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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2:41 作者: 唐達天

  次日一早,林家偉昏頭漲臉的剛上班,王一飛進來給他遞了一個會議通知單說,明天省新聞出版局召開全省報紙年會,你去吧。林家偉一看王一飛的臉色有些晦暗,情緒極為不好,就假裝關切地說,王總,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到醫院裡檢查檢查,別硬挺著把身子挺壞了。王一飛苦笑了一下說,沒事,主要是昨晚失眠了,沒有休息好。既而又調轉話頭說,你準備準備,讓老仇開車送你去。林家偉說,不用車送了,晚上我坐夜班車一覺睡天亮就到了,這樣省得誰都遭罪。王一飛說,也行,不想帶車去就坐夜班車去。

  王一飛走後,林家偉覺得王一飛心思很重,就猜想是不是東窗事發了?不免一陣竊喜,想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由方向明去搗騰,不搗騰出一些事兒才叫怪。

  中午,他回家去收拾出差用的一切物品,順便給女兒莎莎打了聲招呼,說爸爸要上省城去出差,過幾天就回來了。他表面上給女兒說,實際上他是說給張桂花聽的。自從那次吵架之後,林家偉越發對這個家失去了信心,對張桂花也失去了信心。這個家他實在怕回,但不回又怕張桂花產生了疑心而故意拖著不離婚。所以,他每天都得回去,即使晚一點也得回去。一個人不願意幹的事,如果硬強迫著他去做,這是多麼的痛苦。

  張桂花不知在伙房裡剁什麼,劈劈啪啪的刀聲緊鑼密鼓的敲砸在砧板上,讓人心裡發毛。林家偉想,可能刀下沒有什麼值得她那樣使勁剁的內容,想必是借剁菜來影射他。剁就剁去吧,只要沒有剁在我的身上,愛怎麼剁就剁去。

  這時,他的傳呼機響了。打開一看,後面墜著一個888,這無疑是豆豆的。再看前面的號碼,他非常熟悉,略一回想,記起那是他們租下的小窩旁邊的公用電話。要是平日,無論在何時何地,一旦傳呼機上顯示出這個熟悉的代號,他都會激動不已,可是,現在,他卻沒有這種感覺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隱隱的苦澀,一種莫名其妙的酸楚。他不知道是回還是不回,便點了支煙,默默地坐在書房裡吸了起來。沒吸兩口,傳呼又響了,打開一看,是重複號。他一拎手提包,就匆匆下樓而去。

  他可以想像出豆豆站在電話亭旁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樣子,可是,她又哪裡能理解他曾經焦急地等待著她回電話的心情呢?她可能壓根兒就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心情,所以,林家偉就想著要給她創造這樣一個機會,讓她好好體驗一下。也許,當她回到小屋裡一看那原封沒動的飯菜意識到了什麼,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什麼,可能會誤認為昨天晚上他剛做好了飯就被李堂和叫走了,中午,她熱好了飯菜,見他沒有回去,就打傳呼讓他回去吃飯,僅此而已。也許,你把一個淺薄的人想像得頭腦像你這麼複雜本身就是一種誤會。

  傳呼又響了。在原號碼上綴了個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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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他已經騎自行車上了馬路。他猶豫了一下,把自行車停在一邊,給她回了個電話。「我是林家偉,有事嗎?」他冷冷地說,冷得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豆豆可能有些猝不及防,怔了片刻,才說:「我是豆豆,飯好了,你趕快回來。」

  林家偉說:「好了你就吃,我已經吃過牛肉麵了。」

  豆豆說:「家裡剩這麼多的飯菜你不回來吃,怎麼到街上吃牛肉麵去了?」

  林家偉說:「吃不了就倒了。」

  要是換了平日,豆豆早就摔了電話,可是今天她卻沒有,也許,她從林家偉的話中意識到了什麼,就撒嬌地說:「好了,你別生氣了,不就是昨天晚上沒有陪你嘛,回來吧,聽話。」林家偉經不起幾句柔情似水的好話,頓時氣消了一大半,但口氣還是有些生硬地說:「不去了,晚上我要出差上省城,這會兒到家去收拾一下東西。」

  豆豆問:「你到省城幹啥去,去多少天?」

  林家偉說:「去開會,多少天還說不準。」

  豆豆說:「下午我早點回去做飯,你回來吃好嗎?」

  林家偉心裡熱了一下,但還是說:「不用了,我隨便在街上吃點就上路了。」

  他多麼希望豆豆能再重複一遍,那樣他也就好下台階了,但是卻沒有,掛了機,心裡一陣悵然,仿佛失落了什麼珍貴的東西,情緒越發沮喪。他將自行車推到一個小飯館的門口,要了一碗牛肉麵,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心裡卻一陣苦澀,鼻子由不得發起酸來,禁不住一聲長嘆,埋怨自己竟然活得這麼不盡如人意,老婆要出賣他,情人在欺騙他,這人世間還有什麼真情可言?

  難得王一飛給了他這次出差的機會,他要逃避出去,好好清靜清靜,也許,能給他換一個好心情。

  下午下班,樓上的人都走光了,林家偉沒有別的地方去,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辦公室抽悶煙。一直抽到八點,煙霧繚繞,心事浩渺,一陣陣孤獨襲上心頭,悲哀得真想大哭一場,下班直到現在,他靜坐了兩個小時,他多麼渴望豆豆能打個電話過來,哪怕問聲好,寬慰上幾句也罷。可是,他最終沒有等來。再堅強的男人,也需要柔情蜜意,何況他是個性情中人?他失望極了,痛苦極了,也脆弱極了,他拎起了包,踽踽獨行在大街上,沿街要了個盒飯,吃過就上了汽車站。然後,還不死心的看了一眼傳呼機,看看沒有他熟悉的那個代號,之後一咬牙就上了班車。

  車主問他要上輔還是下鋪,他不假思索地說,他要包一張床。一張床都是兩個床位,林家偉不願意同任何一個陌生男人同床而睡,故而,他寧可貼些錢進去,也不受那種煎熬。何況,他現在的情緒極其糟糕,更容不得別人同他在一張床上咬牙放屁打呼嚕。

  當他買好了票,一下感到身心疲憊極了,就倒頭斜躺在雙人鋪上,眼睛瓷實實地盯著天花板發神,腦海里卻亂得像一團理不清的麻,那抹不去的一幕幕,無法排斥地塞滿他的整個大腦,使他一刻都無法寧靜下來。

  他就像一個白痴一樣呆呆地躺著,不知躺了多久,車啟動開了,在市區內走走停停地拉著零散的客人。

  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一亮,見一雙玉腿從上鋪款款地垂了下來,一直垂到了他的眼前。僅憑那雙腿的局部,他斷定出那一定是一雙女人的腿,而且是一個年齡並不大的女孩的腿,而且,又一定是一個體態輕盈、身材高挑的女孩。因為他從那雙裸露的半截子玉腿上看出了它的勻稱與修長,看出了它的秀嫩與圓潤。隨之,那雙玉腿一滑,便滑落到了下鋪的床邊上,就在這一剎那間,借著車燈,他還看清了那個女孩穿著一條精美而嬌小的粉紅色的三角褲頭。待那女孩兒裙子一飄著地後,果然用她的體態印證了他的一切判斷。

  那女孩站了片刻,猶豫了一下竟坐在了他的床的一邊。他一看那側影,就知道是一個美人坯子,並且穿著打扮很是前衛。女孩兒的頭髮有點微微發黃,像是剛染過發,但絕不古怪。女孩因是側面坐著,便顯得她的睫毛很長,她忽閃忽閃一眨眼,就像動畫片中的小朋友一樣很讓人疼愛。林家偉點了支煙。就在他的打火機咔嚓一響的時候,那女孩回過了頭,他倆幾乎同時認出了對方。

  「林總編?!」

  「常琳?!」

  「原來是你?你怎麼也同我們老百姓一樣坐班車?到省城幹什麼去?」常琳異常興奮地說。

  林家偉自知自己斜躺橫臥的樣子有些不雅,就有些不自在地坐直身子說:「去省城開個會。坐班車咋啦?這不是很好嗎?想睡就睡,想坐就坐,自由自在。」

  常琳說:「就你一個人?」

  林家偉說:「就我一人。你呢?」

  常琳說:「去參加省廣電廳舉辦的主持人培訓班,也是一人。」

  林家偉說:「剛才我看見你從上鋪下來,是不是睡上鋪?」

  常琳點了點,指指上鋪悄聲說:「是個大胖子,滿嘴大蒜味,把人熏得不得了。」

  說著不自覺地撇著嘴,用手扇著空氣,仿佛那大蒜味還在熏著她。

  林家偉說:「是男的還是女的?」

  常琳說:「去你的!」繼而詭譎地一笑說:「是個女的,挺豐滿。咱倆換個位,你乾脆上去睡吧。」

  林家偉被常琳逗樂了,就哈哈笑著悄聲說:「要是還有腋臭、腳氣,再加上咬牙放屁打呼嚕,我不是完了。」

  常琳說:「你真損,經你這麼一說,我越發不敢再上去。」

  林家偉說:「不敢再上去就別上去了,反正我一人包了兩張鋪,咱倆就這麼坐著說說話算了。」常琳說:「領導幹部就是不一樣,你怎麼就能睡兩張鋪?」

  林家偉說:「我怕同陌生人擠到一起睡,所以才多掏了一張床鋪的錢,把它包了下來。」

  常琳說:「腐敗。」

  林家偉笑笑說:「腐敗就腐敗一次吧。」

  兩人說話間,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車已駛出市區,他倆就索性用塑膠袋兒裝起鞋,拉起帘子,坐在鋪上聊了起來。

  班車的鋪並不大,說是雙人鋪,其實跟平常意義上的單人床差不多,一男一女相視而坐,帘子一拉,搖曳的路燈從橘紅色的帘子中透映過來,別有一番溫馨。林家偉自從那次邊陽採訪認識常琳之後,儘管給他留下了美好的相思與甜蜜的回憶,卻無緣再見,此刻看著那張俏麗的狐狸臉,在燈光的映襯下分外可人,心裡就盪起了一浪一浪的熱,一時間,竟盪去了豆豆留給他的沮喪。

  班車很好,雙人鋪很好,夜色很好,燈光很好,女人很好,心情就好。林家偉在一切都很好的情況下,還想挖掘出一些更好的事情出來,於是,就以更好的事情為目的,做著一切鋪墊與努力。

  林家偉打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常琳,然後,又為自己打了一瓶。一邊悠閒自在地喝著,一邊海闊天空地聊著,感覺甚是愉快。

  談著談著,常琳就向林家偉提了一個問題,說是現在社會上流行著八類男人的說法,你是屬於第幾類?

  林家偉說:「這八類男人是怎麼劃分的,我還不知道。」

  常琳說:

  「一等男人家外有家,

  二等男人家外尋花,

  三等男人出了歌廳進酒吧,

  四等男人花中尋家,

  五等男人下班回家妻也在家,

  六等男人按時回家妻不在家,

  七等男人妻子明天才回家,

  八等男人回家看到她和他。」

  林家偉聽完嘿嘿笑著說:「真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我們男人劃分為八等,真有意思。」

  常琳壞笑著說:「你別繞彎子,老實坦白,你到底屬於哪一等男人?」

  林家偉一時面有難色,猛想起自己下班為豆豆做好了飯,豆豆卻告訴他明天回家,心裡便如蜂蟄一般難受。想像中與這種女人一旦結婚,自己不成為七等就是八等。但愛到深處,欲罷又不能。

  常琳又說:「不要不好意思,像你這樣的人肯定是一等男人,我敢跟你打賭。」

  林家偉心裡不免感到驚奇,暗想她是不是聽到了我的緋聞?這個念頭一剎那掠過之後,便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哪裡,哪有你所說的福分,不高不低,正好是五等男人,下班回家妻也在家。」

  常琳說:「不信不信,你肯定是家外有家,要麼就是家外尋花。」

  林家偉壞笑著想,這小婊旦兒不僅長得可人,也會調情,難怪市長大人一見面就盯上了她。好女人猶如一盤好菜,往席面上一亮,誰都想品嘗品嘗,自然大家得讓著市長,這是常理,假若我林家偉是一市之長,誰人敢與我爭奪?這樣一想,就有意思地笑笑說:「想家外尋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名花各自有主,剩下的也就是殘花敗柳了,與其尋殘花敗柳,還不如六根清淨,老老實實按時回家。」

  常琳格格笑著說:「殘花敗柳,真有意思。不知在林總的眼裡,什麼樣的女人才是花紅柳綠,什麼樣的女人是殘花敗柳?」

  林家偉隨口說:「不是有個順口溜嗎?十七八歲的女孩如橄欖球,幾十個人在搶;二十幾歲的女孩如足球,有二十多人在搶;30歲的女士如籃球,至少有10個人在搶,35歲以上的女人如桌球,你推過來我推過去,不再令人珍惜。40歲以上的女人如高爾夫球,砰地一棒子打出去,希望它滾到洞裡去。稱女人為殘花敗柳,大概也就是從你推過來我推過去開始吧,在之前,應該說是女人花紅柳綠的黃金時間。」

  常琳咂咂舌頭說:「女人真是太悲哀了,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就成了豆腐渣。難怪人到中年離婚率驟增,婚外戀增加,恐怕與此不無關係。」繼而頑皮地一笑說:「看來,我也得趕快相夫嫁人了,否則,成了殘花敗柳就沒人要了。」

  林家偉說:「你現在還是橄欖球,有幾十個人在搶。就怕你挑花了眼。」

  常琳笑著說:「我太愧對橄欖球這一榮譽稱號了,遺憾的是現在還沒有哪個人來向我求愛。」林家偉說:「曲高和寡,因你太高貴太典雅了,恐怕別人沒有勇氣敢追求。」林家偉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想,誰要追求你,市長怪罪下來怎麼辦,他除非是白痴才敢這麼做。要是真的是一個白痴,恐怕你常琳也瞧不上他。

  常琳高興地說:「這話我愛聽。明知你在恭維我,我還是樂於接受。」

  林家偉說:「我並沒有恭維你,這是真心話,你的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與風姿,讓人看到你就會怦然心動,同時你還兼備著一種高貴的典雅,讓人只能想入非非,卻不敢輕舉妄動。」常琳一下笑得燦爛如花說:「得到你的誇獎真是榮幸,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這番話無疑極大的滿足了一個女人的虛榮心。女人說起來太容易滿足自己了,這樣的女人在男人的眼裡是不是太簡單,也太悲哀?」

  林家偉說:「你真可愛,坦誠得可愛。」

  常琳說:「真的嗎?那我可太榮幸了。」話沒說完,便以手掩面,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一副慵倦的樣子,卻又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多了幾分嬌羞的韻味。

  林家偉說,是不是困了?

  常琳點了點頭。

  林家偉的心頭猛然震顫了一下,想起了詩人馬車在去西藏班車上的浪漫,就想將常琳留下來,但又不好意思直說,怕弄巧成拙,反而讓對方看扁了自己,只好暗示性地為常琳挪出了一塊地方,然後,故意裝著若無其事地說:「困了,你就睡一會兒,反正我沒有吃大蒜,也沒有腳氣和腋臭,不會熏著你的。」

  常琳瞪了他一眼悄悄地說:「討厭!讓你這樣一說,我越發不敢上去了。」

  林家偉心頭一喜,就壞笑著說:「那種怪味兒最容易致癌,你最好別上去了。」

  常琳就給了林家偉一小拳頭說:「你別危言聳聽!」然後笑著說:「上鋪的那個怪味兒我實在受不了。」

  林家偉笑著說:「所以,你就聽我的話,乖乖睡到下鋪算了。」

  常琳說:「但是,有一條,你可別對我無禮。」

  林家偉說:「請你放心,我絕對要保證你的安全,絕對不能讓你脫離了虎口再進狼窩。」

  常琳燦然一笑說:「你是一個討女人喜歡的男人。」

  林家偉心中暗喜。他知道倘若對方不喜歡你,她絕對不會用這樣的話來恭維你。事實上,說討女人喜歡也就是討她自己喜歡。這是聰明女人的藝術表白,也是女人向她喜歡的男人發出的一個信號,接下來就看男人如何對待。

  林家偉既然被常琳稱為討女人喜歡的男人,自然會做出一些讓女人喜歡的事來,他絕不會辜負了這一光榮稱號,也絕不會失掉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這一夜,他順理成章地體驗了馬車所描繪的意境。他覺得班車很好,雙人鋪很好,常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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