羽毛。傷口慢慢地止了血,羽毛也慢慢地理順了。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場夢。夢醒了,也該結束了。林家偉覺得現在已經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像這樣一個低素質且又水性楊花的女人,即使是同她結了婚,她能給你帶來幸福嗎?她能保住不紅杏出牆嗎?現在在她口口聲聲逼他離婚,同他同居的非常時期都是這副品行,何況日後成了他的老婆,不知要給他帶上多少頂綠帽子?

  林家偉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當然又想起了那個豆豆牽著男人的手出門的鏡頭,想起了由那個鏡頭連接起來的一系列的畫面,又想起了那個周日的早晨,想起她手攬著那個男人的腰,騎在摩托車上的下流動作,由此他推理出了這樣一個結論:一、上次騎摩托的與今晚騎摩托的是同一個男人;二、上次她留宿在他家,今日必定也留宿在他家;三、她絕對與這個男人有曖昧關係,肯定上過床,並且今天又去上床。當他一想起她同那個男人的一夜,就不由得聯想起她的一系列習慣性的姿勢與動作,想像她與那個男人的風情種種。「婊子,純粹是個婊子。」他不由得罵出了聲,恨不能提著一把菜刀,將那兩個狗男女剁成肉泥,方能解除心頭之恨。

  這一夜,他例外的沒有回家。

  這一夜,他失眠了整整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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