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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13:41
作者: 唐達天
周六,林家偉本想睡個懶覺,沒想天剛亮,老婆張桂花一骨碌翻起來說要學健美操去,接著女兒又吵吵著學校里組織學雷鋒活動。她倆一陣吵吵,林家偉睡意全無,就點了支煙,突然想起好久沒有見到過詩人馬車了,有點想念,就想去看看。
林家偉的社交範圍應該說很廣,在政界、工商、稅務、金融、商界、政法、公安等部門都有認識的熟人,但屈指算來,真正的朋友卻沒有幾個。他曾經一度把他認識的這些人認真梳理了一遍,並且很理性地歸了一個類,認為朋友有兩類,一類是精神型的,另一類是實用型的。精神型的朋友就是古人所說的「君子相交淡如水」的那種,他們之間不存在相互的利用,相互的利益關係,但卻存在著精神上、心靈上的彼此溝通。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客套的虛假,更沒有肉麻的恭維,有的是敞開心扉的坦誠,不加掩飾的表露心跡,直截了當地戳向你的疼處,你卻樂於接受。而實用型的朋友就不一樣,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唯一紐帶就是相互利用。比如,你認識工商的、稅務的、交通的,或者醫院的,如果你在這些方面出了岔兒,找到他或她,他們會儘可能的給你提供一些方便。但還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你也有能力在你所從事的行業里有為對方提供方便的可能,否則,即使是實用型的朋友怕也交不成。實用型的朋友可以相互還情,你幫我一次忙,我再幫你一次忙,情還了,扯平了,似乎誰也不欠誰的了,即使不再交往,也無遺憾。精神型的朋友就不一樣,精神上的交往是無法用金錢買到的,也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而往往精神的擁有者在物質上又是貧乏的,你在他面前過於物質化,你也就做不了他的朋友。林家偉從理性上把朋友歸了個類之後,就把具體的朋友也歸了一個類。比如像詩人馬車,就是他精神上的朋友。林家偉這麼劃分絕不是因為馬車是他大學同班同學,大學裡的同班很多,未必人人都能成為他的知己朋友。馬車之所以成了詩人馬車,是因為藝術把他淨化得如小學生一樣單純,如哲學家般深邃。單純與深邃集於一身使馬車顯得十分可愛,這便成了他唯一的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李堂和,就是另一類。這樣的朋友在生活中不能沒有,缺了他,你的生活就失去了不少色彩。但歸根到底,還是屬於實用型。李堂和在經濟方面很慷慨,但林家偉心裡卻明白,再消費也是有節制的,如果真的超過了那個度,朋友的交情也算完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講,林家偉給他提供的幫助也很大,每年節省的優惠的宣傳費、GG費至少也不下兩萬元,林家偉從沒向李堂和伸手要過紅包,只是換了一種形式消費了一些,這樣誰的面子上也過得去,既不顯得庸俗,還保持了友誼。倘若林家偉一點忙都幫不上李堂和,李堂和會那樣慷慨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答案相反,李堂和也就不是李堂和了。所以,他倆這種關係儘管很硬,林家偉還是把它劃在了實用型一類。
林家偉有時也想,陳兆龍算不算他的朋友?他覺得朋友應該是平等基礎的人與人之間的友誼關係,陳兆龍和他首先在地位上就有很大的差別,只是領導與被領導之間的關係,這就決定他們只能有友誼,卻成不了朋友。儘管,林家偉把陳兆龍當作他政治生涯中的唯一依靠,陳兆龍也把他當作親信來對待,甚至,在某些立場與觀點問題上達到絕對的一致。然而,說到底,這終歸屬於權力場中的需要,彼此的需要。用人者,總希望用一個自己信賴的人,並且是一個知恩圖報人。用了這樣的人,對自己有一定的好處。比如自己的某些主張在貫徹實施時,就會更加暢通,假若他是一個獨立的部門負責人,自己就可以不時地加以遙控,這勢必擴張權力範圍,擴大自己的地盤。如果這個人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當他得到了實惠後,他不會忘了自己的恩典,而報答恩典的形式在古老的中國幾乎千篇一律是用金錢、物質來實現的。這是權力的施捨者的需求,權力的施捨者大都不會拒絕使用這樣的人。而被用者,也就是權力的接受者,他首先是對權力有一份渴求,然後是有權者滿足了他的部分權力渴求,他為此很感激,就好像一個哈巴狗揀到了主人扔給的一根骨頭,它總要搖尾大叫幾聲表示謝意,為的是讓主人再多給它幾根骨頭。他也不例外,為了答謝這種知遇之恩,會儘自己最大的能量來滿足主子的物質的或精神的需求,以便滿足他對剩餘權力的渴望。
人,是很難主宰自己的。當你真的能主宰自己的時候,說明你已經遠離了權力場,或者,就壓根兒沒進過權力場,也不想進權力場,比如詩人馬車。
林家偉的朋友中,馬車活得最有個性,也活得本色。
林家偉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完畢,然後上街吃了一碗牛肉麵,看表已經9點鐘了。心想,馬車也該起床了。就步行著上馬車家去。
林家偉剛從小巷拐向大街,忽見一輛摩托載著個細腰長腿的女郎從眼前一過,看那女郎長發飄飄,用手環箍著騎車男人的腰,臉側倚在男人的後背,甚是甜蜜。林家偉一個激靈,腦子裡嗡地一下,那不是豆豆嗎?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揚手擋了一輛夏利,朝司機一揮手說:「追!」
那一刻,林家偉的頭仿佛嘩地一下,膨脹了。他恨不得奪過方向盤,加大油門衝過去,把那兩個狗男女碾得爛肉如泥。豆豆,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女人,他為她付出的夠多了,平時,老婆要添什麼衣服,孩子要買什麼學習用具,他都捨不得多花一分錢,他幾乎把他的獎金、稿費以及外款,近乎他工資一倍以上的收入,都統統地花在了她的身上。她提出來的物質要求,他都是儘可能地去滿足她。沒想到這個臭婊子一邊榨著他的血汗,一邊又與別的男人鬼混。昨天晚上她為什麼不回傳呼?今天一大早她又從哪裡來?這一切切的疑點,證明了這是一個連起碼的職業道德都不如的一隻雞。雞也有做雞的準則,她的活人準則呢?她還有活人的準則嗎?
夏利車一加油門,很快就追上了。
司機問:「超過去嗎?」
林家偉惡狠狠地說:「死死咬定他們。」
前頭的紅燈亮了。夏利車的車頭離摩托車的尾燈近在咫尺。
隔著車窗的玻璃,林家偉看清楚了那掛在她肩上的真皮女式掛包,那牛仔褲腰上的牛頭牌商標,那皮西裝下沿露出來的灰色毛衣。那都是他陪著她去買的,買的時候,他雖然心很疼,但卻故作瀟灑地顯出了一個成熟男人的大度。現在,這個女人就在他的眼前,緊緊地摟著另一個男人的腰,並且還把腦袋貼在了那個男人的後背上,象條發情的母狗。大概昨天一個晚還沒知足,或者知足了,重溫著男人的餘溫。綠燈亮了。摩托車過了十字路,像一支箭一樣射出去。林家偉希望他開得快些,再快些,最好是馬路上橫穿過一輛東倒西歪的大卡車,讓摩托車鑽進卡車裡面,人最好是碰得血肉模糊,但要殘留著一口氣。他要上去像衛生防疫站的人打量著一條狗那樣,看看她是不是染了病毒。那樣,他所付出的一切情、一切愛、一切經濟上的支出,都得到了一種補償,心理上才能找到一種平衡。
然而,期望畢竟是期望,現實還是現實。摩托拐進小巷,到了豆豆的家門口才停下。與此同時,夏利車也趕到了。林家偉在付錢的時候,豆豆一扭頭看到了他。豆豆驚呆了片刻,既而才緩過神似的將那個騎摩托的打發走了,然後,很不好意思過來與林家偉打招呼。
豆豆顯然有些語無倫次:「你怎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林家偉說:「來看風景。」
豆豆說:「剛才……剛才……路上碰到了一個朋友,他把我帶來了。」
林家偉說:「是嘛!你那位朋友可真夠朋友,一大早就從很遠的地方辛辛苦苦把你送來了。你應該把他請到你們家裡去,好好招待一下,怎麼打發走了?」
豆豆的臉立馬拉了下來:「你這是啥意思?」
林家偉說:「啥意思?這意思不是很清楚嘛。傳呼都顧不上回,想必昨晚很忙,很辛苦,也很愉快,是嗎?」
豆豆說:「很愉快,咋啦?就很愉快。」
林家偉:「是的,我看你攬著他的腰的那個下作樣子,就像一條發情的母狗,怎麼能不愉快呢?」
豆豆氣得直打顫,嘴唇抖動了幾下,指著林家偉說:「你……你……你放尊重一點!」
林家偉說:「你還知道自尊嗎?你還需要尊重嗎?」
豆豆的淚刷地流下來了,扭頭跑到樓上去了。
林家偉恨不能攆上去抓住她,然後按到樓道口扒光她的衣服,再叫幾個民工一起上去輪姦一頓,讓她快樂個夠,騷女人。
林家偉悻悻回到家,仿佛虛脫了一般倒頭睡在了床上。腦袋膨脹,心亂如麻。豆豆摟著那個男人的後腰、頭微微偏倚在男人後背上的那個鏡頭如電影特寫般一次又一次撞擊著他的腦海。他無法辯白地證實了她不回傳呼的原因,肯定是與那個男人鬼混在一起,或者像一條母狗一樣正偎在那個男人的懷中發情,因怕那個男人吃醋,怕攪了兩個人的好事,不方便回才沒回。然後,像在他面前賣弄風情一樣在那個男人面前賣弄一陣子風情,然後,就交媾,然後疲乏地睡了過去,然後然後再然後,最後的然後是等她獨處了,給他打一個電話,編一個絕妙的謊言,說明沒有及時回傳呼的原因。女人啊,為什麼非要與謊言結為孿生姊妹?但是,事情並沒有發展到最後的然後,竟讓他識破了。
林家偉的腦子裡就這麼反反覆覆地演繹著這些事,他無法排除,無法宣洩,他快悶死,快憋死了,腦子快要炸裂了。
他聽到了開門聲,聽到了換鞋聲,聽到了咳嗽聲。
他的老婆張桂花來了。
張桂花一看他像挺屍一樣躺在床上,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時候了,你就不能做一頓飯?」
他聽到了卻裝作沒有聽到,沒吱聲。
張桂花聽不見他應聲,火氣更大了:「只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副處級,有什麼了不起,要權沒權,要錢也沒有多拿來一分錢,擺的什麼架子?有本事到單位上擺去,家裡少來這一套。我一年辛辛苦苦的洗衣服做飯帶孩子,是應該?活該?還是你掏錢雇來的老媽子?」
他忽地從床上挺了起來,厲聲道:「夠了!我沒有本事,我啥時候有過本事?從結婚的那天起,你就嘮嘮叨叨,嫌我沒本事嫌到了現在,你嫌我沒本事就離婚,你找有本事的去,我主動地讓開。」平時,張桂花也這樣說過他,但他從沒發過這麼大的火。今天,他怎麼也忍不住了,他也不想再忍了,就把心裡的積鬱一股腦兒的發了出來。
張桂花一聽「離婚」兩個字,一下子撒起潑來:「姓林的,你不要以為你剛混了個人樣兒就來嫌棄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過去寒酸的時候,你怎麼大屁不敢吭一聲,現在你倒好,有個人相了,你就學陳世美,行,你要是真有能耐學陳世美也行,你給我拿來10萬塊錢,今天拿來今天離,明天拿來明天離,我就不信,離開張屠夫,連毛吃豬的不成。」張桂花說著,罵著,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開了。
林家偉的心被攪碎了。一摔門,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