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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13:46
作者: 唐達天
好幾天,林家偉一直提不起精神。他很想把豆豆忘掉,把她從自己的記憶深處抹掉。但是,人的記憶畢竟不同於一盤錄像帶,不是想抹就抹掉,想錄就錄上的。你越是想忘掉,卻越是忘不掉。他的腦海里始終縈繞著著豆豆的影子,只要一閉上眼,那影子就真切地浮到了他的眼前,而且,都是那些過去了的一幕幕的往事,有甜蜜的約會,親昵的柔情,也有彼此的傷害,和那摩托車上的令他難忘的傷痛……
有時,他也理智地問自己,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我是不是無可就藥了?
對於張桂花,他早已厭倦了。這個女人在他血氣方剛的年齡段上已把他的精氣神殺得幾乎所剩無幾了,對這樣一個女人,還有什麼愛可言?有的,也僅僅是同情而已。雖說人到中年,隨著他的地位發生變化,她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轉變,但再轉變,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種小市民的劣根性是無法根除的,時不時總要有所爆發,這就不時地引起林家偉曾經的傷痛與屈辱。他也曾想到過解脫婚姻,但解脫又談何容易?一提起離婚,張桂花就越發地耍潑。對此,他不是沒辦法,只是怕在社會上鬧得沸沸揚揚,面子上過不去,同時,也覺得對女兒莎莎是傷害。所以,就抱著一個湊合著過的態度。如今,有多少個家庭不是湊合著的?真正高質量的、充滿溫情愛意的家庭能占多少?
星期二剛上班,林家偉接到了政府辦公室的電話,說市長黃心剛要下邊陽縣視察農村春耕備耕情況,順便慰問特困戶,請報社派記者參加。本來這種走過場的形式,隨便派一個記者參加就是了。但是,這一次林家偉沒有派記者,他給王一飛打了一聲招呼親自下去了。他想走下去轉一轉,看一看,分散一下精力,也許情緒會好些。
市委宣傳部專門組織了一輛麵包採訪車,拉滿了老記、小記們,很是興師動眾。
林家偉一進車門,大家都紛紛向他打招呼,他覺得心裡很溫暖,但就是叫不上他們的名字。於虹也在車上,見他上了車就把小屁股朝里挪了挪,招著小手讓他坐過去。他心裡一熱,就坐了過去,頓覺屁股底下熱乎乎的,便用心體味了一番於虹留下的體溫,才又感到一縷由她身上飄來的幽香,心氣舒暢了許多。暗想,就衝著能感受到於虹熱屁股留下的體溫,能聞到於虹的幽香,也不虛此行。
車上坐的是電視台的一男一女,有線電視台的一男一女,廣播電台的一女,新聞科的桑科長,再就是司機與他。總的說來男女比例不是嚴重失調,所以,就註定了這是一次很有意義的活動。記者們到一塊兒肯定不會寂寞的,又說又笑,又唱又鬧,甚是熱鬧。
林家偉斜對角有一個女孩兒,不時的掉頭看一眼林家偉,林家偉覺得她挺面熟,卻又叫不上名字,就悄聲問於虹,於虹就說,那是有線電視台的記者常琳,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說著就叫過常琳說:「常琳,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金都日報》的林總編。林總編,這位是有線電視台的記者常琳。」常琳高興地說:「久聞林總編的大名,幸會。」說著就把她的小手伸了過來。
林家偉握住常琳的手兒晃了晃,感覺綿綿的,軟軟的,是那種從小沒有幹過家務的養尊處優的手。林家偉說:「電視上經常見到你的光輝形象,這是第一次見你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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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琳說:「還望林總多多指導。」
林家偉笑著說:「哪有那麼多的指導?你在屏幕上神態自若,在觀眾中的口碑很好。」常琳頓時有些喜不自勝,卻說:「哪裡,我才剛剛學著採訪,不像於虹那麼機智靈活,也沒有於虹那麼上鏡。」
於虹說:「你別損我,誰不說你是咱廣電系統的甜姐兒,你的屏幕形象比我好多了。」
兩個漂亮女孩互相恭維、謙虛了一陣,才又把話題轉到了林家偉身上。
常琳說:「林總編,你現在又在寫什麼?你的《新聞理論探索》、《新聞記者的視角》等書我都看過了,寫得真好,尤其對我們剛走上新聞崗位上的記者有很強的指導作用。」
林家偉心裡很樂,但嘴上卻說:「那都是胡扯,沒有幾句正經的東西,無非是想換幾個稿費而己。」
於虹說:「聽說你最近要出一本《現代笑話集錦》,不知啥時能問世?」
林家偉說:「出版社要求我湊夠20萬字,現在還差2萬字。那都是小兒科,不過,估計市場行情不錯。」
常琳說:「那可是一本暢銷書。林總編,到時候,一定請你給我簽個名,送一本。」說著燦爛地笑了起來,那兩個笑靨就顯得很深。
林家偉說:「於虹說你是個甜姐兒,一笑,果真很甜。」
於虹說:「你看,你看,林總編都誇你是個甜姐兒,你還說你不是個甜姐兒。」
大家說笑了一陣,忽聽電視台的記者王建銘在尖聲學著黃市長的講話,就都坐端了身子,把注意力集中了過去。
王建銘可謂記者行里的活寶,模仿能力太強,學誰像誰,這在全市新聞界有口皆碑。這會兒,他正學黃市長在去年人代會上做政府工作報告的講話,那語調,那濃濃的張掖口音,學得惟妙惟肖,形象逼真,要是你閉上眼睛聽,絕對分不出真假。
王建銘學完,大家報之熱烈地掌聲與喝彩聲,都說學得太像了,幾乎分辨不出真假。接著,他又模仿了市上其他領導的講話,模仿得仍然逼真。車上的氣氛一下活躍了。有人提議讓他模仿一下鄧小平,他卻說,我給你們模仿一下西北笑星張寶和的單口快板吧。說著,他就用蘭州方言模仿了起來:
有個學生叫王小琪
一說話就是他媽的
老師問他一道題
他說我他媽的沒複習
老師問他一個字
他說我他媽的不認識
……
一路歡笑一路歌。不知不覺,到了邊陽,正好趕上中午吃飯時間。
在縣政府賓館裡下榻就餐。飯桌上,市政府秘書長宣布了活動安排。下午兩點半去縣農委,供銷社、種子站視察工作,四點半在縣委三樓會議室聽取縣上領導匯報工作。晚六點回賓館就餐。明早八點吃早餐,八點半出發到七岔鄉、八岔鄉扶貧,中飯鄉上安排,晚飯回賓館就餐。第三日早八點,早餐吃完到河西縣視察。行動計劃屆時再作安排。各新聞單位的記者們可能辛苦一些,要求當天採訪當天完稿,次日吃早餐時請新聞科桑科長收集起來,由縣政府派車派人送往各新聞單位。這次隨黃市長下來的有政府秘書長、政府政策研究室的主任、市計委主任、財政局長、農委主任、供銷社主任、科委主任等各大部門的要員,同時,還帶著化肥等農用物質,所以,隊伍較為龐大,餐桌也有了嚴格的等級,領導們一桌,司機們一桌,老記們一桌,於是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晚餐又按這種格局剛剛定位,黃市長就風趣地說:「我看我們應該與記者們交叉開坐,否則,記者們會說我們搞特殊化,大家說好不好?」
大家都說好。於是,一些部門的領導們就主動地抬起屁股,欲走,又不想離開市長。
這時候秘書長就發話了:「你們全不能走呀,空出四個位子就行了。」然後又 招呼道:「林家偉、小於、小常、王建銘過來坐。」
林家偉被秘書長點了名,自然有了面子,就招呼於虹、常琳、王建銘一起過來。
秘書長很機智地把於虹、常琳安排在了黃市長的左右,其他的人就隨便落座了。
林家偉表面上喜氣洋洋,心裡卻想,原來我成了陪襯人,倘若記者們都是幫男的,恐怕黃市長絕不會風趣地提議他們叉開坐。自己今日能與黃市長同桌共進晚餐,完全是沾了於虹、常琳的光。想想,做個漂亮女人還是好,屁大的女孩兒溫存的一笑,其辦事效率要比你老革命跑上半年還強。不免思忖這社會咋成這樣兒了?再一想想,堂堂的政府秘書長,在普通百姓的眼裡多顯赫,然而,他也有他活人的難處,領導的一句話,一個暗示,甚至皺一下眉頭,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必須心領神會,否則,他就不是一個好的秘書長。可見,秘書長活得也夠累,無論他對下多麼地高高在上,但他在市長面前總是畢恭畢敬,像永遠欠著他還不清的人情似的。
黃市長顯然滿意秘書長的這種安排,精神顯得很亢奮,談吐也很灑脫。
黃市長說:「林總編,這幾個記者叫啥名字,你不能讓我繼續官僚下去呀。」
林家偉就不好意思地站起來,一一作了介紹。
黃市長說:「我可是你們的忠實觀眾呀,每天都在看你們的節目,也經常接受你們的採訪,就是沒有在一起坐下來吃飯,今天要借邊陽縣的酒,好好把你們幾位招待一下。」說著就讓服務員斟了酒,舉杯互碰了一杯。
於虹、常琳意思了一下就放下了酒杯,黃市長非要讓她們喝乾淨,她們說不喝白酒。黃市長說第一杯必須喝乾淨,以後可用飲料代替。
二位姑娘只好很痛苦地喝下了杯中的酒。
吃喝了一陣,於虹與常琳分別又給黃市長敬了兩杯酒,都說黃市長為全市人民操勞費神,應該多喝兩杯。酒足飯飽後,黃市長意猶未盡,就問邊陽縣的關書記、裴縣長還有什麼節目沒有?
關書記、裴縣長一聽就明白黃市長的意思。就說,樓上有卡拉OK,請黃市長上去唱一陣歌,輕鬆輕鬆。
黃市長略一思忖,才說,「也好吧,難得有這樣的閒暇。」接著又說:「記者們也要學會勞逸結合,上去唱一陣歌,輕鬆輕鬆,寫文章才有靈感嘛。」
大家都說好,難得能與市長同樂。
林家偉知道黃市長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所指的「記者們」肯定是有選擇的。這便使林家偉有些兩難,去吧,怕黃市長認為他這麼不自覺,礙手礙腳的;不去吧,又怕黃市長又有別的看法。正為難間,於虹、常琳都叫他一塊兒上樓,他這才排除了顧慮,同他們一起上了樓。樓上,早有七八位漂亮的姑娘守候在那裡,等候著陪唱陪舞,林家偉心想,這邊陽縣的頭兒們工作做的真夠細緻,難怪市上領導都愛往邊陽縣來。
記者和司機大都沒有上樓,這樣,上樓的男人們都有了舞伴兒。林家偉看黃市長對兩位帶電的女記者情有獨鍾,就有意避重就輕,請了一位比較端莊的姑娘跳了一曲《遲來的愛》。他看到於虹、常琳都下了舞池,常琳與黃市長跳,於虹與秘書長跳。黃市長個頭不高,肚皮卻很鼓,與常琳站到一塊兒,就越發地顯現出了黃市長的粗矮與常琳的高挑挺拔。到了第二曲,林家偉仍然請起了這位姑娘。有了第一曲作基礎,第二曲跳的時候林家偉就自然多了。林家偉邊跳邊與姑娘攀談了起來。
林家偉問:「請問姑娘貴姓?」
姑娘說:「免貴姓吳。」
林家偉說:「吳小姐在哪裡上班?」
姑娘說:「在縣針織廠。我不是小姐,你就叫我小吳吧」。
林家偉笑了一下說:「叫小姐是一個尊敬的稱呼,你怎麼不讓叫?」
姑娘說:「只有『三陪』才叫小姐,我又不是『三陪』」。
林家偉說:「也真是,本來『小姐』是一個很雅的稱呼,有了『三陪』,良家姑娘卻不敢讓人稱『小姐』了。」
姑娘就微微笑了起來。她笑起的樣子還真有點迷人。
林家偉說:「你到這裡來跳舞,是自己主動來的,還是單位上派你來的?」
姑娘說:「誰願意來這兒?還不是單位上硬派的。每次市上、省上來人,縣上給廠里攤派,廠長就派我們來陪舞,誰要不來,就扣一月工資,這樣一來,誰敢不來!」
林家偉說:「你要是來了,單位上給不給你發加班費?」
姑娘說:「說是這麼說,陪一個晚上才發10元的加班費,現在誰稀罕10元錢?」
林家偉想想,也在理。歌廳里的小姐一個晚上可掙100元,如果放得開些,再掙一些小費,可在300—400元,良家姑娘派到這裡來,才掙10元。這種反差實在太大了,這無疑對這些良家姑娘是一種致命的打擊,抑或是有意無意的為她們走向「三陪」搭了個橋。
現實就是這樣,有時殘忍得讓你不忍目睹。
林家偉心想,如果對這件「陪舞」事件再做一些深入調查,寫一篇報導肯定能在全國叫響,說不準還能獲得什麼大獎。但如果真的寫成發表了,恐怕他在金都也就待不下去了。於是不免有些感慨,人,有好多事兒是無可奈何的,你要做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忘我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是多麼的不容易。
跳了兩曲,林家偉就沒有興趣再跳了,點了支煙剛吸了幾口,常琳過來請他,他急忙掐滅香菸走進了舞池。與常琳跳舞感覺全然不像同小吳那般累,他帶著常琳,仿佛帶著一縷風,托著一片雲,步履和諧,輕鬆自若。
常琳說:「沒想到林總跳舞跳得這麼棒。」
林家偉說:「沒想到你像一朵雲,身輕如燕。」
常琳說:「謝謝你的誇獎,能與你跳舞真是一種享受。」
林家偉心頭一熱,也說:「這話應該是我說的,能與你跳舞真是我的榮幸,也是一種享受。」常琳的眸子裡突然溢出了一縷很亮的光澤:「真的是嗎?」
林家偉說:「真的。我說的是真的。」
常琳說:「謝謝,來日方長,以後我們會有機會的。如果可能的話,請你留下你的電話號碼。」林家偉說:「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倘若一個中年男人經常能夠接到一位漂亮女孩的電話,並且,是一位聲音很有磁性的女孩的電話,那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少色彩。」
常琳笑了一下說:「你跟別的男人不一般。」
林家偉說:「有哪些不一般?」
常琳沉思了一下說:「幽默,坦率,還有些灑脫。反正就是不一般,我一時也說不清楚。」曲子完了之後,常琳拿過一張歌單,記下了林家偉的電話、傳呼,然後又撕下一半紙,將自己的電話、傳呼寫上交給了林家偉說:「有空常聯繫,我還得那邊去,失陪了。」說完就走了。
林家偉看了看常琳留下的紙條,輕輕地折起裝進上衣口袋,心裡頓時湧起了一種甜蜜的感覺。與此同時,他猛然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青春不設防》。想想常琳雖說還是那種清純如水的女孩兒,但未必對所有的人都不設防,也許對他是例外。這樣一想,心便裹著甜蜜一浪一浪地漂了起來。一個男人,如果他沒有在這位女孩的心田裡盪起一點兒浪花,這個女孩兒能主動地交給自己聯繫的號碼?一個女孩兒,如果對這個男人不感興趣,她會主動說有空常聯繫嗎?他看著舞池中飄然若仙的常琳,像過電影般地又將方才他倆的對話以及常琳的神態過了一遍,不免有點兒陶醉。既而轉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對我有好感,我能同她處成好朋友嗎?當這個問題在他的頭腦中一閃,他立馬從想入非非中驚醒了。心想,豆豆的教訓已經夠深刻的了,難道還要重蹈覆轍不成?倘若與常琳真的有那種可能,也怕是有賊心,也有賊膽,就是沒有賊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