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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誰叫咱是幹部,誰叫咱是共產黨員哩

2024-10-03 21:01:11 作者: 楊東明

  在鄉鎮任職的基層幹部,每天都要面對繁重的工作。他們既要承接上級不斷壓下來的各項任務,又要應對來自基層的各類難解難纏的問題和突發事件。上有壓力,下有阻力,這一切對他們的意志和身體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有天深夜,一個村民悄悄爬上拆遷區已經騰空的房子,想偷拆鋁合金窗子賣錢。他一不小心碰到了高壓線,當即觸電身亡。家屬硬說都是因為拆遷才讓人死了,哭哭鬧鬧地把屍體抬到了鎮政府。

  一戶搬遷居民,把自己家的老人安置到樓下的小雜屋裡去住。冬天煤爐沒裝煙囪,老人煤氣中毒死亡。這居民也找到鎮政府,說老人是因為拆遷死的,要政府賠償。

  一戶搬遷居民家的電錶短路失火,從1樓燒到6樓,造成了不小損失。這居民也找到鎮政府,埋怨說要不是拆遷就不會失火,伸手要鎮政府賠償。

  還有一戶居民原本就有重病,在拆遷期間不治而亡。家人藉口說是拆遷造成的,也要政府賠償。

  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拿著一個8000塊錢的白條子找到鎮政府。老太太說要拆的工商所的房子產權是她的,當年生產隊長8000塊錢賣給了她,給她打了這個白條子,所以鎮政府必須給她分一套同等面積的商鋪。但是爭執的另一個人卻出示了該房子的國有土地使用證,從法律上講只能認可後者。這位80多歲的老太太不願意了,她拿著白條子天天到鎮政府來找事兒。來了就往張鎮長的床上一躺,死活不走人。

  ……

  告成鎮黨委書記、指揮長唐懷黨身心不堪重負,血壓持續升高,但他仍然堅持指揮申遺工作。鎮長郭朝宏不等不靠,不畏艱難,帶領大家破冰前行,他原本長著一頭又黑又厚的頭髮,等到申遺工作結束,他的頭髮居然稀疏得露出了頭皮。

  告成鎮土地所所長、拆建辦主任陳建華帶領的拆遷組是戰鬥在第一線上的突擊隊。他第一天帶著工作隊員入戶丈量的時候,那些群眾一戶一戶地全都堵著門,不讓工作隊員進屋。陳建華是告成人,在告成村里也有親戚。那些搬遷戶們一開口,就將陳建華的軍:「你自己的親戚還沒量哩,你就給我們量?」

  於是,陳建華就帶著人往自己親戚家走,那些搬遷戶都在後面相跟著,瞧他咋拿自己親戚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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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戚到底是親戚,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後,心裡雖然不高興,臉上卻帶著笑,給足了陳建華面子。親戚把所有的房門都打開,讓陳建華領的人把自己家的房子、院子,里里外外全都量了個遍,那些跟來瞧熱鬧的拆遷戶們這才服了氣。

  告成村的入戶丈量工作,就是這麼開的頭。

  有的拆遷戶心裡不痛快,當面罵他:「你個鄉政府的狗腿子,叫你幹啥你幹啥,叫你咬誰你咬誰。」陳建華心裡很窩火,卻不能回罵,只能賠笑著,向他們做解釋工作。

  入戶丈量之後,陳建華他們還要將丈量和統計的結果張榜公示。公示之後,老百姓常常會連夜跑到鄉鎮來,對陳建華他們說這兒不對,那兒不對,你現在就得過去再給我量。老百姓就是這樣,他害怕明天天一亮,這事兒就不再說了。老百姓那些房子院子的邊邊角角這這那那,統計數和丈量數都很容易引起爭執,陳建華他們必須格外耐心。

  申遺的那些日日夜夜,陳建華他們每天都是吃住在鄉里的,不能請假不能離開。老百姓隨時來,他們必須隨時跟著去,連夜覆核,連夜丈量,工作異常辛苦。

  按照拆遷程序,政府先和拆遷戶簽協議,再按比例發放補償金,然後就可以拆房了。可是陳建華他們帶著施工隊拆房的時候,有些群眾卻不肯騰房子。他們會提出種種要求,讓政府額外解決。

  他們說,我這東西沒地兒拉,沒地兒放。陳建華他們就得四處奔波給他們找安放的地方。安放的地方找到了,還得替他們找車拉,還得像苦力一樣給他們搬。車費呢,當然還得政府給他們掏。

  2008年2月17日,登封市展開申遺「百日攻堅」戰,以迎接百日後聯合國世界遺產專家來登封驗收。拆遷後的觀星台景區面臨著繁重的重建工作。清運垃圾、回填新土、平整土地、綠化美化、附屬建築物重建……這一系列任務必須在短短的3個月時間內完成。告成鎮申遺工作指揮部將任務分解為8個標段,由中標單位承包承建,告成鎮政府所有幹部全員出動,分包各個標段的監理和協調工作。

  鏖戰在即,鉤機、鏟車、大卡車等重型機械轟轟隆隆地開進了工地。就在這個緊要關頭,風雲突變,形勢急轉,忽然發生了一樁出人意料的大事。

  告成村所有農戶、商戶全部擁向工地,鬧鬧嚷嚷地攔擋在施工機械前面,致使施工無法進行,8個施工標段全線停工!

  出了此等情況,鎮長郭朝宏不能不向時任市長吳福民緊急匯報,請示如何處置。申遺事大,延誤不得。吳市長斟酌再三,考慮到或許要出動防暴警察,來扭轉局面了。

  如果這樣處置,當然對告成鎮政府最為有利。鎮政府擺脫了責任,減輕了壓力,等於一腳把皮球踢給了市政府。可是這些鬧事的群眾都是告成的老百姓,作為告成的父母官,郭朝宏不忍心他們可能會因為抗拒警察而被拘。而且防暴警察所造成的心理傷害,會對今後鎮政府和這些百姓的關係留下難以消除的陰影。

  想到這些,郭朝宏向市長請求說,給我兩天的時間吧,如果實在弄不動,再出動警察。

  吳市長答應了。

  郭朝宏這樣做,無疑是選擇了風險,選擇了困難。他把他的想法告訴了他的同事們,得到了他們的理解和贊同。告成鎮政府把全鎮機關幹部分為8個組,每個組由一位鎮領導帶隊,分包8個標段。各組的任務一是向老百姓講政策,講大局,請他們讓開;二是不能停機器,想方設法使工程開工,機器開動。

  動員大會上,郭朝宏有一段話講得特別動情:「你們是我們的老百姓,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老百姓一時想不開,就像我們的父母想不開。他們罵,就讓他們罵吧;他們打,就讓他們打吧。只要打不死,我們就還要對他們勸,勸,勸。誰讓我們是幹部!誰讓我們是共產黨員!他們遲早會明白,咱們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他們好。」

  就這樣,第二天清晨7點整,告成鎮的全體幹部整整齊齊地出現在了8個標段的工地上。他們和顏悅色地向那些圍堵施工機械的群眾做思想工作,雖然耳邊不斷地響起叫罵聲,但是他們始終回以笑臉。他們請那些躺在車輪前面的人讓開,那些人動手了,抓爛了他們的胳膊他們的手,把他們的臉也抓出了血。他們沒有還手,他們還是笑著,對那些人勸,勸,勸。

  郭朝宏曾經召集領導班子成員們開會,對事件的起因做了認真分析,摸清了圍堵施工隊的群眾之所以鬧事的動機。一部分人是想讓施工隊再給他們拿點兒錢,訛一點兒是一點兒;一部分人是想在工地上攬點活兒,用工的時候讓他干,好拿一份工錢;最後一部分是8隊的人,他們翻出歷史遺留問題,說過去歷年征地占他們的地太多,要求政府像對待少林景區搬遷一樣,一個人每年補償3000元,連補30年!

  第一種人的要求無法滿足,國家沒有這個政策,只能勸告他們打消奢念。第二種人的要求可以理解,鎮政府願意協調聯繫,儘量幫助解決。至於8隊的問題,郭朝宏決定親自出馬,和8隊的幹部及群眾代表磋商對話。

  郭朝宏坦誠地對8隊的群眾代表說,你們講的歷史上占地的問題,和申遺沒有關係,不能和申遺連到一塊兒。我是鎮長不假,但也不是神仙,沒本事吹一口氣就解決你們說的這些問題。如果告成老百姓就你們8隊這235戶,我可以拍胸脯,鎮政府財政收入就可以解決。別說像少林寺一樣每人一年3000,就是5000塊錢也能解決。

  有人利用申遺做幌子,把所有歷史問題、個人問題的老秧子都堆出來讓鎮政府解決,誰也沒有這本事。你們誰有這本事,誰來當書記鎮長。誰拍胸脯說能把你們說的所有問題一把都搞定,我辭職,請市里任命你來當。你們誰可以,誰?——

  沒有人吭氣。

  郭朝宏這才接著說,鎮政府考慮到8隊的特殊情況,決定按照整個告成鎮人均0?郾45畝的標準,鎮財政全年拿出20萬元,對8隊進行補償。

  8隊的幹部和代表議論紛紛,有人對補償討價還價。

  郭朝宏嚴肅地說,上級沒有這個政策,這是鎮黨委鎮政府對你們的特殊照顧,也是鎮財政做出的犧牲。這規定只對8隊,只對這次申遺。請你們回去向群眾傳達,充分理解鎮黨委鎮政府的良苦用心。

  除了面對面地與群眾代表對話之外,告成鎮指揮部還採取了多種方式,力爭將群眾矛盾化解到最小最小:

  他們請出當地有名氣有威望的人士,到施工現場對那些阻止施工的頭面人物做工作;

  他們儘可能多地聯繫到當地村民的親戚、朋友,請他們出面進行勸解;

  他們協調各種關係,儘量滿足群眾提出的各種要求;

  ……

  終於,各個標段相繼傳來了喜訊。這邊報告,機器響了!那邊報告,已經開工!

  沒有出動警察,沒有造成對抗,而且沒有一個人上訪!整整停工4天之後,8個標段又全部重新開工,這簡直是一個奇蹟。郭朝宏喜極而泣,他激動地向市委領導作了匯報之後,又把目光轉向了4天4夜幾乎沒有合眼的同志們。

  同志們一個個蓬頭垢面,疲憊不堪。

  「走,大家都去洗個澡,好好吃一頓!」

  郭朝宏決定犒勞犒勞部下,也犒勞犒勞自己了。

  拆遷之後的建設階段也非常艱苦。那時正趕上大熱天,大家天天都在野外工作,監督施工進度、嚴把工程質量關。太陽曬著,再加上天天出汗,大家的衣服都潲了色。剛開始的時候連個太陽帽都沒有,就靠著水杯和人丹,好多人都熱得中了暑。

  告成鎮副鎮長郭彩麗是一位年輕的女同志,她的孩子才一兩歲大,正是孩子離不開母親、母親放不下孩子的困難時期。為了申遺,她毅然將孩子交給老人,自己每天都戰鬥在環境整治戰場的第一線,從不叫苦叫累。她原本又紅又白的臉龐,變得又黑又瘦。等到戰役告一段落,她回家抱起孩子,孩子居然怔怔地差點認不出她。

  告成鎮黨委人大主席高洪偉在指揮部獨擋一面,擔負著繁重的任務。搬遷和環境整治不但讓他一下子瘦了十幾斤,而且讓他得罪了不少人。有一次鎮機關在二樓會議室開會,中間休息的時候有位同事到高洪偉的辦公室去,發現高洪偉不在,門上卻貼著一張紙。同事好奇,仔細去看,白紙上卻沒有一個字。揭開紙再瞧,就看到了一句罵人的話,「王八蛋」。

  這時候,高洪偉回來了,他神色平靜地對這位同事說:「有人罵我,被我貼住了。」

  同事問他:「知不知道是誰?咱們收拾他。」

  高洪偉笑了笑:「還不是拆遷得罪了人唄。算了算了,干咱們這工作,就是既要任勞,還要任怨嘛。」

  告成鎮政府村鎮辦副主任馮書崗,分管規劃設計工作。觀星台景區環境治理8個標段的規劃設計,都由他一個人擔著。這個學工程設計的大學生幹部,從早到晚一個人奔波在8個標段的工地上。沒等工程做下來,整個臉上都曬脫了皮。同志們都笑他,黑得像個非洲人。

  在觀星台景區環境綜合整治工作中,起到模範帶頭作用的還有告成村黨支部書記趙和亮。

  趙和亮是2004年當選為告成村黨支部書記的,多年來他始終和上級黨委保持一致,積極配合政府開展各項農村工作。告成村的申遺拆遷任務很艱巨,趙和亮在每個階段都走在全村人的最前頭,為村民們做出了榜樣。

  趙和亮的小家原本很舒適,前後兩座兩層樓,還有靠街的門市房,總計有400多平方米。工作隊員入戶丈量時,他積極主動配合。一般群眾都是寸步不離地緊緊盯著看,生怕給自家量少了。他卻對工作隊員們只說了一句話,「你們請量了,量多少是多少,我還能信不過你們?」

  工作隊員們丈量之後要覆核,他又說:「我家就不覆核了,別耽誤時間,快去下一戶吧。」他拿過單子看都不看,抬手就簽了字。

  趙和亮的愛人也說,俺男人是支部書記,沒啥說哩,要帶頭。

  拆房和入住安置房時,趙和亮也是走在最前面。除了自己事事帶頭之外,作為村幹部他還要包戶。他很善於做群眾工作,他包的那些拆遷戶,無論是在拆遷舊房還是在入住安置房的時候,都沒有成為村裡的拖累。

  在觀星台景區的環境綜合整治中,舊商業街的拆除和新商業街的分配和安置都是一個令人糾結的難題。這項工作直接涉及群眾的經濟利益,如何制定和出台門市房安置政策,讓告成鎮的領導們大傷腦筋。

  趙和亮參與了新商業街安置方案的討論。在討論中他既能站在政府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又能兼顧商戶的利益,把方案制訂得切合實際。正是由於他提出了中肯的建議,才使安置方案出台後取得了群眾的擁護,使商鋪的安置工作得以順利推行。

  這個方案的關鍵點是商鋪每平方米的安置單價問題。當初拆遷時,告成鎮政府曾經發布過一個3號公告的補充公告,向群眾聲明將來商鋪的安置單價為每平方米700元。事隔一年半,新商業街建成,要進行正式安置的時候,實際成本價卻遠遠高出了當初宣布的價格。

  新商業街是仿古式建築,採取的是鋼筋水泥框架式結構,仿古的屋頂屋檐,看上去與觀星台古建築物的風格十分協調。經過核算,這種高檔次高規格的建築成本已經超過了每平方米1200元。依照先例和成規,最初估算價與最終成本價產生差異是很正常的現象,按照成本價進行安置亦無可非議。可是因為事關申遺大局,事關和諧穩定,告成鎮的領導們對安置價格猶豫再三,難作決斷。

  趙和亮既是村幹部,又是商戶,於是鎮長郭朝宏就向他徵求意見。

  「每平方米1200元,和亮,你能接受不?」

  趙和亮平靜地回答:「接受,你就是每平方米2000元,我也能接受。」

  「為什麼?」

  「這是按我支書的身份來說的,下級服從上級,我服從鎮黨委的決定。」

  郭朝宏笑了:「和亮,按商戶的身份,你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趙和亮乾脆地回答。

  郭朝宏認真地問:「說說你的理由。」

  「理由很簡單,你鎮政府的3號公告已經公示了,你又加蓋了公章,已經產生了法律效力,怎麼能隨意更改呢?」

  郭朝宏辯道:「當初的估算價和最終的成本價不可能完全一致,按照實際成本價出售,完全說得過去。」

  趙和亮仍舊實話實說:「我已經講過了,作為我個人來說,我不在乎掏多少錢。可是鎮政府這個決定一出,就失信於民了,這可是影響政府形象的大事。按照這個方案,商戶的安置工作恐怕難以推行。如果為此拖了申遺的後腿,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郭朝宏和領導班子的其他同志覺得趙和亮這番話很有道理,於是終於作出了決定,按照當初公告的每平方米700元的價格安置商戶,鎮政府拿出500萬元補貼差價。

  商戶們知道內情之後,都感受到了政府對他們的關懷,安置工作果然少了許多阻力。

  作為告成村的黨支部書記,趙和亮在申遺期間功不可沒,他為政府做了大量配合工作。告成鎮政府一直想對他有所安排,鎮黨委負責人在自己的辦公室親自對趙和亮說,「和亮,只要你在這兒給市里打個電話,提出要求,剩下的工作由我們鎮裡來做。」

  趙和亮當然知道,如果能辦個正式手續,就算國家正式工作人員了,將來也可能會提拔到哪個機關、哪個委局,有了自己的「仕途」。可是,這個電話他沒有打,他不願意向黨和政府伸手,他替政府做工作,不是圖的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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